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流庭篇:酒醉落魄

“流庭…流庭…”

这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叫他?他的眉心微微地拧了拧。

“流庭…”

是谁?是谁…

朦胧间微微睁眼,刺眼的光叫他的眼微微一眯。光线有些朦胧,刺痛着。渐渐地适应了,才看清楚了事物的轮廓。是千百次醒来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景致,凌乱错落的酒盏,满是醉意的气息。他皱起了眉,看着面前站着的人声色沙哑:“我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的声音显得这样的粗糙,是每日用酒浸透后的破败。

“流庭你准备一直这个样子么…”诺闻满脸担忧的神色。这个地方,简直不像是人呆的地方。除了错落的酒瓶,什么都没有,都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流庭满是醉意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般,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凌乱的发线,满脸的胡渣,尖削的面容,短短的几个月,谁会相信他是昔日那个风流放荡的神医,是那个千军万马之下的将军!

诺闻的视线落在旁边的那扇门上。

一扇小小的门,将两处狭小的空间给隔了开来。那扇门后面,是那个女人。

他本该猜测到,第一眼看见就觉得不同寻常的这个女子,恐怕会成为这个流庭的梦魇。如果他早猜到,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景了…

诺闻缓缓地走过去,足下的酒盏一片撞击。他的手渐渐推上那扇门。

“不许碰!”

忽然凛冽的话语,诺闻的笑却是有些苦。这个如同行尸走肉的男人,竟然还会有激动的时候么?但是,他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迎面而来是呼啸的风,诺闻信手一扬,那个酒盏就落在了旁边的墙上,顿时裂作碎片。他回头看着那个双目微红的人,另一只手却是毫不停留地推开了那扇门。

咫尺的距离,却是恍然两个不同的世界。一处的落魄,一处却是一片血色。诺闻再镇定,看到这样诡异的情景时,面色也不由地一白。

那里,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一片空间。干净而郑洁。阳光从那扇小小的天窗中漏入,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依旧是那样淡淡的容颜,过了那么久,竟然完全没有改变分毫。这样的安详,几乎真的要人以为她只不过是睡了过去。

但是,这样一片安宁之间,却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

有些血已经干了很久,略微发着黑色,有的却依旧是这样的艳红。扶苏的唇角是这样夺人心魂的红色,血的颜色。她的那身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周围却仿佛如同炼狱修罗般盛满了血的气息。

这一眼看去,首先是触目惊心的红,然后才是一片让人宁静心神的淡白。

这…诺闻的瞳微微张大。

这是那个人的血!

“流庭,这段时间,你到底都在这里做什么…”诺闻的声音已经有些颤动,霍然回身,猛地抓起流庭的衣衫一撕。

一声帛裂,然后整片的肌肤都落入了眼中。

满身的刀口。或新或旧,斑驳狰狞地遍布了全身的刀口。已经结疤了或是还未开始凝固的刀口。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竟然是这么多数不尽的刀伤。

流庭的神色仿佛刹那平静了下来,幽幽回头,视线落在女子的躯体上才微微一柔。他对诺闻的举动置若罔闻。

诺闻的唇颤了颤,终究没说什么。

或许那个流庭早就已经死了。早在扶苏死的时候,他也已经随之死了。

现在留下的只是一副躯壳,只是一心的执念。

指尖一松,手上的衣衫缓缓地落到了地上。他霍然迈步离开。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阻止得了这个男人这种自取灭亡的方式呢?现在的他只是行尸走肉,只是一副躯壳!

他想不到的是,流庭竟然会用自己的血来保住扶苏的肉体不被腐蚀。他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自残的方式!

外面的风有些斑驳,诺闻已经不忍再回头了。

流庭坐在床上,视线落在扶苏的身上,只是木然出神。

诺闻阔步离开,只留下一声悲恸的长叹。

流庭,其实扶苏在你心中的地位远远高过弯韵的,是不是…

“诺闻,你不要再来了,杀死弯韵的人,是我。”流庭冷漠的声音忽然随风飘来,仿佛一把刀刺入了心中,诺闻蓦然回首,却只看到木屋的门赫然一关。他的嘴角不由一苦:“你杀死了弯韵?我当然知道…”

风一过,独自萧条。

【番外卷】白言篇:天涯玉碎

全身都是一种被撕裂的疼痛,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有万千蝼蚁在啃食般,由每一个细节处生生地刺激着骨髓。白言咬着牙,不时发出几声隐忍的叹声,沉沉地阔在周围。

“才过了十五天,如果你想结束治疗,我可以就此停住。”玄墨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仿佛这些痛苦在他眼中不过是浮尘一点,语气淡淡的。开始治疗前他就和这个人说过整个过程所需要承受的,当初他也答应了,那么现在的白言也只是一个“病人”,他从不对病人手下留情。

