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吴燕夏一愣。

梁凉已经用平时绝对不会有的语调问:“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今晚不来吉兆吗?你怎么又来了?”

她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脱离淑女风度的大喊。

梁凉其实不是生气,只是非常困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吴燕夏半旧不新的T恤,和此刻吴燕夏不生气也不追问的含笑表情,胸口就突然特别难受和…委屈。

不是那种以往看到魏奎的郁闷,她看到占星师的笑容就好像心里枯瘦了一截什么似得。

吴燕夏向来能言善辩,但他这次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原本想开玩笑,但梁凉身上有什么很抗拒。

呃,怎么了这是?难道今晚结婚的是她前男友?她不是说没恋爱过吗?

吴燕夏很仔细打量着梁凉,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你说今晚不来吉兆,我就是想过看一眼。但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真的不是怀疑你说的话…”

梁凉仰头瞪着他,笨死了。

她想,这人真是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他到底是怎么骗倒拽得二万八千五的魏奎和桑先生的?

沉默了一会,占星师试探地问她:“我现在要是跑走还来得及吗?”

第 29 章

吴燕夏答应了和杨雨薇去武汉出差几日。他家公寓里信号很一般, 偶尔得跑到楼下接电话。既然下楼,就顺便踱到吉兆看一眼。

梁凉脑子乱糟糟的,下意识觉得他在信口胡扯又找不到其他原因。

闷热无风的夏日夜晚中,她默默地跟着吴燕夏往回走。

梁凉很想解释,今晚原计划真的是参加完婚宴就回家,结果计划有变才又跑到吉兆来的, 不是想瞒着他。但她也同样隐约觉得, 如果两人主动互相报备行程, 是有点怪怪的亲密感啦。

而且关键是, 吴燕夏怎么都不主动问她原因啊?真是的,他要问她,她才好意思解释嘛。

吴燕夏只是走一会回头望一眼。

梁凉微垂的脖颈落在展开的荷叶领中, 秀气的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这LO娘仿佛自己在纠结挣扎什么。

陪着她又蜗牛般地走了一分钟, 吴燕夏终于忍不住问:“你是累了吗?”

梁凉的脑子里依旧是糊的, 好像还在惊奇于他的从天而降, 占星师停在街角那一幕就这么深深印在她脑海里;但又好像还继续琢磨着在没遇到吴燕夏前, 自己还正打算去便利店买点什么零食来吃。

哦,忘记吃晚饭了。

本来想去吃人家喜宴的,被魏奎搅局什么都没吃到。算了, 感觉那婚宴的饭也不会好吃,之前回到吉兆又在忙,今晚仅仅吃了几口冰激凌。

气温一高就缺乏食欲呢。

梁凉抱歉地解释:“今天有点热,我想走慢一点, 对不起。”

他一挑眉,上下打量那全套武装的蕾丝衣服。

“你中暑了?”

梁凉呆了片刻才乖乖回答:“暂时还没有。”

吴燕夏自己笑了会,他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如果你累了,让我拉着你走吧。”

占星师真的就在黑夜中朝着她直直伸出手来,掌心平摊。梁凉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头卷毛,听到他(貌似)平和的语气。

她蓦的又有点不高兴起来,这种不高兴不同于刚刚那张带着心跳的疑惑,而就是很纯粹的一种气愤。

吴燕夏比魏奎更可恶,至少魏奎肆无忌惮的,却总是很诚实地表达喜好。可是吴燕夏的玩笑总带着种云淡风轻,类似于“我随便一说,您随便一听,反正咱俩都心知肚明谁更不靠谱。您说对吧?”。

吴燕夏再怎么伪装是世俗中人,说话和做事都这么“大仙”,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男女大防的意识,一会口无遮拦地说“喜欢你”一会又冷不丁地说“当猫”,现在还要主动拉她的手走路。自己一个凡人女孩怎么能随便拉一个男人的手呢。

梁凉感觉刚刚翻腾不息的心又恢复了平静。也真是的,乱想什么啊,大仙就是大仙啦。

她沉默地摇摇头,选择躲开吴燕夏的手而加快脚步,即使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也没停下。

