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听得这话,似觉得有理,却还是放心不下:“那边算算皇太孙?”

“皇太孙乃储君,天潢贵胄,岂是我等凡人可轻易触碰。”我安慰道,“放心,你忘了,表公子亦是星君下凡,那些奸佞岂可奈何。”

惠风道:“可上次他也是在东宫遭了难。”

我说:“上次是上次,表公子星君之相未显真身,经历了那一劫,如璞玉雕琢成器,必然祥瑞四方。”

惠风听了,似懂非是,未几,叹口气:“但愿如此。”

虽然上次她和我有过一番深聊,但依旧贼心不死,对公子面面不忘,并且为了配合公子出没的时辰,她特地挑着傍晚的时候过来。

每每如此,我都不禁心叹。沈冲果然是个百万里挑一的好主人,能容许自己的贴身侍婢在回府的时候消失不见。若换成公子……我不太敢想。最近,我有些怕他。或许是心虚,他一皱眉,我就觉得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千方百计务必将他哄好。

不过今日,公子回来得有些晚。

天色擦黑了,才见到他走进院子里的身影。

“惠风。”他进门的时候,看了看惠风,微笑,“来看霓生么?”

“奴婢闻得霓生康复,便来探望……”惠风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张牙舞爪的模样,红着脸,细声细气的答道。

公子神色随和,又是莞尔,进了屋里。

惠风以手捧心,一副要马上晕过去的样子。

我无奈地拍拍她的肩头,径自跟着公子入内。

“今日觉得如何?”他走到镜前,自觉地伸开手臂让我更衣,问道。

“好了许多了。”我说。

“服了几次药?”

“早晨和午时各一次。”说着,我讪讪,“公子,我又不是小童……”

“是么?”公子瞥我一眼,“昨日是谁将药偷偷倒去了窗外?”

我:“……”

这事的确是我干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药实在难吃,而我知道更易于下口的方子,于是偷偷倒了,打算瞒着公子自己出去配一剂。岂料,公子昨日来看我时,觉得屋子里太闷,就去开了窗。那药味还未散,一下被他察觉了出来。

我觉得公子前世大概是一只狗。当然,不是普通的黄狗,而是漂亮的长毛细犬之类的,四肢修长神态优雅,但一旦嗅到猎物就会不要命地猛追……

“公子,”我神色无改,道,“我全都服了,否则怎会恢复得这般快。”

公子看了看我,许是觉得我面色和精神的确看着好了许多,“嗯”一声。

“霓生,”过了会,公子道,“太后的病,今日又不好了。”

我讶然:“如何不好?”

公子道:“前阵子好了许多,能走能动,但昨夜又染了风寒。我回府之前,入宫探望了一趟,她咳得甚是要紧。”

我颔首。

“霓生,”公子道,“你先前说过,太后的病越是不好,皇后下手便越快。以你所见,近来可有甚动手的征兆?”

“尚无。”我说,看着他,“公子可是在担忧表公子?”

公子看我一眼:“嗯。”

我沉吟,问:“表公子追随保皇太孙之事,公子如何看待?”

公子道:“逸之行事的因由,我亦赞同。天下动荡之祸,皆起于萧墙。由皇太孙继位,确比其他皇子更为稳妥。”停了停,却道,“只怕淮阴侯和我母亲,亦与皇后一般,不乐见如此。”

他平日甚少评论沈氏和桓氏行事,偶尔说起,倒是一针见血。

我说:“可公子仍然愿意助表公子一臂之力。”

公子唇角弯起一丝苦笑,却道:“你不是亦出手帮了逸之?”

我说:“我看公子必不坐视,这才帮了沈公子。”

“是么?”公子看着我。

“自然是。”我理直气壮。

我想与他直视,可莫名的,当我触到他的目光,过不了多久,借着给他系衣带,自觉躲开。

桓瓖那不正经的。我心想,说不定是他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异术,借着跟我说话的时候给我下了咒……

这些天来,我早晚与公子相处时,皆与往日无异。有时也聊天,各无忌讳。

不过仍然有些不同。

比如有时候,我转回头来,会发现公子看着我。

目光相对的一瞬,他唇角弯了弯,而后,才大方转开眼睛,似乎并不在乎我发现。

而每到这时,那个不自在的人,便成了我。

我的脸上发热,心莫名地加快蹦跳,仿佛那个偷觑的人就是我一样……

不可上当,不可上当……我心里暗暗道。

,忽然,外面传来些吵吵的声音。

“公子!”青玄跑进来,有些不安之色,“天上有彗星!”

