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梁凉还是穿着公主裙像以往那样走出来,虽然时间晚了很多,但垂眸时无限温柔,说话时依旧轻声细语,吴燕夏立刻暗自放松一口气,内心有点小雀跃甚至还有点莫名得意。

然后,他就听到梁凉静静地开口:“大仙,你明天不要来接我了。”

吴燕夏还正骑着车,他不禁回头一望。

某个瞬间,梁凉觉得占星师那双向来眼睛先笑的眸子居然不怒生威。吴燕夏偶尔会显老和怏然,因为眉眼全部下垂,再配合着那冷漠目光重重压过来,让人觉得一种精准的击沉感。

吴燕夏很快就又回过头。

梁凉捏紧了她的裙子带,她弱弱地补充完:“因为我要去参加高中同学婚礼,晚上都不在吉兆的…”

吴燕夏原本还绷紧了身体,警告自己先看路别走神不然又迷路了,听到这里终于松口气。

“哎,凉凉?”

梁凉全身又一抖,整个人紧张起来。他突然叫她全名干嘛,声音还这么低这么温柔。

怎么又感觉没什么好事啊?

不过,吴燕夏只叫了她一声后就又不肯说话了,他继续骑车,带着放松的笑意。

梁凉迷茫地侧坐在他自行车后座。

她最初还想农奴翻身,啊,不是农奴,反正是想摆出睥睨一等的态度对他,哼哼,这人今天可是在自己面前落荒而逃!

但吴燕夏刚刚就这么回头一瞪她,她又没出息屈服于他的胁迫。不过,他好像也没压迫她。

现在…两人明明什么话也没说,梁凉觉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心跳莫名地有点快有点飘,感觉有点晕车。

…呃,晕自行车。

安静了会,梁凉轻声说:“大仙,你可不可以骑慢一点。”

“不可以。”吴燕夏刹住手闸,他单脚踩地,居高临下地再次古怪地回头看她,“美少女,我们都已经到我家楼下了啊!”

他扶着她从后座位跳下来,乘电梯的时候,沉默简直是煎熬。

莫名其妙的,梁凉就把她犹豫是否去瑰丽做供货商的事情说出来。

吴燕夏倒是非常正经地说:“哦,去做吧。”

“不不不,我早就已经决定不去了,因为现在工作真的已经很累,吉兆的事情特别多,我都忙不过来,还有新店装修,之后还要招新人,而且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对了,我也觉得酒店里官僚主义很严重…”

梁凉把所有理由都说了一个遍,然后用等待肯定的目光望着吴燕夏。

“试试看吧。”吴燕夏的目光里同时混合着微微的了然和关心,他仿佛看透了什么,“如果你做不好,瑰丽酒店首先会辞退你。”

梁凉沉默片刻后眯起她的大眼睛,认真地说:“大仙,你看到我被辞退会很开心对吗!”

看吴燕夏哈哈大笑,她气坏了,再次觉得这人就是一只坏心眼的猪,跟他说话就是浪费生命。他还是快快再跑掉再消失吧!

吴燕夏却轻声说:“我觉得你想去试试啊。”

梁凉拒绝和他交流。

她气呼呼地铲屎、气呼呼地再被吴燕夏送回来,气呼呼地躲开吴燕夏临走还想揉她头发的魔爪,气呼呼地回家窝在沙发上。

但突然间,梁凉也不知道哪里涌上来的勇气和冲动,在午夜到来前把手机里改好的短信删了,然后发了条“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给瑰丽酒店。

“发送成功”。

梁凉静静地把下巴搁到膝盖上,脸颊处陷在宽松蓬软的星星刺绣纱裙当中。

资深LO娘撅起嘴,她轻声地自言自语:“我才不是猫,我绝对不会当任何人的宠物。”

第 28 章

梁凉睡到第二天八点多, 被楼上的电钻声吵了起来。

她头发很长,每次睡前都戴着一个白丝绸的睡帽,此刻散落下来在肩膀上。把刘海朝天掀起来,迷迷糊糊地将电动牙刷填进嘴里,按钮,嗡嗡嗡嗡嗡, 梁凉就在这种震动中突然清醒。

嗯, 昨晚是不是答应做瑰丽酒店的代理商?

