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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古墓佛图

殷漓环顾四周,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壁画!除了进来的入口之外,另外三堵墙上绘画着色彩鲜艳的壁画。画中的人物活灵活现,众多修饰性的花纹美妙不可方物。顾盼之间,三个佛教故事跃然墙上。

这三个故事殷漓都十分熟悉,分别是毗椤竭梨王钉千钉图;尸毗王割肉救鸽图;月光王以头施人图。

她拨开覆盖在眼前的乱发,仔细看那些壁画。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对佛教故事很是着迷,在佛经中读到过这些故事。如今看到这些故事的壁画,心情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觉得胸口微微有些发热,心潮澎湃。

“这些壁画是西夜的传说吗?”司徒翔似乎对西域文化并不了解,问道,“都是些什么故事?”

“这些不是传说,而是佛经上的故事。”一说起佛学故事来,殷漓的心情仿佛在一瞬间就变好了。她走到尸毗王割肉救鸽图前,耐心解释道:“这个故事名字叫做尸毗王割肉救鸽。相传右印度大国阎浮提的国王名叫尸毗,是个心地善良、治国有方的贤德君主。一天,他理完朝政,坐在凉亭休息。突然,飞来一只雪白的鸽子惊慌失措地大叫救命,一只凶狠的老鹰在后面紧紧追赶。

“尸毗王忙将飞来的白鸽放进怀中。眨眼工夫,老鹰也飞到了眼前,瞪着血红的双眼让他把鸽子还给他,因为自己饥饿难忍。尸毗王拒绝了它的要求,对它说自己曾发过誓愿,要普度一切生灵,不能让鸽子被它吃掉。老鹰不依不饶地说,既然他爱惜一切生灵,为啥只救鸽子不管它的死活。如果不让它吃鸽子,它就会饿死。尸毗王为了救鸽子,就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来给老鹰吃。老鹰却要求割下的肉和鸽子一般重。尸毗王就让侍者拿来一杆天平秤,将白鸽放在秤盘内。但国王割尽了全身的肉,也不够鸽子重。为了救鸽喂鹰,履行诺言。他忍着剧痛站了起来,想坐于盘中,献出全身。但体力难支,昏了过去。

“王后和大臣们的哭声惊醒了尸毗王。他挣扎着站起身,强忍疼痛,坐进称盘,刚好和白鸽一样重。

“这时,奇迹出现了——大地震动,宫殿摇摆,飞天洒下五彩缤纷的鲜花。老鹰和白鸽眨眼都不见了。尸毗王割下的肉全部长在身上了,完好如初,不觉疼痛。

“原来,白鸽是帝释天变的,老鹰是毗首翔摩变的。他们用这种方法来考验尸毗王对佛、对普度众生的坚定至诚。

“现在你所看到的这幅壁画,就是画的尸毗王割自己肉的情景。你看,这里还有一杆天平称。”

她刚讲完,司徒翔就冷笑了一声,说:“这个尸毗王真的当自己是神么?他割尽了自己身上的肉,自己也不能存活,难道他自己不是生命?如果他死了,依然是救了一命害了一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佛法?”

殷漓皱起眉头,道:“这么说,你认为舍己为人错了?”

“舍己为人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不该去过问老鹰捕食。老鹰要吃其他动物才能活下去,这是大自然的法则。即使尸毗王救了这只鸽子,老鹰下一餐依然要吃另一只鸽子,尸毗王有多少肉可以拿来饲鹰?”

