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蹙着眉,抿着唇,似乎并不高兴。墨发妥帖地盘在顶上成髻,发间插着一支碧绿打眼的竹簪子,风骨倨傲,清峻无比。

墨发?

认清这个现实时,阿秀终于震惊了。过了好半晌,她艰难改口道:“顾大人?”

当两张脸重叠在一起时,阿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有轮回的存在!她将他忘了三百多年,但至少他又活着了!

阿秀欣喜不已,她蹭的坐起来,一下子拥住坐在床榻的那个人。她撞进了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胜过所有的千言万语。

这一世又一世,她不曾经历生死轮回,她独自游荡在这苍渺世间,拥有了那么多那么长的回忆,可偏偏忘了这一段——她本以为永不会忘的东西。这些沉痛过往,在那一个雪夜被她永远封存掩埋。

而之所以封存,竟然是因为她背叛了自己千百年来为之奋斗的信仰!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因为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因为一条为她自尽的人命,她就背叛了阿牛,她就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会害的纪修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那现在,是不是也会一样?

阿秀不敢再想。

这样一来,她便松了手,只呆呆望着他。

顾怀丰察觉到她一连串的不对劲,连忙问道:“阿秀,你可有哪儿不适?”方才进屋的时候,看见那个和尚对着阿秀施法,周围还摆着一圈惨兮兮的白烛,他可是差点吓得魂都没了。

听着这个声音,再与记忆中的那个对比,阿秀便又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期盼,“大人,你能不能唤我一声阿萝?”

顾怀丰虽然不解,却是照做了。他明白这两个字于阿秀而言,必然代表着她的另一段过往,就和那个纪修一样。方才她看着他口中唤着纪修的那个眼神痴迷极了…被当做某人的替身,而且还是两次,顾怀丰心里酸酸的,实在挫败的很。

阿秀却没在意这些,她认真地“嗯”了一声,又央道:“大人,能不能再唤一次?”

她的样子可怜无辜极了,怀丰心里虽不大情愿,但到底抵不住她热切期盼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再唤道:“阿萝。”

阿秀无声笑了。她仿佛回到那一年的深秋,纪修总是笑眯眯地招手唤她“阿萝”。

“能不能再这样唤我一回?”

顾怀丰忍着不痛快,又喊了一次。谁知道阿秀得寸进尺央个不停,他的面色便有些不虞和难堪了。看着眼前这人耷拉下眉头,阿秀逗他道:“大人,你笑一下嘛。”

顾怀丰勉强笑了一下,却是比哭还难看。阿秀还要开口说话,他终于忍不住愤愤道:“阿秀,你可是将我当成了什么人?”

阿秀一时愣住,也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她怔怔想了想,正色回道:“晚山,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什么人,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还能够再遇见你。我实在是欣喜过了头,对不住,让你难受了。”

这句话无疑在怀丰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悸动难耐,却又不敢相信这样的甜言蜜语会从她口中说出。再一想到之前阿秀在山尖那么决绝的态度,他不禁疑道:“阿秀,你到底怎么了,可是那个和尚对你施了什么迷心术?”

这人真是呆!

阿秀浅浅一笑,不答反问道:“你怎么来了?”直到现在,她才惊觉顾怀丰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明英和那个口口声声要她命的和尚去哪儿了?

顾怀丰解释道:“我昨日醒来便听说了你在衙门一事,心下着急就想着来见你,结果我娘反倒命人将我软禁在府里。我实在气愤不过,五更天的时候,趁他们不备,好容易翻墙出来。我娘亲如此待我,实在令我心寒!”

