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风蓦地回头看,却见幼春小小的身影极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再不可见。

身后,夏三少将双手背了,淡淡说道:“狄大人,保重。”昂首迈步向前,行过景风身畔,头也不回地也去了。

景风站了片刻,仰头看头顶晴空,淡蓝天色坠入眼中,景风看了良久,嘴角才缓缓挑起一抹极淡的笑。

幼春便跟无忧到了夏家。无忧下了车,便拉着幼春进门,却被夏三少拦住,说道:“你这般咋咋呼呼的,留神给你娘看了不高兴,却连累幼春,务必要收敛些才好。”无忧警觉,就恭敬说道:“三哥,我知道啦。”便才放规矩了,将满面狂喜之色收了,又说道:“那三哥先帮我照料阿春,我先去给娘请安。”夏三少略一点头,无忧拔腿就急跑。

夏三少便领着幼春进屋,方才无忧把包袱给了他,他便握在手中,觉得甚轻,便问道:“这里头是什么?”幼春说道:“是两件旧衣。”夏三少说道:“你也没别的东西么?”幼春点头。

夏三少带着她拐过重廊,旁边的小厮丫鬟见了,都垂首行礼,见了幼春,却又各自惊疑,有人更是瞅着她错不开眼。三少目光微动,看的仔细,一路带着幼春便到了自己卧房处,安坐了,才说道:“一路颠簸,你也累了,先在此歇歇,片刻无忧来了,便带你过去他那边。”幼春说道:“多谢三少爷。”

三少说道:“休要拘束,快坐。”幼春就也坐了。

此刻,伺候夏三少的婢女便上前来,替三少倒茶,夏三少不喝,望着幼春两人说了一通。

释心结相守讵可待

幼春住了脚,看面前那人。他似已等了许久,眼角眉梢宛如带霜雪般清冷,纵然天色甚好,暖黄的光落在那张清朗面容上,犹有几分冷冽未退。只望着幼春之时,才透出和暖笑意来。

幼春站在远处,见他一步步过来,本想后退,偏又无法动弹,心头有个声大叫,却仍盯着他看。

景风走到幼春跟前,略俯身,伸手摸过她的头。这般熟悉的感觉,幼春望着景风双眸,眼睛即刻湿润,便闭了双眼。

景风打量着她,柔声说道:“春儿,近来可好么?”幼春不言语,却也不动,景风的手揉过头顶,何其熟悉的动作,何其温暖的感觉,幼春回味他关切言语,忽地就想放声大哭。

她自小颠沛流离,生死起伏,活的惊慌失措,莫说是同龄人,就算是个成年之人,也未必如她一般经历那些诡异凄惨之事。幼春心底对人世对人性本已是失望之极,将死之时,被李氏所救,承蒙她一片关怀,妹妹们又对她好,才叫她的心渐暖过来,但对此外的世人,仍怀着防备。

一直到遇到景风,起初也是惊慌戒备,从不曾有人对她如此之好,就算是表面之好,暗地里却对她打着莫名主意,因此幼春宁跟着阿秀离开景风,只觉得那“好”之下,必定暗藏什么莫可言说。

不料一而再再而三同他接触,却觉得此人温和之极,对自己竟是真真的好,且直觉上一见他就觉亲切……才慢慢放开戒备。

幼春的心很是单纯,“你若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若是好人,我也会对你好,若是坏人,就跑掉罢了”。

且她先前总活在惊悸之中,终于有个人彻头彻尾地想护着她,她心中也是欢喜,但因看惯无常,这欢喜却带着忐忑,总有种脆弱之感。

因此不免患得患失,她仓皇良久,十分贪恋景风给自己的这份护佑,故而更加怕乍然失去。一朝受挫,便不想再依赖下去,免得更伤。

景风见她神色变幻,心头一叹,缓缓俯身,单膝跪地,便将幼春抱住,幼春靠在他肩头,终于忍不住,泪便一滴一滴打落。

景风便说道:“好春儿,此番我来,便是想同你说——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心里……是极想叫你跟着我的,只不过你知,其中有诸多事务掺和,有些事,是超出我掌控的,故而现在,我做不到,但……我答应你,总有一日会叫你跟在我身旁,谁也……不能拦挡!”说到此刻,眼神一沉,便露出决绝笃定之色。

幼春本还怀着防备,听了景风这番话,便将手搭在他肩头,略用力抓着,泪汪汪问道:“真的么?不是故意……不要我的?”

景风鼻子发酸,说道:“怎么会故意不要你?我心里头一千万个想要你,好春儿,再忍耐些时日就好了,相信我,好么?”