殷漓一愣,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心下仔细思考,似乎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压下心中的疑惑,走到另一幅壁画前,这幅壁画里绘画着一个盘腿而坐的国王,神情坚毅。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双眼圆瞪,左手持钉,右手高举铁锤的人,神情生动,仿佛立刻就要砸下。在那国王的脚下,无数女子和年轻人失声痛哭,整个画面都溢满了悲壮的情绪。

她指着那幅画,说道:“这个故事是毗椤竭梨王钉千钉。传说一个名叫毗椤竭梨的国王为了广学佛法、勤修佛道,下令全国不管是谁,只要能讲会说佛理,要什么给什么,随其所取,决不反悔。有一个与毗椤竭梨王有仇的婆罗门叫牢度叉,听到这个消息。认为这是个报仇的机会。他想好了骗人的鬼话,来到王宫,告诉国王,说自己懂得佛法。国王盛情邀请他进入皇宫,并请他与自己并排坐定,请他说法。而他却问国王能给他什么酬劳。国王说他要什么都可以,他说希望能在国王的身体上钉一千枚钉子。国王答应了他的请求,并约定七天后履行诺言。其间国王的两万夫人、五百太子和一万大臣痛哭请求他不要上坏人的当。他依然决定履行承诺。七天后,牢度叉来到王宫,对国王说,世上一切事物都非永恒,如穷人会变富,富人会变穷。凡有生命的动物都会有痛苦,就像铁钉钉进肉里一样,这就是他的佛理。说完之后,他咬牙切齿地在国王身上钉下一千枚钉子。围观的大臣、亲属、百姓们手捂双眼,不忍目睹,嚎啕大哭,声如雷鸣,泪如雨下。哭声惊动了上界天神,向下界一看,才知道毗椤竭梨王为佛法献身。帝释天化作人身,问国王后悔不后悔,国王说不后悔。他刚一说完,奇迹出现了,国王身上的铁钉全部掉在地上,鲜血立止,皮肉完好如初。顿时王公、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欢庆的鼓乐响彻京都。”

司徒翔默默地听她讲完,冷笑了一声,并未作任何评论。

殷漓觉得他的笑十分别扭,皱了皱眉,又走到最后一幅壁画前。画上画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没有头颅,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盘中有三颗人头。

“从前,有一位容貌端正、温和、善良的国王,他住的宫殿,白天黑夜像有轮明月照耀。因此,人们尊称他为‘月光王’。月光王治理的八万四千小国,人民安乐,国库充足。但他还怕有的百姓衣食无着,每年还要布施一次。在王城大街闹市,堆放财宝、衣物、食品,让大家随意取用。他还担心各小国有的百姓受穷,又发布诏书,命令小国诸王,打开国库,布施民众。大家蒙受皇恩,生活欢乐无比。月光王的美名传遍五湖四海。有一个小国的国王对他不服,舍不得自己的财宝,不肯施舍穷人,就叫了一个婆罗门来杀掉月光王。这个婆罗门还没有到都城,他要来取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各地。婆罗门到达了都城之后,大臣大月给了他一颗镶满金银珠宝的头颅,请求他不要取月光王的头,他却拒绝了。月光王答应了他取头的要求,并约定七天后动手。七天之后,婆罗门果然来取他的人头。在后园里,柳枝捆住他的手脚,不许他杀害月光王。他请求柳枝放开那个婆罗门,并说自己已经施舍了九百九十九颗头颅,只要再施舍一颗就可以成佛。柳枝放开了婆罗门,婆罗门果然取走了他的头。从此月光王功德圆满。而婆罗门也受到了天罚。”

“果然很动听。”司徒翔淡淡地说,“只可惜,月光王这样的做法是在姑息养奸。有时候适当的惩罚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只会让邪恶的人成为祸害。到最后,他的善良也没能感化这个婆罗门。如果不是有所谓的天罚,这个凶手还逍遥法外,以后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死在他的手上!”

殷漓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知道他说得没错,但心中还是不禁生出了一股怒气。冷哼一声,说:“以你的身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司徒翔一愣,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眼神极为复杂,那双冰绿色的眸子里折射出奇异的光辉。殷漓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目光,她看不透。

“你不觉得奇怪吗?”司徒翔以一种冷漠的姿势转移了话题,“如果那棺材中,真的是昭伶公主的尸体,那么在她的墓室里,画这种壁画做什么?应该画的也是她的生平吧?这不是很不符合逻辑?”

