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候根本不是该悠哉悠哉地看好戏的时候,耳边听到呼啸的风,扶苏面色一变,突然猛地向白言那一扑。

一支箭生生地擦过,深深地钉在了马车车壁上。

外面的嚣闹声依旧,车夫已经断气倒在地了上。

幸好…扶苏稍稍地舒了口气,却被白言急迫地推了开。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她正有些气,却见白言神色几分慌张地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不由无奈一笑,道:“只是擦破了衣服,没有受伤。”

一口气松下,白言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落在了抓着她衣襟的手上。“下次,不许你这么做。”他垂着眼,看不到神色。

扶苏一时沉默,忽然握了握他的手,说:“如果想要我不这么做,那你就得配合一些。”

只是一瞬的功夫,白言的手边一空,原本车厢中的身影已经落在了外面。

“驾——”马一声长啸,扶苏一甩缰绳下,马车直冲着前方的一群人狂奔而去。被措手不及地一冲,前面霍然让出了一条道。扶苏的嘴角有抹得逞的笑意,携着马车绝尘而去。

后面要追上的人,很快被青冷和修竹带领的卫队给拦下了。

得快点进入下安郡才好。扶苏暗暗焦急,阳光下却突然有一抹光落入眼中闪了闪。她心下顿时一沉——居然还有人?这时面前的风霍然凌厉,有什么呼啸而来。锐利的光刺痛了眸子。扶苏握着缰绳的手顿时一紧,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不准备躲。这个时候躲开就会露了破绽。而且,如果她躲开了,这一箭射向的就会是白言。

指间凝了一点念力送入了马的脑中,她轻轻地闭上了眼。或许就这样回了蓬莱吧…即使她死了,这辆马车也能一路直达下安的。痛,应该也只会是一下子而已…一黑,就过去了。

但是没有预料中肌肤被撕裂的声音,反而是身后突然有一个力量将她向外一推。白言的气息瞬间散在周围,浓密地充实着周围的空气。扶苏惊诧地睁开眼,却看到咫尺的白言一抹释然的笑,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人坠下了马车,顺着周围陡峭的山壁一路翻滚而下。

他将她保护地很好,那么多嶙峋的石块只是划了他的皮肤,渐渐地把那一身白衣浸得越发狰狞。而她,只是偶尔感觉到几下撞击。

然后,他闭上了眼,似乎很安静。

第一次这样真正地去拥抱一个人,却叫他很安心。仿佛这一抱是这样的悠远,远到随时可以堕入梦中。思绪就这样突然一散。抱了的手在几番颠簸下,无意识地有些松了。扶苏反而一把抱住了她。

这个男人…该叫她怎么对待呢?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白言。扶苏满是无奈,眼里却有了几分温存。她一手护了白言,另一手下一用力,两人的身子翩然一扬,然后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白言的身子是冰一般的寒意。呼吸薄弱地叫人担心随时都会淡淡地睡去。

扶苏搀住了他,面上的神色莫名。她抬头向上面看了眼,远远地仿佛看到了万丈之上之前藏谧在林间的那个刺客。一扫而过,然后她搀了白言一步步往山下走。一步一步走得很平缓,她尽量不再让他的身子收到滴点的颠簸。

这个身子,恐怕已经受不住了吧。

渐渐地听到水流声,前方出现了一条溪流。扶苏将白言小心地放下,拿厚厚的草铺了地,然后又让他平缓地躺在那里。她的衣服上已经全是血,是他的,刚才他保护了她的时候自己的身体上反而多了那么多的伤口。

自己这样的身体居然反而要护她,这个人真是…扶苏却是连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不是玄墨,蓬莱楼的仙法也救不了人的伤。仙毕竟不是神。如果玄墨在这里…她这样想着,蹙了蹙眉,到溪边舀了些水。余光滑过白言的身上,稍稍一滞,她又含了几口清水。

到白言身边,轻轻地抚下了身子,脸一点点地靠近了。唇触上,她的舌尖挑开了他的口腔,然后轻轻吐息,清润的溪水带着点温存一点点地度了过去。

浸过喉间的时候有种润泽的感觉白言的眉心微微地触了触,然后,缓慢地睁开了眼…

第二十四章 落魄复遇

刚睁开眼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透彻的眼,近在咫尺,唇上仿佛依旧留有一抹淡淡的余味。他不由愣了愣,然后他看到那双眼里闪过一丝的喜意,一纵而逝,随即是一声貌似不乐意的抱怨:“白言啊,你刚才是不要活了么?那也不该拖我下水吧?”

