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在她身后落下,挡住了崔幼婉的脸。

几十步之外,几匹马隐在树荫里,蝶衣伸长了脖子看着前方道:“殿下,可能是崔大姑娘又有些不适了。殿下要不要过去?”

蝉衣皱眉道:“又胡说!殿下现在过去算什么?还说是巧遇?”这谁也不会再相信了。

蝶衣有些不解道:“这还需要说什么?那是殿下的未婚妻子呀。”未婚夫关心未婚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就算拿个不算借口的借口,难道崔夫人还会当面戳穿不成?

蝉衣眉头皱得更紧:“你真是心思简单!殿下已经十分殷勤了,若是太过,殿下的颜面又往哪里搁?”她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沈数的脸色,补充道,“而且崔大姑娘两次都未露面,只怕她是个极守礼的人,殿下这时过去,或许她反会觉得难堪…”

沈数本来的确打算过去的。他一路绕回来缀在崔家马车后面,就是还想见一见崔秀婉,但现在听蝉衣这么一说,也似乎很有道理,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此刻前面崔家的马车又开始行驶起来,蝉衣轻声道:“殿下,崔大姑娘这病还是要请太医诊治为好,您这会儿即使过去其实也帮不上忙,倒不如代请一位好太医来得有用。”

“你这话说得不错。”沈数微微点头,一拉马缰,“那我们就绕过崔家马车,先回去。”

“对对对!”蝶衣眉开眼笑,“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不过——太医院哪位太医好,我们也不知道呀…”

这话把蝉衣问住了。他们在西北住了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踏入京城,哪知道太医们都什么样。

初一嘴快,脱口道:“不然就说殿下不适,看宫里给指派哪位太医,就——”

“你要死了!”蝉衣气得脸通红,“这不是诅咒殿下吗!”

沈数一摆手止住初一,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初一这法子不错。我自那日进宫,皇上对我态度温和,想来太医院也不敢太过怠慢才是。走吧,回去!”一提马缰当先冲出。

蝉衣和蝶衣同时瞪了初一一眼,跟着策马跑了出去。只留下满脸苦相的初一,抬手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这才跟了上去。

☆、第51章 诉苦

上巳节过后,桃华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平静。主要是每天都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蒋丹华忽然老实了,甚至不再隔三差五地欺负一下蒋杏华,连言语神态上的挑衅都不见了,以至于蒋氏姐妹们之间的气氛,竟然空前和睦了起来。

景氏仍旧时常出门,不过并不常带着蒋莲华,于是蒋莲华得了空闲,就按礼数开始拜访每个妹妹,头一个就来了桃华这里。

“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手艺平平,二姐姐别笑话。”蒋莲华过来的时候,桃华正好在小厨房给蒋柏华做了点心。

蒋家节俭传家,又讲究养生,按公中的例,只有午后才各房送一两碟点心给孩子们,仅够尝尝,以免吃得多了就不吃晚饭。

如今小于氏手头紧,这点心也只送最普通的绿豆糕枣泥饼之类,蒋柏华吃了几次就觉得腻了。偏他没一刻消停,格外容易饿,因此桃华只得时常下厨给他做几样。幸而各偏院都有小厨房,虽然做饭菜不够,但做个点心还是可以的。

“这是藕粉糕吧?”蒋莲华拈了一块,斯文地咬下一小口,点头道,“甜而不腻,三妹妹这样的手艺还叫平平,真是太谦了。”

这藕粉糕的配料还是谭香罗琢磨出来的,给了桃华一个方子,做出来就是比外头的好吃。桃华笑笑,拿了一块藕粉糕给蒋柏华,让他坐在一边慢慢地捧着啃,不禁又想起了谭香罗。离开无锡有一个多月了,谭香罗那点心铺子肯定又推出新样点心了吧?

“三妹妹这藕粉,是无锡带来的吗?”

“二姐姐好厉害的舌头,一下子就尝出来了。”

蒋莲华微微一笑:“这些年跟着爹爹也走过一些地方,这藕粉,唯有苏杭一带产的滋味最好,与众不同。”

“二姐姐都走过什么地方?”桃华颇为好奇。

蒋莲华平时里看着沉默寡言,但说起山水来竟然就打开了话匣子。她用词文雅而精确,往往几句话就能描述出一幅风景画来,听得桃华入了神,直到被蒋柏华拉了一下袖子再要一块点心的时候才恍然回神:“二姐姐喝口茶。”这说了半天,只咬了一口藕粉糕,连水还没喝呢。

蒋莲华也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微微一笑:“说起这些就忘乎所以了,妹妹别见笑。”

“不不不,二姐姐说得太好了。”老实说,桃华之所以跟蒋家这些姐妹们不亲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心理年龄比她们大太多,姐姐妹妹的称呼起来总觉得别扭。可刚才跟蒋莲华谈起旅途见闻时,仿佛是在跟一个同龄的朋友说话一般,一时间居然忘记了什么年纪的差距,不知这算不算就叫忘年交呢?