殷漓呆了呆,的确!一般的古墓里主墓室的壁画通常画的都是墓主的肖像,或是用文字记载了墓主的生平。这里却画这样的壁画,难道是表示昭伶公主死后将功德圆满成为佛吗?可是昭伶公主是自杀,而且死得并不光彩。依照佛教的说法,她是要下地狱的,难道壁画中画的三种酷刑,就是公主死后所要遭受的刑罚?这样也说不通,为她修建坟墓的毕竟是她的儿子。作为一个儿子,怎么都不会诅咒自己的母亲下地狱。

这样想来,确实十分古怪。难道这些壁画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用途么?

她缓步走到玉石棺材旁边,隔着那青碧碧的石头去看沉睡的公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的玉石,隔着棺材盖子竟然能看见尸体。虽不十分透明,也能看见个六七分。

那公主躺在棺材里,面目安详,甚至可以看见她唇边的一丝淡淡的笑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殷漓总觉得这样的笑容有些诡异,不像是正常人以正常的姿态显露出来的。她顺着公主的脸颊往下看,目光突然一窒,死死地盯着她的脖子,觉得全身都仿佛浸入了一片冰水里,冷得刺骨。

“怎么了?”司徒翔见她神色有异,连忙走了过来:“你发现什么了?”

“勒痕。”殷漓的声音在轻轻地颤抖:“她的脖子上有极细的勒痕,非常细,只比琴弦稍稍大一点,深入皮肤里。这不是上吊用的白绫所留下的。”

二十九、历史的真相

“不是白绫?”司徒翔一怔,自古以来自杀都是用白绫。从来都不会用细如琴弦的物事。这么说来,难道昭伶公主不是自杀?

殷漓突然觉得胸口窒闷起来,眼前一阵发花,天旋地转。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人在这一瞬间抽走了,身子一软,顺着棺材倒了下来。

在意识蒙眬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庭院之中。园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花草,空气中氤氲着雾霭般的香气,让人仿佛置身于瑶池仙境。脚下踩踏着云雾,轻盈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一片曼佗罗花丛后传来细小的说话声,仔细听,仿佛是一男一女。他们说着奇怪的语言,不是今天的普通话,反而有些像闽南那边的方言。殷漓从来没有去过闽南,那边的语言也只在电视剧里听过,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能听懂。那语言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直接进入了她的大脑里,形成一个个清晰的汉字。

“良郎。”一个女子的声音,很轻很柔。甜糯得让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酥麻之意,“良郎,我们不能再这样见面了。”

“伶儿,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非常熟悉。殷漓的脑中一下子就出现了,那个死在昭伶公主棺材上的男子的容颜。

“伶儿,汉皇对你家族不仁,你没有必要为了他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殷漓轻轻走过去,拨开面前那丛曼佗罗花丛,果然看见草地上坐着一对男女。两人依偎在一起,模样亲昵。

“可是,可是我毕竟是大汉的子民,我不能置我的国家于不顾。”昭伶喃喃道,眼神开始迷离起来。殷漓望着她的脸,心里突然很悲哀,为什么保家卫国的重任要交到这样一个小女子手上呢?她的国家不曾给过她什么,甚至还伤害了她和她的家人。为什么还要她去为了国家而牺牲?那个皇帝,也亏他说得出口!

公孙良沉默下来,其实在他心里也是放不下自己的国家的。那是他的家园,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无法放弃,他也做不到。

两人都沉默下来,难道他们今生真的注定不能在一起吗?

忽然之间,花园里响起一阵粗重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大惊,连忙跳起来。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长得十分具有西域特点的男人冲了过来。身上穿着华贵的衣服,与汉服很相似,只是在细节上有些微的不同。

就殷漓的审美观看来,那男人长得还算英俊。大约四十岁上下,颇有些成熟男人的味道,比起当今的众多欧美影星也毫不逊色。

他冲到两人面前,脸色森寒,指着他们的手指不停地发抖,嘴里吐出一连串的话来。这种话既不是普通话也不是类似闽南话的语音,殷漓怎么听都无法听懂,但依然可以猜出他话中的含义。

他在质问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背着自己私会情人!

