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瞥他一眼,尝试着开口,但是发出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失笑出声:“你一下问这么多,你当我是siri啊?”

陆霖翻身起床,伸手扒拉了下头发,咧开嘴嘿嘿的笑:“你是不是siri我不清楚,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像唐老鸭,声音比我当年还难听。”

苏瑶毕竟底子好,休息了一晚上,精神头已经恢复了不少,扶着床档坐起来,继续操着公鸭嗓道:“你也当过鸭子?”比如说唐老鸭这样的。

陆霖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才当过鸭子呢!”

苏瑶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怀好意的笑出声,呼哧呼哧的像个小风箱:“你就是当,那也绝对是当红花旦。”

“……我谢谢你!”陆霖穿上外套,扭头问她:“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你就是要太阳,我都不嫌烫手。”

苏瑶不假思索的回答:“那给我来一打太阳,谢谢。”

陆霖被噎了一下,眼底的笑容湿润宠溺:“别闹!跟你说正经话呢!”

“那就……豆浆和油条吧。”

“你能不能吃点正经的早餐!”

“豆浆是根正苗红的豆浆,油条是根正苗红的油条,说谁不正经呢?”

陆霖笑的露一口白牙:“好好好,听你的!”

他转身往外走,装作打理领口的样子,偷偷地摸了摸眼角的泪。

经过昨天晚上,陆霖的怒火基本消了,只有人没事,他就知足了,苏瑶不愿意提,他就把这事烂在心底,只字不提,但是,偏偏有人恬不知耻。

他看着住院部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宾利,胸腔里的怒火突然窜上来,因此,在白笙安刚抬步下车,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时,他已经一拳头砸在了白笙安的脸上。

白笙安被猝不及防的打了一拳,捂着左耳歪头靠在车门上,缓了几秒,才慢慢的抬起头来,声音不是很自然,一字一顿的:“苏瑶……没事吧?”

陆霖觉得自己心口的那团火被他这冷冰冰的态度浇的只剩下一股寒气,他难得的没有气急败坏的嘶吼,终于像个男人一样,正式和白笙安谈判:“托你的福,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被贝希文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两天,水米未进,除了被殴打虐待,还要和一个被分了尸的死人待在一起,她浑身上下都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那死人的,她一贯胆子就小,看个恐怖片都吓的睡不着,她回来之后吃了几口鸡蛋羹,都吐了。她跟我说她昨晚休息好了,但是我知道,她一晚上没合眼,她害怕,根本睡不着。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在接触你以前,她和所有同龄的小姑娘一样,生活的阳光快乐,不曾见识过这世界一星半点的黑暗,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叱咤风云,但是我有能力让她不去接触那些她不喜欢的东西,我能给得了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你不能。哦,就算退一万步讲,你有能在死人堆里,杀人狂手里护她周全的本事,但你是真心喜欢她吗?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有没有一次是真心待她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接近她,绝对不是单纯的为了谈情说爱,她不傻,只不过是因为喜欢你,才甘愿受委屈,只是,经过这一场灾难,她应该不会再那么天真了。你把她当傻子一样耍,从前我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能幸福,那我拱手相让,但是看来,你是个不知好歹的。”

陆霖说话的时候,白笙安一直在抽烟,一支接一支,他始终侧着身子,微微偏着头听他说话,身形仿佛被刀削过似的笔直生硬,眼底透露出来的神色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冷漠,陆霖甚至能从他眼底看到一丝凄惶和沉重的痛楚,他这样不可一世的人,不懂人情冷暖的冷血动物,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痛彻心扉的神色。

陆霖心里想着,多半是因为愧疚。

他难得大度的让开一步:“她在1302,单间,没外人,你是想忏悔还是想赎罪,现在就上去吧,我一会儿回来。”

白笙安整个人像是僵死了一般不动弹,陆霖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先行一步离开了,走了半截,又回头道:“你尽量快点,她很长时间没吃饭了,我得给她买早餐。”

白笙安依旧一动不动,灼热的烟灰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出一个凹陷的坑,他抖了抖手,抬手擦了擦耳朵里涌出来的血,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揉了揉膝盖,才一步一步的挪上去。

白笙安推门进来的时候,苏瑶还以为是陆霖回来了,她正挣扎着准备下床,但是腿软的站不稳,她背对着门,没看见是谁,只是挥舞着胳膊喊:“陆霖你丫的杵那干嘛呢!快来帮我一把,唐老鸭要去戏水了!”

