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安无奈的用指节磕了磕自己的额角,恨铁不成钢的回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魅色酒吧的标志,一个拟人化的S,因为那句话在我书中的出处是罪犯回到最初杀人的地点自杀了,寓意就是善与恶其实就是一个极端的轮回,他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挣扎徘徊,最后彻底湮灭,无迹可寻。凶手用这两点暗示我们,真正的线索应该是魅色酒吧。”

孟凯文总算是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就是回到最初的起点,一开始杀害陆岚的地方?”

白笙安没有回话,眉心紧了紧,已经迫不及待的折身离开了,孟凯文深一脚浅一脚的横穿垃圾堆出来,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他甫一靠近,白笙安就一脸嫌弃的微微侧了侧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裤上的不明污渍,格外委屈,他也是无私奉献啊!

两人一口气都没喘,又火速赶到早已被查封的魅色酒吧。

孟凯文伸手扯了封条,一边扯一边嘟囔:“跟着你我迟早饭碗不保,又是撬门,又是拆封条。”

酒吧的门吱吱呀呀的打开,白笙安从推开的缝里侧身进去,目光丝毫没落在他身上,语气格外的不讨喜:“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胁迫你。”

孟凯文心口一滞,他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两人进了酒吧,孟凯文按亮了大厅的灯,仔细的环顾四周,这个酒吧少说也有几千平,和戚童的那个垃圾场不一样,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所以孟凯文负责楼下,白笙安负责楼上,两人分工合作,仔细的排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天都蒙蒙亮了,孟凯文也没在楼下找到什么线索,倒是白笙安站在楼梯拐角处,远远地冲他招了招手,他也没时间思考所谓分头行动的必要性,抛下自己这的烂摊子,麻溜的跑上楼了。

刚一上楼,他就在黑暗里瞧见了白笙安那双幽深晶亮的眼睛,里头透着诡异的兴奋,吓得他心口凉了一下:“怎……怎么了,你发现什么线索了?”

“跟我来。”白笙安的声调上扬,透着并不多见的轻快。

楼上没有开灯,黑灯瞎火的一片,孟凯文还没适应这黑暗,走的踉踉跄跄,反观前面带路的白笙安,整个人融入这黑暗里,如鱼得水般的自然,步伐笃定稳健,身形轻快,他在心中喟叹,白先生始终是异于常人的,鬼魅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白笙安把他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面镜子跟前,伸出白净的指尖叩了叩镜面,孟凯文看着镜面里倒映出的影子,惨白的脸,闪着兴奋光芒的眼,还有高高扬起的嘴角,他莫名的觉得惶恐,心里想着,怕是这样的案子遇上这样的氛围,更能激发白先生心底那种阴森的亢奋。

他没见过白笙安这样诡异的兴奋,兴许以往那些小打小闹的案子,还不足以让他真正的激情澎湃。

见他愣着,白笙安伸出指尖抵着镜面,“这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孟凯文这才从他身上阴冷诡谲的气场中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正常的镜子,手指和镜子中的影像之间是有一点距离的,但是特制的单面镜并没有,这镜子后面可不单纯是堵墙。”

“回答的不错。”说完,还没等孟凯文反应,白笙安已经一拳砸破了那面镜子,镜面破碎的声音尖锐刺耳,飞扬的碎片上折射出无数张白笙安张狂的笑脸,和着飞溅的血珠扑面而来,他的手背血流不止,他却毫不在意。孟凯文吞了吞口水,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从镜面的豁口进入了里头的密室。

密室里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线不算充足,但是足够看清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密室,孟凯文还没来得及打量周遭的布置,就被扑面而来的腐尸味呛的几欲作呕,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脚下躺着的尸体,因为死亡时间较长,密室温度比较高,尸体已经到了流脓长蛆的程度,黄绿色的粘稠尸液散发着阵阵恶臭,蛆虫在尸体的眼珠,鼻腔,口腔等孔道里密密麻麻的蠕动着,尸体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人形了。

他虽然见多了比这还恶心的死亡现场,但是对于这样的场景还是做不到泰然处之,倒是白笙安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遍地都是让人恶心作呕的尸液,他却熟视无睹,跟随着他的步伐,孟凯文才看清了密室里的布置。