梁凉刚嘶了口凉气, 差点把薰衣草味道的牙膏咽下去。

她的骨气向来是有的, 但通常不太多。昨晚被吴燕夏那语气说的莫名振奋,感觉尝试新事物也没什么不可以,到了今天早晨就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梁凉至今清晰记得第次看到其他 LO 娘的场景。

那是在仙台巴士站, 对方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欧根纱裙、针织袜、马丁靴、时钟表, 戴着一个海马色的彼得潘帽子, 下巴处打了个很大的蝴蝶结系扣。真的太好看太仙!

当时看呆了, 她发现内心悄悄怀着的愿望在现实里真的发生了。再后来, 梁凉毅然决定自己这么穿。

梁凉跪在镜前试那些层层缀缀的衣服,如同骑士在和平年代里擦那柄闪闪发光的长.枪。那些小说和漫画里形容的那种原本仰慕不得了的裙子,此刻就在她的掌心。

没关系啦, 她很快就跟自己打气,试试做供货商嘛,实在做不好就被开除嘛,反正自己还是吉兆的老板。

梁凉有时候欣然接受别人对LO娘的偏见。毕竟, LO娘做好了一件事,大家都会很惊讶很佩服;但LO娘做不好一件事,大家反而会见怪不怪很宽容。

…呃,这么想的话是不是很差生很没用。

高中同学的婚宴是在晚上举行,梁凉中午给吉兆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都好。LU小声告诉她,桑先生今天还是准时上班了,虽然他一副刚被掠夺处女身的表情…

咳咳,随便吧,只要桑先生还肯上班就好。

也不知道吴燕夏有没有提出让桑先生当他的猫…怎么又想到这件事,她赶紧摇了摇头。

中午的时候,瑰丽酒店打电话让梁凉把她的供货计划发过去——超五星豪华酒店采购计划是很严格的,原材料向来统一采办。旗下日料厅可以自己选择进货商,但仍需要送到总厨审核预算和质量。

梁凉发现她不能只说“YES”,而是按照他们要求足足做了两个小时的三个月预估进货食材的PPt,然后跟自己的独家进货商打越洋电话,询问是否可在原基础上扩大采买。

又要问物流公司报税和进口食材免疫的范围。

…钱不好赚啊!为了她的小裙子!

梁凉晕头转向的忙到四点多,然后打着哈欠坐在镜子前思考几分钟。

婚礼上不能抢新娘子风头,她身为LO娘还是要打扮低调一点。

嗯低调,这就意味着不能戴假发也不能穿裙撑不能穿连裤袜不能戴五个以上的饰物。她从柜子里挑出个水母色的op连衣裙,再整理了一下头发,就拎着毛茸茸的小兔子包和赤饭走出门。

梁凉在门口打车,她夏天里基本不坐任何公交设备。

梅雨季要过去,而外面真的是太热了…

到了婚礼地点,新娘正穿着雪白色的婚纱站在门口迎接宾客。梁凉刚要高高兴兴地走过去,随后就被人拉住了。

魏奎居然神奇地出现在她身边,正蹙着好看的眉毛盯着她。

“啊?”梁凉惊喜交集,心开始噗通噗通跳起来,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发亮。

梁颜控每次见到魏奎都有洗眼的感觉。因为就,真的好帅啊,他头发很短,穿着一身深蓝色西服,整个人就是显得干练而精英,好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特殊气质。

魏奎长得好像芭比娃娃的男朋友,那个叫谁来着,叫…

梁凉还在冥思苦想,魏奎却不留痕迹地和她拉开距离。这身连衣裙勉强还可以,但那短袜和日本厚底莫新卡鞋依旧显得和在场的人格格不入。

梁凉回过神来,她问:“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为了娘娘你啊”

魏奎顺手把她带来的伴手礼夺过去,他皱眉问:“这是什么,红豆糕?”

梁凉还没来得及阻止,魏奎已经把精美的包装拆开,挑了一个扔到嘴里。

圆圆的手艺非常好,赤饭冰冻过口感更佳,他连续吃了好几口之后才抬头,看到梁凉向来清澈的眼睛里噙满晶莹的眼泪。

他心陡然一疼:“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你,你这么就可以吃掉它…这是,这明明是我带来送给同学的结婚礼物,我,我只带了这个,我没带别的东西…”梁凉一下子慌了手脚,又开始结巴起来。

她的竹马每次就不能不说话不动作不惹事,只静静地站着让她看着吗?