玄墨的眸微微眯了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而现在才过了十五天。

他想起扶苏问他拿去的毒药,才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床上显然竭力忍耐的人身上,稍稍动容。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人想给扶苏幸福,所以才会忍受着这样大的折磨,但是,这个人却不知道,扶苏即将要做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的白言神智已经在疼痛中微微有些弥散了。

这或许是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是…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单薄伶俜,却又格外的脱然出俗。他曾经因为自己的残疾而有过退意,也因为这个将死的躯体而想过离开。但是,现在是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他能好起来,他能站起来,他想要站在那个女子的身边,保护她。

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流庭。

但是,当他让她去杀了那个男人的时候,她那双眼中依旧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彻骨的哀伤。那种神色叫他难过。

她会杀了流庭吗?会吗…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是没日没夜地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受着这种折磨。唯一知道的只是没有后悔,唯一想的只有四十九天后重新去见到她。

他其实有些踟躇。

只有这些疼痛可以让他暂时忘掉一些东西,不去想。

或许,地狱中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叫人舒适吧?那些痛扰得他根本无法入眠。呼吸微微有些薄弱,他的眼睫只是微微地触了触,却依旧没有坑一声。

如果不是鬼医提醒,他都不知道已经过了那么多天了…

之后的日子,痛苦只会一天比一天加深。很多时间会因为过分剧烈的疼痛而陷入昏迷。这种时候,只有玄墨会来这个地方看他。

白言的朦朦胧胧之间,感觉到玄墨来时的怪异。

虽然是时眠时醒,他也感觉到了几分的不安。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询问。扶苏,她怎么样了?

一直以来,玄墨几乎是隔一天会来看他一次,查看治疗的情况,并给他维护身体支撑的药物。但是突然接连几天他都没有来。虽然这里的药物都准备妥当,但白言有隐约的不安。是种很不好的感觉…

身子不方便动弹。纵然再焦虑,他却也只能等着那个人再次回来。

又过了几天,玄墨开始出现了。走进屋子时,他的身子仿佛朦在一片的雾气中,身影很不真切。他看着白言的神色淡淡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散漫,但眸底却是一片无波。

白言也看着他。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白言只是想从那双眼中寻找出一些什么。

玄墨的嘴角微微一扬:“你没什么要问的么?”

白言的眼睫微微一颤,然后渐渐垂下:“她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了…已经是他唯一能问的话了。

玄墨看着他的神色,却是忽然一笑:“扶苏?她,很好…”那一笑间有太多的意味,带着一些邪佞的色彩。比起在这个世间,回去蓬莱楼的扶苏,自然是很好的。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嘴角讥诮:“她说了,让我照顾你,你就好好养病吧。”

照顾他?白言全身忽然莫名地一冰:“她去哪了?”

“她?”玄墨眉梢微微一挑,说得云淡风轻,“死了。”

“你说什么?”

玄墨的话仿佛是最毒的咒魇,他的唇角微微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他无关…仿佛忘了全身的疼痛,这一瞬间只剩满脑的苍白。她死了?她怎么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他还要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她怎么会…死…

“好了,这是今天的药,只剩三天你的腿就可以恢复了。”

“啪。”玄墨递来的药被掀翻在了地上,玄墨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白言似乎全身都在颤抖:“你走。”

已经不需要治疗了,一切都已再无意义。他的指间冰凉。玄墨走后这里只剩了他一人,他倒在床上突然开始大声地咳嗽,喉间是浓郁的血气。但他仿佛毫无觉察,只是这样安静地躺着。

那个女人死了…扶苏死了…

【番外卷】扶苏篇:复落凡尘

她站在往生的桥前,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一片迷蒙的雾,她的视线淡淡地落上,神色间不见喜怒。

玄墨漫漫地看了眼扶苏,随意地喝了口酒。余光若有若无地落上。自从看过了水镜,她就一直这样的平静。这种神色,连他都猜不出她是在想什么。

“这次入世,你依旧用原来那个身体。”

“…”

“流庭将她保存地很好,你可以继续使用。”

“…”一时的默然,扶苏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如果让她换一个身子,恐怕又会造成不小的纷乱吧。一个本该死的人,居然莫名地又出现了。

她的眉心微微一颤。是啊,她本该是已死的人…

“玄墨。”扶苏忽然唤道。

“什么事?”一直以来她都叫“庸医”,玄墨不免有几分受宠若惊。

“这次,为什么你也回了蓬莱?”声过,如雾般飘渺。玄墨的动作霍然一顿,并未回答。“不愿说也就算了。我走了。”扶苏的嘴角是微凄然的弧度,一笑间步入红尘。原来,在凡尘遇到感伤的人,始终不止她一个…

眼前渐渐的一片朦胧,然后一点点地堕落了思绪。一片黑,最后睁眼时,被周围的光色刺痛了眼。

稍稍适应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一片的红色。她的手指微微触了触,感觉有些僵硬。

淡淡的血的气息。往自己身上一看,身上的衣服是同周围截然不同的干净的白。她的视线微微黯然,平静的神色下不见喜怒。

稍稍动了动身子,她下了床。周围显得有些斑驳,那些红刺地眼睛一片的疼。她微微闭了闭眸。是太久不适应这种凡间的阳光了吗?

