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之时,我们已行入益州地界,李愔亲自微服来迎接我们。当着李愔的面,遗爱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半年之后,我接到了房遗直自长安写来的信,言道一切无恙如旧,李恪早已息了逼宫造反之心,现下镇日在王府里诗书习字,悠闲度日,成了真正的“闲王”。

至于那天晚上去天牢中伤了他们的那人是谁,却是只字未提。

又过了一年,李世民驾崩,举国服丧天下缟素。我在益州城里,向着东北方摆了香案,将美酒洒于地下,郑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而后起身,只觉一阵神清气爽。

高阳,这大礼是替你行的,自此之后,我只为我自己,恣意而活。

自离开长安城之后,辩机一直不离我左右。回到益州之后,在李愔的帮助下也开始尝试着做生意,许是因他本来就是乡绅富商之子,总有些生意头脑,一年下来,倒也颇有进益,算是小有所成。

闲暇之时,他仍旧不忘参阅经卷品味禅意,毕竟那是他最大的爱好。

他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对我极好极好,各种温柔缱绻,柔情蜜意,即使我很多次无理取闹大发脾气,他也是宠着我惯着我,噙着明亮的笑意凝视我,仿佛只要有我在身边,便是最大的满足。

李愔总是为此事调侃他,遗爱对他仍旧敌意不减,但两人之间关系也不再像以往那么僵了。

又过了三年,正是永徽三年的五月初八,暮春时间的益州,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黄历上说,这日子主大吉,宜嫁娶。

整间屋子都装饰成了正红色,红色的喜烛红色的桌案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幔帐……甚至连食物都是红色的。

辩机一身正红色的新郎喜服,与我一同坐在洒满了桂圆和花生的婚床上,满室的红色映得他温润如玉的眉眼更加俊朗,灼目的喜悦平添一段风流。

被他看得很有些不自在,我移开目光,低声嘟囔:“看什么看,就知道看……”

他轻笑出声,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端了过来,重新坐回去,塞给我一杯酒,笑道:“总算把那票闲人打发走了,咱们可以好好喝杯合卺酒。”

我白了他一眼,看他已然举起酒杯,只得把胳膊穿过他臂弯,将酒杯凑到唇边。

不过……这酒味还真是大呀。

我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上涌,忍不住哇的一声干呕出来,手一颤,杯里的酒全泼在大红的嫁衣上。

“夭夭,夭夭,你没事吧!来人!来人!”辩机慌了手脚,一通大呼小叫,丫鬟婆子们急急忙忙涌进来,又是擦洗又是服侍我换衣服,闹腾了好一阵才都退出去,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怎样了?可还难受?要不要喝杯茶?”辩机却还是团团乱转,没头苍蝇一般。

我不由气笑了,没好气横他一眼,道:“没事了,都怪你,喝什么合卺酒啊。”

辩机无奈一笑,走过来,轻轻将我揽进怀里,有一下每一下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被他摸弄得十分舒服,觉得自己就要像只猫咪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了,却听他低声道:“我听遗爱说了,那年……你小产之事。”

我心下一颤,抬头望他。

他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里盈满了心疼和自责,凝视我半晌,伏□来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敢想象那段日子你是怎么度过的……”

我沉默不语。

他似乎是有些慌张,揽着我的手紧了紧,有几分忐忑地说道:“可是我决不会再令你承受一遍那种苦楚。你若受一点伤害,于我便是十倍百倍的凌迟。”

我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那颗心脏温暖有力的跳动,心下暖意升起。

我与他相识已有十年光景。前五年,他令我吃尽苦头;后五年,他待我百般温柔迁就,果然是应了佛家至理,报应不爽。

想至此,我不由一笑,在他腰侧掐了一把,嗔道:“既是不想我再受苦楚,怎的还让我……你可知女人生产便是去鬼门关走上一遭?”

辩机唇角挑起一笑,带了几分顽皮:“若非如此,你又怎能应允嫁给我?”

我撇嘴不理他,挣开他怀抱,行至案前,打开雕花灯罩,拿起银剪剪断灯芯,轻轻嗞的一声,烛火蓦然窜起,爆出一瞬绚烂的灯花。

他亦走过来,烛影映在他俊逸眉目上,向我微微一笑,柔情无限。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完结啦~~撒花~~结局章,霸王们都浮出来冒个泡吧~

持续了一年之久,中间还断更将近三个月,在这里,凭栏向各位对此文不离不弃一直支持到底的姑娘们表示郑重的感谢!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才让此文没有坑掉。

明天是圣诞节,会送上两篇辩机视角的番外作为圣诞礼物~此外定制番外的内容预告也会在明天一并送上~

祝各位客官平安夜愉快,记得吃苹果哟~~

防抽,于是在作者有P放这里再把这章正文放一下。

73

73、辩机番外三:意动 ...

