我微微撑起身子,离开了他一些,有点傻傻地瞧着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他的面庞,抿了抿唇,道:“你……我喜欢你,你可知道?”

辩机叹了口气,凝视着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温柔,他轻轻皱了皱眉,似是有些苦恼,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望着他的神情,心情渐渐沉重下来,苦笑了一下,便想离开他的怀抱。

忽然,他被我按住的手反过来握住了我的,而后放在我头顶的那只手移到了我的肩上,向前一揽,就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着,语调温柔。

我在他怀里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这是梦境,只要一动,便会消散破碎。

良久,我闭上眼睛,嗫嚅着道:“那么,你对我……有没有……”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

长久的沉默,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随即便直起身,伸臂轻轻推开他。然而似乎是扯到了受伤处,那伤口传来一阵刺痛,我不由抽了一口气。

辩机连忙凑了过来,一边急道:“怎么了?”

他凑过来之时,我刚好抬起了头,于是……就这样,他的唇,便擦到了我的唇上。

我们两人一时都呆住了,四片唇瓣就这么贴在一起,谁都没有动一动,我能感到他温润的双唇正在微微颤抖,连带着他的整个身子都轻颤了起来。

我轻轻苦笑了一下,离开了他的唇,两双唇分开之时,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

“很晚了,你——”我想开口让他去睡,然而话未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唇上,有温暖湿润的东西,覆了上来。

耳畔还萦绕着他带了些痛苦却又极致温柔的嗓音:“夭夭,我……对不起。”

腰上环着的双臂越搂越紧,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柔软带着丝清香的唇在我唇上辗转摩挲,弄得我痒痒的,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我一颗心怦怦而跳,似乎也能听到他比我还急促的心跳声,他——他在吻我?这、这不是在做梦吗?

着了魔一般,我轻轻张口,伸出舌来,描摹着他的唇线,继而轻轻顶开他的牙关,探进他的口中,两舌相触之时,两人都忍不住颤栗了,喟叹出声。

炽热的吻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他像是无师自通一般,又或者是有了上次雪夜的经验,马上便反客为主,吻得我几乎快要窒息,而搂着我的双手也开始在我的背部上下游动起来,微微用力,将我紧紧压在他的身上。

我浑身几乎便软了去,虽然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眼前是一片片的白光,耳边是阵阵的轰鸣,一边承受着他的吻,一边微微勾起唇,笑着。

辩机……辩机……

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名字是什么倒是忘了,但内容却记得很清楚,正是说的高阳公主和辩机的爱情故事。里面的高阳曾说过一句话:“辩机,是我的魂。”

辩机,是我的魂。

我这般想着,感受着他的炽热,不由又流出了泪水。

他的唇离开了我的唇,吻上我的脸颊,轻轻舔去我的泪水,呢喃着道:“别哭……”而后便慢慢下移,经过了下巴、耳垂,直到印上了敏感的颈侧。

衣领已经被他扯开了一些,露出了锁骨和一小块胸脯,我扬起脖子,双手搂着他,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

45

45、宿夕不梳头 ...

他的唇又摩挲着移了上去,游移在脸颊上,许是又尝到了泪水的苦涩,他动作顿了顿,接着吮去泪水,低声道:“怎的又哭了,嗯?”

我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去,道:“想哭……便哭了,哪有那许多缘由。”

辩机低低笑出了声,两臂轻轻用力撑起了身子,俯下头看着我,如玉的眉眼含了笑意,但似乎又蕴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望了我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颊,坐起了身来。

我有点不安,跟着也坐了起来,看着他静坐在那里的背影,问:“辩机,怎么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我抿着嘴唇,觉得手心里漫出了一层细汗,他终于回过头冲我一笑,道:“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我轻轻舒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还是没有散去,却还是扯出一抹笑,挪了过去,倚在他身上,脑袋歪在他肩头,抓过他的手来把玩,漫声道:“想到了什么?”