“大王,你听我解释。”昭伶公主急得直想哭,却被公孙良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冷冷地道:“她是我的,从小就是,甚至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有婚约。是你,从我这里抢走了她!”

子合王显然已经听懂了他的话,脸色阴沉得让人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寒意。

他手一动,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指着公孙良。一字一顿地说:“她是我的,如果你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就杀了我!”

刚开始殷漓还没觉得奇怪,可当公孙良也跟着抽出剑来,才猛然一凛。她听懂了?她听懂子合王的话了?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两人已经打了起来。昭伶站在一旁,急得直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焦急的目光望着两人,心急如焚。

子合王的功夫显然及不上公孙良,不出十招,他手中的剑已经脱手而飞。公孙良的剑顶上了他的咽喉。

“现在我可以带伶儿走了吧?”公孙良冷冷地道。

子合王转头向昭伶望去,昭伶不敢看他,连忙将脸别过一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咬了咬牙,说:“走吧!你们走吧!我就告诉皇帝陛下,说伶儿死了。”

公孙良和昭伶大吃一惊,对望了一眼。实在没想到子合王竟然会如此大度。

“大王,您,您说的可是真的?”昭伶不敢置信地问道。

子合王深深地望着她,眼中弥漫着不舍,嘴里却道:“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公孙良闻言,欣喜若狂,丢下手中宝剑,拉起昭伶的手,朝园子的东边奔去。

殷漓望着子合王,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只橙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子合王不是被公孙良杀死了么?

子合王目送着两人离开,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待两人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却听一女子的声音缓缓道:“大王,您真的放公主走吗?”

子合王与殷漓一同回头,看到一位妙龄的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而来。这个人殷漓当然认得,她是昭伶公主的陪嫁,宫女冯沅!

“冯夫人。”子合王道,“今夜似乎没有流星。”

“是吗?”冯沅微微笑了笑,“那是占星师们占错了吧!大王,您真的放公主走吗?”

“不走又如何?她的心始终不在我身上。”子合王淡淡地说,声音和神色都黯淡了下来,“也许这样她可以得到幸福。”

“只要她幸福就行了吗?”冯沅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缓缓走到那把公孙良丢下的剑前,弯腰捡起来,说,“为什么对一个不忠于你的女人,你却用情这么深?为什么对于一直苦恋着你的人,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冯夫人,你在说什么?”子合王奇怪地望着她,今天这个格罗将军的夫人似乎有些不一样,古怪至极。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低下头去,望着那把刺入自己胸口的剑,鲜血如同溪流一般从伤口里汹涌而出,顺着他华贵的袍子往下流淌。

“为什么?”他望着冯沅,不敢相信地道,“这是为什么?”

“大王,你放心吧。”冯沅猛地抽出剑,子合王顺着她的身子缓缓地跌落下来,“我会送公主来下面陪你的。在泰山之下,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子合王的躯体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冯沅拿着滴血的剑,脸色平静得就仿佛刚刚只是掐下了一朵花。

她将剑扔在地上,大叫起来。然后,许多的人来来往往,无数的士兵脸色铁青。殷漓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看见许多人在无声地跑动着,像在看一场无声的电视剧。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全身冰凉。

冯沅,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四周的风景暗了下来,随即立刻亮起。她一惊,回过头。看见昭伶站在一间陈设华贵的房间里,望着面前满脸冷笑的冯沅和她身后两个身材壮硕的士兵,脸颊上带着泪痕。在她的脚边,跪着几个低头抹泪的宫女。

“冯沅,这,这到底是为什么?”昭伶战战兢兢地说,“良郎没有杀子合王!他没有杀!”