一转眼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月,服的药很管用,猛恶病情已然压了下去。

然而我的心却越发不平静了。她每晚都亲自来给我送药,巧笑嫣然,陪我说话解闷。

我竟开始期盼着夜晚的来临。

“嗯?那帕子怎么不见了?”悟空在一旁翻箱倒柜。

“什么东西?”我手里拿着一卷《楞伽经》,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人的倩影,漫不经心问道。

“给师父擦身的帕子啊。”悟空嘟嘟囔囔,“罢了,我出去一趟,片刻就回来,师父莫急啊。”说着就离开了屋子。

听着他离去的声音,我愣愣放下书,脑海里一团纷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手里无意识地开始解开衣带,方便待会悟空回来帮我擦身子。

刚脱下上衣,便听见了敲门声,我随口道:“是悟空么?进来吧。”

她端着药翩然而入,却呆立在门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双眸却愈发明媚。

我一时呆住,只觉脸颊微热,但看到她呆呆的表情,又忍不住暗暗好笑,只得努力板住脸孔,和她打招呼。

可是……

没想到,她竟然……

“也不知悟空什么时候回来。时辰越晚,天气越凉,辩机师父还是早些擦拭身子为好。不如……便由夭夭代劳如何?”她冲我嫣然一笑,嫣红的双颊竟是别样的妩媚。

我猛地抬头看她,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快要跃出胸膛,心下慌乱非常,隐隐有几分害怕,但更多的,竟是……窃喜。

我连忙努力按捺住那种奇怪的可怕的心情,定了定神,方欲出言拒绝,却见她弯下腰,哧啦一声撕下了一幅裙摆。

“便用这个,辩机师父意下如何?”她举了举那块布料,浅笑盈盈。

我仿佛被魇住了一般,目光完全无法从她如花的笑靥上移开。

“若是女施主不惧污秽,辩机自然无异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着。

她的脸颊又一次浮现出美丽的晕红,动作有点僵硬,浸湿了棉布,轻轻凑近到我身前,蹲下。

她……她离我这样近,我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幽香,那种甜美的气息。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我忍不住垂眼看向她,温柔的眉眼,晕红的面颊,一缕乌黑的青丝垂了下来,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触碰那缕乌发。

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离我极近,就好像靠在我怀中一般,温热濡湿的棉布轻轻滑过我的身躯,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凝注在她的脸庞上,又看到那花瓣一般微微嘟起的红唇……

心下蓦地一惊,猛然回过神来,仿佛是大金刚罗汉一记响槌敲在头上,辩机,你在做什么?你在想什么?!

心底还残存着方才绮念的旖旎之感,然而更多的却是仓皇和恐惧。

你此身此心均已供奉给了佛陀,决不可……决不可再有其他妄念。

我心下苦笑,面色却愈加冷漠。

她接触到我的目光,身子颤了颤,脸颊上原本艳丽的颜色瞬间转为苍白。

她似是悟到了什么,匆匆站起身,匆匆说完场面话,仓皇离去,逃跑也似。

我知道……我那般神情,是伤到她了。

可是那又能如何?我苦笑,这终究也是一柄双刃之剑,伤人几分,便自伤几分。

第二日,那位传说中的神医孙思邈果然前来为我看了病。不愧是国手,即便是肺痨这样的绝症,也是药到病除。

孙神医絮絮地与我说着养病的各项事宜,我却忍不住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门口那人身上。她神情淡漠,望着屋外出神,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本以为我会有松了口气之感,只是……眼下她这般冷漠,我却只觉得阵阵失落和难过。

又一次被自己的心思吓到,我连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不可,不可再那样看她了。

没多看一眼,便是一眼的沦陷……

却不想,没过几个时辰,便又在小湖边遇到了她。

我心里忍不住的淡淡喜悦,她却神情僵硬,笑容也不太自然。

难道……是不想看到我?

我心里有点发苦,正患得患失间,却听到她肚腹处响亮的一声“咕噜”。

她脸颊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看都不敢看我,慌乱解释,而后转身,步履纷乱地离开。

我不禁失笑,一颗心也缓缓落地。

欣喜之情充斥心头,原来……不是不想看到我啊,只是她为何总是如此……如此可爱,连失措不安的掩饰都是那么的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忽然,地上的某样物事吸引了我的目光。

走过去将它拾起来,是一样小巧精致的佩戴璎珞,古朴的式样,是淡雅的纯青琉璃色。

这是……她的贴身之物吗?