他的手型十分漂亮,指腹和掌心上有一层薄茧,应是常年练武所致。手指修长瘦削,指节微微突出,指甲干净短圆,显得坚韧有力,又有些如玉的温润之感。

他静静让我靠着,手也乖乖躺在我的掌心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父亲本是长安城外村落里的乡绅,家境也算殷实,只是父亲向来喜爱钻研佛道,是以也经常许我旁观,耳濡目染之下,我便也对佛道十分感兴趣。”

我没有出声,嘴里有点发苦,但还是倚在他身上,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他的手掌。

“父亲和本师道岳禅师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因着路途近便,师父也时常到我们家做客,也会教导我一些佛理。”他说着,手指弯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手,“不过那时,我还并未动心思要出家为僧。”

我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才令他动念就此远离红尘俗世。

他侧过头来看我,似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微笑道:“后来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有一个人,令我动了出家的念头。”

我闻言浑身一紧,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脱口道:“谁?男的还是女的?”

他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眼睛都笑成了两弯月牙,溢出粼粼的欢畅和笑意:“放心,是男的。”

我舒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玩他的手。

他继续道:“那一年我八岁,恰是贞观元年,师父带了一人到我家做客,而那人正是师从本师修习俱舍论,俗家姓陈,法号为玄奘。”

我闻言默然,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早便猜到,让辩机坚定了出家之念的人很可能便是他,却未料到……辩机那么小的时候,他们二人便已经见面了。

“玄奘法师与我谈了许多,也谈了许久,他道世人皆挣扎于苦难水火之中,只思度己不思度人,这实在是违背了佛祖当年落发苦行的本意,只是小乘义理而已。而世人更需要的,却是大乘佛法。”

“然而中土却还并无成文全本的大乘典籍,是以玄奘法师早有意向,欲西行万里,回到佛祖的出生之地,去求取真经。不论前路多少磨难险阻,亦无所惧。”他说着,声音竟隐隐发颤,双眸异常的亮,简直熠熠生辉,唇角也弥散出笑意,满眼俱是虔诚的向往和渴望。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他对佛祖、对他的佛法事业……竟是这般爱重么?

他顿了顿,似乎是稳了一下心神,又道:“后来,玄奘法师屡屡结侣陈表,然而陛下均为允准,又过了两年,便是贞观三年,玄奘法师终于决定冒越宪章,私往天竺,就此……一去便是十余年,至今未返。”

说至此处,他的语气低了下来,但旋即又微笑了起来,道:“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了,我为他守了三年孝,便落发出家,自此一面潜心研习佛法,一面等法师回来。我会助法师一臂之力,效法昔年鸠摩罗什大师,译经撰文,令我大乘佛法普度世人。”

他轻轻合上了口,闭了闭眼睛,唇畔笑意不减,眼神熠熠有神,一向清淡的眸间除了虔诚的向往之外,竟隐隐有了几分狂热之意。

这样的他,似乎整个人都散发出光彩来。有句话说,认真的男人是最帅的,大抵是说,沉浸于自己的事业之中并为之迷醉,那样的男人,会无形中散发出别样的魅力。

此刻的辩机……便是如此的吧。

我看着他,唇角浮起微笑,心底里渐渐升起一种明悟,那是一种复杂的感觉,有些甜有些苦。

也许……在他心里,纵是对我有些许好感,也终究是抵不过对佛祖的一腔赤诚吧。

那是他的理想,是他的信仰。

他的信仰是佛,而我的信仰……是他。

既如此,我又怎能因我的私欲,而强迫他去抛弃他的信仰?

他是这样的辩机,这样……值得我去爱的辩机,因为爱他,我可以随着他的信仰去信仰,时时助他、慰他,他快乐了,我便也是快乐的。如果他的理想能让他快乐,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追寻理想?

——是故,纵使心里痛,也当欢颜对他。

那晚,我和辩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轻轻拂过我眼角的泪痕,道声“莫要哭了”,便回去睡下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屋里炭火静静的燃烧声,听着他缓慢悠长的呼吸声,一丝睡意也无,却生怕吵醒了他,翻个身都不敢。

直到东天微微露了鱼肚白,我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自那以后,随着我的伤势渐渐痊愈,我和辩机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暧昧,但又互相保持着距离。

或是同时去取什么东西,手指碰到了一起,相视一笑;或是他淡淡的声音念诵着佛经,而我则在一旁沏满一壶香茗;或是他在细心烹一炉白粥,我在旁手忙脚乱地打下手,他温润一笑,轻轻揩去我鼻尖的一抹煤灰……

这年的除夕,我们便是在这里度过的,屋外天寒地冻鹅雪飘飞,屋里却是炭火哔剥暖意融融。

当此新春良夜,却不知……长安城里,又该是怎生热闹的光景?