不远处是一个木门。门的后面是那个人…

这个时候,莫名有一丝的迟疑。

她害怕看到他。

曾经是那样的决绝,以为再也不要看到他了…现在,她居然又回到了这里。一步一步的靠近,她的手触上了门板…

轻轻地一推,那样应声而开的声音在周围显得格外的突兀。她可以感觉到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莫名地僵硬。

扶苏的视线落去,只看到他残旧污浊的衣衫上只有零星斑驳血的痕迹。她微微泛白的指尖不由紧紧握成了拳。然后她看到他的手也不由地同样握了起来,这样的紧,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在害怕什么。

“流…庭…”话出口时,扶苏才发觉里面带着这样一丝丝的颤音。为什么?她明明放弃了,明明应该再无留恋了,明明入世只是来找泊尘的,不是吗?为什么这一刻她竟然会颤地这样厉害…为什么…

声音落在这样狭隘的空间中,有点点的回声。

“你…”她还想说什么,面前却忽然落来了一个影子,然后她就这样被那人死死地抱住。太紧的拥抱,呼吸也不由随之微微一滞。扶苏愣愣地站在那里,扑面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浓烈酒气,还带着臭味。

这个人的全身,都已经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了。

呆呆地站在那里,扶苏感到全身的僵硬。这个屋子里没有风,只有沉闷浓烈的味道。她的呼吸不由随之一滞,默默地,终于缓缓抬起了手。揽上他的腰,格外的轻,格外的小心翼翼,也是格外的温柔。

“我知道你会回来。”耳边是流庭的声音,沙哑的、低沉的,但是他却这样说。扶苏的眼睫不由一颤。他,竟然相信一个已死的人会回来。现在这样的情形,洁净的她,消瘦的他,仿佛当初服下毒药的应该是这个男人才对。

“流…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唇角微微一勾,却是无法笑出。该说什么呢,为什么只有当她做了这样决绝的决定后,他才懂得再来寻觅她。

“扶苏。你是我的。”一句话,已有太多的深意。

扶苏轻轻地推开他,让两人的视线终得对视。这样沧桑、憔悴的他…她的心顿时痛作一片。终于,仿佛一声轻叹:“好…”

繁花落尽,等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语罢了。

【番外卷】终结篇:何处世外

面对了的流庭,接受了她的流庭。扶苏在几日后,终于带他离开了那间屋子。最让人心惊的无非是他身上那么多深长的口子。扶苏终于不由心疼。

最后的确认,离开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再见他一面,但是,见过一面后终于不忍再离开。

该喜该悲?在这种过分极端的方式后,这个男人终于选择了接受她。没有弯韵,没有猜忌,他相信她了。如此而已。

该笑的时候,却最终落下了几行泪。扶苏有些微微出神,这个时候,原本早已应该无情了的她竟然懂得了落泪。

流庭的手轻轻地擦过她的眼,有片冰凉落在他的指上,一时神滞:“你去见过白言了?”

“是…”扶苏垂眸,忆起白言临终时的言语。其实,当初若不是她任性离开,他应该会接受了玄墨的治疗的吧。终究是自己不负责任,太过任性的结果。扶苏回头看了眼城门,那些城墙都已经斑驳了。

白言。她去的时候,已是他气若游丝的时候。依旧凶神恶煞的修竹,突然让她觉得自己实则的确是这样的该恨的。然而,这个男人却说——扶苏,你没有死,真好。

她欠他太多了,多到无法偿还。此生,永世。蓬莱楼的人知道,这个世上,实则没有什么轮回。轮回投胎根本不存在,她也无法补偿他了。

所以,当他最后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她只能依旧一抹笑意地告诉他,她不恨他。她不恨他,一句话落,她看着他闭上了眼。

风忽然显得有些萧瑟。

背上多了一件披风。扶苏看向流庭,一时间有些恍惚出神。以前的他,从没有这样体贴过。现在想来,不是因为不懂温和,而是因为不愿的吧…扶苏轻轻地挽起了他的手,流庭的身子微微一僵,也是渐渐地舒缓了下来。她感觉到他反握了她的手,这样的紧。

扶苏的嘴角微微一勾。白言说,杀死弯韵一家的不是诺闻,而是他。

当年他和齐国相国合谋的结果。用的那剑法不过是为了陷害诺闻。

在最后的这个时候,白言选择了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