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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辩机番外四:情丝 ...

当我跪地叩头行礼,站起身,从含笑的内侍手里接过圣旨之时,脑子里还有些恍惚。

八月十四,进宫为及笄的高阳公主领颂佛经……

就是说,可以再见到她?

我心头怦然而动,忍不住一阵暗自欢喜。这半月以来,在寺里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日日晨钟暮鼓青灯礼佛,只是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

发觉那抹倩影在脑海里,有时竟能替代佛祖的位置,我惶恐到无以复加,却又有隐秘的小小欢喜。

不得不承认,半个月没见,我……十分挂念她。

抬起眼,却瞥见师父道岳禅师阴沉的脸色,心下一沉,连忙做眼观鼻鼻观心状,再不敢胡思乱想。

日子有了期盼,便过得快了些。八月十四很快便到了,我和早已遴选出的二百名杰出僧人一道在寺里候着。到了辰正时分,宫里来了人,接引我们入了宫。

我站在所有人之后,环视身周开阔的广场和雄浑古朴的宫殿,这里……便是她曾经居住生活过的地方吗?

远处有静鞭响过,一群人迤逦而来,为首之人凤表龙姿,正冲着身边人爽朗大笑,正是当今圣上。

双手在广阔的僧袍大袖之下攥紧,额上渗出细汗,心跳也在加快,却不是因为头回面圣,而是因为站在陛□旁的——她。

她今天格外漂亮,穿着绣满了彩云金凤的朝服,盛装雍容,缓缓走来。这锦绣辉煌衬得她年轻的面庞有一种高傲又尊荣的美,浑身上下好像发出了光来,令人无法直视。

呆看了一阵,我忽然低下头去,不知怎的就涌上自惭形秽之感。

这样的她……高居云端的飞天神女一般……又岂是我这六根不净的和尚所能肖想的?

越这样想,心情就越发低落,竟没有察觉他们越走越近,直到内侍一声宣我见驾,我才回过神来。

于是便上前行大礼,努力维持住平静的神色,目光在她面颊上扫过,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皇上心情很好的样子,亲口赞了我几句,又赐了我袈裟钵盂,我茫茫然谢恩接过,却不小心扫过她火红的裙裾,一时仿佛魂飞天外了。

而后,走到香案前,领众僧诵《妙法莲华经》,铜炉里燃着沉水檀香,袅袅青烟缓缓升起消弭于天际,我心神恍惚,只知道木然诵读手中书本的字句,她在旁巧笑嫣然,似乎跟陛下说了些什么,而后一行人又缓缓离去。

“可是等行完了笄礼,我……我便要与那人入洞房了。”离别那日,她落寞的低语仿佛犹在耳畔。

心下一阵酸痛和没来由的怒火,手指一紧,洁白的书页都被我弄皱了。

晌午一过,我们便回了寺里。直到第二日早上,这段时间我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到了夜里,迷迷糊糊睡下,不知过了多久,却猛然被梦境惊醒。

那……那是怎样一个梦啊。

梦里的她面颊酡红,媚眼如丝,张口吐气如兰,衣襟半敞,露出雪白细嫩的脖颈和肩膀,还有……那如同凝脂一般饱满柔软的胸脯。

她修长洁白的大腿居然也□了出来,微微张开,致命的诱惑。

可是……她身旁竟还有一人,穿着火红的驸马吉服,面目模糊不清,正细细地在她光滑的手臂上吮吻。

梦里的我几乎怒发欲狂,似乎有炼狱里的红莲业火燃上来将我烧成了灰烬,可我却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别的男子缠绵。

她……早已是罗敷有夫。

浑身大汗地惊醒过来,只觉遍体燥热口干舌燥,瞥眼一看,□处的裤子……竟已被硬邦邦地撑起了一块。

唇角浮起苦笑,却是再也睡不着。只得到院中冲了个冷水澡,而后坐在佛前的蒲团上,焚香诵经直到天明。

第二日,仍是很早便到了宫里诵经,她神情平淡地与我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屋子。那名内侍在旁盯得甚紧,我连回望一眼她的背影都是不能。

直到诵经结束,她都没有再露面,今日是最后一次诵经,就这样……回去了吗?