白言的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刚刚醒了,叫他的神智有几分不清明。他现在,似乎还没有死…至少他还能听到这种毫无形象的大呼小呵。

第一次觉得,没有死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白言眯着眼看着扶苏,视线有几分疏迷。

不会是…撞傻了吧?扶苏心里郁闷,正琢磨着,却见白言胸膛几番起伏,突然一阵咳嗽,吐出了几口血。他这样剧烈地咳着,整个身子都在颤动,渐渐地蜷缩着,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扭曲。

“白言!”扶苏试图让他舒服间,但抱了他的时候发现他整个身子依偎着的时候都是一片冰凉,微微地震着,是极力隐忍却始终不由显露出来的颤意。连向来不会表露出自己状况的他都…扶苏一角嘴角,扳开他紧紧握了的拳,将自己的手伸了进去:“白言,你放心地抓着我,我不怕疼。”他的掌心是刚才握出的深邃的指印,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是的,我不怕疼,所以,请你放心地握吧…她没有留意到自己语调中竟然有几分的请求。

颤得这样厉害的白言,让她也不由跟着一起颤。白言的手微微一触,然后终于忍不住地握了下来。深深嵌入的甲,带过一抹锐利的痛。但扶苏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即使肌肤一点点地被弄出一缕红,她的神色依旧如先。

白言比她要痛得多。

她抱着他的身子,抱得很紧,想让这个身子不要再颤得这样厉害,想要他不再这么冰冷,想要他的咳嗽不要再听起来这样的搜肠刮肚。他的头埋在她的怀中,剧烈地咳着,一点点溅出的血把原本有些斑驳的轻衣染得愈发的触目惊心,仿佛一朵又一朵的血莲,这样诡异。白言的神智,只是落在一片无止尽的挣扎中。

扶苏垂下头轻轻地贴上白言的脸,想要让他不要这样的痛苦。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不…或许可以…眼里闪过一抹神色,渐渐地变得一片锐利的明亮。

是的,她可以。可以叫他不痛苦。只要——把他的病痛移到自己的身上。反正这“外面”的伤痛对她而过微不足道,不是么?

扶苏身体周围的风,似乎微微地变了方向,一点点地聚集,围绕在她的周围。

越来越迅捷的风。

突然林木间闪过一丝的光,一片落叶随即旋坠,落在风上时竟然顿时将其化开了。扶苏一时有些空洞的眸变得有了焦点,一惊,只见那片叶落在了溪上,流动的溪水仿佛突然顿住,平静无波地如一面镜子,然后渐渐显出了一个人影。

离落只是透过水镜看着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让她不要这么做。扶苏渐渐垂下了眼。

这时怀中的白言突然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喘息着道:“你…快…走…离开…不要…管我…”他的眼已经散乱地没有了焦点,在一阵咳嗽中,竟然这样说。

她该拿他怎么办…扶苏心中无奈,这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透过周围林木的缝隙传来。

追兵?这么快?

扶苏的眉心一蹙,已经有了杀意。

这个时候暴不暴露身份已经容不得她选择了。只是——这样一来就恐怕就不好再以这个身份安静地处在世间了。

“发现了,这里!”一个士兵一声喊下,顿时又涌出了几个兵士,仿佛凭空多出,一点点地逼近。

“看,果然是白言。”有人戏谑,“没错,是个残废。”

“看他的样子看来是不行了吧?直接拿他首级算了,死前也给哥几个加了战功也不错。”

“呸,老王你也就这出息了。我看那娘们不错,带回军中讨个赏吧。”

“得了得了。”议论声中有人已经不耐烦,“还有完没完的,还不快点完事,督军恐怕都等及了。”

随着渐渐逼近的人,扶苏眼中的杀意已经浓到极至了。她不得不出手了,这个样子的白言不能交给他们。

她的手正一扬,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声:“那是什么。”

满场的诧异,她回头看去的时候只看到身后不远处飘荡的一面“卫”字旗,旗下立着的是一个曾经几分熟悉的身影。

流庭…一时莫名古怪的心绪。

“是卫国的军队!”