“他有没有杀已经不重要了。”冯沅淡淡地说,“现如今全西夜国的人都知道是他杀的,而且是因为公主您的缘故。”

“我,我,”昭伶露出一个内疚的神情,“我,我只是想要幸福。”

“幸福?”冯沅冷笑,“难道您忘了吗?您是和亲的公主,您的生命就是用来维系两国的和平。要求幸福,您不觉得太奢侈了吗?”

“我,我…”

“公主,子合王被杀,全国激奋,誓要找出凶手,碎尸万段。如果抓不住凶手,就会倒向匈奴一方,到那时我国就危险了。”她朝身后招了招手。一名宫女端着一只木制托盘走了过来。昭伶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变得如同天山上的雪。

那是七尺白绫!

“你,你想杀我?”昭伶全身都颤抖起来,“别忘了,我是大汉的公主!”

“大汉的公主?”冯沅眼中带着鄙夷,“你要是大汉的公主就不会置家国于不顾,而去追求什么幸福了。公主,我劝你还是自尽吧。我会上表朝廷,说你为国尽忠,自尽身亡。”

昭伶抖得更加厉害了:“不,我不要死。我要见良郎!良郎,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冯沅的脸彻底地冷了下来,朝身后拍了拍手。两名表情麻木的士兵从墙上取下一把弓,朝昭伶走去。昭伶想逃,奈何几个宫女拉着她的手臂。她奋力地挣扎着,死死地盯着那把弓,幽深的眸子里满是绝望。

“良郎!救我…”她的话没有喊完,也永远都无法喊完了。士兵将弓套上了她的脖子。殷漓望着那闪着寒光的弓弦,眼睛几乎被灼伤。

一声凄厉的号叫,殷漓跌坐在地上。看着昭伶缓慢而轻柔地倒了下来,落在那铺着白色羊毛毡的地板上,双眼圆睁。美丽的脸上生命正在流逝,随着那从她嘴角和鼻孔中滑落的血丝。雪白的肌肤配上殷红的血,唯美得像是这世上最美妙的残酷。

冯沅转过身去,用她那一贯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喂公主吞下化颜丸。大殓入棺,今日这屋子里所有宫女,全部殉葬!”

话音一落,屋子里一片哭声。几个宦官模样的人动手收拾昭伶公主的尸身。冯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望了那尸体一眼,道:“把那件九凰礼服给公主穿上吧。那是她送给我的,现在我还给她,从此,各不相欠!”

世界突然之间暗了下来,殷漓跌坐在地上,全身冰凉,仿佛掉进了雪山的深谷。人心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可怕的东西,它就像一把利刃,随时都会刺伤你。

冯沅这个可怕的女人,她的所作所为真是令人齿冷心寒。她跟在昭伶身边那么久,竟然忍得下心来杀她,而且使的是这样的毒计。女人的嫉妒,真是让人胆寒。

三十、相顾无言

秦雯展开手中零散的书简,上面用优美的隶书小字记叙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原来昭伶公主的死,是一个可怕的局。爱上子合王的冯沅为了报复,故意用流星引子合王到后花园,撞破昭伶公主与公孙良的幽会,并杀了子合王,嫁祸给公孙良。

一切都很顺利,昭伶公主被她杀了。公孙良也被她以公主的尸身为饵,诱到陵墓里杀害。她似乎成功了,扫清了一切障碍,成为了新王的辅臣,甚至帮助大汉收复匈奴,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就在她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冯沅是带着悔恨的心情来写这个手札的,从公主下葬那天开始,她就不停地做噩梦。每次都梦见满身是血的昭伶公主、子合王以及公孙良来找她偿命。她很恐惧,每天都睡不安稳,甚至无法入睡。一直到后来,连白日里逛园子踏青,也会看见公主的冤魂。穿着那一身曾经赐给她,却被她还了的九凰礼服,用一种冷冽的眼光望着她,眼神就像一把刀。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尖叫着晕倒。