梁凉磕磕巴巴的控诉,魏奎只冷哼了一声。

他早打听清楚,高中同学家境破败了,不然谁选这种土不土中不中的婚礼,在破旧到可疑的五星级酒店,还广发请帖邀请八万年不见的高中同学参加。

魏奎比她来的早,刚刚在旁边冷眼旁观没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也就梁凉今晚傻乎乎地赶来,还精心准备了糕点。他是个霸道的,宁愿梁凉这红豆糕进自己的肚子也不能便宜这帮势利眼。

梁凉正忍着眼泪,讨厌自己遇到什么小事就只会哭的个性。

她低着头,字斟句酌地说:“你要是想吃,我回去可以给你做。但这是我送给…”

眼前没有任何回应。

魏奎三口两口地吃完红豆糕,撇下她走到人群里聊天了。很多女人都会忍不住看他,新娘正和伴娘窃窃私语这是哪方的亲戚。

梁凉没有办法,她呆呆站了会,等把眼泪咽下去后决定主动走过去和新娘打招呼。

但不幸的是魏奎说对了,从对方露出礼节性但又飘忽的微笑来看她根本不记得梁凉,甚至不记得四处飞散的请帖都发给了谁。

不过,她用审视的眼神扫视了梁凉的装扮后突然想起来。

“梁凉?你是梁凉吧?高中时期特别喜欢洋娃娃的那个女生,是不是有两个男生还为你打过架?”

梁凉忽视最后一句话,她浅浅地笑了:“是我。”

抹着浓妆的新娘上下看了看她,继续说:“没想到,你到现在穿衣服还是这么…特别。”

梁凉继续忽视,她有礼貌地说:“今天是你结婚吧,祝你和你爱人百年好合哦。”

这时候,魏奎突然也举着酒杯大步走过来了。

他面容英俊,举止干脆,连新娘的心都砰砰多跳了几下。不过魏奎随后一开口,新娘的心也顿时停止了跳动。

“沈晓思你的口味还是多年如一。我记得你高中时开始热爱给语文老师写情书,现在还真找了个老师当老公,我猜你也是挺长情的人物。我祝你如愿以偿啊。”

他说话声音不大,只有几个人听到,而对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新娘的丈夫是她读研时期的副教授,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年纪,之前结过一次婚。师生恋这种事情说禁忌也不算,但说起来又觉得难以启齿似得。

只是此刻魏奎的嫌弃语气,比他锃亮皮鞋下无聊踩着的尘土还轻。

沈晓思原本想反驳,但在对方充满凌厉的眼睛里莫名退缩。她涨红了脸,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像魏奎那样轻描淡写的撇过去。最后,她明智地选择带着面色莫测的伴娘转身就走。

梁凉不知所然,还想跟上去。

魏奎冷哼一声,叫住她:“这种人不配咱们娘娘用真心结交。”

他潇洒地甩了笔礼金,带着她走出了热闹的宴会厅。

魏奎的脚步很快,梁凉要稍微小跑着才能追上。酒店一层有家哈根达斯,魏奎停下来给两个人买了个冰激凌球。

梁凉为难地捧着巨大的冰激凌,她平常的时候真的不爱吃甜,还是一口一口地慢慢舔着。

魏奎似笑非笑地说:“娘娘,现在还生我气吗?”

她疑惑地问:“生什么气?”

他拉长声音::“我刚刚把你带来的东西吃了,你不是生气吗?”

梁凉小心地说:“赤饭真的是我送给别人的新婚礼物…”

“她根本不在乎,她也不介意你是不是来这婚礼?她给你发请帖就是想充个场面,你懂吗?你来参加她婚礼,她还要给你摆高架子。”

魏奎几乎是恨铁不成钢,下巴上的肌肉扭曲。

他突然想到,今天如果是杨雨薇前来,她回应的话可能更犀利不留情面。不过杨雨薇绝对不会自屈身家的来到这种…破地方,她戴着的一枚耳钉恐怕都比三桌酒贵。但梁凉不是,别人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像个毫不设防的低智儿童。

魏奎今晚特意溜班过来的,就是怕梁凉穿着这愚蠢的衣服还被人欺负和嘲笑,而梁凉肯定会满脸迷茫地说“她刚才欺负和嘲笑我了吗?”。

这个笨蛋!他愤然地想,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魏奎又摆出一副懒得多说的表情,他待会还要回去继续工作。

“还要回办公室啊。”梁凉的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失望,她还以为两个人能多相处一会。

魏奎三口两口把他那份冰激凌吃完了,嘴里很甜也很冰。

甜品就像和梁凉的相处,每次不见会想念,但每次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否则就嫌腻歪,比如那LO裙真是太刺眼了。

“那你注意安全,路上开车慢一点。”

梁凉轻声说,再无精打采地舔了口橘子味的冰激凌球。

脑海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芭比娃娃的男朋友叫肯!