“我也跟着父亲走过无锡附近几处山水,然而比起二姐姐来就差太远了。”至少她就没有蒋莲华描述得这么美,这么引人入胜,“听着二姐姐的话,我都恨不得能去逐一见识一下。”

蒋莲华微微一笑:“妹妹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几幅在路上画的画——”

“哦?”桃华更感兴趣了,“能否让我一观?”

“当然。”蒋莲华转头便道,“雨前——”

景家大茶商出身,家里丫鬟小厮们起名不是茶叶就是茶具,再不然就是泡茶的水,连着蒋莲华也是如此,身边四个丫鬟,两个一等的叫明前雨前,两个二等的叫露水雪水,跟蒋家下人以药材为名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蒋铸一家四个主子,唯有蒋铸身边的小厮以药为名,其余三人身边婢仆起名皆遵循景家规矩,也就可以看出他们家里其实是谁作主了…

雨前是个小个儿黑里俏的丫鬟,说是已经十六岁了,还没桃华个儿高。不过她腿很快,力气也不小,哒哒哒的跑走,没一会儿就抱着一大包画跑回来了。画纸一铺开,桃华颇有几分震惊。

她小时候没学过画,穿越到这边来之后学过几笔,画个花卉草虫还行,于山水风景上就差很多了。因为中国画讲究神韵,或许她太务实,所以即使对着壮美的风景,也难以想出要如何用几笔墨色表现出来。

但是蒋莲华铺出来的,几乎都是山水。有水墨的,也有淡彩的,桃华虽然不是什么很内行的人,脑海里也不由得一连串地冒出什么笔法苍劲、境界高远、色彩清丽、形神兼备之类的形容词儿来。真看不出来,蒋莲华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在山水画上有如此造诣!

“这个真是——视之如身临其境啊…”桃华不由得赞叹。

蒋莲华脸上微微飞起一丝红晕:“妹妹太夸奖了…”

“不不不,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桃华几乎整个人都扑到画纸上去了,“倘若不是真正体会了山河之美,也画不出这样的画来。”

“妹妹果然是知己!”蒋莲华深深吁了口气,“非爱山水之人,也说不出妹妹这样的话。妹妹看,这是巫山。从前在诗中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虽觉得迷离惝恍,有文字之美,然而终究隔着一层。那年去了,才真知道那朝云暮雨,转眼便是一幅风景,只恨我没有生花妙笔,绘不出其万分之一…”

“所以说,百闻不如一见啊。”桃华也有些神往,“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十岁之前父亲出门还肯带着我,后来就不许了,唉!”

蒋莲华也轻轻叹了口气:“近两年,母亲也不许我出门了…”前几天能走过这些地方,还是因为父亲辗转各地做生意,始终没有安定下来的缘故。

桃华出神地看着那一幅幅的山水。有些只用浓淡的墨色,仿佛山雨欲来、黑云压城。有些用青绿之色,如同春山新雨,生机勃发。就如同她刚才所说的,蒋莲华一定是非常喜爱和欣赏这些风景,才能把它们画得这么生动而具有感染力。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所以门口桔梗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突兀:“四姑娘。”

蒋柏华对山水画是一窍不通的,为了防备他失手把画撕坏,桔梗带着他在门口台阶上玩去了,此刻倒好做了通报打帘子的差事:“四姑娘怎么过来了,我们姑娘和二姑娘在屋里说话呢。”

蒋杏华没想到蒋莲华也在,脚下有些踌躇,但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哪里还有再退回来的道理,只能笑了一笑:“没想到二姐姐也在。”

“我来跟三妹妹说说话。”蒋莲华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一见蒋杏华这样子,就知道她是想跟桃华说话,连忙示意明前雨前收起桌上的画,“说了半日的话,母亲也该回来了,三妹妹,我就先回去了,改日你得闲去我那里坐坐。”