正对他们的墙壁上挂了一面镜子,镜面遍布脏污,染满血迹,镜子上有一行比较明显的血红的字,字下方有竖向的流淌痕迹,透着血腥味,应该是用血液写的,因为字迹不清晰,加上镜面模糊,他只能大致分辨出“in55!W!”。

这行字看着很奇怪,英文字母、数字和符号掺杂在一起,孟凯文盯着瞧了半天,也看不出写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他正愣着,白笙安突然凑到他面前,嘴角挂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唇齿间都透着轻蔑:“那个变态终于坐不住,开始公然挑战我了。相比于他想不想我,我倒是很想他,他欠我的债,我可得一笔笔的讨回来。”

白笙安转而寻找其他线索,孟凯文经他这么一指点,终于反应过来,那行字应该是有间隔的,像这样“in55!W!”,倒过来看的话,就是“imissu!”。

对于白笙安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思维,他早已经被惊艳了无数次,这会儿脑子里只是想着他嘴角上扬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骂别人变态。

其实,就现在而言,你俩……半斤八两啊!

除了那面镜子上显而易见的暗示,密室里就再没什么太明显的线索,正对镜子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个破旧的钟表,早已经不走了,堪堪的指向02:55,钟表下方用血迹写了一组歪歪扭扭的数字,2015,虽然字迹潦草,痕迹斑驳,字体却是规规矩矩的火柴棍,像是电子表上显示的数字,方方正正,一笔一划。

但同样,他没有观察出有什么意义。

白笙安依旧仔仔细细的检查这密室,像是发现了猎物的捕食者,那种弑杀掳掠的气息从眼底释放出来,带着森然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孟凯文乖乖的靠墙站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渐渐觉得倦怠无聊,但是白笙安依旧不见一丝疲态,神经高度紧绷,像是机器一般全然不知疲倦。

他不开口,孟凯文也不敢做声,只是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吓了他一跳,他看了一眼屏幕,是个陌生号,便随手挂断,哪知道挂断没多久,电话就又打了过来,他生怕惊扰到白先生自己小命不保,于是,从那个豁口爬出去,低声的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格外陌生,说出的话却让孟凯文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动弹不得。

对方说:“孟警官,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白先生,苏瑶被绑架了。”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白笙安向来是把案子看的比命都重要,而且这极有可能是唯一一次和那个幕后变态正面交锋的时候,他既然放着大饵等着他们来咬,不会傻到给他们提供第二块肥肉,如果这次没有找到关键线索,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能不能把这个毒瘤连根拔了,就看这唯一一次的机会,但偏偏……苏瑶出了事。

前有狼后有虎,无论选择哪一头,对于白笙安来说,那都是活生生的剜一块肉,他不敢贸然做决定,赶紧爬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白笙安。

他依旧保持着贴在墙上的姿势,置若罔闻,孟凯文忐忑的揣测着,他这是……做了决定了?

“你放心,我立刻派人去调查,苏瑶平时没什么仇家,如果对方是冲着你来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威胁到她,我们还有时间!”

他正要走,白笙安慢慢从墙壁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心的土,声音喑哑,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倒希望,不是冲着我来的。”

白笙安抬步往外走,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孟凯文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眼底的凄惶,像是岩浆进了寒冰,冒着避之不及的寒气。

那种极端的反差让他心口沉了沉,似乎,他把苏瑶在白笙安心中的地位,想得太低了。

【第七章】

白笙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救苏瑶,这一点让孟凯文始料未及,因此,直到回了局里,他都回不过神来,其实,即便苏瑶被绑架了,也不会立即出事的,对方知道苏瑶是个很重要的筹码,怎么可能会随意动手?倒是那个变态留下的线索稍纵即逝,不抓紧时间处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孟凯文抓心挠肝的难受,就因为苏瑶并不会伤及她性命的被绑架事件,白笙安就放弃了拔掉这个毒瘤的唯一机会,怎么想,都不太理智。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陆霖已经在大厅候着了,见白笙安回来,他忙不迭的迎上去,把手机里的短信递给白笙安看,他从来没想过苏瑶会卷入危险之中,他甚至不知道她会受什么样的苦,担心和无助溢满他的胸腔,让他连说话都透着苦涩:“她从来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她是个很乖的女孩,每次出门都会和家人打招呼,她在本地的朋友我都问过了,都没见过她,她在外地没朋友,手机打不通,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了近两天,我不相信她所谓的去找朋友玩。我亲自问了人,调了监控,发现她是前天去了律所之后就消失了,有人看见说有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背着一个比较高挑的女孩开车离开了,当时还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但是那个瘦小的女孩说是带人去看病,大家都认识她,说她叫什么贝来着,所以没在意。可是我查了所有医院的就诊记录,根本就没有苏瑶的信息,她一定是被这个叫什么贝的人给绑架了。”