李世民、房玄龄、房遗直等人,是否已经派了大批人马出来寻我?

不过,却也不一定,记得李世民御驾亲征是在二月份,眼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对于我的失踪,只怕……他也只是一时急切而已。

帝王心中,江山天下,自是比什么都重要。

那么韦贵妃呢?她慈母心肠,高阳又是自小被她带大的,只怕……她已经快急疯了吧?

我当然也想过设法带信回去,奈何大雪封山,此地几乎与世隔绝,连与山中村人相互走动都是不能,故此也只得作罢了。

况且……便让我自私一次吧。我实是愿这世外桃源一般的二人世界,能多得一时便是一时。

还有李恪,他应该在前几日便回到长安了,却不知他晓不晓得我的情况……

一念至此,我心里又是莫名一凛,不知为何,对李恪的那种隐隐的防备始终未消,反有渐渐增长之意。

想着,我又叹了口气,脑海里莫名又浮现一张清冷俊逸的脸庞。

流觞……他怎么样了?自我被掳之后,恐怕最着急的人便是他了。

但愿李世民不要责罚他。

收起心下那丝淡淡的牵挂,我转过头去,恰望进辩机带了几分关切和探询的眸子里。

此刻,我们正坐在一起……包饺子。

白面和调料是初至此山的那日晚上,辩机向山中村户买的,馅料则是挖了雪下过冬的野菜自己调的。

当然,无任何荤腥。

辩机实在是烹调的好手,连饺子馅都会调。我曾讶异地问过他是如何学会烹饪的,他只淡淡一笑,说是此乃出家之后沙弥侍奉师长所必备之技。

所幸,我虽然烧菜做饭不行,但擀皮儿包饺子倒是会的,包出来的成品也勉强能看,倒不至于什么忙都帮不上。

“夭夭在想什么?”他淡淡出声,问道。

我也不避讳,笑了笑:“想起了长安,我父皇,还有流觞他们。”

辩机清浅一笑,道:“这雪很快便会化了,也许到不了二月份,我们便能回去。”

我一滞,扯开一抹笑:“如此当真甚好。”而后低下头去,一手托着圆圆的饺子皮,另一手拈着筷子向馅料碗伸过去。

“等一下。”他忽然出声,继而朝我伸过了手来,我一时动作顿住,就维持着伸筷子的动作,愣愣地看着他的手伸过来。

他动作轻柔地牵起我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一些白色面粉簌簌飘下,而后抬头冲我一笑,道:“你头发都掉到面粉碗里去了,这般不当心,可如何是好?”

我霎时涨红了脸,快速抽回头发,瞪了他一眼,心怦怦而动。而他笑意不改,眼波温柔,直映得我的心湖也潋滟起来。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又过了几日,大约是正月初七那天,我的伤势差不多快要痊愈了,只是还需再换最后一次药,但早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于是我便包揽了洗衣服的工作,便算烹饪不行,最起码浣洗衣物还是可以的,大学四年住宿舍,也不是白住的。

辩机当然很是劝阻了一番,但我执意要洗,洗出来效果还蛮不错,他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妥协了。

初七这日,我已然洗好了衣物,烘在了屋内的暖炕上,而后便披上外衣,出门把污水倒掉。

然而甫一出门,便看到辩机站在不远处,正在细看手上的一块薄绢,他肩上停着一只褐色带白斑的鸟儿,约莫半尺来高,矫首雄视,很是神骏的样子。

然而更加吸引我注意的,却是辩机脸上的神情。

他的表情显得又惊又喜,脸庞甚至都微微泛红,眼神泛出熠熠的光彩,唇畔笑意浓烈,似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我莫名地,心中有点不安,走了过去,问道:“辩机,怎么了,看得这般高兴?”

