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怀丰从来没有与一个女子斗过嘴、怄过气,他本来异常愤愤的,见阿秀突然发了脾气,心窝子里的那股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下子手足无措、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冷着的一张俊脸瞬间憋得通红,再眨了眨眼,就彻底成了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

阿秀有些后悔,她做事虽然冲动,但性子却也平和,一向都不会说这么重的话,可今日话赶话到了这儿,她便控制不住一口恶气…其实再仔细想想,他娶不娶妻纳不纳妾和自己有什么天大的关系,做什么要和这个呆子吵架?

两者之间正尴尬着,顾怀丰刚要针对莫须有的几房妻妾做几句辩解,阿秀忽然长叹一声,起来掸了掸裙摆。

大红色的裙裾繁复交叠,上面沾着些枯枝杂草,随着她的动作,那些枯草窸窸窣窣掉下不少,而还有一些细细密密的碎屑却黏得极劳,在赤红的映衬下愈发夺目显眼。

阿秀也不在意这些,直接提步继续往上。

刚跨出半步,她忽然察觉到了一种不可思议,阿秀止住步子,惶惶然扭过头去。

那人依旧盘腿坐在树下,后背端地笔直,和一旁挺拔的树干相映成辉。他的面色通红又凝重,目光专注盯着某处,手里却没闲着。只见他的手指在她的裙摆上来来回回拨弄,正认真地将那些个碎草一个一个拨下来。

顾怀丰的模样认真,若是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他在看什么圣贤书,或者做什么要紧的事呢,若是被碎嘴之人瞧见了,只怕会取笑他丢了男子的尊言。

其实这一刻,无论是悲剧的牢狱之灾,或者是拘泥的男女之别,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唯独眼前这些,才需要他费心做好!

那些个灰色无奇的枯草被捻在白皙的指尖上,在冬日和煦的碎金之下,突然变得圣洁无比,令人心惊,却又莫名感动。

这种惊诧与感动交织着,宛若一道细微的暖流,化作一种强大的力量,自下而上蔓延开,将一具没有知觉的身躯慢慢劈开、沁湿,将一颗不会跳动的心一点点包裹、揉碎。这种力量极其可怕,能将她的手脚、她的魂魄通通束缚住,动弹不得。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

阿秀收回目光,捂着胸口,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一点。

她不自在地往旁边避了避。那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离那抹嫣红远了好几寸。他讪讪收回手,仰面对着阿秀微微一笑,略带了些青涩的讨好之意。见阿秀还是不理他,顾怀丰扶着树干站起身,作了个揖,认错道:“是顾某唐突了,还请见谅,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好半晌,仍没有说出什么来,最后,他垂头丧气道:“我只是想对你好一些。”

阿秀低着眼,正好看见对面那人白袍底下亦沾着些灰尘和杂草。那些枯草碍眼极了,和他丝毫不配,甚至有些玷污他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沉默地弯下腰,替他掸了掸。灰尘洋洋洒洒,迷住了她的眼,阿秀揉了揉,末了,她低低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冬日苍茫,山顶寂寥,世间安静地好似只剩下他们俩。

顾怀丰狠狠怔住,他连忙扶着她的肩膀起来,二者靠得极近,从某一处望过去,像是拥在了一起的痴缠恋人,忘了世俗,抛了一切,只有他们。

四目凝视之间,顾怀丰想起先前阿秀的话,他依依不舍地放开手,负在了背后,正色道:“阿秀,你执意要走,你怨我纠缠于你…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拦,亦不会再纠缠惹你不快。只是,你若走了我会担心,有几句话,在你临行前,我想劝一劝。”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顾怀丰深深吸了几口气,接着道:“阿秀,我想劝你别再找寻那个人了。不错,千年前他是记挂着你对你好的阿牛,可他毕竟死了。不论是千年,或是万年,经历轮回之后,他再没了前世记忆,已经不再是你熟识的那个人了。你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什么脾性,他有他自己要过的日子…”

这些话落在阿秀耳中,她一个字一个字听着,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心口逐渐钝痛起来,体内的魂魄慢慢撕扯着,疼痛如绞。