陆霖说的着急,说到最后他心口难受,语气带了丝哽咽,白笙安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他提到律所和什么贝时,瞳孔骤然收紧,握着手机的指尖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苍白的颜色,手机屏幕骤然迸裂。

“我……知道了。”过了很久,白笙安才从齿间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声调轻浅的似乎被抽尽了全部力气。

陆霖一听,当下急红了眼,他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冲上去一把扯住白笙安的衣领,怒不可遏的嘶吼:“你知道了?你他妈知道个屁!苏瑶说什么你都是知道了,她为了你噩梦连连,你有没有问过她一句话?她为了你被罗雅雅绑架,你有没有安慰过她?她为了你活生生的被割烂了手心,又割烂了虎口,你他妈说知道了,然后呢?压根不知道她那是新伤还是旧伤!苏瑶喜欢你,所以我给你留了最大的尊重,但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她不介意,不矫情,只是因为她性格温顺善良,不是因为她不在乎!”

白笙安的眼底没什么波动,他轻轻地扯住陆霖的手,把他推的踉跄在地,之后微微俯身,用他惯常轻蔑的眼光俯视着地上狼狈的人,言辞讥诮讽刺:“觉得我的行为让你唾弃是吗?如果你觉得你的感情足够伟大,现在又何必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既然你爱她,那就要有护她周全的本事,何苦来求我这无情无义的。”

他抬步往外走,陆霖气的肺泡都要炸了,他脸红脖子粗的吼道:“白笙安,你不要觉得你有多大本事,就在这儿讽刺我!我自然有保护她的能力,因为我永远不会亲手把她推进火坑。你摸着良心问一问,苏瑶受的这些伤害,哪次没有你的推波助澜?”

白笙安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是脚步未停,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见白笙安上楼,孟凯文才敢喘口气,把地上的陆霖拉起来:“行了行了,救苏瑶要紧,你和白先生置什么气,他这样的人物你惹得起吗?赶紧起来,想办法救人是正事!”

陆霖这会儿才开始后怕,想起白笙安那阴恻恻的眼神有些腿软,但依旧嘴硬:“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苏瑶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还不兴别人给她伸冤了?”

“行行行,我都知道,我也不是个眼瞎的,救人要紧。你就不能有点求人办事的态度?属螃蟹的啊,这么横!”

白笙安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口舌之争上,他吩咐孟凯文搜查戚童的下落,自己则是和陆霖一起研究苏瑶被绑架的地方。

这么折腾下来,已经接近晚上七点钟,时间每过去一分钟,陆霖的心就要多被煎烤一分钟,他看着白笙安气定神闲的坐着,心中越发的替苏瑶不值,她跟着他受了那么多的苦,除了次次寒心以外,半点温情都没讨到。

大概又等了半小时,白笙安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陆霖知道他这是推理出来了,急忙跟着往外走,白笙安匆忙的下楼,拐弯的时候竟然踉跄的撞到了护栏上,他没有停顿继续步履仓促的下楼,陆霖看了一眼他从手肘处淌出来的血,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但是他不愿意承认,白笙安是因为担心苏瑶才会如此失态。

到了楼下,白笙安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孟凯文,给他打电话,他语气比白笙安还焦急,火烧火燎的告诉他:“白先生,戚童找到了,就按照你给的线索找的,他跟我说幕后黑手叫康黎,这个康黎托戚童给你带个话,那句话是‘今晚,你终将是我通向时间尽头的唯一方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小说里的话,或者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寓意,我本来还想继续问,但是戚童已经自杀了,现在正在紧急送往医院抢救,靠他是没希望了。”

打完电话,白笙安大脑飞快的运转,“通向时间尽头”是他以A市一座大桥为原型写的一起自杀式恐怖袭击,康黎既然给他这个暗示,极有可能是他准备在那座大桥上和自己彻底做个了断,时间就是今天晚上,但具体是什么时候,线索一定是在那个密室里。