天气真的好热啊,根本就没胃口。

吴燕夏今晚却又是把她直接送回家。

“不去你家铲屎了吗?”梁凉呆呆地问,还以为他是来监工的。

“今晚算了。”吴燕夏淡淡回答,他一边盯着她的脸一边顺手帮她按了电梯键,“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等电梯门就要在两个人之间安静阖上,梁凉刚想放松地靠在电梯壁休息的时候,某人却又突然伸出手臂,果断地把剩下一条线的电梯门再强行扒开。

…感觉真的太像惊悚片的一幕。

梁凉倒退一步,小脸煞到雪白,缩在角落里慌乱地看着他。

“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吴燕夏到底不甘心把LO娘放走,又问了一遍。

梁凉还没回答就被强拉出电梯,她小心肝都快颤悠出来了,感觉他的手牢牢地握着自己胳膊,根本无法逃脱。

这大仙好野蛮啊呜呜呜呜。

吴燕夏皱着眉,摆出一副很高深莫测兼阴森的表情。

他刚想再这么吓吓她,问清情况,LO娘突然间睁大眼睛。

她居然忍不住傻笑起来:“…我好像懂了。”

吴燕夏用反派人物绝对不会出现的纯痴呆表情,他说:“啊?”

假如自己真的成为这个野蛮又闲散占星师所养的宠物——

不不不,梁凉的意思是,假如她在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变成了吴燕夏抓着的那条黄金蟒,然后又和一条狗交换了身体。

她在很饿很累的情况下还不愿意主动吃饭,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也许就是因为太热啦。

人的身体不管在冬天和夏天总是温暖的,因为人类属于恒温的哺乳动物。但蛇身体表面覆盖有鳞,外皮肤是角质层,它是体内温度会随着环境被动升高或降低的变温动物。

神灯原本是一条随着环境变化而敏感变化自身体温的黄金蟒,陡然变成了表面覆盖着厚厚毛皮且有固定体温的泰迪,它一定很不适应,每天都感觉身体里面莫名发热

当闷热的夏天来临,神灯热了后不会懂用犬类的方式给自己降温。它依旧以为自己只是一条蛇,靠整天趴着,不吃不喝的蛰伏就能以皮肤自动降温。

“神灯之所以愿意喝奶,大概因为鲜牛奶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而泰迪的汗腺就主要分布在舌头和脚掌上。”

梁凉最初是有点结巴说的,但吴燕夏那稍微认真就显得像黑玻璃扣子的眸子没离开她,也从头到尾都没打断她的话。

她越说越流利,越说越自信,甚至滔滔不绝起来。梁凉从来没想到,她有一天会认为蛇居然点可爱。

“…所以,神灯之前不吃饭,可能就是觉得身上多了层毛,太热了。嗯,它以前身为蛇是光秃秃的。大仙你回家把神灯的狗毛都剃短,尽量露出它的皮肤。然后给它洗个澡,再开始喂它冰镇过后的狗粮和水。”

这就好像人在夏天里热了要脱掉厚衣服,开空调、洗凉水澡,再吃点冰激凌,把体温降低后就会精神起来一样。

吴燕夏还是没说话。过了会,他才古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眨眨眼睛:“大仙,其实我平时也会读书的,书上都有写着的。”

一阵长长的沉默。

梁凉不好意思低下头,那垂顺的马尾辫和那草莓印花头饰也以甜蜜的弧度耷拉下来,“其实我不保证这方法行啊,我只是靠瞎猜的。”

嗯,是以一条蛇的绝望处境,而绝对不是以宠物的心情去猜的。

“我回去试试。”他若有所思地说,终于把手放松。

梁凉赶紧把她胳膊悄悄从吴燕夏手里抽出来,她脸莫名又红了。

第二天一大早接到占星师的电话。

“我按你说的做了后,神灯真的开始主动吃饭,它刚刚吃了一碗的冰镇狗粮。”

吴燕夏真是奇怪,平时说话都有点浮夸甚至有点猥琐,不上台面似得。但在他真正认真或高兴起来的时候,反而很言简意赅。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眼闹钟:“好早,大仙你是一整夜都没有睡觉的吗…”

吴燕夏笑声传到耳朵里。

她每次听到他这么笑,都感觉想跟着他一起微笑。

“我们凉凉这么聪明又这么厉害,不愧是仙宠。”吴燕夏满意地说。

梁凉听到神灯主动进食,也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自豪。

她打了哈欠挂了电话后,又准备安心睡。突然间,再睁开眼睛,很清醒地瞪着天花板。

…仙宠是什么意思啊???