她终于知道,报应来了。

她用尽了各种方法,却赶不走那些冤魂。她日渐消瘦下去,丈夫另有了新欢,对她日渐冷落。她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处理政事,甚至信奉一直被西域众国当做邪教的刹罗教,借此来逃避。她为昭伶公主修建了宏大的陵墓,但一直没有封墓。她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和亲的公主,她一直都做着和亲公主应该做的事情,只有她死后才能享受这样的殊荣。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后悔她曾经所做过的一切。她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头来,依然是一无所有。

她终于开始忏悔,忏悔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但厄运并没有结束。

她病倒了,病情越来越重。公主的面容依然时常出现,她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于是她立下遗嘱,希望死后能葬在陵墓里。把公主的尸体移到了陵墓最深处,她要代替公主躺在陵墓中最显眼的地方。即使今后有盗墓贼潜入,损害的也是她的肉身。为此,她还准备了汉皇赐给的黑珍珠。那种珍珠有防腐的功效,哪怕是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也能保持肉身不腐坏。

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两块竹条上有些隐约的字迹,怎么都无法看清。细细看去,只有两个字略微清晰。一看到那两个字,秦雯的脸色忽然大变。

蛏云!

是蛏云!那块在尼雅古城所发现的奇怪木板上所提到的蛏云!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块木板上说的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先知?

李教授发现她脸色不对,连忙从她手上将竹简拿过来。细细看了看,说:“保存得比较完好,只是结尾处字迹有些模糊了。拿回研究室里好好研究,应该还能复原出来。”

研究室?秦雯苦笑,等拿回研究室去,黄花菜都凉了,况且现在能不能回研究室还不知道呢。

就在她阅读竹简的一会儿功夫,杰克、老四、山虎三人已经将整个墓室翻了个遍。除了一些古董铜镜木梳衣服和首饰之外竟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老四直叫晦气,这么远跑来,竟然只得了这么点破烂。

杰克沉默了一阵,突然出手,将竹简从李教授手中夺了过来。只可惜上面全是繁体字,他并不认识多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竹简上说什么?”他抬头,望着秦雯道。

秦雯笑了笑,说:“竹简上说,刚才那具尸体并不是昭伶公主的,这里也不是主墓室。”

众人一听,都不敢相信地望着她。李教授直对她使眼色,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这些盗墓贼?难道还嫌他们盗得不够多?

秦雯对他的眼神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道:“在这座陵墓里,一定还有其他的墓室。那里才是安葬昭伶公主的地方,并且,应该有许多金银珠宝。”

这下子连杰克都觉得不对头了。他深深地凝望着面前这个女孩,良久才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秦雯笑起来,她的笑容异常明媚:“因为我要你们去救小漓。”

“你想要跟我做交易?”杰克冷笑,“我若是不肯下去救人呢?”

“不,你一定会下去的。”秦雯说得很自信。

杰克的脸沉了下来,他并不是傻瓜。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秦雯嘴角勾起一道胜利的笑容:“真正的主墓室在那个蛇洞之下,那里才是安葬昭伶公主的地方!”

殷漓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司徒翔的怀里。司徒翔靠着墙壁,已经睡着了,却紧紧地抱着她。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他有力的双臂环绕着她的身躯,像在保护一件重要的宝物。

看到司徒翔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第一个反应是看自己的衣服是否完好。在确定衣服完好之后,才松了口气。好奇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竟然会睡着,难道她昏迷很久了?

司徒翔微闭着眼睛,这个时候殷漓才发现原来他的睫毛很长,五官比一般男人要精致,像个混血儿。他有双冰绿色的眼睛,想必双亲有一位是外国人吧?

好奇宝宝们在她的胸膛里跳跃起来,她突然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走上这么一条道路?盗墓是损阴德的事情,而且还犯法,他为什么会铤而走险?他有个怎样的童年呢?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殷漓看得有些入神。突然,司徒翔的嘴唇勾了一勾,竟然笑了起来。殷漓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他怀中一跃而起,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依然拥在怀里。

“你在看什么?”司徒翔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说,“是不是觉得我很英俊,所以看上我了?”