那个密室里除了“imissu”的线索外,就只剩下一个破旧的钟表,一组2015的数字还有一具尸体,尸体已经溃烂,不会藏有线索,那么线索一定在那个钟表和那组数字中间,钟表指向02:55,也就是两点五十五分,或者是十四点五十五分,如果是后者的话,显然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所以不可能,但如果是前者的话,距离凌晨两点五十五分还有七个多小时,一来康黎不会善良到给他这么长的准备时间,二来,既然是自杀式的袭击,他不会选择车少人稀的凌晨两点钟,所以说,他选择的爆破时间绝不会这么简单直白。

到底是怎样的时间?

他头一次觉得无法心平气和的去推理,偏偏这个时候陆霖还来添乱,扯着他的袖子问:“白笙安,你怎么不走了?你不是找到苏瑶的下落了吗?快去救她!你还想什么呢!”

白笙安一回头,正要说话,突然瞥见一旁镜子里自己的脸,整个人突然变得僵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剥离,他的瞳孔骤然缩紧,额角青筋暴起,紧咬牙关才挤出几个字:“苏瑶应该被关在贝希文位于迎西桥东的公寓底下的地下室里,你自己找人去救她。”

说完,他也顾不得陆霖失望的神色,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白笙安开车往东兴大桥赶,这座大桥就是他作品里的原型,这座桥连接着A市东西两部分,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康黎如果要选择爆破点,就一定会选择这里。

至于爆破时间,他压根理解错了,康黎要他看的并不是钟表上的时间和那一组莫名其妙的数字,而是它们倒映在镜面里的影像,钟表的时间指向02:55,但是反射在镜面里的却是09:05,而那一组2015的数字,根本就不是年份,而是2105,也就是二十一点零五分。

康黎会在今晚21:05分在东兴大桥进行自杀式爆破。

现在已经是八点十分,距离爆破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如果不能及时阻止他,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他迅速联系了陈局长,拜托他立刻请示交通局、公路局,协助封锁东兴大桥,以最快速度疏散车辆,接着又给孟凯文打了电话,让他迅速出动警车和特警,立刻前往东兴大桥。

安排好之后,他驾车上了高架,率先赶往目的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认识康黎,也就是说康黎可以伪装成任何模样携带炸药潜入东兴大桥,就算他们能提前安排好一切,但目前的状况依旧很被动。

因此,在警车到来之前,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康黎,并且尽可能的说服他不要引爆炸弹,跟一个变态讲道理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如果这个变态的目标仅仅是他的话,那么,还值得放手一搏。

他赶到大桥的时候,刚好八点半,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没有下车,降低车速,隔着车玻璃观察窗外的情况,桥上禁止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过,因此,往来的都是车辆,如果康黎是只身前往,那么,目标一定会很显眼。

他那样的变态,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白笙安正小心谨慎的观察着,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接起来,对方的声音很陌生,但透着诡异的兴奋,声音像是蛇信子一般嘶嘶的钻进他的耳窝:“白笙安,我终于等到你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总算能和你见一面了。”

白笙安把车停在路边,一边接电话,一边观察着窗外的情况,声线尽量保持平稳,不带任何情绪:“你现在在哪,既然你想见我,我已经到了东兴大桥了,你出来吧!”

“哈哈哈,白笙安,你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的每一个案子都让我热血沸腾,那些支离破碎的尸块,迸溅的血浆,还有变态的杀人手法,每次看你的作品我都觉得自己兴奋的快要升天,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契合我胃口的人?到后来,光是观摩你的作品已经无法让我得到满足,于是,我召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人,把你每个案子都拿来演练了一遍,越是这样,我越是心痒难耐,这天底下,能把你的案件完美还原并且不露一丝破绽的就只有我康黎一人。但我还是觉得不够,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只配我来和你来较量,我不能再这么靠着你的作品和那些死尸过活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你!”

白笙安的眉心渐渐拧紧,康黎是个十足的变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透着腐烂后的黏腻和腥臭,那尖刻诡异的声调让白笙安几欲作呕,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像是尸体上的蛆虫一般让人恶心,可惜,他不能激怒康黎,于是,只能压抑着心底的厌恶,沉声道:“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现在,你夙愿以偿,你该不会只是想和我共诉衷肠吧?”

