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她惊讶地眨眨眼睛。

此时的桑先生已经不复之前的战斗民族精神,他怔怔地对着对面的空椅子,整个人都像被砂纸涂了一遍,随后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餐馆里是明令禁止抽烟的,一般有烟瘾的厨师都会去后面的小巷子里放松。

吴燕夏拦住梁凉:“没事,我刚刚把他的打火机顺过来了,他没火。”

一边说,一边轻笑着把桑先生磨掉外壳的一次性打火机放到桌面,动作行云流水。

占星师的浅棕玻璃色瞳仁此时显得深邃不见底,虽然在笑但又态度谨慎,根本不是平时对她笑嘻嘻却又敞开心扉的模样。

梁凉胸口就像藏着一只抓心挠肺的小鸟,期待好奇心来哺育。

喂喂,到底他都对桑先生说了什么?

怎么她生平所认识的最强悍且最不相信命运的两个男人,在遭遇这个占星师后都摆出相同生无所恋的表情呢?

吴燕夏只能耸肩,他说:“我确实只是看了看他的星盘。”

梁凉心里那只好奇的小鸟顿了顿,抬起另一只爪子继续挠啊挠的,她小声地问:“你看出什么啦,桑先生这辈子能结婚吗?”

“我只能推出什么阶段是属于感情扩张期。比如说,你家厨子这两年有结婚的可能,但把握的住把握不住就看他自己了。”吴燕夏顿了顿,他望着梁凉那充满求知欲的小表情,一时嘴欠又补充,“但我唯一可以预言的是,他绝对不会和你结婚。”

梁凉轻而易举就被他气到:“完全不会的!”

这人怎么能把世界上所有的大大大坏事都和自己扯上关系?虽然接下来这话对不起桑先生,但她宁愿住一辈子鬼屋都不想嫁给他。

梁凉不高兴地把他的杯子收走,桑先生那张耷拉得如同天狗般的脸飘到旁边。

她还没装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把代表料理长的黑领带和黑围巾都扯到手上,用前所未有的虚弱语调说:“老板,人家今晚要请假。”

啊…板长今晚罢工。

今晚不是周末虽然还能撑过去,但这是吉兆开业以来,桑先生第一次主动请假的。

当桑先生像长着轮子的黑矿车般轰轰烈烈的走出门口,梁凉反应过来,她紧张地说:“大仙,你到底跟桑先生说了什么?!”

吴燕夏无奈地重复:“我真的只看了他星盘。”

说了已经拒绝算命了,而且身为占星师不可以用多余的预测让客户遭受不必要的惊吓。

梁凉觉得“星盘”是一句非常蹩脚的借口,她蹙眉问:“那桑先生的星盘显示什么,你害得他今晚饭都不做了。大仙,你和魏奎怎么闹都无所谓。但请你绝对绝对不准骗桑先生,也绝对绝对不准伤害他,否则,否则我就…”

梁凉说话总是有点娇憨温柔的,发脾气前都会先犹豫一阵。

但吴燕夏身上存在一股妖气,他能同时眼波潋滟,同时露出那晚让魏奎都想分分钟抽他大嘴巴的无谓表情:“来啊来啊继续威胁我啊?”

梁凉被气得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低声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梁凉的声音稍微大起来。

旁边的LU和其他员工一直都在旁边竖起耳朵,当听到“星盘”两个字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向来最八卦的LU不由插嘴说:“星盘?是星座星盘吗?你是占星师?”

在梁凉咬牙的表情里,吴燕夏也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关键就是,他没有否认。

围观厨子眼里开始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吉兆开业这四年在城里接待过不少明星客人,但从来没有一个职业比“占星师”更有诱惑力。而什么样的占星师,居然把桑先生都说得离店而去?

在某人继续引起店里的骚动前,梁凉赶紧把吴燕夏拽到店外面。她一甩开他衬衫下摆,就气咻咻地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努力地瞪他。

大灾星大灾星,气死了!