周围一时慌乱,有人大喊道:“快!快杀了姓白的!”话落时几个人顿时冲了过来。

不愧是泊尘带出来的兵呀…这个时候最先想的不是逃跑而是灭后患。扶苏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抱了白言准备死护到底。她心里已经琢磨透了,大不了帮白言挡几刀直接回蓬莱,至少有卫兵在起码白言终于有人照顾了。

但是没有预料中的痛,反而是耳边霍然响起了几声惨叫。

举刀砍来的人一个个地倒地,周围顿时一片静谧。扶苏看到那个人站在那么远的坡上,遥遥地举着箭矢。力无虚发。

一片树阴的遮谧下,只有偶尔地漏着几点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远远的,就似有一种无形的威慑。扶苏一瞬不动地宁着他。只见他手一摆,卫兵顿时蜂拥而上。那个清远划出的嘴形只是一个字——杀。

周围顿时起了一片杀戮,而扶苏依旧在那里没有动。直到一个人影渐渐盖上她的面颊,才在一片阴霾中抬头。早就知道来卫国会碰来流庭,但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这个时候两人的眼对上,彼此无言。

几个月不见,总觉得陌生了不少。他会帮卫国带兵,真是预料之外。这个时候一身盔甲,彷佛愈发透了清冷的气息。

“快救…白言。”扶苏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

流庭的神色却是依旧未改,只是一瞬不动地看着她。许久,久到似乎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最后,嘴角只是一抹讥诮。离开了几个月,她果然是跟了白言了吧?微微急促的呼吸,他忽然上前一把将扶苏从地上扯了起来。

原本抱了白言的怀抱一松,两人便脱了开去。扶苏顿时一怒:“你做什么!”

“你,还有你,把这个人带到军营去。”

“是。”

“是。”

扶苏突然一愣。

“你也去吧。”流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面对着一场杀戮,刀光剑影落入他的眼中,显得有些残酷地让人窒息。

“我…没受伤。”扶苏的话似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半晌的沉默。

“哦,是么。”

依旧是这样淡的语调,扶苏看了他一眼,转身跟了刚才送白言的那两人。背对了时,眼中才微微闪过一丝酸楚。

流庭依旧看着前面,注意却落在背后远去的那个女子的身上。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没有了她的吐息。

刚才刚看到她满身是血的时候,竟然有冲过去杀了所有人的冲动。呵,她说她没有受伤,那么,那些血都不是她的。松口气的同时,心里居然仿佛一阵积郁。没见几个月了,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而他的手上已经开始染血了。来卫国是为了还债还只是为了惩戒自己,其实他也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还会再遇到她。

刚才他做得很好很平静,没有迁怒也没有暴露自己的情绪。自从说出“交换”开始,他早就应该把她撇得一干二净了才是。从怀里掏出的,就是当时的那块玉佩。是神医家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了,只有这个东西还在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真的还存在过。

一夜血戮所留下过的,只剩他一个神医家传人的身份。

不管怎么样,都只留他一个人了。世界上唯一可以让他重视的东西,也只剩这一样了。

他是什么人,只有这块玉可以告诉他。

但几月前要他选择的时候,却分明是犹豫了下。至于原因,他也懒得去想了。

这个女人也已经变了。她开始真正地关心白言。但是白言活不久了,那么多的血,恐怕是痨病吧。痨病是没的治的。即使是神医家的医书里也没有记载。更何况——即使可以治,他有凭什么要给那个人治疗?

她在乎的人。原来并不只他一个啊…

“将军,所有的人都已经制住了,要如何发落?”

流庭的眼微微地眯了眯,眼前突然回闪过方才那身血色的衣还有满身狼狈的泥渍,神色一沉:“杀。”

那士兵顿时一愣:“可是将军…这些人带回去可能还能拷问出一些情报,是不是…”

“我说杀。没听到么?”