这样的道理,她今时今日自然已经明白,可流转千年,她茫茫然寻了又寻,经历了无数,落下这样一个结局,得到这样一个结语,不可谓不可悲。

她垂眸惨然一笑,最是凄厉,“这千年我过得浑噩,到现在才终于看清,亦肯放下了。人鬼殊途,我终究是要走的。”至于走到哪儿,她不愿再告诉这个呆子,她不想他再无谓的担心,她不愿他记挂着自己一辈子。

重新抬眼望着眼前这人,阿秀深深一拜,“大人,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若不是我莽撞认错了人,将你无故牵扯进来,你也不用纠结。大人,你是个极好的人,我这一回下山能够遇见你,是件再开心不过的事…”阿秀顿了顿,绚烂笑道:“顾大人,若是你以后还记得我,劳烦进庙遇见佛祖时,替我进一支香。”

“…好!”

沿着石阶继续往上,仍是这样一前一后,过了好半晌,后面那人终于又开口道:“阿秀,有句话我还是想替自己辩驳一回。”

“什么?”阿秀狐疑,顿住了步子。

顾怀丰气喘吁吁赶上来,与她并肩而立,“先前有一句话你可是说错了,我将来可不会有多少房妻妾,你莫要随意诬蔑我!”他的话中带着些气鼓鼓的,却又十分的笃定。

阿秀掩面笑道:“那现在这位梅姨娘呢?为何短短四个月没见,大人你就多了一房妾室?”

顾怀丰这才得了机会认真解释一番,他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总是好过阿秀永远误会自己,最后,他道:“纳阿烟为妾,我也是顾着她的名声…”

“大人,你说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便要娶我为妻,如今又是这样…”阿秀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总是这样呆,万一有其他人要嫁给你或给你当妾室,也来这么一出呢?”

顾怀丰傻眼,“我当初娶你是因为我真的…”

阿秀突然瞪大了眼,她摆手打断他的话,“枚烟?”她愕然叫道,“你的妾室叫枚烟?”

待见到顾怀丰点头,阿秀满脸不可思议,要不要这么凑巧?

不行,她还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得先查探清楚,省得这个呆子被骗了身又被挖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太太太对不起各位了,因为家人周五生病进了医院,这几日耽误了更新进度,实在抱歉!

这一章有点短,我明天再多更一些,见谅!

、官司

阿秀和顾怀丰从山上下来时,顾府的马车还候在下面,问过车夫才知道先前范晋阳的人已经找到谢一一,领着她回府去了,而明英也已经先行回了客栈。他们俩不再耽搁,亦回安州城去。

一来,顾怀丰希望如他先前所言,不想再让阿秀觉得自己总是纠缠于她,惹她不快;二来,他今日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所以想要尽快暗中调查一番,比如,那个被范晋阳派去追谢一一的人…

可马车刚过了城门就停了下来,顾怀丰问是何事,车夫回说“少爷,梅姑娘来了”。因为顾怀丰还未正式纳她为妾,所以顾府上上下下都称呼府上这位为梅姑娘。

顾怀丰有些尴尬,他偷偷瞥了眼一旁的阿秀。从先前两人聊过梅烟开始,她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根本不说话,顾怀丰心里惴惴不安。

没想到阿秀这个时候倒是精神一震,她掀开身侧的车窗帘一角,露出一条缝隙,来回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悄声询问道:“哪个是她?”阿秀偷偷摸摸地,好似做贼一般。

见对面那人满是不解和错愕,她随意解释道:“我上回没仔细瞧,有些好奇罢了。”

顾怀丰“哦”了一声,挪到她旁边。

车窗帘的缝隙并不大,他需要与阿秀挨得极近,才能勉强看到外面。越是靠近,她身上的那道诱人檀香越浓。顾怀丰定了定心神,才将迎面的梅烟腼腆地指给阿秀瞧,“喏,就是那位。”

他们俩的脸挨得极近,顾怀丰只要稍稍垂眼,就能看见一个白皙小巧的耳垂,玲珑可爱。萦绕周身的檀香浓烈沁入肺腑,他怔怔看着,不知不觉就看出了神。有个声音似乎在不停地蛊惑着他,尝一口吧,就尝一口…顾怀丰眨了眨眼,喉头微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阿秀早就忘了顾怀丰对她身上檀香会有反应,此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腰间居然还别着一把剑,和枚烟那种魅惑的境界完全不一样,再定睛一瞧,那人周身并没有丝毫的阴森鬼气…

阿秀暗自思忖:“难道只是同名而已?还是自己多心了?”