她说完,身后就传来笃定的脚步声,接着,她就稳稳地靠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她头顶上传来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线:“你别动,我来抱你。”

她如被雷击了一般瞬间僵硬,嘴角的笑容一点点的剥离,她轻轻地推开他,全身的关节像是被打断了一样动弹不得,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回过头,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忙完了?”她靠在床头,指了指一旁的沙发:“你坐吧,站着怪累的。”

白笙安一动不动,身姿青松一样的笔直,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底深邃似海,透着她曾经被蒙骗过无数次的宠溺和几不可察的心疼。

这是她头一次见他如此不修边幅,他身上的白衬衫染满了污渍,衣摆处隐约还有些刮痕,他的脸上挂了彩,嘴角有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

她心疼他,可是,谁来心疼自己?

“白笙安,我们……”她顿了一下,突然语塞,分手吗?他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分开吗?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靠近过他。

她真是悲哀,到了这种地步,依旧说不出半句理直气壮的话,缓了几秒,才公事公办的说:“我……准备离职了,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她抬头微微一笑,白笙安的瞳孔骤然收紧,那些沉重的痛楚化成支离破碎的碎片,泛着锐利刺眼的光芒,他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少了以往的气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受了刺激,脑回路不正常,她竟然从白笙安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央求。

“苏瑶……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卷入任何危险。”

能让一直高高在上的白先生说出这样屈尊降贵的话,这是苏瑶以前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但是如今,除了苦涩,没有半点的欣喜。

她梗了一下,低低的回答:“可是,我之所以被卷进来,不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白笙安没有做声,只是抬手揉了揉耳朵,苏瑶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她心中酸楚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因为她知道,这次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

“你以为我很傻,不谙世事,跟只小白鼠一样,把我推进笼子里,我还开心的撒欢,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很多时候我不想去深究,因为我清楚的很,我和你,本来就是天差地别的存在,如果我把话说透了,那么,我连这点被欺骗的机会都没有了。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大约就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把自己放的太过卑微,所以才导致了你对于这段感情的不屑一顾。我心心念念地担心你,因为你的回复开心好半天,虽然只有那么几个字,但是我能翻来覆去看好久,我甚至想象着你发短信的样子,眉眼低垂,神色认真,那模样一定很好看,很好看。可是到头来,我竟然连手机能设置短信自动回复这样的功能都不知道。”

白笙安的背脊僵硬了一下,双手在身侧捏成拳,但是一句话都没说。

苏瑶接着絮絮叨叨的说:“很多事情,都是从罗雅雅的那个案子开始的,从那个案子开始,出现了那个诡异的标识,我莫名其妙的被绑架,你莫名其妙的接受了我,我想过很多缘由,甚至想着,或许你真的是审美独特,或者是口味不同,才会看上我,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你是为了拿我当诱饵引诱那个幕后黑手现身。”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那冰凉的水流似乎一直淌进了她的心底,又冷又湿,她宁愿他欺骗她,哪怕是再简陋的谎言,只要他说,她就无条件的相信。