“自然不是,我想试探你到底有多少能耐,能不能抽丝剥茧的发现我的存在,发现我留下的线索,还好,你没让我失望,准确的理解到了我的暗示,我很高兴。”

“呵,你的初衷不会仅仅是钓我上钩然后送我一个自杀式告别吧?”白笙安眯起眼睛逡巡着窗外的情况,终于发现了康黎的藏身之处。

一辆黑色的奥迪。

康黎躲在里面,从他的距离看,对方说话和停顿的时间和他的频率相反,应该就是正在和他相谈甚欢的康黎。

发现了目标,白笙安依旧不敢轻举妄动,他想着,孟凯文很快就会带人赶到这里,不管康黎是否会被激怒,时间都不会等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康黎亢奋的情绪依旧没有缓解,直到他听见逐渐响起的警笛声,才悠悠的说道:“白笙安,我唯一对你不满的就是,你总是做警察的走狗。”

白笙安压根也不指望能悄无声息的接近康黎,当下嗤笑道:“我是不是警察的走狗还不能过早的下定论,现在能确定的是,你是我的走狗。既然你迫切的想见我,又选择了这样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我不送你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怎么能对得起你这么多年的执着?”

康黎瞬间被激怒,隔着手机,白笙安都能听到他的怒吼声,像是濒死的走兽,尖锐刺耳的声音不间断的刺激着白笙安的耳鼓膜:“白笙安,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我那么崇拜你,你就这么待我,我会让你不得好死的!”

耳边的警笛声愈演愈烈,全副武装的特警已经赶到了现场,大桥上的疏散工作也在紧张的进行中,这么大的阵势已经引起了群众的恐慌,指挥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是即便如此,时间不等人,现在已经接近八点五十,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如果没有成功制止康黎,那么,即便爆破本身造成的伤亡能相对减少,但是桥梁断裂造成的连锁效应却是不可估量的。

夜色渐沉,大桥的颜色渐渐被桥上漆黑的河水吞没,轮廓变得模糊不清,白笙安下了车,走到警车形成的包围圈中间,耳边俱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不绝于耳的鸣笛声,他抬手捋了捋袖口,眉目变得和这夜色一样的浓烈阴翳,在距离那辆奥迪不到两米的距离,白笙安堪堪的收了脚步,冲车里的人沉声道:“出来吧,等了这么久,你不就是为了和我见一面吗?”

他声音虽然低沉,但是穿透力极强,在空旷的大桥,和着烈烈狂风,依旧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康黎难掩心中的亢奋,径直开门下车,他穿的格外的臃肿,甫一下车,他便解开了外套的扣子,露出了胸口缠的密密麻麻的炸药,这样数量的炸药被引燃,且不说所有出警的特警无一能生还,就连来不及撤离的社会车辆都会被波及,桥面势必会断裂,到时候,便是一场前有未有的灾难。

康黎生的并不高大,相反的,是个皮相干净的白面书生,只是脸颊上因为过度兴奋而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他一手握着遥控器,另一只手慢慢的探向白笙安,情绪倒是稳定了不少。

众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孟凯文紧张到浑身发凉,纵然周边环境嘈杂纷扰,他却依旧能听见自己剧烈狂乱的心跳声。

在场的只有白笙安不为所动,他身形稳健,气质超群,沉稳冷静,唯有康黎伸手过来时,才不露痕迹的微微侧了侧身,不卑不亢道:“你和我纠缠了这么久,到底为了什么?”

康黎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被点燃,他神情亢奋到面部肌肉扭曲到了诡异的程度,他声嘶力竭的呼喊,像是一台破旧的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为了什么?为了能让像我们这样的奇才黄泉路上有个伴,我知道,你肯定也很寂寞,高处不胜寒,人一旦太聪明,这样的俗世凡人就再也入不了眼,我厌倦了这个配不上我的世界,所以,我要去往极乐,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陪我去的人就是你,我得带着你,我这是拯救你,把你从这个肮脏庸俗的地方解救出来,去一个配得上我们的极乐世界,你应该感谢我!”