心头一动,我听着这话,即刻跑了出去。

天色已经暗下,还未全黑,却是晴朗无云。我走到院子里举目望去,只见西北处,确有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犹如天空中一道新愈的伤痕。

“这就是你说的那彗星?”公子也跟着走了出来,问道。

“正是。”我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公子惊诧的脸。

“公子方才不是问起了征兆?”我叹口气,“这便是征兆。”

彗星一向被视为不吉。

这个月天空中异象频出,前有萤火守心,后有彗星凌空,雒阳城中无论平头百姓还是高门贵胄,皆不免惶惶然,流言四起。

长公主这般笃信神仙方士的人,自不在例外,当夜就找了我去,让我给她解读天象。我在她面前胡诌了一通,说那就就算是凶兆,也是凶在中宫,让她放心。

我算着平原王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他没有令我失望。

第二日早晨,公子照样去了官署。我在公子的房里,正给他整理着衣柜里常用的衣服,一个仆人走来,说桓府外有个人找我,说是我的同乡。

同乡?我首先想到了陶氏,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走出门去。

但待得到了门外,却见那人的模样全然陌生。

我疑惑道:“足下……”

“在下的主人近日不适,听闻郎君会卜卦,想请郎君去为他算一算。”那人笑笑,道。

“哦?”我打量着他,只见他衣着齐整,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奴仆。

“不知足下主人在何处?”

他说:“就在东阳门外,门前栽了五棵柏的便是。”

我了然。

东阳门外门前栽柏树的,只有平原王府。

“如此,不知足下主人何时在家?”我自若道。

那人道:“主人说了,今日都在家中等候郎君,郎君何时登门皆可。”

我颔首:“烦回去告知,我午后便到。”

那人应下,与我行了礼,转身走开。

平原王两年前成婚,皇帝为了在宫外开了府,新建了府邸。故而这王府颇为崭新,地段也甚是不错,周围都是宗室贵胄的居所,雅致静谧。

先前,长公主曾问我,如何让皇后去明秀宫。

其实这很简单,我自然不会直接去找皇后。不过皇后和长公主一样,对自己的儿子甚为疼爱。就算我有机会走到她面前吹出花来,她也未必会听,但她一定会听平原王的。

我到了门前的时候,早晨来见我的人已经等候在了那里,看到我,上前见了礼,也不多言,径自引我走入了府中。

平原王就在堂上,如我所料,还有庞玄。

二人正在说话,见我进来,停住了话头。庞玄已经没有了上次看我时的睥睨之态。他立在平原王的身旁,眼睛打量着我,有了些好奇之色。

“云霓生,”平原王依旧和气,“我就知道你定然如约而至,且坐。”

我谢了平原王,却只敢坐半席,神色不安:“殿下,奴婢是乘隙偷偷出来,若回去迟了,只恐主人发觉。”

平原王露出讶色:“哦?我见平日元初与姑母待你不错,不想竟也这般苛刻?”

“这……”我讪讪:“奴婢乃低微之人,不敢妄议主人。”

“这有甚不敢,到了我面前,莫非这天下还有甚忌讳之事不能说?”平原王说着,却是一叹,对庞玄道,“不过霓生有这般本事,换了谁人,定然亦是不肯放手。”

庞玄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我忙道:“殿下抬爱,奴婢惭愧。不知殿下今日召奴婢来,有和吩咐?”

“吩咐说不上。”平原王道,“云霓生,我今日召你来,乃是有一事。上回在桓府中晤面,我常想起你。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天下贤才多为时运而困,岂不教人欷歔。你身怀大才,在这桓府中为奴,实为可惜。今日你便莫回去了,就在我这王府留下,如何?”

我一愣。

这平原王做事之霸道倒是出乎我意料,把我找来,竟是不想放人,在别人眼中,岂非我巴巴地来投奔了他。

“殿下……这……”我慌张再拜,“奴婢不敢!”

“你是怕我姑母他们不肯放过?”平原王一笑,不紧不慢,“我自会与他们说,这天下,还没有我这王府中要不到的人。”

我结结巴巴:“奴婢愚钝……不知奴婢在王府中,有何事可为殿下效劳。”

“不是在我这王府中,而是在宫中。”平原王微笑,“我母后身边正缺一名女史,你去了,正好堪为大用。只要你今日留下,不仅不必再为奴婢,还可有官身。将来在宫中见了我姑母和元初,他们不但不可呼喝你,还须得对你恭恭敬敬,而将来荣华富贵,亦少不得你。云霓生,你觉得如何?”