他闻言抬起头来,看向我,一向如玉温凉的眼眸里竟然翻涌着仿佛无穷无尽的喜悦和激动,以至于他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你看这个。”他把那块薄绢递给我,声音都有些欢喜得发颤。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底的不安,结果薄绢定睛看去。

绢上只有一句话,却生生刺痛了我的眼睛。

“玄奘已入嘉峪关,不日即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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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雪中情 ...

我觉得拿着薄绢的那只手有点僵硬,冬日砭骨的寒风吹过,只觉一阵湿冷。耳边又传来辩机难得带了些许兴奋的声音:“夭夭,是我师父的信,玄奘法师就要回来了!他就要回来了!”

我抿了抿唇,迅速扯开一抹笑,仰起头望他,道:“那可要恭喜你了,这是夙愿得偿么?”

辩机笑容略略淡了淡,然而眸中的光彩却更盛,伸出手来,他肩上那只俊俏的鸟儿便跳到了他手背上立着,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鸟儿的背羽,道:“不,还尚未得偿。法师必然会求见陛下,而后广开译经道场,于天下优秀僧人之中遴选撰经者,我……还不知能否入选……”

说至此,他轻轻叹了口气,原本笑意朗然的眉目染上了几许轻愁。

我心下暗叹,你又这般担忧做什么?别说是什么撰经者了,你可是《大唐西域记》最年轻的缀文大德呢。

我仰起脸凝望他,轻轻抬起手,抚在他脸颊上,感受着他细软的睫毛轻轻刷过我的指尖,微笑道:“辩机,凭你的学识才干,真的不用如此担心的。不记得了么?连我父皇都曾夸过你,说你是‘年轻一代浮屠中最有前程之人’呢。”

辩机唇角弯了弯,抬起手握住我的手,继而轻轻牵着我向木屋走去,一边道:“数九寒天,穿得这般单薄便出来了,你的伤可还没好全呢。”

我笑了笑,柔声道:“无妨的。”心下却是有点发闷,看来这人方才真是高兴得狠了,我穿得单薄,难道不该是他一见到我就发现的么?

回到屋里,辩机伏案匆匆写就了回信,大意便是告知道岳一切安好,待雪化即归云云。

他写字的时候,我一直在旁看着,他写了几笔,抬头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又低下头继续写。

我有点奇怪,道:“你看我做什么?”

辩机也不答话,直到写完了回信,将墨迹淋漓的薄绢晾干系在鸟儿腿上,才道:“我只是想……暂时先不必告诉师父我们在何地。”

我愣了一愣,终是一缕暖意涌上心头,走过去挽住他胳臂,头靠着他肩膀,露出微笑来。

辩机任我靠着,另一手拿了些水喂那鸟儿喝,一面道:“这鸟儿名叫海东青,据说是肃慎之地最神骏的猛禽,可通人性。”

哦?这便是传说中的海东青,我好奇地看过去,恰撞见那鸟儿回过头来,凶猛桀骜的眼神,心里不禁打了个突,伸过去想摸一下的手又缩了回来,道:“这种灵性的鸟儿,怕是不近生人的吧?你倒是与它挺熟的。”

辩机点了点头:“是师父自小豢养长大的。”

我有点惊讶,皱眉道:“可这海东青毕竟是要吃肉的,你师父乃是出家之人……”

辩机也摇了摇头,道:“这其中细节,我却也不得而知,只是时时见师父带着它,便知是驯养着它了。”

我“唔”了一声,心里淡淡的疑惑却始终没有散去。

道岳……毕竟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不好了,再加上豢养猛禽……只怕……骨子里,也不会是那种纯粹意义上吃斋念佛的老实和尚吧。

到了做中饭之时,我依旧是在旁打下手,练了这许多时日,究竟也是熟络多了,不至于像最初那般,厨房几乎都快被我烧掉。

辩机看了一眼厨房角落堆积的柴禾,皱了皱眉,道:“柴禾不够用了,只够做这一顿饭的,待我下午再去林里拾一些来。”

我自知体弱,去了也只是添麻烦,便点了点头道:“早去早回,路上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