可是,他仅仅是低垂着眼,微微侧转了头,一言不发,用沉默代替承认。

苏瑶苦涩的张了张嘴,声音越发的沙哑:“我甚至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结束我们的关系,因为你从来没有一次说过你喜欢我,或者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你仅仅是说你会照顾我,这样的照顾和照顾朋友,照顾同事的意义是一样的,你不敢随意许诺,因为你知道,你是永远不会兑现的。你和我所谓的在一起后,你从来不会掩饰你对这段感情的厌烦,你不屑于儿女情长,也不想做足姿态演什么两情相悦,你接近我,给我希望,让我傻子一样追随你,只不过是想拿我当诱饵,只要我足够乖巧听话,其他的形式又何必在乎呢?你从来没有主动打电话问我过,关心过我,对于我的问询你也总是不予理睬,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送了我耳坠,却不知道我压根就没有耳洞,甚至因为皮肤过敏,可能永远也穿不了耳洞,你送我东西不是因为你在乎我,而是因为恰好你的军师孟凯文看上了那对耳坠。你不过是因为利用了我,觉得对不起我这个傻子,所以走走形式,逗狗一样让我开心一下。你放了我鸽子,我在那家酒店等了一下午,我害怕你出事,因为你总是接触很危险的东西,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到后来干脆直接关机了,我越想越害怕,我胡思乱想着,觉得你是不是真的出危险了,直到后来确定了你平安无事,我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了地。事后,我慢慢回忆起来,那天你和接电话的那个女人在一起,你不是遇到危险,甚至压根就不是因为被别的事耽搁了,你只是单纯的忘了和我的约定,毕竟,你的工作,你的调查,你的案子,哪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而我,是那个最没分量的,你不是刻意遗忘,只是潜意识里并没有真正的把我列进你在意的范围之内,你的遗忘,只不过是出于本能。后来,为了破案子,你把我当诱饵使,其实,你是知道我会有危险的,因为我欺骗了人家的感情,一旦暴露,对方一定会恼羞成怒。孟凯文虽然说没什么危险,但是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样当炮灰使的活,怎么会没有危险?你是那次行动的总指挥,让别人相信你没有预知到可能的危险,那未免太过牵强。孟凯文起初是不愿意让我去的,因为我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比不得局里的女警,至于为什么到最后依旧派我去,我也清楚,因为只有我才能引对方上钩,毕竟,在你的刻意渲染下,他们都觉得我是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是块不可多得的肥肉。”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白笙安沉默地给她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他的手指不再干净整齐,遍布着干涸的血迹和密密麻麻的伤口,她无暇深究,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胃里回暖,才继续开口道:“对于生日这种事情我其实没有多大执念,以前总是陆霖陪我过,打打闹闹的也就算了,但是今年不一样,我有了喜欢的人,生日也就不单纯只有这么一个意思了,我想让你陪我吃饭,你没时间,我可以等,但是,等到最后你都没有来,第二天,你送我礼物,前提却是你把陆霖送给我的礼物随手扔了。你对我拿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心,却不允许别人对我好,陆霖收集那些珍藏本花了整整一年,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他也是个脾气倔的,轻易不求人,但是为了让我开心,他腆着脸夺人所好。那些画具是他亲自从国外带回来的,他有点晕机,在飞机上吐的空姐都被他烦透了,下了飞机,异国他乡,他语言不通,买那套画具不知道被人狠宰了多少。但是,你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扔了,我也很自私,因为喜欢你,所以就如此纵容你作践别人的心意,你送了我同样的礼物,却没有半分陆霖的心意,那些书是出版社送你的吧?我看着还有出版社给你的赠语,你撕都懒得撕,好几本书估计放久了,封面上落满了灰,那些画具就是之前我在你家的时候用过的,笔刷都没洗,是因为我喜欢画画,你恰好经常接触插画,我喜欢悬疑推理的小说,你恰好是我喜欢的作者,你送我礼物都是因为恰好顺手而已,如果我喜欢的是其他的,你保不齐还会送我这些,就像那副耳坠一样,只是顺手而已。”

【第八章】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瑶神色一直很平静,不卑不亢,没什么哀怨凄惨的成分在里面,语调也是平平淡淡,像是讲别人的故事,唯有再次开口时,语气终于带了丝哽咽:“这一切我都可以装作不在乎,装作不知情,继续在你身边扮演傻子,因为我知道,你生性淡漠,待谁都是一样的,但是,唯有对贝希文,你却表现出超过平常的关切和维护,仅仅因为她柔柔弱弱,性子温软,话说的少,活干的多,不给你添麻烦,能随时解决你不想解决的琐事,因为她对你忠心耿耿,你就始终不相信别人对她的非议。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说贝希文对我有种莫名的敌意,但是你不相信,我说她模样诡异阴森,你还是不相信,我说她在我画笔里装了刀,割坏了我的虎口,你终于生气了,说我不要随意冤枉她,她是个好人。再后来,她送了我一盒老鼠,尸首分离,满盒子呼噜噜的滚,你的回答我猜都猜得透,贝希文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坏人,我才是随便冤枉人的坏人。”