心跳前所未有得飞快。梁凉都被自己胸口的陌生怒气感到隐隐的惊讶,以前有个员工偷偷拿吉兆上万块的原料,她也只是满脸遗憾地开除对方而已。

但吴燕夏好像特别能引出别人的新情绪,比如现在,梁凉真的想咬人了!她早忘了应该害怕他。

“对不起啊,凉凉。”

吴燕夏现在也略微羞惭。他刚刚是真的没想戏弄LO娘,但每次看星盘都耗费不少精力,尤其连续三个小时面对多疑、敌意、纠结、戏多、不打算花任何钱但又想免费知道所有关键信息的大龄难缠男顾客,转而面对梁凉就一时口无遮拦起来。

他之前开这么轻浮的玩笑,只不过是想看梁凉露出坚决否认她和其他男人关系的表情。

其实是有点心花怒放的。

梁凉原本怒火中烧,脑海思考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吃掉这个妖孽。但听他道歉后心就又软了。

不行不行,吴燕夏真的太狡猾,他每次都用那些星盘鬼怪之类的东西把魏奎和桑先生骗得一溜一溜的!到她面前就开始卖装傻装纯洁的人设。

不能相信他。

很多小事从梁凉脑海里一滑而过,裸/照、凶宅、灵魂交换、扭伤了脚、铲屎、违法地图,这么一想,她就(尝试)冷淡地问:“你这次又需要我干什么?”

吴燕夏过了会才明白,她说的是给桑先生看星盘报酬的事情。

他本来想让梁凉用那种甜甜的语气叫一声自己“夏夏”的,就算叫“吴燕夏”也好,整天喊“大仙”太伤感情了。

但眼前的LO娘正歪着头,用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谨慎、疏远,甚至还有点隐隐讨厌他的抗拒目光看着自己。

吴燕夏以前绝不会多看这种姑娘(或小伙子)一眼。不是骄傲自恃,而仅仅是觉得没意思。他每次也对私人看星盘的客人说,我说的谁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就走。

对上梁凉那种要把他推远的目光,吴燕夏胸口一热,忽地不走脑子地说:“梁凉姑娘你给我当猫吧。”

整个世界寂静了。

吴燕夏处于天大的懊丧中,依旧先抽时间为自己的深色肤色庆幸几秒。他不是情场老手,但情商绝对不低,几乎刚一张嘴就知道自己犯了今天第二个巨大轻浮又无法挽回的错误,因此后半句是红着脸咕哝说出来的。

梁凉不得不竖起耳朵,可是她此刻极度茫然和空白的震惊表情,表示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了他全部的话。

说什么都晚了,撒旦正站吴燕夏背后露出冷笑。

“如果你愿意,我…我什么都会给你,全世界什么都可以。”吴燕夏也只能继续强撑地把话说完,试图不那么轻浮,但声音已经发飘了,“我说真的。”

梁凉已经在困惑中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不行!!!”

今天没下雨,占星师阴天里的强光下眼珠的颜色是深棕色,目光躲躲闪闪的。这么貌似神秘强大的男人每次在她面前都有点傻乎乎的,梁凉忍不住对他放松警惕。

然而这些都是装的吧!他嘴里的“当猫”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苗语里“苦力”的代言词。难道是英语,日语里有这么一个词汇吗?

她有点委屈,有点困惑,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羞涩。

梁凉忍不住问:“什么叫‘当猫’?”

吴燕夏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她眼前做了一个全世界最为变态的动作——他干笑着,默默地往后退后一步,再往后退后一步。

突然间扭头跑走了。

跑、走、了。

对,占星师在发现他告白惨败后,而在事态更严重前,他决定采取梁凉最擅长的方法,他也准备跑走躲一躲。

梁凉第一个反应就是惊惶地去追他,她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吴燕夏跑什么?

“你要去哪里,大仙?”