周围的空气似乎顿时一冷。士兵突然觉得全身一凉,忙是领了命下去。

刀落血起。整个林子仿佛在瞬间荒凉地一静。

第二十五章 怅然妙手

军帐中的氛围显得有些压抑。

“你到底救不救得了?”扶苏双眼瞪着,已是很是急噪,“喂你好歹是军医吧,救人都不会?”

李军医这时只能苦笑:“你也说了,我是‘军医’,不是‘神仙’,这是痨病,现在痨病根本没有治疗的良方…”

“如果仙真有用,还需要等你来救么。”扶苏嘴下一嘟囔,看着床上昏睡的白言,心中感受莫名。这里是卫国的军营,白言是给卫国提供军资的,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该没有理由不救他…现在军营中的神医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人。

可是,他会救么?如果她真的开口,他会不会反而更恨白言…

更恨?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扶苏暗暗自嘲。最多也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这个人,会真把她当回事么?

“听说境内出现了卫国兵?”掀帘而入的人这样问着,扶苏正好转过身,便是对了个照面。诺闻眼中一亮,诧异道:“扶苏姑娘怎么来了?”

扶苏只笑不语,知道诺闻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榻上渐渐几分了然,她才道:“白言身体不好,最近的调养需要劳烦三王子费心了。”进入军营后的一路,只字片语中她也不难得知诺闻已经恢复了卫国三王子的身份。

诺闻几分汗颜:“扶苏姑娘还是直呼我‘诺闻’就好,这‘三王子’的头衔,听着还是过分别扭了。”顿了顿,他又道:“我并不是有意相瞒的。”

“我明白。”扶苏道,“以卫国三王子的身份流连在别国,当然会很不方便。”

诺闻一时倒不好说什么了。

“诺闻公子,你说,流庭公子会不会救他?”一时的沉默后,突然这样说。扶苏的话过分地轻,轻地几乎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仿佛她不是疑问,而只是心中顾自的疑惑。

流庭…会救白言么?诺闻没有回答,只是看到扶苏眼中的光一点点地沉下。张了张口,他正欲说什么,只听外面一阵纷杂,是在外的几队士兵回营了。

一路浩浩荡荡的行阵,兵马陆续地进了营中。扶苏出门时只看到一片繁目的兵甲,视线一过最后落在黑鬓高马之上的那人身上,他正好也望了过来,两人顿时对视,须臾之下,流庭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流庭,回来了?”诺闻看他们神色不免有些担心,一步迎上去。

“是,回来了。”流庭跨下马身,道,“外边孟国的士兵已经都解决了,暂时应该不会有人靠近。”

“是么,那就好。”诺闻貌似不经心地瞥了眼扶苏,道,“军营中新来的两位‘故人’,你准备怎么处理?

“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流庭一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诺闻蹙了蹙眉,道:“你准备救白言么?”

流庭的身子稍稍一顿,虽然背对着,却可以叫人想想他嘴角冰冷的弧度:“救白言?为什么?”

“因为…”诺闻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什么,这个男人明明自己知道的。因为——对于扶苏而言,不只是流庭,白言也是一个“特别”。但是,流庭却又的确没有要救白言的理由。只是为了那些军营的供享?就算会死再多的人,这个男人恐怕也不会多皱一下眉的吧?

流庭轻轻地哼了一声。

“将军。”

他正要走去的动作忽然又是一僵,立在那里,只感觉扶苏一点点地走近了。就在他身后的咫尺,注视的感觉留在了背脊上。

扶苏一时间竟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嘴角咬了又咬,终于问道:“将军…能救白言么?”

流庭的背脊显得格外地挺直,直地越发有些僵硬。他的指微微一颤,渐渐握成了一个拳。“将军”,和——“白言”么?真是很好的称呼。他转过了身,看到了扶苏眼中的期寄。

“痨病没有药方治。”他的声音淡淡的无波。

扶苏神色一黯,只是依旧有些不死心:“真的救不了么?以——你的医术,也,救不了么?”

“是的。救不了。”

很冷的话,很直接,很无情。

“那么,能不能让他不要这样痛苦?”

“无能为力。”流庭看了她一眼,转身即走,没有再回头。

“你要怎么样才会出手?”扶苏的声音加重了不少,渐渐地眼里凝上了一抹沉重,“你是在报复他么?之前明明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现在是想报复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