幼春点点头,脸靠在景风肩上,说道:“只要不是故意不要我就好了。”

景风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说道:“嗯,很乖。”

终于忍不住,望着幼春带泪的脸,景风轻轻地在幼春额头亲了一下,幼春怔了怔,而后却又靠在景风肩上,两人如此静静相抱,景风结了心结,心头又酸又是欣慰,却没留心,在身后走廊之下,三少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

景风拉着幼春的手上了廊阶,正跟三少碰面,景风一笑,并不见其他颜色。

三少点头,看幼春说道:“听闻你出去找人了?”幼春想定是无有同三少说了,就点头,说道:“他不在。”三少问道:“你要找的是何人?”幼春说道:“是一个小哥哥,三少爷,我想去看看他,你说成么?”夏三少扫了景风一眼,说道:“嗯……等会再说。”

三少这才又同景风一点头,说道:“听闻狄大人今日就要启程回妙州了。”景风说道:“正是,故而过来看看。”三少说道:“狄大人对幼春很是关心呢。”

幼春听了这话,只以为是好的,就抿嘴笑。景风看她笑逐颜开的,就微笑说道:“有劳三少爷照料他了。”三少说道:“这是我应该的。”景风说道:“日后定会多谢。”三少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嗯,我记下了。”便自去了。

幼春见三少去了,就同景风说道:“景风叔,去我房里罢。”景风说道:“使得么?”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

幼春不解,说道:“自是使得的……”却没留心,只问道:“景风叔真个今日就要回妙州了?”

景风见她不在意,才放了心,只道:“是啊,不过过几日我会回来看你。”

幼春听了这话便高兴,说道:“好啊。”两人慢慢向前,一路到了幼春房间,幼春推门拉着他进去,两个丫鬟便上来行礼,又去倒茶,幼春拉景风坐了,景风环顾周遭,笑道:“此处竟比点检府更好些,三少爷果然细心,待你甚好,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幼春说道:“三少爷是好人。”想到起初见他,还以为是坏人来的,不由就笑。

顷刻茶来了,幼春便叫景风喝茶,景风喝了口,说道:“对了,方才在外,你说要去见何人?”幼春说道:“是昔日认识的小顺哥哥。”景风说道:“哦……为何忽然想到见他?”幼春说道:“我许久没见他了,有些惦念,也不知他好不好。另,我听闻大人那边想要找寻水性极好的人,我觉得小顺哥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大人似不同意。”景风说道:“你说秀之……他自有打算,任凭他去。”

两人说到此,幼春犹豫片刻,就问道:“这几日我隐约也听了些风声,似是说大人要同鹰岩的白大王开战,是真的么?”

景风说道:“鹰岩最近动作频频,犯了……秀之的忌讳,他是万万容不得的,因此这一战势不可免,不过以秀之的性子,势必要有万全之策后才动,不会急于一时。”幼春说道:“嗯。”一说到大帐,她很是头疼,又问景风说道:“倘若如此,景风叔是否也会参与其中?”

景风说道:“这也要看他的调度安排,不过妙州兵力比涂州的要强一些,怕也是不免……”话说到此,就猜透幼春心意,急忙又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久经惯了的,不会有事。”

幼春勉强点了点头,又叹口气,说道:“要是天下没什么争端就好了。”

景风就笑。两人说了片刻,景风手上捏着一物,来来回回绕了几百回,终于说道:“春儿……”幼春说道:“嗯。”就抬头看景风,景风眼神闪烁,片刻说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幼春问道:“是什么?”景风刚想把手上之物拿出,外面忽地跑进个人来,却是无忧,叫道:“阿春!”猛地见景风在,就又叫道:“狄叔叔。”

被无忧这么一扰,景风便把手中之物重新握了回去,此刻无忧过来,就也坐了,说道:“我刚才过来,三哥叫我带话给你,改日他有空,就跟你一起出去找那个人。”

幼春一听,就也忘了景风的话,惊喜交加说道:“三少爷答应了呀?”无忧说道:“可见我三哥疼你吧?嘻嘻,我平常央求他出去,都没这么痛快的。”幼春也欢喜说道:“真是多谢三少爷了。”

三个坐了片刻,景风见他两个说的兴起,就起身要回去。幼春这才急了,慌忙拉住他袖子,景风不免又安抚了她一阵。幼春很是不舍,无忧就也在一边宽慰她。

终于景风出了门,幼春才想起他说的话,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好奇,不知景风要给自己的是何物。只好等下次再见才问了。

第二日早上,果然三少就来叫幼春,幼春正起了床,同无忧两个吃了早饭。三少见她准备整齐,便说道:“今日有空,带你出去转转。”幼春大喜,却又问无忧,三少说道:“今日太太带他去姨妈家里了。”幼春就想,必然是去他表妹雅翘那里,一问三少,果然如此。

幼春便跟着三少出门,两人坐车出城,一路倒见些涂州士兵,在街上飞速跑过,幼春问道:“三少爷,他们在做什么?”夏三少说道:“想必是在备战。”幼春便有些紧张,三少见她如此,就说道:“放心,就算是打,也不是在城内,得去海上。”幼春只是叹。

车子出了城,便向着南泊而去,果然越见荒凉,最后见山隐隐地,环抱着一汪水,周遭的仆人四处看了看,回来说道:“少爷,前方山脚下有几间草房。”于是便又驱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