我一时只觉捧了个烫手山芋,心下虚得厉害,却又鬼使神差地不想去送还给她。又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甚至左右张望了一圈,而后小心翼翼将那璎珞放入怀中。

而后,就像是怀揣了易碎的瓷器一般,连脚步都放轻了,慢慢走回自己的住处。

手忍不住抚上胸前那个地方,仿佛是另一颗心在跳动,温暖,喜悦,有力。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当朝公主。

看着那枚璎珞底部绵密的针脚,绣着“高阳”二字,还有旁边歪歪扭扭的“夭夭”二字,我心头忽冷忽热,一时千头万绪并起,却终究化作唇角一抹苦笑。

依稀记得一年之前,梁国公房府的公子尚公主,当时有十里红妆漫天华彩,整个长安城都在为那位公主送嫁。

虽说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不少,但又有哪个民间女子胆敢取与公主封号犯讳的名字?

早猜到她必定是贵人,却不料……竟是如此泼天富贵。

天潢贵胄,金枝玉叶。

一时间,我只觉嘴里发苦,一颗心已沉到海底。

不仅是公主,而且还是已经有了驸马的公主。

这样想着,嘴里的苦味里便又含了淡淡的酸意和涩意。

山间度日,不知人世岁月几何。在这静谧的庄子里的日子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过得极快,令人万般不舍。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已是七月底,秋节将逝,我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我站在湖边叹息,虽只在此住了短短一个月,这里的景致我却早已熟记在心,一草一木……竟令我平添几分不舍。

三宿桑下天亦老……连佛祖都惧怕生出尘缘,又何况辩机这个凡夫俗子?

然而却终又邂逅了她,看着她眉眼恬静地与我说着话,我只觉一派平安喜乐,似乎只是这样看着她,便忍不住要扬起唇角。

轻轻替她摘取颈间趴着的螳螂,手指却不小心拂到几缕柔软的秀发,心下一慌,触电一般缩回手去。

“若是用草叶子编个螳螂出来,可就再好玩不过了。”她低头看着那只小小虫子,笑意盎然。

我看着她神情,心中微动。

回到住处,我不再专注于经卷,反而让悟空为我找来了许多碧绿坚韧的草叶。悟空满脸不解疑惑,我却并不想向他解释缘由。

儿时的记忆仿佛犹在昨日,十多年过去,那一手在孩子们中堪可夸耀的技艺竟丝毫未见生疏,只是这是为她而做的,不免仔细了又仔细,直到晚饭过后,才编出了大概模样。

又过了几日,孙神医的药已该用最后一副,而后便是彻底痊愈,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我心底无比怅然。

那一整个下午便坐在房里,手上捧着经卷却怎么也读不下去。这半月以来,她又开始每晚为我送药,而不知为何,今日她竟有点晚,太阳快落山了,也没有把药送过来。

我有点着急,心下烦躁,捧着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忽然听着有人推门而入,心头狂跳,回头一看却是悟空,顿时一阵失望,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瞪着书页。

悟空嬉笑着与我说话,一边为我整理床铺,却发现了那只小草螳螂,孩童心性自是喜出望外,我却更加心烦意乱了,忍不住出言轻斥了他几句。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来了。我忍不住流泻心头的喜意,将那小小玩物交给她,看到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喜悦,只觉一颗心也暖融融的。

若是……能一直看着她这样笑,该有多好。

我又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收摄了心神,却又听她低声道:“可是……可是等行完了笄礼,我……我……我便要与那人入洞房了。”

我心头抽痛,面上却是一派平静,说着令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如此……小僧也要提早恭贺女施主新婚之喜了。”

这几个字,竟是如此……艰涩难以出口。

她眉尖狠狠一颤,有些狼狈地转过了头去。

一夜翻来覆去,不得安眠,半点睡意也无。

本想趁天未亮便启程离开,也免去了与她道别之苦,却不料……她竟追了来。

莫非……世上真有灵犀之说?

我心下浪潮翻涌不能平静,望进她点漆般的眸子里,映着黎明星光,竟是出奇的明亮。

她轻声问我:“辩机,你……你想不想知道……想不想知道……”

我手指轻轻攥成拳,心下隐隐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却只是装作不知,问:“我想不想知道什么?”

她明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强笑着转移话题。

我心下叹息,与她道别。

远离,或许……对我们两人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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