梁凉在“吴燕夏到底是一只猪还是他是一只猪修炼变成的仙”思考中开店,营业。而桑先生依旧以“我被吴燕夏夺走处女身,但不要问我吴燕夏是谁”的表情中骂人、发火。

吉兆全体员工很淡然,很八卦地议论他俩。

到了神灯稳定恢复进食的第二天晚上,吴燕夏来接梁凉时突然告诉她,自己要出差三天。

第 30 章

梁凉正蹲在笼子前托腮看着神灯。

就…神灯身上的毛真的被剃得好干净。她以前在养坦克的时候, 也会定期把它送到宠物店,花上二百块人民币把它修剪成和毛绒玩具相差无二的可爱泰迪。

但夏大仙明显更鬼斧神工,他居然靠着自己把神灯剃成了一条拉布拉多。呃,连它耳朵上的绒毛都很仔细地刮掉了。

如今,神灯全身上下到尾巴都光秃秃的,露出粉色的肉。它很惬意地趴在原地, 尾巴偶尔抖动着, 但也不像狗一样乱甩。

梁凉确实觉得服气。这家伙一晚上没睡吧。

“我出差这三天, 麻烦你顺便给它们喂食吧。“

“哦, 好的。”

吴燕夏说完后就出去,剩下梁凉又看了很久的神灯。

实际上神灯也不理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正发什么呆, 唉,铲屎喂食也属于一条龙上的服务线, 那就继续吧。

等怏怏地走出客厅, 吴燕夏已经把他的行李箱拖出来摆在客厅, 坐在地上收拾东西。

行李箱很眼熟, 梁凉记得第一次见面,这人就这么随随便便拖着那行李箱阔步走进来。

她当时还在暗想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主人会允许陌生人来当沙发客?

如今, 梁凉自己都知道吴燕夏家里有两个卧室、两个洗手间、一个厨房和一个蛇室。他所拥有的物品似乎一眼都能全部看到,除了那张违法地图。

还有占星师本人

梁凉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燕夏,要不是他突然坐在地上点了根烟将她拉回现实,恐怕就这么傻站着。

吴燕夏自由惯了, 作息时间紊乱,偶尔得靠抽烟提起精神。他一抬头看着梁凉慌乱地移开视线,笑了:“抱歉。”

他从地上爬起来,把客厅的窗户开到最大放风。

梁凉慌慌张张地找了个话题:“大仙,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凶宅吗?”

两人平时聊得都是吃吃喝喝,吴燕夏几乎从不主动对她讲起星盘啊、或者鬼怪神魔之类的事情吓她。

此刻,他靠在窗边沉吟片刻:“我觉得有。”

吴燕夏曾经跟着德勤山人混吃混喝半年,还伪装他的徒弟远赴欧洲,去德国给当地一家华人豪门买的产业去看风水。

房主原本购置豪宅,打算作为送给儿子儿媳的新婚礼物。那是连客厅都足有四百尺的超级豪华别墅,户型通透,室外还有园林和喷泉,窗外鸟鸣阵阵,仿佛走入童话世界当中。

但德勤山人一进门就脸色阴沉,连连跟主人说该房产邪气太重了,绝对不可久居,越早脱手越好。

吴燕夏旁边闲得无聊,跑到花园小径捡来一块晒得发烫的心形鹅卵石,放在密闭的客厅地板中央。

门外的德勤山人到底说服了半信半疑的主人,他们一行人在下午两点前仔细的反锁好各处房门匆匆离开。

一周后,豪宅以半价脱手。

交钥匙那天,一行人重新回到这城郊别墅。开了好几道密封锁,又穿过弯曲漫长的走廊,走进静谧的客厅,吴燕夏脑海里瞬间发出“嗡”的一声。

地板中央空空如也。

终于找到那块鹅卵石,却是在客厅最里面的角落里。

无人说话。

室外阳光普照进这个窗明几净的大厅,云卷云舒,每个人身上都晒得暖洋洋的,但只要走进这豪华别墅里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空气流动。

吴燕夏淡淡地讲完,手里的烟才燃了一半。

梁凉惊呆了,或者说是LO娘哑口无言地就被吓疯了。她根本就没有做好听这种灵异故事的准备好吗?在瑟瑟的情况下,梁凉简直都想抢过烟来深沉地吸两口,仿佛能增加勇气。

大晚上讲这种灵异故事的人真的丧尽天良!