她收回视线,偏头想要再问顾怀丰一些具体的事情,谁料她的头微微偏过去一些,正好就对上了那人放大的面容,而她的唇畔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甫一接触,她的心便不受控地开始胡乱跳动了。

真是要命!

阿秀连忙往后避了避,顾怀丰亦被冰的清醒了些。他直起身,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喃喃说:“阿秀,我有些晕。”话还未说完,他身子一歪,迷迷糊糊地就眯着眼晕了过去。

阿秀扶着他的肩膀,哭笑不得。

下一瞬间,她就笑不出来了。凭借着顾怀丰的力量,阿秀闻到一股异香,而且越来越浓,直到有人挑帘而入,这股香意馥郁到了极致。

阿秀心头一凛,她手中扶着顾怀丰,眼里冷冷打量着那个人。

“你究竟是谁,是不是枚烟?”

枚烟心里偷笑,面上只当听不懂阿秀的问话,她利落地拔出剑刺了过去,一边又先发制人地大声喝道:“你为什么要害顾家公子?”枚烟一心想要找机会除去阿秀,省得她总是碍事,现在这个机会再好不过,自然而然就这么诬陷于她。

外面候着的顾家众人听到这声大喝,齐齐就炸开了锅,一时间安州城门口乱成一锅粥。

阿秀受伤之后没了内力与修为,她勉强与执剑的这人缠斗了两三招,就被众人团团围住,脖子上还架了一把冷剑。偏偏顾怀丰中了檀香的毒,他晕过去之后,没个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如此一来,顾府家丁群情激奋,更加坚信是这人害了少爷,早有人回府禀报老夫人去了。

阿秀百口莫辩。

枚烟暗暗催动煞气,从指尖递到锋利的剑尖处,想要趁乱了结了她,就听有人喝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围着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范晋阳负手而来,仍旧穿着那袭华贵锦袍,在冬日的暖阳笼罩之下,倒是添了几分当官的雍容气度。见阿秀和枚烟对峙,他不禁狐疑:“阿秀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枚烟抢先开口,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又重复道:“大人,这个妖女不知施了什么邪术谋害顾家公子,正巧被我撞见,还请大人做主。”

“不错,”白氏拄着拐杖急匆匆过来,“范大人,上一回怀丰遇到这个妖女就晕了整整一夜,她定然是失了什么妖术,还不将她速速羁押了?”

白氏在安州当地声望极高,她这么说了,范晋阳自然不会怀疑,但他却也不信阿秀会加害顾怀丰,毕竟他是亲眼见到阿秀是如何待那人的,可顾府这两个人都振振有词,他只觉得奇怪。

给白氏见了礼,范晋阳又问另一个人:“姑娘,你是?”

枚烟收回剑,道:“我是他的妾室。”

范晋阳还从未听说晚山纳妾,他一时愣住,难道是因为争风吃醋惹出来家务事?如此一想,他再看向阿秀的目光就多了些其他的东西,“阿秀姑娘,他们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看着这样一张脸来质疑盘问自己,阿秀凉至极点,她的心头沉了又沉,宛如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些前世的过往,一点点穿插回来,再看着现实境况,她只觉得寒。对于顾怀丰之前在山上说的那番话,阿秀愈发能够理解了。不错,他是他,阿牛是阿牛,她从来都不应该将他们二人混作一谈的,或者说,她也从不应该失望的,因为这些盘问都是眼前这人的职责所在。