他这样说着,阿秀才注意到顾怀丰发间的那支竹簪子碎了一个角,而白皙的脖子上蹭了些泥灰,再往下看,他身上零零碎碎地沾了好些土,很是狼狈。

她有些心疼,便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替他擦拭脖子上的痕迹。被她触碰的那一处冰凉刺骨,顾怀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阿秀一惊,忙缩回了手,没想到他眼疾手快一下子反握住,贴在了自己脖颈处反复摩挲。

“阿秀,不管你在欣喜什么,我也庆幸能够遇见你。”他捉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啄了一口,接着又道:“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什么都帮不上你,还需要你处处舍身维护。但你曾救过我的命,若是有一日,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就是了。阿秀…”他的一双眼睛明亮至极,就这么盯着她,“阿秀,我在你心底也许比不上很多人,但你在我心底却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她听过最美的情话,她亦没有想到这个呆子说这样的情话,也是信手拈来。

阿秀面色微微羞赧。

还来不及感动,顾怀丰又道:“你师兄在外面替我拦着顾府的人,我实在不想回去,至于那个和尚…”他顿了顿,疑惑道:“他见着我,长叹一声走了。”

“走了?”

顾怀丰点头,“我也不知为何,只是和尚出门之后说了天意二字,神神叨叨的,你懂么?”

“天意”二字,她懂,又不太懂…若是天意,为何她不能只遇到阿牛一人,若不是天意,她为何能够接二连三遇见眼前这人?

阿秀只能如此回道:“晚山,那个和尚不会加害于你的。”

这个时候,明英闯了进来,嚷道:“阿秀,有人送来一封信函说是给你的。”说着,他摇了摇手中的一纸信笺,“真是奇怪了,谁还送信过来给你啊?”他凑到鼻尖闻了闻,又道:“好香啊…”

阿秀接过,上下翻了翻,见没什么异样,方递给旁边那人,面带微赧道:“晚山,能否劳烦你替我读一下,我…”

顾怀丰自然地接了过来,也是先送到鼻尖下面闻了闻,“这是上好的桃花笺,是专门送给心仪之人用的。”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又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展开信,缓缓念道:“阿秀,昨日一别…”

他的声音难得低沉一会,虽然悦耳,但阿秀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一把抢过来,揣回怀里,“哎呀,别念了,你们都出去吧。”

顾怀丰慢悠悠抽了回来,“我出去了,谁给你念?”

阿秀垂着头,就听他继续道:“阿秀,昨日一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又晚了,最近状态不好,周末有事就不能更新了,请假一天,sorry~

、心愿

整间屋子安静极了,只能听到男人沙沙的嗓音。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那些洋洋洒洒热情洋溢的话从顾怀丰口中不带感情地念出来,褪下几分造作,平添了一分禁欲,能够让听的人有一种莫名享受和心悸。

南窗下,阳光正好,怀丰沐浴在纯粹的金乌之中,更显圣洁。他方才念完一大段,有些口干舌燥,便默默抿着唇吞咽了一下。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两颊鼓鼓的,又变成了讨人喜的小包子。垂着眼略略扫过下文,怀丰眉头微蹙,终于抑不住怒气冷哼一声。

他的动静不大,阿秀却听出了一些嘲讽和轻蔑之意。先前那一大段文绉绉的华丽辞藻,对于她这个至始至终的乡野厉鬼而言,只能是一知半解,听得不甚明白。如今见自持大家公子风范的顾怀丰难得这样,她心下越发好奇。

“底下还有什么?”她探过头,想瞧个究竟。

怀丰却将信笺朝里一折,阿秀抻着脖子扑了个空,还险些歪到他怀里。她悻悻坐直身子,唬了他一眼,没想到那人也在看她。视线猛然相及,往事铺天盖地袭来,有前世温暖心善的小和尚,亦有今生倨傲迂腐的探花郎。在这双澄明眸子的注视下,阿秀原本故作唬人的这一眼就慢慢没了底气。

她渐渐拧起眉,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见异思迁、不守妇道、万人唾弃的模样?