她不由自主提着那层层的大裙子去追他,但这占星师一迈开长腿,那个“不算命”的清瘦背影简直就像奥运跨栏冠军一样唰地声过街角处就完全没影了。

“你跑太快了,你,你,你快回来,你不要走啊!我不当你的猫!你听到没有?你回来?!夏大仙?吴燕夏你简直是一只猪!!!”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打断一下阅读。

打赏坦克的读者id,不会出现在坦克章节中。

我之后会继续选取旧文长评id和负分读者id。

有人只看过我某篇文,或者只喜欢我某篇文,对坦克或其他旧文看不下去。

我觉得很正常,暂不赘述。

游戏连载时它归我所有,写完后归你所有。但我只想把一些数据存储在游戏本身里,所以并不是一个纯粹竞价物。

坦克的各种记录也会有,但不该在本文里即时体现。我这里再冷也不是点歌台啊抱歉。

当然啦,老公给我红包我很开心,我知道你就是想希望我开心点写文。但游戏结束前我总是很难开心。懒死了我。

我发誓这是倒数第三次的作者有话说

第 27 章

杨雨薇这次打吴燕夏电话, 刚响一声就被接起来了。

她刹那间怀疑自己拨错号码时,吴燕夏用一种介于没睡醒和死气沉沉的语气在那边说:“雨薇哇?”

杨雨薇好气又好笑,淡淡地说:“夏夏,你这样颠倒通宵的作息,也不怕哪天心肌梗塞?”

吴燕夏也不多解释。

他先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再四处左右看了看。刚刚脑子抽掉转身跑走, 现在停住脚步又根本不知道跑到哪条街上来。再想到了梁凉, 隐约间听到她在背后急急地喊自己的名字。

吴燕夏往后靠在墙上, 挠着卷毛, 罕见不耐烦地问:“有事?”

杨雨薇冷哼一声,显然之前发的短信他根本没有看。

“我有朋友想让你帮她决定剖腹产日期。”

“待会你把她电话发来,我去联系她。”

她顿了顿:“过几天我要去武汉出差, 认识的一个证监局头头的女儿在当地要拍部电影,她想找你看看开机时间。不然我们一起去武汉?”

“应该可以, 但我得明天早上把确定时间表告诉你。”

吴燕夏身为非常特立独行的人, 不太擅长做缜密的规划, 但好在他性格不固执, 别人帮他安排去做什么事情,只要觉得有理就立刻服从。工作中最怕的是没能力又有自己控制欲的人,这种人简直是团队管理者的噩梦。

嗯, 就比如魏奎。

杨雨薇办公室视野极佳,能高高地俯视外面涌动的江面和江对面高楼。她穿着紧绷的铅笔裙和高跟鞋,走到落地窗前堪堪停住。

在吴燕夏挂电话前一秒,她突然问:“你现在是在家?”

“在外面。”

“那过来找我吧, 咱俩今晚一起吃顿便饭。我正好把你的保险合同副本给你,已经在我这里搁了很久。”

吴燕夏搪塞几句,最后无可奈何地答应。

结束通话后,杨雨薇继续冷淡地凝视了几秒江面和货船。唯独转身时,露出一个在工作日非常罕见的柔软笑容。

外面的大格子间,办公桌紧挨着厕所门的魏奎正好抬头,隔着透明门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老太婆微笑起来感觉也好老太婆,他暗自恶心着。

魏奎顺手点开手机,第一眼就看到梁凉发来的压迫感十足、得上下滑动好久才能看完的长短信。

…她说她不想当供货商。

魏奎索性删除整个短信了事。

今晚肯定还得加班,他郁闷地决定去旁边大厦的三层吃越南河粉。结果走进门后就不饿了,因为看到很久未见的吴燕夏和杨雨薇居然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

魏奎脸一抽,转头就走,但随后他又若有所思地绕回来,举起手机偷偷给他俩拍了张照片。

不是玩阴的吗?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两碗河粉端上来,杨雨薇正把她那日本才俊的追求者星盘给吴燕夏看。

她是算无遗漏去编制自己社交网络的女人,有个例子,杨雨薇至今和自己每一任前男友的关系都很良好。相反是吴燕夏从不注重与他那些贵人客户的关系。

但杨雨薇每一场恋爱都不能持久,因为择偶和工作都太挑剔。她心中有本明帐,好丈夫所必备的条件列得清清楚楚:事业要成功,至少以后要有成功的可能。家境富裕,至少两套市中心的独立别墅,还要有相应动产。当然外表也不能丑、年龄不能太大。

吴燕夏轻描淡写点评贺翔几句后不肯多谈,杨雨薇也知道他还坚持所谓“不算命”的原则。她内心不以为然,却也暗暗把他提供的信息记下来。

上次吴燕夏一眼就看出那个追自己的副行长居然是个二婚男,这消息比什么都准。

“谢谢帮忙。”杨雨薇跟她的大学同学一笑,此刻冷面女强人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撒娇。