康黎的嘴角呲咧开来,鲜血沿着那夸张的弧度一点点蜿蜒而下,配上他目眦尽裂的表情,癫狂而阴森,他嘶吼完,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又展露出一抹笑容:“马上就到九点了,白笙安,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要么,你陪我一起走,要么,我带着这波凡夫俗子一起走,像你这样的走狗,应该会舍己为人的吧?”

白笙安依旧沉默,狭长的眼睛半阖着,眼尾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他的眼眸深邃璀璨,倒映着这大桥的影子,幽暗而深不可测,他抬了抬手,漫不经心的活动着手腕,衣摆在身体两侧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声音悠然自得,不见半点焦急:“我虽然不是什么善人,但是不喜欢无辜的人给我垫背,你既然想让我黄泉路上和你作伴,我只能奉陪。”

他慢条斯理的折起袖子,过了几秒才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对于白笙安的表现,康黎很满意,不愧是他看上的人,从头到脚都让他喜欢的不得了。

“你是聪明人,知道和我耍诈的下场。”

“那是自然。”白笙安又去折另一只袖子,头低垂着,声音轻浅笃定:“我的条件就是,要我陪你死,就来点痛快的。”他露着半截胳膊,轻轻点了点康黎身后的桥:“从这里跳下去。”

康黎回头望了望,嘴角的笑意诡谲而妖艳,这个大桥距离海面至少一百米,从桥面到水面至少需要三秒钟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引爆炸药,却不够白笙安逃生,能和他同归于尽,是他毕生所愿,既然如此,那些蝼蚁的苟活,他才不会在乎。

“好,我答应你。”康黎咧开嘴放声大笑,风声吹散他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森寒,他张开双臂,用那密密麻麻的炸药迎接白笙安:“来吧,到我的怀抱里吧!”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思绪都被凝固,动弹不得,耳边只有警笛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在肆意张扬,孟凯文觉得自己脑袋都是混沌的,无法思考,他尝试了几次,嘴角却僵硬苦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努力良久,才仅是像被抽干了筋骨似的呢喃了一句:“白先生,你不能这样!”

周遭死一般的沉寂,康黎听见孟凯文的声音,笑的越发的畅快:“哈哈哈!只有白笙安陪着我,我才死得其所,你们这些渣滓,怎么配和我共赴黄泉,炸死你们这一波,不及带上白笙安一个,我不吃亏!”

白笙安轻轻松了松领口,活动了一下腿脚,目光似乎往孟凯文这边扫了一下,但是快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孟凯文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气都喘不上来。

白笙安踩着烈烈狂风一步步的向康黎靠近,最后在距他半步之内停了脚步,回身冲周围的特警喊道:“你们先往后撤退十米,不要擅自靠近!”

“白笙安,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看来你已经做好陪我的准备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我杀了那么多人,也没有今天这么开心!”

陈局长指挥众人缓慢撤退,孟凯文的双腿像是被钉在地面上一样一动不动,局里几个骨干面色沉重的把他拖拽到后面,看着他眼里的痛楚,梗了一下,也只是苍白的安慰道:“白先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待人群散开,白笙安才上前轻轻地环住了康黎的肩,康黎见状,拿着遥控器的那只手紧紧地攀附着白笙安的肩,兴奋到浑身抽搐:“白笙安,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说完,他揪着白笙安的后颈,向后一仰,带着白笙安直直的坠下去,众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的动弹不得。

孟凯文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跌跌撞撞的扑到护栏跟前,看着黑茫茫的海面和还来不及散尽的火光,浑身瘫软的干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等缓了几秒钟之后,他凄惶沉痛的声音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哥!哥……”

严阵以待的特警四散开来,统统围到护栏跟前,却同样无计可施,茫茫的海面,尸身难寻。

每个人的心情都悲痛的无以复加,一时间,众人连解除危机的喜悦都忘记了,个个面色沉重的收队,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唯有孟凯文依旧趴在栏杆上干嚎,一声声的呼唤透着悲痛凄凉,听的人心里酸的能攥出水来,几辆警车先行配合疏通车辆,恢复行驶,剩下的都是局里和白笙安合作过的警员,大家心里沉甸甸的,迈不动步,都靠着栏杆站着,听着孟凯文的哭嚎。

“有哭丧的力气能不能先把我拽上去?”