“子正邀你明日一叙。”顾怀丰突然道。

阿秀回过神来,“他邀我?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顾怀丰将信笺递回到她手里,声音嗡嗡的,没什么好气。指尖拂过她的掌心,寒凉刺骨,他有些想伸手一握,却到底不敢逾矩。再一想到曾答应过阿秀不再纠缠,怀丰叹了一声,起身道:“他似乎对你有情,不过真实如何,还需你明日自己判断。”踟蹰了一会儿,他终于又提醒道:“阿秀,在山间我曾经劝你的那番话,还望你能够细细思量,切莫意气用事。”

范晋阳是什么人,阿秀并不知道,或者说她一直当他仍旧是憨直的阿牛,可顾怀丰清楚了。若说前世的阿牛是个朴实好人,那他毕竟已经死了千年,现在的范晋阳只不过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罢了。

这人藏得深,并不适合阿秀。这是怀丰心里想的东西,可他不愿意明说,否则岂不显得自己挑拨生事,没了风度?如此纠结之下,他愈发郁郁寡欢,只想出去透透气。

“你去哪儿?”阿秀问道。

顾怀丰心事重重回道:“我随便走走。”

阿秀下地闪到门边探了探身,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络绎不绝,间或夹杂着明英的大吵大嚷,她扭头看他,“客栈外头都是顾府的家丁,你这是…要回府?”五更天的时候顾怀丰偷摸翻墙出来,白氏愤怒之余,算到他只会来客栈看阿秀,所以便派了许多人来“请”他回去。

听了这话,怀丰一时很是迷惘。

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自小到大,我从不会违背娘亲的意思,这一次惹她生了气,我应该回去请罪的,可是…”他盯着地上,有些手足无措,像最开始被夫子重重责罚的少年郎,“阿秀,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才好。从去年秋天入狱被罢官开始,我活在这世间似乎什么都不会了,似乎只为了顾家一族而活着,总觉得…我现在过得根本不像我自己。”

絮絮叨叨了这么多,他抬起微红的双眸,问道:“我说的很乱,阿秀,你明白吗?”

顾怀丰的性子清冷倨傲,他本有自己的理想政治抱负,没想到却栽在曾经最最不屑的朝堂争斗之上,被老师放弃,被同科陷害…这几个月,他心里苦闷至极,可为了不让白氏担忧,只能面色依旧如常。直到昨天发生衙门一事,外加白氏的阻拦,他才彻底迷茫了。怀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是否要就此浑噩一生?

其实,他从来不是个强者,他亦有脆弱的地方。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里,除了眼前这个已经化作厉鬼的女子。

所以,在她面前,他才愿意亦能放心地敞开心扉。

阿秀完全没有预料到顾怀丰会说这些,他的面色落寞,再加上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哪儿还有初次见面时意气奋发的模样?阿秀心疼极了。她上前望着他,正色道:“晚山,你现在最最最想做的是什么?”

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阿秀她都是要走的,要去偿朝云的这笔债。现在,她只想在临走之前,帮这个呆子完成一件心愿。

“我最想做的?”怀丰愣住,他低头看着她,疑惑地摇了摇头。

“没有么?”阿秀固执地继续追问。

看着这张比自己还要坚持、还要倔强的脸庞,顾怀丰心里感动非常,从来没有谁会像阿秀这样毫无保留地待他。“阿秀,我心中想做的事情很多,不过现在最想做的…”他顿了顿,微笑道:“我想让你留下来。”

阿秀怔住。

这世间她能做的事情千千万,唯独这一件,她没办法。她好容易愿意放下千年的执念,下了离开决心,虽然昨天被范晋阳的笑靥摧毁了一些,今天又被这个呆子的前世感动了一些,她是有许多许多的不舍,可到底该去偿债了。

见她迟迟不语,顾怀丰道:“抱歉,我似乎强人所难了。那,换一个?”难得见他狡黠地眨了眨眼,阿秀又是一怔,因为这个动作实在太像纪修。她不得不再次感谢轮回,将他又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

“换什么?”

“我想…这一整天和你待在一起,没有别人,没有琐事,只有你和我。别怪我自私,可好?”