如果魏奎在场看到,估计明天早饭都得吐出来。

吴燕夏却是一点心情也没有,当杨雨薇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意兴阑珊地用筷子搅拌着热气腾腾的河粉,思考着梁凉会怎么想自己。

哦,老子完了。他只能面无表情地想。

吉兆晚间的营业确实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气氛里。

板长不在,老板全程一言不发,包括今晚负责握寿司的二番手LU都好像心不在焉。

他转头跟圆圆悄悄诉苦:“我觉得我幻听了。”

“你都听到什么了?”

LU露出半迷茫的表情:“我今天好像听到咱们老板在街上张口骂人…”

“果然是得病了,你明天请假去看看耳鼻喉科和精神科吧。”

梁凉突然从他们身边飘过去,轻轻咳嗽一声,两人立刻继续专心地进行吧台位工作。

今晚桑先生临时旷工去思考人生,好在依旧能应付过去,而且因为他不在,餐馆里的气氛融洽无比。

只不过梁凉的心情始终陷于最深的谷底,一是因为魏奎还没有给她的长短信回复,二是因为那个堪称奇葩和怪胎的占星师。

尤其当她郁闷地独自回到店里时,发现吴燕夏刚刚跑得过快而把iPad和笔记本遗留在桌面。

iPad Pro巨大一只,没有任何外壳,边角金属被磕扁了好几块。而收起羊皮笔记本的时候,看到吴燕夏在封面匆匆写就一句话“大善大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切记切记”。

梁凉满脸黑线。

吴燕夏一定也知道他自己就是大恶之人,所以才…才,才总是这么怪怪的。

她整晚都努力把那句“当猫”驱逐出自己的脑海,但显然很失败。

打烊后,今晚由梁凉自己来做闭店工作。

她原本动作就很慢,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动作仿佛更慢了点。等忙完后,梁凉在整洁的店里安静地坐了半天。

很多人有幽闭恐惧症,她却很喜欢幽闭的空间。透过玻璃往外看,整条街没有一个人,占星师这段时间都跑到吉兆接她回家,像是心血来潮又像单纯闲着无聊,两人在路上东扯西聊的,时间很快就滑过去,倒是让她有点期待下班时刻。

梁凉发了一会呆。看表已经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明天要带的赤饭装进冰镇袋,再费力拿着沉甸甸的小包,里面装着iPad和笔记本。

自己待会还得去吴燕夏家把遗忘物还给他,光想着就觉得莫名郁闷。

这占星师真是一个神经错乱又不可理喻的猪!

走出吉兆的门,梁凉习惯性地往他喜欢站着的地方瞥去最后一眼,脸突然红了。

…不得不说,某人真是拥有史上最最最最最无敌的厚脸皮。

下午明明还莫名其妙地在她眼前逃走,晚上居然又敢再跑回来!

路灯下,占星师和自行车的影子都被投射到身后高大的树木丛中,在夏夜里显得漆黑静谧极了。

不过,吴燕夏今天没大咧咧地把自行车停在显眼位置,他找了个相对隐蔽处默默站着,也没玩手机,反而就像一只高大乌鸦站岗似的直直站着盯着门口,仿佛显得有点焦急不解的表情。

直到看到她出现,吴燕夏这才放下心。

他远远的,立刻扬唇自信地一笑。

梁凉第一时间就赶紧板起脸。

但同时她也在拼命咬牙,抑制住内心那股无来由也想笑的冲动和莫名的紧张感。

吴燕夏非常心虚,完全靠双臂搀扶自行车才赶紧把身体挪过来,装着没事人似得打招呼:“美少女,下班啦?”

他这么主动,梁凉反而又有点不好意思。她很小幅度地点头,从包里取出iPad和笔记本还给他。

吴燕夏再硬着头皮接过来:“走吧?”

?“嗯。”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都没提逃跑的事情,当然,也同样没提“当猫”这话头。

吴燕夏今晚其实等了她很久,眼看吉兆里灯还亮着,但就是没人走出来。

他脸越来越臭,感觉每多等一秒世界上都能多枉死一个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