桥下隐隐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线,孟凯文以为是自己哭的幻听了,隔了一会儿,底下的人又说:“我没死,你要再耽搁下去,我就真的没命了!”

孟凯文这才反应过来,高兴的涕泗横流:“我哥还活着,还活着!快救他上来!”但是除了干吼,腿软的一点劲都使不上,依旧在栏杆处瘫着。

众人七手八脚把白笙安从护栏底下拽上来。

其实,白笙安一早就算准了如何脱身,只不过为了瞒天过海,不让康黎那个变态察觉出异样,只能自导自演这出戏,在康黎抱他从桥上倒下去的时候,他用脚尖勾了一下护栏,做了一个缓冲,等身体翻转过去的时候迅速抓住了护栏的凹槽,顺势踹了康黎一脚,那个变态没反应过来,等按下遥控器的时候,被炸成碎片的,就剩他自己了。

这一招比较凶险,几乎是在搏命,但对方是个变态,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被救上来,众人立刻要带着他去医院,他九死一生的关头,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苏瑶救出来了吗?”

孟凯文哭的涕泗横流,被吓得脑袋短路,哪里管的了苏瑶是个谁,当下气愤的嘶吼:“苏瑶苏瑶,就知道苏瑶!你要是出了点岔子,苏瑶明年能抱着孩子给你上坟了!”

白笙安的左耳嗡嗡作响,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能侧着头又问了一次:“陆霖救出她了吗?”

孟凯文气的牙痒痒:“救出来了!给我打电话了,那阵没空搭理,这下放心了吧?”

白笙安心里的牵挂终于卸下去,面上的血色突然急速的褪却,眼前一黑,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这边人们七手八脚的送白笙安去医院,而陆霖那一头,只能看着病床上的苏瑶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怒火,他始终无法忘记他冲进地下室的时候所见到的场景。

苏瑶浑身都是腥臭的血液,整个人像是去了七魂六魄,目光空洞呆滞的半阖着,脸颊青紫,面上都是血污,头皮被撕扯的能看见外翻的皮肉,见他进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陆霖不知道她受了怎样的折磨,他也不想知道,不敢去想象,每想一下,他的心就像是被锥子狠狠地洞穿一次,疼的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把苏瑶送到医院,清洗了伤口,换了满是血污的衣服,给她稍稍喂了些鸡蛋羹,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的魂魄似乎还没归位,依旧是呆滞木然的,没有一点人气。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值班医生过来查房,神色倒不算沉重,看着陆霖说:“患者现在受了些刺激,所以需要缓一缓,身上受的都是皮外伤,很快就能恢复,最近饮食尽量是清淡易消化的,我在医嘱里下了一些补充营养的液体,常规输就可以。其他的没什么大碍,你放心。”

“谢谢您。”陆霖嘴角僵硬的开口,却挤不出一点笑容。

入了夜,陆霖在陪侍床上睡了,他睡相很好,不打呼,也不翻身,比醒着的时候乖巧很多,高干病房的环境分外的好,但是即便如此,苏瑶依旧睡不着,她心理承受能力太低,闭上眼就是血浆和满地滚的头颅,鼻腔里那股腥臭味始终无法消散,因此,只能醒着,看着对面那个她最熟悉的人,看着干净整洁的病房,她才能切身的体会到,她是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被贝希文囚禁的日子里,她想清楚了很多,人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总是容易大彻大悟,她总算是抛弃了以往的自欺欺人和自作多情,彻底的接受了残酷的事实。

白笙安,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她的死活。

她不相信凭陆霖的本事能找到那个地方,即便他含糊其辞,她也猜的出来,这地方,是白笙安推理出来的,他之所以没有来,她也猜得到,因为他身边总有比她重要很多的东西,他的工作,他的案子,都凌驾于她之上。

她只是他工作之余的一个附属品,没什么太大的分量,她一早就清楚的,只是死活不愿意承认。

又捱了一阵,天蒙蒙亮了,苏瑶在心底默默喟叹,难怪人们在威逼利诱的时候总是喜欢说,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因为对于在鬼门关爬过一遭的人来说,明天的太阳珍贵的让人想落泪。

她轻轻地翻了个身,陆霖就醒了,睡眼惺忪,声音近似呢喃:“昨晚睡好了吗?今天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你自己能洗澡吗,脏不拉几的很难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