别离总是难受的,人需要给自己找寻一些支撑下去的力量。

阿秀笑道:“还只当是什么要上刀山下火海的费劲要求呢,这个再简单不过。”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晚山,我也想自私任性一回…”

千年了,她为寻找阿牛在世间过了千年,可兜兜转转之间,她总是会先遇上他,总是会喜欢上眼前这个人。她饱受着良心和信仰的谴责,前一次她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只能疯了,这一回终于可以放下执念,但阿秀亦奢望有这么一天,自己可以全身心地属于他。若有一天,自己真正离开了,飞灰湮灭,也能去的无怨无悔——这是阿秀千年来最自私最放纵的地方。

顾怀丰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反手将她的指尖扣得更紧了一些。其实,他们的内心是一样的,因为他和她对未来一样的绝望。

话语再气势磅礴的话,可这真实的一日却很简单。

客栈外是闹哄哄的顾府下人,阿秀又没了内力翻不出去,两人只能倚在后院的美人靠上晒太阳。日头最大的时候,碎金斑驳,有些灼热,阿秀手搭了个凉棚,微微眯起眼。

“难受了?”顾怀丰关切道。

阿秀点头,“我受伤之后比不得以前,师父度了些真气给我。”

“你怎么会突然受这么重的伤?”顾怀丰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他满是担忧,又问道:“那你要如何才会痊愈?”

阿秀闻言偏头看他,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胸膛处。那里面藏着的一团火热,能够稍微令她惬意一些,阿秀往他身边主动靠了一靠。顾怀丰不由得面红耳赤,身子往外避了避,“阿秀,你这是?”

“你不是问我怎么才能好一些么?”怀丰点头,阿秀浅笑道:“只有你才能令我好一些。”

这一瞬间,万籁俱寂,顾怀丰只能听到自己砰砰如雷的心跳声。他往回靠了靠,双手拥住她。见她仰面望了过来,那张脸白皙如霜,唯独红唇烈如火,他的喉头微动之间,终于落了个吻下来。

阿秀这一次没有避开,她阖上了眼,内心有些忐忑。倏地,柔软的唇啄在她的唇角,轻轻柔柔的,像是羽毛拂过,有些痒,阿秀忍不住想笑。她刚咧开嘴,那人便抬起了头稍稍离开了一些,面前这张俊脸涨得通红,“你笑什么?”他低低呢喃道,有些不安。

“我笑你是个呆子。”阿秀微微仰面,亦吻在他温热的唇畔。

那一次顾怀丰赤身裸体在澡盆里,她亲过他的眼梢,当时他还只当自己在发春梦…

这一回不再是梦,他的胸口跳得厉害,而她的心亦随着他跳动。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生涩的,毫无章法可言,却又纯真火热。有一刻,阿秀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她如一颗迎风招展的树苗,被他浇灌。

“若有来世,我再去寻你。”

“好,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看文、收藏和评论的亲!

、缱绻

闭上眼,日头氤氲,幻化出一道又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晕,再睁开时,光晕慢慢退散,露出一张迷人俊俏的脸庞,乌发散落下来,那样英气的眉,那样风流的眼,令人心动又恋恋不舍。

探手抚上去,想到没人见过他这般模样,阿秀心满意足。

指尖在他的眼梢下游曳徘徊,绕着那颗浅浅的痣一圈又一圈,阿秀玩的乐此不疲。只不过她亦觉得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纪修有这么一处呢?这样想着,她一下子翻身起来,将那人压在身下,气势凌人。

怀丰明显愣住了,他的俊脸微微泛起红晕,声音沙哑,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之色,“阿秀,你这是…”他刚说了几个字,阿秀的指尖递了过来,竖在他的唇边示意噤声。顾怀丰立刻听话地收住了声,只面红耳赤地随她折腾去。

阿秀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个遍,不禁泄气。

眼前这具身子白皙清瘦,没什么特别的标记,唯独眼梢底下存在这颗浅痣。她不甘心地坐在一旁,一手托腮,一手的指尖重新点了上去,哼哼唧唧抗议道:“晚山,你未免也太白了一些,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你…”

这是什么话?