“自大也要有个限度。”殷漓有种被窥见心事的窘迫,咬牙切齿地道,“我会看上你?别开玩笑了。就你那小眼睛大鼻子宽额头尖下巴一身的赘肉,连看一眼都会恶心,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司徒翔并不生气,脸上的邪气更盛:“观察得蛮仔细的嘛。既然你觉得我很恶心,怎么还盯着我看了老半天?莫非你就喜欢我这样恶心的?”

殷漓脸更红了,一股怒火在心中横冲直撞,冷笑道:“我对品行不端的盗墓贼没有兴趣。请你放手!”

司徒翔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深深地望着怀里的殷漓。殷漓突然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心跳快如擂鼓。他,他要干什么?如,如果他想要霸王硬上弓,她能逃得了吗?看来,她只有使用那一招了。可是,她答应过祖父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会使用的啊。

“如果,”凝望良久,司徒翔终于开口,表情近乎可怕的认真,“如果我不是盗墓贼呢?”

“啊?”殷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司徒翔抬起头,不知道望向什么地方,但抱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当我没说过。”

殷漓一下子愣住了,司徒翔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是盗墓贼?难道他为了她,想要洗手不干了?她有这么大的魅力啊?

一直以来,殷漓对自己的容貌都没有什么自信。要是有人告诉她,有个男人为了她连工作都不要了,她肯定不会信。可是,面前这个男人是个盗墓贼。或许他也厌倦了这种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日子,想要改行呢?

如果他不是盗墓贼…

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如果他不是盗墓贼会怎样?她会做他的女朋友?可是他毕竟犯了法啊!

“你还不知道我姓什么吧?”司徒翔的脸色平静下来,依然望着遥远的地方,“我复姓司徒,单名一个翔字。你就叫我司徒吧。”

司徒翔。

殷漓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望着面前这个男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司徒翔察觉到她的目光,也低下头,和她对视着,眼神出奇的温柔。

两人的心中忽然之间生出了同一种愿望。希望这一刻,能够一直持续到永远。但是世事难料,如果总是天随人愿,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诅咒命运的不公了。

就在两人对望着发愣的时候,一声尖叫突然传来。两人一吓,都差点摔倒。他们一起转过头去,顿时目瞪口呆。

一根手腕般粗细的绳子,从天花板那个巨大的洞穴里垂了下来,一直垂到离地面不足一米的地方。一个女孩抱着绳子,正缓缓地降下。她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两人,嘴里几乎可以塞进去一只鸡。

“小,小雯?”殷漓像被丈夫捉奸在床的小媳妇般跳了起来,冲到那根绳子前,抓住绳子就摇,“小雯,你要相信我,我们什么都没做。”

秦雯吊在绳子上,被她摇得七荤八素,在空中不停地转圈。跟在她后面的杰克也看到了这一幕,在离地将近五米的地方荡来荡去。纵使经过大风大雨,也不禁变了脸色。

“小漓,别,别再摇了。”秦雯吓得脸色惨白,“我快抓不住了。你想我摔死啊?”

殷漓这个时候才发现上面的两人危在旦夕,连忙抽回手来。红了脸,道:“你,你们还是下来再说吧。”

两人胆战心惊地跳下来,紧接着便看见考古队的众人一个接着一个从那绳梯上爬下来。每个人都面如土色,让他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爬绳梯下来毕竟太过勉强了。

“小漓。”秦雯瞪着眼睛望着面前的殷漓。殷漓只觉得全身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背上仿佛有一千根针在刺一般:“小雯。”

“小漓,这是怎么回事?”秦雯一字一顿地道。

“你,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司徒翔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说着,一把将殷漓抱在怀里,“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三十一、火炽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