她越说越气,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很快就模糊了视线,只有说到这,她才是真的委屈,她哽咽的哭出声,缓了好久都不能顺当的呼吸,白笙安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她的哭声被狠狠地揪紧,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但是他清楚,这样的感觉,他永远都不想再体会。

“你送我去律所那天,我说了我不想去,因为我知道,贝希文迟早会对我下手的,但是你不听,非要让我去,其实不怪你,是我自己放松警惕,才中了她的招,事到如今,怪谁都没有用,要怪只能怪我自作聪明,要是早一点大彻大悟,也不用受这无妄之灾。现在,你的事情应该了了,我的利用价值也没了,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说完最后一句,她算是为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画上了休止符,她低着头一把一把抹着汹涌而出的眼泪,心中酸楚苦涩的能捏出水来,她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是看着白笙安全然没有否认的意思,依旧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往下坠,渐渐变得冰凉一片。

白笙安始终一言不发,沉默着听完了她的控诉,他揉了揉左耳,嗓子干涩到发不出任何声音,缓了很久,才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你……想好了?”

苏瑶低着头狂哭,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白笙安的背影像是天寒地冻般的僵直,他艰难的挪动着脚步,走到她跟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看着她头顶的伤口,心口闷的喘不过气来:“想好了,我……就放你走。”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关门声响起的时候,苏瑶终于忍无可忍,闷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白笙安出了住院楼,正好碰上尚绪之踩着高跟鞋迎面过来,气喘吁吁的盯着他,柳眉倒竖,火冒三丈:“白笙安,你要不要命了!你他妈耳朵都聋了,整个后背被剥了一层皮,手术还没做,刚一睁眼就往外跑,苏瑶就是个观音菩萨,你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去给她烧香!”

白笙安没说话,昨天晚上的爆破他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被炸聋了左耳,后背被中度烧伤,医生说,后背的皮肤可以愈合,可能会留疤,但是耳朵的话如果是应激性耳聋还比较好说,如果是永久性耳聋,那就回天乏术了。

“谁打你了?”尚绪之一双杏核眼圆睁,敏锐的发现了他耳边的血迹:“你要不要命了,医生都说你要聋了!你还作践自己!”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他默许,没人能伤的到他,顿时觉得心里酸楚难耐。

她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苏瑶而起,如果不是她,白笙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皮外伤不刻骨,怕的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她所见的白笙安,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如今却是跌落凡尘,被作践成了这般德行,当下,怒不可遏,踩着高跟鞋就要往里冲。

白笙安耳朵不舒服,半个脑袋跟着嗡嗡作响,腾出一只手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语气里没带什么情绪:“你要干什么?”

“我倒要问问这个天仙一样被你供着的人,她摸摸自己的良心,能不能对得起你!”

“是我对不起她在先。”白笙安松了手,点了支烟,隔着烟雾,尚绪之都能看得清他眼底雾霭般化不开的痛楚和说不出的颓唐落寞。

她怒极反笑:“你怎么对不起她了?她是个不知好歹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人把她捧在心尖上,她倒是学会了甩脸,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出言不逊,白笙安眉头紧了紧,微带不悦,但是并没有发作,只是抬手敲了敲车门:“上车!”

尚绪之心里越发的不平衡,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为了他吃尽了求而不得的苦楚,她原本想着,就这样高不可攀也好,远远地给她留个念想也成,但是这个不讨好的苏瑶把她神砥一般供奉着的人作践到如此地步,她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

“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精,让你这么难以割舍!”

她刚一迈脚,身后就传来白笙安冷峭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愠怒:“不要去招惹她!”