“魏奎?”梁凉再后知后觉地叫住他,她想告诉他自己决定当瑰丽的供货商了。

但对方已经又走了。

她沮丧地坐在原地。

今晚的婚宴因为魏奎的出现(或者说是搅局),梁凉只参加了十分钟就算结束。她想到沈晓思的眼神,明智决定不用再进去。

她独自去新店检查了装修,八点多再出现在吉兆里。

圆圆立刻凑过来:“老板,你今晚不是参加婚礼不来店里吗?”

梁凉冷汗了下,她强笑着:“已经结束了。”

“那我做的那份赤饭呢,对方怎么说?”

梁凉看着圆圆严重期待表扬的脸,提起微笑撒谎:“新婚夫妻说很棒,还说有机会来我们店吃饭的。”

有板长和老板珠玉在前,吉兆的厨师不仅一个个八卦还都是死傲娇。

圆圆淡淡地说:“哈哈哈哈哈,但咱们吉兆也不是普通人能吃得起的!”

桑先生今晚及时出现在料理台前,那张江湖壮士的脸确实陷入人生的迷思,只是手头的动作依旧精准,刀切鱼身,每一片的薄厚相同。

吉兆里墙壁是深灰色的,柔和的店内光线,精选的背景音乐,每个食客和厨师的表情都那么专注愉快。

梁凉真的不知道怎么跟魏奎解释,比起介意别人的糟糕态度,她更喜欢记住别人开心的表情。

这名叫沈晓思的高中同学,梁凉其实也没什么印象,但她想去参加高中旧同学的婚礼,送上一盒自己店里的食物表示祝贺。仅仅这种单纯自发的感情很难理解吗?

梁凉不爱生气,她也从不介意别人仅仅通过服装就粗暴判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像很多人在门口看了一眼吉兆的价格,就会选择远离这家吃一顿饭就要上千元的日料店。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无所谓啊。

魏奎总嫌她笨,她就是懒得计较而已嘛。

桑先生今晚负责闭店,他依旧显出难得的安静平和。梁凉也不好意思问吴燕夏到底给他星盘看了什么。

等走出门,她才意识到今晚确实要自己回家,昨晚跟吴燕夏说好了不来店里的。

今晚真是很闷热,走出空调屋后感觉整个毛孔都打开了。门口养的植物叶片都蜷缩起来,她随手浇了点水,看到泥土吸水后细而薄地舒展开。

当梁凉再站直身体,她眼睛突然张大。

占星师熟悉的瘦高身影就仿佛穿越时空的旅人,拖着脚下的漆黑影子,摇摇晃晃的从远到近走过来。他一直没抬起头,依旧如同一只大黑乌鸦般安然憩息在街角,站在灯柱旁边。

那模样在白天黑夜里都显得那么独特,一动不动的,仿佛对万物漠不关心。

她几乎是愣住了,放空脑袋跑到他跟前。

“吴燕夏?!”

吴燕夏正在低头狂刷自己的朋友圈。

占星师有一个隐秘的爱好,就是很喜欢加各种卖土特产的代购。

他的朋友圈里有卖咸菜的、卖粉条的、卖烤地瓜干的、卖鱿鱼凤爪的、卖肉松手作蛋糕的,还有各种卖新鲜水果的。

吴燕夏的家乡有一条河,苗人用水酿酒,汉人用水做豆腐,然后就拿出来叫卖。吴燕夏是觉得刷刷这种农副产品朋友圈的无聊行为,能缓解下他似有似无的乡愁。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馋。

此刻,吴燕夏听到有人娇怯怯地喊自己的全名,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低头。

…这么晚不要被客户拉去算命啊。

直到意识过来是梁凉,他才惊喜地抬起脸,那一双下垂眼光彩四射。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