心下淡淡失落和遗憾。

忽然,一个青衣婢女走了出来,我认出那是跟随在她身边服侍的一个丫鬟,不由激动起来。

“公主请辩机师父往翊徽殿后竹林叙话,尚有佛理要向师父讨教。”她躬身一礼,似笑非笑道。

我忍不住扬起唇角,却又生怕旁人觑见了那点心思,连忙合十还礼,向同行的师兄弟们嘱咐了几句,便随着她向殿后走去。

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凄清萧疏的竹林,我远远望见了她的身影。

背影袅娜纤细,微微仰头出神,修长的脖颈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我的心咚咚跳起来,有些无措,却还是故作镇定地与她寒暄,却发现自己竟没什么理由来见她,急中生智,从怀里掏出那件纯青的璎珞递了过去,只道是无意中捡到的。

我一直贴身带着那小东西。

她脸上泛起美丽的红晕,眼眸亮晶晶地,微笑道:“这的确是我的东西,不过,既然——”

我不知她要说什么,只是忽然一阵没来由地慌乱,连忙打断她道:“……养病之时又是昏昏沉沉,竟就将此事给忘了。直到昨日见到公主,方才想起此事……”

拙劣的借口,只为掩饰那夜夜莫名的思念和痛苦。

她眨了眨眼睛,眸中明亮的光芒黯淡下去,伸手拿过了那枚璎珞,洁白如玉的指尖触到我掌心,我只觉浑身都战栗了,连忙缩回了手。

忽然,她又抬眼望向我,面上是满不在乎的笑意,紧攥的手却泄露了她的紧张:“辩机,若我说,那个令我爱而不得、堕入情障的人是你,你会怎样?”

我呼吸猛地一滞,忍不住心中一荡,怦然狂跳,一股绵密的喜意和甜蜜的滋味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虽然早有察觉,但听她这样直白地表达出来,还是忍不住的一阵欣喜。

她……也存着和我一般的心思吗?

我呼吸有些急促,可转眼便看到她云鬓上名贵华丽的明珠金凤步摇,那……是她公主身份的象征。

她是金枝玉叶,我只不过是个僧人,我们……又怎么可能呢。

师父自小的教诲、玄奘大师慈和的面容,还有佛祖悲悯的面庞在脑海中飞快闪过,我心头一阵痛苦懊悔,抬眼看到她隐隐带着希冀的眼神,忽然没来由的一阵怨怼,伤害的话语脱口而出:“小僧已身在空门,此身、此心,皆属我佛,公主与小僧说这等话,想来是大大的错了。”

她轻轻垂下头,唇角露出苦笑,我看着仍是不由自主一阵心疼。

然而,这静谧之地终究还是闯进了人来。

来人似乎身份极贵,她神情中掠过一丝慌张,而后一把拽过我,一同躲进了狭窄的假山缝隙中。

缝隙十分逼仄,她温香软玉一般的身子紧紧贴在我身上,呵出的气息温暖香甜,吐在我颈侧,我浑身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触碰了她身上哪个地方。

她伸手在我胸前写着字,柔若无骨的手指挠得我心痒痒的,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将注意力集中到她写的字上去。

可是,外面那两人竟开始苟合起来,假山微微摇晃,她站立不稳,手上一滑,竟堪堪滑过我左胸的突起,虽然隔着衣服,但那一瞬涌来的快感也令我几乎要闷哼出声。

不得已,一把握住她作乱的小手,紧紧放在身侧。

已经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坚硬,若是……她在这样乱来,我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面颊如同着火一般飞红,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我两眼望向山石顶部,再不敢看她一眼。

可越是这样,越是适得其反,假山猛地一晃,她重心不稳,牙齿竟然磕在了我的脖颈上,又顺势舔了一舔。

那种夹杂着疼痛的快慰,清晰现于脑海中的昨晚的绮丽梦境,终于令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夭夭,你……让我如何是好。

终于还是抬手点了她的穴道,而后默念《心经》用来静心,可这激荡的心情……又怎是说静便能静下来的。

而后,一系列变故毫无预兆地发生,堕入密室、受伤中毒,又到后来接她回大总持寺疗毒……看着她雪白小腿上乌黑青紫的一片,我心疼到无以复加。

想要一生一世守着她、护着她,这心思一闪而过,快得我自己都抓不住。

送药进去之时,她已经睡着了。

眉尖微蹙,脸色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了的样子……

我终是忍不住,含了一口药,轻轻覆上了她的唇。

然而,为她送晚饭的时候,在门外,却被师父拦住了。

“……然而纵是你自己不惧,也须得为那人想想,你可忍心令她与你一同堕入地狱受苦?”师父冷眉厉目,沉声问我。

我脑中木然,如遭雷亟。

原来……竟是这般么?大错特错了……

我失魂落魄回到禅房,嘱咐小师侄为她送饭过去,而后便一直坐在床上发呆。

佛祖,弟子……有罪。

第二日她离开,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去了寺门前。到达那处时,她的马车已然渐行渐远。

我一直目送着她离开,仿佛是目送着她离开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