“……”尚绪之迈出去的脚僵在原地,心里酸楚的能滴出水来。

开车送白笙安回医院,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尚绪之最了解他,深知他此时的沉默是异于平常的,平常的冷漠是透着高傲寡淡的气质,但此时,却像是被人抽筋扒皮,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眼底依旧透着驱散不尽的痛楚,那样深沉厚重,看的她分外难过,她和他相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他是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神砥一般的存在,从来不屑于凡夫俗子的这些感情,正是因为他如此孤高自傲,她才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但是如今,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让自己变得这般狼狈,她心底像是被千千万万的蚂蚁啃啮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锐痛。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

到了医院,联系好的专家已经候着了,见白笙安回来,正要讨论治疗方案,他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他接起来,习惯性的放在左耳边,顿了一下,才倒手换到右耳。

打电话的是孟凯文,只说了一句:“贝希文闹着要自杀,怎么处理?”

“我马上过去。”白笙安的眸色渐深,透着森森的寒意。

贝希文是在律所被抓的,她天真的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只是,还没等找到中转站,就被早已经摸底的孟凯文逮了个正着,她蜷缩在角落里歇斯底里的尖叫,扬言如果不让他见白笙安,她就咬舌自尽,孟凯文受不了女人的尖嗓门,捂着耳朵给白笙安打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白笙安就赶来了,外头艳阳高照,但是他身上的气质阴冷的如坠冰窟,他依旧是冷漠的性子,但是这冰冷里又多了份啖血食肉的恨意,连眼底都透着厚重强势的阴翳,让人光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贝希文见白笙安进来,眼里立刻绽放出光芒,瞬间变得像鹌鹑一样乖巧,眼底透着眷恋:“白先生,你来看我了。”果然,他虽然性子冷漠,但是比谁都温柔,他待她,是与众不同的。

白笙安面色未变,只是不辩情绪的问了一句:“你要咬舌自尽?”

贝希文目光凄楚,但神色坚定:“白先生,你就是我这辈子的信仰,我别无他愿,死前能见你一面,我就无憾了。”

白笙安突然大笑,眼底却如同千里冰封一般结冻,他一点点靠近她,轻轻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打捞出来的一般嘶嘶冒着寒气:“你想死?想解脱,是吗?”

贝希文觉得此刻的白先生太过阴森诡异,但是她依旧一动不动轻声开口:“我知道,我是要坐牢的,一个人忍受漫长的孤单比让我死都折磨,我死了,我的灵魂要被托付给神明,那是我最向往的极乐,我已经完成了任务,能……”

她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就变成了犀利尖刺的哀嚎,因为白笙安的手指卡在她下颌骨的两侧,生生的把她的下颌骨捏到脱臼。

她整个下巴都脱下来,诡异的悬吊着,嘴巴合不拢,只能发出空洞的哀嚎声,模样看着诡异的很。

但比这更诡异的,是白笙安的神情,他眼底没有一点温度,嘴角甚至高高的扬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不住哀嚎求饶的贝希文,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让你死,只会便宜了你,我要让你至死都受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欠我的,不是一条贱命就能还得了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贝希文接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面色惨白,托着脱臼的下巴,浑身抽搐的晕了过去。

孟凯文这才叫人七手八脚的把贝希文拷好了抬上警车,路过白笙安身边时,后背还嗖嗖的冒着寒气,白笙安明知道他是贝希文最后的念想,却故意把事情做得这么残忍,把她逼到了绝路上,让她彻底生无可恋,但偏偏还得在牢狱之中受尽漫长的折磨,真是太残忍了!

要怪就只能怪贝希文有眼无珠,惹谁不行,非要招惹苏瑶。

解决了贝希文,白笙安才面色惨白的回了医院,一时间,护理站,医生办公室,手术室跟炸了窝似的,穿着白大褂的人耗子似的乱窜,白笙安被抬上手术床,在不绝于耳的嘈杂声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爆破事件过去一周,苏瑶已经基本恢复到了从前活蹦乱跳的状态,她和律所解除了合约,经手人是那个没来得及在黄道吉日迎娶米露露的柳瑞文,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替白笙安画的插画交了稿,她去了陆霖的公司,跟在他屁股后头作威作福。

生活变得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天,苏瑶正和陆霖商量这次画册的封面,前台小妹隔着两道玻璃门扯着嗓子喊她:“苏瑶,有个警察叔叔请你喝一杯呢,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奸淫掳掠了?”