饶是清楚这些,饶是提醒着自己应该将他们分开,可那股深深的挫败感依旧袭来,阿秀抬眼看着范晋阳,有些赌气道:“范大人,只怕我说什么都无用了,待顾公子醒来,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二者视线相接,范晋阳察觉到了其中的失落和无望,唯独没有希冀。他不明白,阿秀的这种失落是源于顾怀丰要纳妾,还是源于自己对她的不信任?他忽然记起那一日送他们乘船东归,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是有着爱慕的…他很想探究清楚其中的缘由,他亦想多了解一些眼前这个女子…

顾府的人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眼前这人也依然冷冷地盯着自己,范晋阳自顾笑道:“阿秀姑娘,我信你,请暂且先随我去稍坐片刻,待晚山兄醒了,我自然还你个清白。”

阿秀闻言,倒不好再冷着一张脸了,她欠了欠身道了句谢,这才跟着范晋阳一道往知府衙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抱歉了,最近更新的晚,各位亲可以第二天来看,sorry~

、信仰

这桩发生在安州城门口的纠纷,因为牵扯到了顾府——他家在当地极有声望,本着不张扬的意思,范晋阳将一干人等都请到了衙门后堂。

如今,范晋阳坐上座,左右两侧一边是声势浩大的顾府众人,而另一边就是阿秀孤零零的一个。

阿秀啼笑皆非。生前死后,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人对簿公堂,这一回因为顾怀丰,倒是无端端进了一遭衙门。其实这事儿阿秀越想越觉得可笑,普天之下森森地府,被人送进衙门的鬼估计就她一个了!

白氏谨记着那个和尚的话,她不愿意自家儿子和阿秀扯上任何的关系,所以希望能将阿秀撵走,赶得越远越好,而枚烟的心思则是更加狠毒一些,她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彻底将阿秀除去。不得不说,他们二人在短时间内达成了同一个目的。所以,顾府那些下人得了主子的示意,一个一个唾沫横飞,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是亲眼看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如何加害自家少爷。

阿秀静静听着也不辩解,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等着顾怀丰醒过来。等他醒了,她便可以远离这些聒噪的女人,等他醒了,她才懒得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

她那么安静,以至于范晋阳经常有个错觉,好似阿秀根本不存在。只有当余光瞥到或是亲眼看见她时,他才能确认她是真的在这儿。范晋阳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如此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顾府众人都已经说完,而顾怀丰还没有醒,白氏已经沉不住气了,“范大人,你莫非是想包庇罪魁祸首?光天化日之下,该女子当街逞凶伤人,为何还不治罪?”她哼了一声,冷笑道:“既然范大人不愿意为民做主,那老身只有去霈州讨个说法了。”

听到这句威胁之言,范晋阳嘴角勾起笑了笑,有些不屑,又故作安抚道:“顾老夫人,光凭一家之辞,确实不好定案。”

“一家之言?”白氏挑眉,“看样子范大人是信不过我们顾府十数人之言?若是如此,还请大人尽管去寻一些当时在场之人,只求速速断案。”

范晋阳偏头看向阿秀,终于问道:“阿秀姑娘,你怎么说?”

阿秀抬眼看他,仍是那句话:“大人,只怕我说什么都无用。”语气不善,范晋阳一时愣住,他见过阿秀几次,每一回她都是个不同的脾性,却从未发现她的性子原来这么倔,实在有意思。

“哼!”那边厢白氏重重哼了一声,极度的不满。

范晋阳其实不怕再得罪顾府,毕竟他已经得罪过一次了,他现在要做的是防着顾府在背后会对他有何动作,所以,在他看来,顾府要对付的人自然而然就是他的帮手…范晋阳清咳一声,拿出官威道:“那我们再等等,本官已经着大夫去替晚山兄诊治了,想来不久就会有消息。”

阿秀没有范晋阳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她听到这句话时,心头不可避免的震惊了,倏尔之间却又暖意融融。

先前这人在城门口已经维护她一次了,如今又是第二次,如此看来,这人本性倒是和阿牛差不多…这样想着,阿秀偏头往上座瞧去,正好那人亦在看她。被捉个正着,阿秀一时慌了,她目光躲闪之时,那人却朝她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就像是一个人行走在混沌里,陡然看到了天际打下来的光束,那是神祗,那是一种信仰。

这个笑容,跨越了千年,流转了光阴,宛如当年隔着篱笆,一人担水,一人晒衣,两人默契地遥遥相望再对视一笑,清澈又干净,温暖又动人,令她怀念至今,贪恋至极!