怀丰抿唇笑了。他捉住那只调皮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了一口,调侃道:“难道你喜欢黑碳?若是那样,只怕你夜里就瞧不见我了。”

“谁要在夜里见你?你何时变成这样…”

阿秀气愤不过,将手抽回来,在他身上戳戳点点,到了白皙的胸膛处,她的掌心向下冰冰凉凉地覆盖住里面跳动着的火热的心。静静感受着他的力量,阿秀心里生出细细密密的缱绻来。她忽然就不舍了。

“晚山,你这一处是极其要紧的,大约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好多妖魔鬼怪都盯着呢。还有…”她望着他,郑重提醒道:“你那个妾室有些不对劲,我怀疑她被某个厉鬼附了身,你以后务必小心些。”折腾了这么久,她差点将这件正事给忘了。看眼前这人面色略有些怔忪,阿秀连忙解释:“我并不是想挑拨离间你们,我只是…”

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顾怀丰心里很愉悦。他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慰一般轻轻地拍了拍,复又十指紧紧扣住,一同感受自己胸膛里面的灼热。“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他笑着替她说完,笑靥云淡风轻,如霞似霁般的美好。

阿秀闻言,吁出一口气,就听他紧接着狐疑道:“你当初对我那么好,可是也因为我这颗心能够起死回生?”

“…是也不是,只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加害于你,何况我也不要。”阿秀认真想了想,如此回道。

“只要你要,我便给你。”那人回得倒也认真,他眨眨眼又确认道:“能救活你么?”

阿秀笑得开心,“你真是个呆子!给了我,你不就死了么?”

她的话音刚落,顾怀丰蹭的一下翻坐起来,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阿秀,等我死的那一日,你来接我吧?”

等他死的那一日?

阿秀不敢想,她拥住他,蹭了蹭,像个寻找安抚的小猫。“晚山,我师父曾说过你必定能够夫妻和睦,子孙绕膝,只怕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的了。哎,游荡世间的感觉你不明白,无聊的很,每天逗猫弄狗,哪儿做人来的自在?”她的口吻尽量轻松,说到最后还扑哧笑了。可是尴尬哈哈大笑了两声,那人却没什么反应,阿秀只能讪讪收住了笑意。

顾怀丰睨了她一眼,静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你师父算的准么?”

一语戳中云阳子的弱点,阿秀哑口无言。

她正考虑如何替师父扳回一城时,猝不及防之间那人密密的吻落下来,阿秀一瞬间居然有了种窒息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襟,只能如此默默承受,随着他一道在这红尘虚幻中沉浮飘摇。

意识涣散的时候,听见他的呢喃,听着他的喘息,她自心底生出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这是千百年来不曾体会过的幸福,眼前宛如有一条通天的路,四周飘散着花瓣,缀满耀眼的金乌,她被他牵引着,只希望永无尽头。

阿秀想,这种放纵和任性有一次便够了。

翌日,有人来客栈请阿秀。客栈小二来房门外知会的时候,阿秀刚刚睁开眼。顾怀丰已经醒了,单手支着头侧卧着,正怔怔看着她,“你要去见他?”

阿秀点头,很是笃定,“晚山,虽然一一盛情留我下来,但我着实尴尬,明英亦是这么想的。今日就算他不走,我也要走了。临行前,我想与范大人说个清楚,希望他能好好对一一。一一她是个好姑娘,我不想…”

话尽于此,顾怀丰听得明白,他垂下眼簌簌眨了眨,隐去原本落寞孤寂的神色,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去吧。等你回来,我送你出城。”

阿秀回亲了他一口,笑眯眯道:“晚山,谢谢你。我真的高兴,能够遇见你…”

范晋阳将阿秀约在城外,正是昨日他们出城踏青的那处。阿秀出了客栈,就见到了范晋阳派来的随从。那人是个车夫打扮,个子瘦瘦小小的,但他步履轻又稳,像个练家子,阿秀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

阿秀掀帘将要探身而入时,她回过了头,正好望见了负手立在门口的顾怀丰。他亦在打量那个车夫,似乎有心灵感应,察觉到阿秀的目光,他转而看向了她。怀丰微微一笑,用口型说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阿秀轻轻挥了挥手,这才钻了进去。她在车里坐好,又迫不及待地掀开车窗帘,那人也正在注视着这个方向。四目凝视,皆是一笑。马车越行越远,阿秀将头探出窗外,顾怀丰依旧立在那儿,像一尊令人不敢亵渎的神祗。

车到山下,阿秀见到了等在那儿的范晋阳。他穿着一件青缎夹袄,正在亭中耐心泡茶,见到阿秀来,他递了一杯茶过去,“你尝尝?”