苏瑶已经习惯了她的不着调,把手里的册子放下,笑着走出来:“掳掠倒是可以,奸淫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她一扭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面色一僵,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孟警官好!”

孟凯文看着她春风满面,唇红齿白的模样,像是没事人一样不受一丝牵连,心里隐隐有些不平衡,当下说话有些生硬:“苏瑶,我想和你说两句。”

“我靠,不会是你旧爱见不得你和新欢双宿双飞来捉奸了吧?”前台小妹蹭的站起来,眼冒精光,孟凯文被她看的怪不舒服,皱了皱眉,扭头去外头等了。

“别乱说话,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正经的警察,你瞎想什么呢?”苏瑶理了理衣襟往外走,小妹嘻嘻的笑着:“警官是正经警官,苏瑶是不是正经苏瑶就不清楚了。”

苏瑶笑笑,不理她的插科打诨,出了门,语气不再那么轻松,她知道,孟凯文和她没什么私交,这次来的目的,八成是因为白笙安。

果不其然,见她出来,孟凯文也不讲究什么场合铺垫,开门见山道:“我哥已经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礼拜了,那个死样子让人看着难受,我看你也不忙,有空就去看他一眼,他从前确实让你难受了,但是现在也遭了报应,你就放他一马,念在他是个残疾人,别和他计较。”

他这寥寥几句,信息量极大,苏瑶嗓子眼堵得慌,心口突突的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白笙安怎么会进了监护室,又怎么会变成残疾人?

她手心一片冰凉,嘴角僵硬,说不出半句话,孟凯文看出她的担心,心里有了盘算,接着道:“白笙安虽然是我哥,但我也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人,他待你的种种细节,我都看在眼里,感情这种事,讲究个两情相悦,相互平等,他总是拿鼻孔瞧人的臭毛病确实很欠揍,你跟着受尽委屈,我也不能继续把你往火坑里推。不过就事论事,他虽然对别人是块千年捂不热的冰疙瘩,但是你对他来说,却是唯一一个特殊的存在,或许你觉得他对你不够好,可是你要看是在什么样的起点上,对于情场高手来说,他那点热乎劲都不够女孩多瞧一眼的,但是对于他这种从小长到大没什么人性的冷血动物来说,其实挺难能可贵的。就好比你让一个天才算微积分和让一个傻子算五加五等于几,我相信,后者肯定会更让你感动。”

“……”苏瑶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也不用这么刻意的贬损他。”

孟凯文心中郁结,堵得慌,掏了支烟出来,扭头问她:“可以抽吗?”没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的点火,开始吞云吐雾:“我在你面前从来没必要矫情,你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不矫揉造作,率真诚恳,很讨人喜欢,现在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不多了。”

苏瑶低笑:“先抑后扬,是不是接下来就要‘但是’了?”

“你猜对了。”孟凯文猛地吸了一口烟,嗓子哑哑的:“但是,不管多可爱的女孩子,都受不了我哥那样的低情商,他从小每天尽看些恐怖血腥的玩意,家里人对他也从来没怎么嘘寒问暖过,他的童年里只有钱和死人,你也知道,小时候扭曲了的三观,长大之后是撼动不了的,所以,导致他现在基本灭绝了人性。他不懂得人的基本感情,不懂得喜欢,爱护,担心,疼惜这些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他觉得自己的价值和毕生追求就是各种各样的案子,但是,他虽然不懂这样的情感,却有爱人和被爱的本能,他喜欢你,可他对这种感情很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处理,没人教过他怎样去爱一个人,呵护一个人,所以他只能凭着本能行事,方法简单粗暴,并且毫不奏效。知道你被罗雅雅绑架后,他跟疯子似的满大街跑着找你,那是发自内心对你的担心,只可惜他不会表达,你被救出来之后,他安了心,然后屁都没放一个。得知你被贝希文绑架后,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推理,整整用了五个小时才推理出来,几乎是他平时所用时间的两倍,不是因为这地方难找,而是因为他无法平静下来,关心则乱,你也知道的。他着着急急的下楼,竟然能把手肘刮破了,他是想去救你,但是偏偏那个变态马上就要引发自杀式爆破了,如果他选择去救你,那么,就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于非命,他只能顾全大局。那个变态要和他同归于尽,他俩一起从大桥上倒下去,我还以为他死了,跟放烟花一样,炸成肉沫沫了,哭的跟狗似的,没想到他还活着,吊在护栏上,但因为爆破的冲击力,他的整个后背中度烧伤,跟烫猪似的脱了一层皮肉,耳朵炸聋了,医生说不排除永久性失聪的可能性,他昏迷之后,醒来就不管不顾的去找你,被你骂了个狗血淋头……”