阿秀忽然很想再听他唤一次她的名字,像曾经无数个深夜,阿牛都会自言自语“阿秀,你在吗”,“阿秀,我很想你”…

过去的力量有多强大,阿秀并不清楚,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股离开的信念,那种要将他与阿牛分开的想法,就这样被轻易的摧毁瓦解,哪怕她刚刚还在顾怀丰面前慷慨陈词…当初,阿秀错将那个呆子当做了阿牛,她便可以为他去闯龙潭虎穴,可以为他破例杀人,可以为他剜肉治病,如今,这人活生生就在眼前,她亦可以为了这人奋不顾身——其实,顾怀丰正因为了解阿秀的这个弱点,所以今日才特意劝她,他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他醒过来就会憎恨自己晕的不是时候。

范晋阳看着阿秀的面色从慌乱变成了混沌,继而又是迷惘,到最后才是释怀,那一道远山黛眉本来是蹙着的,接着转而微颦,末了完全舒展开,眉眼之间,展露出一个最最俏丽灵动的笑靥。褪去眼中的深沉和冰冷,覆上一层羞涩,她便成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范晋阳心中虽然不解,但是亦微笑回应。

他们这样子的你来我往落在众人眼中,就成了赤~裸裸的眉目传情,白氏心里更加不痛快,不高不低地冷笑一声。

范晋阳收回目光,手拢着唇边干咳一声,面上稍有些红晕。

又陷入僵持之时,有个衙役匆匆进来,对着上面抱拳道:“大人,顾公子醒了,已无大碍。”白氏闻言,也顾不上再追究阿秀什么罪了,急忙回府去,她一走,乌泱泱地都跟着走了,唯独枚烟心不甘情不愿。

阿秀松了一口气,待那边人走光了,她亦向范晋阳欠身告辞。

范晋阳走到阿秀身旁,伸手将她虚扶起来。手指将将碰到她的肩膀处,冰凉刺骨,他心里一惊。阿秀亦是一惊,她往后避让几步,与他拉开些距离。范晋阳不觉好奇,明明这人先前面若桃花、眼含羞怯,是惯常女子看见心仪之人时的神色,为何现在又生分了?

其实,没有别的原因,他碰到她的那一刹那,阿秀想到了谢一一,想到了朝云…

阿秀回到客栈,明英正躺在后院的摇椅上望天,她心绪难宁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两人一起望到了天黑。直到萧索的星子接二连三地出来,明月升至了中庭,阿秀才站起身,拍拍明英的肩膀:“走,去探一探顾府。”

明英睨了一眼,没精打采道:“怎么,你还不死心,非要去瞧他那个妾室?”对簿公堂之事他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阿秀笑道:“对啊,就是再去会会那人。”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非要拖着我?”明英直勾勾地望回天上,一脸的不高兴。

阿秀不好意思地说:“师兄,此趟只有你去。”

“为什么?”明英惊呼。

“我没了修为和内力,连墙都爬不上,怎么探?” 阿秀摊手。

明英认命地站起来,“走吧,你替我放哨。”

师兄妹二人出了客栈,沿着街往顾府去,一路上没什么人,两个人影越发显得鬼鬼祟祟。

可这一趟到底无疾而终,明英哪儿能看出来什么鬼不鬼影,他从院墙跳了进去,不多时又跳了回来,“她房里烟雾缭绕的,似乎在洗澡,我不便多看…”

阿秀无语,两人只好再灰溜溜地回了客栈。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在阴暗之中,有个人影正默默注视着他们…

明英重新躺到后院的椅子上,他憋了一整日,此刻终于忍不住想要倾诉,“阿秀,我今天问过一一,她说她过得高兴,和那个姓范的在一起也很快活。你说,我是不是连最后一丁点存在心里头的奢望都没了?”他的声音低沉,很是低落。

阿秀还未想好该怎么回答,明英接着自顾自地说道:“整件事不过都是我自作多情、胡乱臆想罢了,哎,真是又可悲又可笑。”