茶烟袅袅,热气腾腾,阿秀谢过之后,只握在手里,指尖沿着杯沿慢慢摩挲,寻思着该怎么开口,没想到范晋阳劝道:“阿秀,你不尝尝么?”今日这茶与那一回顾怀丰款待他的茶一模一样,范晋阳费心寻过来,只想赌气地请她品一品。

阿秀一愣,温婉笑了笑,搁下青花压手杯,“大人,我不饮茶。”

范晋阳隐隐有些失落,疑道:“我听一一提过,说你在辟谷,能够数十日不吃不喝?”这是阿秀当时编来骗那个丫头的谎话,如今听来格外可笑,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范晋阳心下越发狐疑,“如此看来阿秀你还是个世外高人?”

阿秀慌忙摆手,还未答话,那人抿了口茶,接着道:“听霈州的同僚提过,那一夜晚山兄遇险,是你涉险救的他?那些恶人,都是你…”

他的话点到即止,阿秀却是脸色白了好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心忙,我争取都能更新上,只不过字数少了点,请多包涵!再一次感谢各位亲!

、辞行

“听霈州同僚提过,那一夜晚山兄遇险,是你涉险救的他?那些恶人,都是你…”

温柔的阳光从小亭子的四周照下来,在阿秀背后落下一片陆离,衬得她的脸色愈发惨白,好似直接抹了一层厚厚的霜,虽然俏丽,却又无端端渗人。

范晋阳心尖一颤,不由想到昨日之事。

昨日五更天刚过没多久,他刚起来,门房小厮便过来说有个和尚求见称有要事。范晋阳虽不大乐意,但听闻是那一次做法的中年和尚,一想到和尚做法、还替自己博了个爱民的好头衔,他也就没再抱怨。谁料和尚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缠着顾府公子的那个红衣女子是个千年厉鬼,还请知府大人早日为民除害”。

范晋阳自然不信,回忆起与阿秀短暂的几次相处,他觉得那人再正常不过,哪儿有话本子里凶残可怕的厉鬼模样?

第一次见面,她从马车上钻下来,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家,身上带着轻轻淡淡的檀香,闻着清雅极了,见她与顾怀丰交好,他便留着了一分心。再见她时,她与顾怀丰之间存了嫌隙,他看得清楚,却走不进去。直到后来灾民闹事,他受了重伤,她惶惶然丢下对面的顾怀丰转而关切自己,范晋阳这才懵了。那种关切与心疼不是装模作样,不是故意惹顾怀丰不快,他心里漫起许多的感动,待瞥见对面那人匆匆离去时,他忽然就有了一种畅快。

自己能赢过那人的地方不多,也许这个女人是一处。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对阿秀有了一份亲近之意,其中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想要压过顾怀丰一头,当然也有阿秀这个人本身的缘故在。他看她,像是隔了一层纱,怎么都看不明白。尤其在娶妻之后,她对他就更加冷淡了。范晋阳捉摸不透其中深意,他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弄个清楚。

见和尚一脸正气,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可以助大人降妖除魔再立新功,范晋阳心下狐疑,却仍书信一封让人送去客栈,将阿秀约了出来,准备好生试探一番。

若是和尚作弄自己,他绝不会轻饶,可若是阿秀真的是厉鬼,那他该怎么办?

范晋阳不讨厌阿秀,甚至在内心里是有些喜欢的,何况,如今顾府都将她扭送进了衙门,面对面闹得这么厉害,他就想着趁此机会将阿秀拉到自己身边——能够气到晚山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此时见阿秀不答,范晋阳只能装作无事继续盘问她:“阿秀,我听一一提过你与明少侠不过是寻常走镖之人,怎么会如此厉害?我好生敬佩,不知是何门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