苏瑶擦了擦眼角的泪,无奈的低笑:“我没骂他。”

“总之,他走的时候跟打了鸡血似的,回来就跟被黑白无常收了魂似的,要死不活的耷拉着,人啊,果然得有精气神,没了精气神,就是一行尸走肉,他就跟上了案板的猪肉一样,由着人折腾,手术后不吃不喝,吊着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外头,门一开,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瞪大眼睛,见是我进来,又跟死了一样没气。有一次尚绪之进去了,他以为是你,在那瞎乐,凑近了一看,不是你,差点把尚绪之的脸都抓花了,他在那穷折腾,人家护士给他扎了好几针,才重新输上液。医生说,他这种主观排斥治疗的现象很危险,因为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身体抵抗力下降时,后背的感染随时能要了他的命,他现在神志都是不清楚的,时好时坏,蔫不拉几的,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以为他会慢慢好起来,谁知道他一天不如一天,他才三十来岁,正是一枝花的时候,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孟凯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抽了一口烟,把眼角的湿润逼回去了,过了几秒,才开口道:“你就当发发善心,你去看看他,他要是好了,再敢骚扰你,我就把他另一只耳朵也扇聋了,绝对不让他继续祸害你,但是,至少这个时候,你帮帮他吧!”

苏瑶心酸的泣不成声,她虽然计较他的冷漠,却心疼他受的苦楚,她宁愿他一如既往的,高傲的离开她,也不愿他这副样子,让她心如刀绞。

苏瑶自然是二话不说要走的,陆霖见两人说完,抬步走过来,把苏瑶拉到一边,苏瑶以为他要训斥自己,比如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却只是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傻狍子,我也看出来了,你这几天不是真的开心,不过一个礼拜,瘦的下巴都尖了。”

苏瑶哽咽出声:“我下巴原来就是尖的。”

“去吧,去看看他,你不要故意为难自己,你心里还没有真正的放下她,与其这样互相折磨,倒不如再去确认一下,你到底有没有真的想开。”

苏瑶轻轻地点了点头,格外感激陆霖的善解人意。

去了医院,苏瑶换了防护服,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被护士领到了白笙安的床位,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因为后背受伤严重,他只能侧躺着,鼻子里插着胃管,胸口还连着心电监护仪,手背和胳膊上扎着静脉留指针,头顶上挂着沉重的吊瓶,她看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那截手臂,白净的胳膊上淤青一片,心口突然收紧,她就站在他床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听见动静,白笙安慢慢的睁开眼睛,直到看清来人是她,空茫茫的眼底才泛起了光泽,他虚弱的伸出手,牵连着一堆管路窸窸窣窣的作响,他轻轻地握着苏瑶的手,像个孩子一样惊喜的说道:“你来看我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枯,没了半点往常意气风发的模样,在仅有的十五分钟的陪侍时间里,两人再没开口说一句话,白笙安只是握着苏瑶的手笑,她只能扶着床档泣不成声。

陪侍时间过了之后,苏瑶正要走,他却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神情惶恐的双手紧紧抱着她的手腕,嘴里呢喃着:“别走,别走,再待一会儿。”

护士很为难,轻轻扯开他的手,苏瑶转身离开时,看见他注视着她的背影不停的挣扎,输液的管路被挣脱来,他青紫一片的胳膊上顿时变得血红。

出了监护室,苏瑶觉得自己胸口依旧憋闷的无法呼吸,她蹲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他不是有家庭医生吗?为什么不能回家里?”