“师兄,”阿秀劝道,“别想那么多了,一一说过你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明英突然哈哈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如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他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就算再难受也不会表露人前,只有这一回被杀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阿秀默默看着他,心疼不已。明英是一颗琥珀,她入师门的时候,他还是小孩子模样,现在不过才长成一个少年,他活了万年,哪儿经历过什么情爱?她总是喊他师兄,其实他比她小太多了…阿秀绕过去,像个母亲一样地拥住了他。

“阿秀,可我连个人都不是…”

“明英,我也不是…”

这算不算世间最可悲的事,这算不算世间最残酷的话?

阿秀还来不及细想这个困惑,还来不及伤春悲秋,有个东西自她背后袭来,速度极快,块头也不小。风声呼啸之际,她迅速回身,抬手一握,就将那所谓的暗器稳稳拦住。

被阿秀握在手中的,是一块上好檀木制成的牌位,借着月色,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正莹莹泛着哑光,端地渗人。

“纪空、纪苦、纪修之灵位?”

阿秀与明英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过去

这块灵牌来的突兀,明英掠上高处来回张望,但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偏偏周围的空气慢慢涌动,蕴藏了许多的躁动不安,他知道这是一道压抑着的蠢蠢欲动,杀气浓啊。

明英一个跟头利落地翻下来,三两下窜到阿秀跟前,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带着她悄悄躲去院子的假山阴影处,以期能够遮住他们的身形。其实在高手比拼之间这个举动十分幼稚,不过阿秀现在受了伤形同废人,他只能这么照顾着她。

阿秀没了内力,自然不像明英可以察觉到周围强大的压力,但本能告诉她来者不善,而且今夜来的这位注定是个寻仇的。

至于寻什么仇?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这块牌位,上面泛着银色的哑光,那几个大字刻得触目惊心,实在可怕。若是盯久了就会有种幻觉,好像从那几个字上会渗出殷红的鲜血来。阿秀的眉尖渐渐蹙起,一股难耐的烦躁和惊恐慢慢爬了上来。

难道,这几个人也是她杀的?

在所有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阿秀只记得自己杀过一个人一个鬼,可她现在不得不怀疑,自己说不定还杀了其他的什么人,被人来寻仇了。

阿秀沮丧不已,她垂下眼,目光正好落在那三个名字上。“纪空、纪苦、纪修”,她来来回回默念了好几遍,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也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阿秀气馁,再一次端详这个牌位时,陡然间冒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这三个名字列在一起,真像是一家子…

莫非她做了一件灭门惨案?

阿秀心下一凛,面色登时白了又白,“我不会这么狠心绝情吧?”

明英用手肘戳了戳她,“你想到什么了?”他压低着声音,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来人很强,他不能掉以轻心。院子里很安静,安静的有些不寻常,明英借着假山之势探出头去勘察形势。

月色挥洒清辉一片,格外的清冷和萧肃,对面屋顶上孤零零站着一个人,他亦披着银霜,看不清模样,唯独衣袂飘飘,颇有些成仙之姿。

那人见明英望了过来,以内力传音道:“世风日下,师兄妹之间卿卿我我,如此淫~秽不堪,岂不丢了云阳子的脸?不过他自己也是个勾三搭四的情种,会教出这样的徒弟,不足为奇啊!”

听见这人侮辱师门,明英再也沉不住气,他一下子窜出去,指着那人骂道:“你个老贼嘴巴恁的不干净,有本事下来打一场!”

阿秀还在想着那三个名字,没料到情形陡然突变,她往外望去,只见对面屋顶那人乘着风飘然而至,到明英面前站定之后,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面色一如既往的悲苦,正是那个要她命的和尚!。

阿秀一时愣住,她没有想到今夜来寻仇的,会是他!

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这块灵牌,阿秀脑海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画面。那里漫天漫地都是白色,她不得不眯着眼,期望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眯着眼,看见朝云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灰飞烟灭,那里冷极了,她已经维持不住魂魄,一点点消散之际,她的嘴巴一张一翕,不知在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