“大仙,你家不属于这种凶宅,对吧?”梁凉细声问。

呜呜呜呜吴燕夏还想不想让她帮着喂食了。临走前还说鬼故事吓她,自己还敢进他家门吗?

吴燕夏笑了:“不属于不属于,你如果在我家见到鬼,我会给你算工伤的。”

梁凉不仅觉得寒毛倒竖,同时心还碎了。

她平凡的人生承受不起这种不平凡的工伤。

他再笑眯眯地补充:“我会天天晚上给你打电话,这样你边跟我说话边干活就不怕了。”

梁凉闷闷的,勉强接受这个建议。

也许是吴燕夏临走前居然无良讲灵异故事,梁凉今天做事都有点魂不守舍,她觉得自己一想到他,就心里重重发跳。而正在这时,梁凉突然看到了桑先生持刀的手上多了一串佛珠这么大的粉水晶手链,不由整个人僵住。

“哦,我戴着玩的。”桑先生柔和地说,“这叫开运物。”

从桑先生嘴里说出“开运物”的效果就类似于铁树结出一棵牡丹花。

她颤抖地说:“是夏大仙让你这么戴的吗?”

“是我自己买的。”

吴燕夏告诉过桑先生,太便宜的开运物一般没什么用,贵的开运物也有很多假货,但桑先生还是决定买个粉水晶戴戴,反正他抠门又不要脸。

吉兆的群众蜂拥赶来,梁凉一脸梦游地挤出围观员工,她后知后觉,自己怎么从没想到让吴燕夏给她一个护身符什么的。

还有,梁凉决定把铲屎恢复到每日早晨。一想到晚上独自去他家,还是感觉怕怕的。

吴燕夏在高铁时还在用星座时间看日程,杨雨薇也在用手提处理公事。

两个人各忙各的时候,她抽空看了他一眼电脑,发现这人居然又在写周运。周运比起年运是很水的存在,几乎看不出占星师的功力。以吴燕夏在国内的名气和他的英语胡乱翻译几篇运程来糊弄稿费特别容易。

国内很多占星师都这么行骗,但吴燕夏除外。在拨号网络环境里,他每天五点钟爬起来更博客的日运,分析十二星座,坚持一年后成为国内引入占星第一人,

比起同时期占星师身上的荣诋参半,吴燕夏没卖过水晶、没卖过任何开运物、不和同行吵架、没和粉丝恋爱过,凑热点也并不让人讨厌,总体来说骗钱骗得很正大光明。

“我一直没和粉丝恋爱过,你要付很大责任。”吴燕夏哈哈笑了。

杨雨薇也笑了。

她当初亲自帮他取了“萌萌哒夏夏占星师”这Id,当时骚扰占星师的女生不要太多。而帮忙打理网站的杨雨薇烦不胜烦,直接换了个大胸女性头像,再把他马甲改成这个。

世界果然清净。

以至于到现在,吴燕夏众多的女粉丝以为他也是女的,叫他“神准的夏夏姐姐”。

吴燕夏也不生气,他坏心地眯起清亮的眼睛:“话说我这么守身如玉的,而你在日本都一夜情过…”

“吴燕夏!”

杨雨薇被揭开黑历史,终于露出在魏奎面前那种牙尖嘴利的凶相。

那次一夜情是个大乌龙。杨雨薇被她那位大学男友分手后去函馆散心,本来想发展一个旅途中的罗曼蒂克史,她特意挑了个日本人。但临到关键时刻对方突然说了句中文,杨雨薇镇定地穿上木屐后落荒而逃。

吴燕夏开够了玩笑后目光盯回电脑屏幕,慢条斯理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杨雨薇继续哗哗看自己的文件。

好长一会时间,她都不确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最后选择公正地总结:“你是该谈一场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