“家庭医生只能解决小毛病,他现在命都剩半条了,遇到突发状况,家庭医生可解决不了。再说,你也不用心疼他,他现在因为感染发烧,脑子是糊涂的,跟傻子差不离,在哪待着不一样。”

苏瑶心口一阵阵的绞痛,伸手掐着孟凯文腿上的肉,哭的泣不成声:“他多难受啊,你别这么说他!”

“肉体上的痛苦不难受,心理上的痛楚才难捱,与其让我看他魂不守舍的德行,现在这傻乎乎的样子正好。”

“你别这么说他,你才傻呢!”苏瑶加大手劲,疼的孟凯文直跳脚。

出了医院,孟凯文送苏瑶回去,路上问她:“你也看到了他那个德行,他是基本上没什么主观意识的,所以说,这完全是我的自作主张。你要是觉得确确实实是他亏待了你,以后再没回头路了,那么,今天的事,我就烂在肚子里,不会和任何人说,但是,如果说,你对他还有那么一点同情心,那等他好起来后,你给他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苏瑶低着头,因为哭多了声音闷闷的:“你今天说话真难听,你就是仗着白笙安意识不清,趁机欺负他。”

“呦呵,我的姑奶奶,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能欺负得了他?”

“……”苏瑶没说话,低头纠结着自己的手指头,眼圈红红的。

送她回了公司,孟凯文就一言不发的驱车离开了,把车开到一个僻静地,才拨通一个电话,劈头盖脸的就骂:“我说你丫是不是傻的,我让你布置的可怜点,但没必要他妈那么可怜吧,白先生好歹是个人物,你这样搞太凄惨了吧?要不是苏瑶是个傻的,谁信呢?”

对方很委屈:“老大,你这样不厚道啊,你自己告诉我要弄的凄凉一点的啊!”

“算了算了,反正那个傻丫头信了,白先生就是醒了也不会怪罪你的,你可是替他追回了媳妇,头等功臣。”

白笙安后背被烧伤是真的,左耳突发性耳聋也是真的,为了见苏瑶跟个神经病似的也是真的,但是,脑子烧糊涂和晚景凄凉是假的,这大爷平时可没这么凄惨,简直是当仙人似的供着,有专门的豪华单间,单独的仪器设备,除了十来个专业护士分秒不差的悉心照料,他和尚绪之几乎是把医院当家了似的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吃饭必须是酒楼里订制,请了专业的按摩师按摩,防止压疮和肌肉迟缓。

请的专家都是国外飞回来的,一落地还是标准的伦敦腔,他跟个二愣子似的杵着,倒是床上这人,惨白一张脸,听得频频点头,气的他只想一个指头杵上去,质问他,你丫这不是好好地吗?好好地干嘛折腾人!

而另一边,魂不守舍的回了公司的苏瑶压根没想到这是白笙安和孟凯文演的一出戏,眼泡肿肿的,回来就躲进办公室里,一句话都不说,前台小妹看着她那两只眼睛,调侃的话也不敢说了,乖乖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陆霖正在和出版社沟通这次出版的相关事宜,见她回来,匆匆的挂了电话,拐进她的办公室,靠在门框上,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怎么了,一回来就是这副丧偶的表情。”

苏瑶瞪着一双大眼泡瞧他:“你们怎么一个个不说好话,你才丧偶呢!”

“哎呦呵,我也想丧,但是你不嫁给我啊!”

陆霖嬉皮笑脸的,苏瑶不想搭理他,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子兀自闷闷不乐,陆霖依旧打趣她:“你这样真丑,跟尼莫似的。”

“……”苏瑶嘟囔了一句:“尼莫是谁?”

“就是一条眼泡浮肿的小丑鱼。”

“……”苏瑶很配合的噗嗤一声笑了:“叫小丑的不一定就丑,再说了,鱼都是大眼泡啊!”

“好了,终于笑了,说说吧,怎么了,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这副德行。”陆霖走过来,靠在桌沿上,长腿一伸,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