平原王不愧是亲身体会过扬眉吐气之感,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动人心弦。

可惜对我而言,不过是画饼。

我心想,也不过是让我卖命罢了,还不如说出一次主意便赏我我多少金子多少地来得实在。

“殿下,奴婢不敢!”我作惶恐状,伏拜在地。

庞玄皱眉:“云霓生,你莫不识好歹。”

我说:“并非奴婢不识好歹,而是奴婢担忧对殿下和中宫不利。”

平原王和庞玄皆讶然。

“怎讲?”平原王道。

我说:“殿下可知晓奴婢为桓公子辅弼之事?”

“知晓。”平原王道,“不就是为他挡了灾?”

我说:“殿下可知,这挡灾之理?”

平原王停顿片刻,道:“何谓挡灾之理?”

我说:“奴婢曾向殿下禀过,奴婢虽通晓异术,然因命格缺损,命运多舛。此命格甚为凶悍,不仅奴婢自己,连奴婢身边之人亦要受此拖累。如奴婢家人,便是此例。然若遇到命数互补之人,则不但可相安无事,还可为之辅弼,公子便是其一。故多年以来,奴婢唯与桓府相安无事。可若到了殿下与中宫身边,难保不生灾患之事。殿下一心为奴婢计议,奴婢却招致祸患,岂非大罪过?奴婢便是肝脑涂地也不敢答应,还请殿下明鉴。”

平原王看着我,果然露出犹疑之色。

少顷,他看向庞玄。

庞玄亦是不语,神色不定。

“原来是这般。”过了好一会,平原王道。说罢,他却是冷冷一笑,“那么如此说来,我要置元初及姑母于死地,岂非要先杀了你?”

第81章 紫微

我心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反过来威胁我, 此人倒是与众不同。

“奴婢惶恐,乞殿下赎罪!”我忙伏地拜道。

“罢了。”平原王深吸口气,靠在凭几上不紧不慢道:“云霓生, 你既有这般难言之隐, 我亦不为难。不过有一事,我甚为不明。”

我问:“不知何事?”

“你有这般才干,便打算一直在桓府做个奴婢么?”

心想,他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望着他,嗫嚅道:“奴婢不明殿下之意……”

“我姑母那性情, 我一向知晓。”他淡淡地笑了笑, “最是算计精明。若有半分好处, 定然是抓在手里不肯放。你在桓府之中, 就算日日尽心服侍,她也不会对你高看一眼, 反而会将你牢牢捏在手中,让你一世为奴不得解脱。云霓生,你亦是良家出身,莫非甘心卑微至此?”

不得不说, 平原王确有些想法,这些离间之词说得很是让人动心。可惜仍有疏漏。他大概没料到, 他姑母对我这个妨碍她宝贝儿子迎娶公主走上康庄大道的狐狸精的忌讳, 胜过了腹中的那点斤斤计较。

当然, 这正中我的下怀。

我目光不定, 道:“奴婢不明殿下之意……”

“这有甚不明?”平原王道,“云霓生,你既然不可留下,亦是无妨。只要你肯助我与母后,将来事成,你不但可脱奴为良,拿回祖产,我还可赐你万贯家财,保你一世富贵,如何?”

这还差不多。

不过他这口气,是要事成之后再结账,这买卖仍然一点诚意也没有。

当然,这正中我下怀,我不好拒绝。

我露出心动之色,小声道:“不知殿下要奴婢如何相助?”

“你先前所言的异象,如今已应验二事,还剩一事,便是太子妃的性命。”平原王不再拐弯抹角,道,“云霓生,你说年内若三事同发,中宫将有血光之患。”

我颔首:“正是。”

“若太子妃不日去世,此事可有解法?”

我一愣,道:“殿下所言解法……?”

平原王道:“我自幼熟读经史,亦知晓些天命玄理。万物万事初生于阴阳,利弊相成。你说的那血光之患,当也有解法。”

我心底冷笑,什么熟读经史,不过是利欲熏心想搏上一搏,又舍不得一身剐罢了。

“如此……”我露出深思状,“或许有办法,然须得奴婢算上一算。”

平原王神色一振,道:“快快算来。”

我从怀中掏出龟壳铜钱等物,有模有样地念念有词,将铜钱抛在地上。看着卦象,我又闭起眼睛,拈起手指摆弄着,反复数次之后,我抬头睁眼,长吁一口气。

“如何?”平原王紧问道。

我露出笑意,道:“幸不辱命,已有了方法。”

平原王和庞玄皆目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