“我明日就去。对了,二姐姐带几块点心走?”蒋莲华刚才讲述的不过十之三四,桃华还没听够呢。凭她再怎么能干,这个时代的大趋势已经注定了她别想跟男人一样到处去旅行,不能亲眼看看,听听别人讲也是好的,何况蒋莲华既是个讲解风景的好手,还有实物图可看呢。

蒋莲华微微一笑,显然十分高兴,让两个丫鬟抱起画,端了一碟点心,离开了东偏院。蒋杏华有些局促地跟桃华一起送她到门口,才歉意地道:“不知道二姐姐也在,打扰三姐姐的兴致了。”

桃华摆摆手,招呼她坐下:“二姐姐走过不少地方,方才听她讲述十分有趣,几时我也能去那些地方走走就好了。”

你和她怎么一样呢…蒋杏华默默地想。一个是贵妃,且育有太子,将来便是太后,自然是深居宫中锦衣玉食。一个却只嫁了个商人,据说就是为了能到处走动,去游山玩水。这般判若云泥的身份,自然是注定了不一样的生活。

“四妹妹身子大好了?”桃华对蒋杏华还是有些同情的。听说她的生母是个自动自发的小三,这种角色一向是她最唾弃的,然而孩子还是挺无辜的。当然,小于氏对蒋杏华虽然不理睬但也不克扣,桃华觉得她做到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过作为蒋杏华来说,她并不能选择父母,却一出生就置身于这样一个尴尬境地,是她的不幸。

“多谢三姐姐关心,已经全好了,所以才敢过来跟三姐姐说说话。”蒋杏华对紫藤招招手,后者立刻把手里捧着的布包放到桌上,揭开来里头是两双小鞋子,“给柏哥儿做了两双鞋,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她一边说,一边有几分忐忑地观察着桃华的神色。不过不出她所料,桃华很是高兴,拿起一只鞋子就端详起来。

“四妹妹真是好手艺!”比蒋燕华的针线都精致,这鞋上绣的虎头栩栩如生,比铺子里卖的那些不差,“柏哥儿快过来,看看四姐姐给你做什么了。”

一双鞋上绣着虎头,是在屋里穿的软底子,另一双纳着千层底,显然是在户外穿的鞋子,上头绣着一只小白猫扑彩球。

“瞧瞧,四姐姐绣得多好。”桃华拿着鞋子给蒋柏华看,“这可是千层底——四妹妹太费心了,他小孩子家长得快,这鞋子做得太精细了。”千层底穿着舒服用着耐磨,但小孩子的鞋穿不了多久就会小了,就连桃华也没给蒋柏华做过千层底的鞋呢。

蒋杏华抿嘴一笑:“我看柏哥儿喜欢在外头玩,这鞋子想来是费的。虽说千层底麻烦些,但这么小的鞋子,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快谢谢四姐姐,做这鞋子可累手呢。”

蒋柏华对两双鞋子爱不释手,紧紧抱着大声道:“谢谢四姐姐!”然后就转向桃华,“姐姐,柏哥儿想穿…”

桃华在他的大脑门上戳了一下:“你呀,馋嘴猫儿留不下隔夜粮。让桔梗去给你换上,记得不许往角落里草丛里乱踩,脏了可没人再给你绣一双!”

蒋杏华连忙笑道:“柏哥儿若是喜欢,我再给他做就是。”

桃华目送蒋柏华欢欢喜喜去厢房换鞋子,笑着摇手:“四妹妹别惯着他,有好东西得让他知道珍惜,这鞋子做起来那么吃力,他得知道物力艰辛,不可浪费。”

物力艰辛…蒋杏华脑海里闪过前世戴在桃华头上的珠宝,和穿在身上的锦绣。单是一条云肩,就用金银丝线刺绣,这种东西易被头油沾染,因有金银线,一旦脏污就不好清洗,偏偏还用浅淡的颜色…吃穿用度都极其奢华的人,原来也曾经说过物力艰辛的话吗?

“四妹妹?”桃华觉得蒋杏华似乎有些恍神,眼睛虽然在看着自己,却又像透过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似的,让人稍微有点发毛。

蒋杏华回过神来,连忙一笑:“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夜里有些睡不安稳,白日里便不时地恍神,三姐姐别见怪。”

桃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夜不安寝多是心神不足,四妹妹该放宽怀抱,少思少虑,才能休息得好。”

蒋杏华没想到自己一个出神竟挑起了这个话题,本来还愁没有机会,现在却是正中下怀:“三姐姐来这些日子想来也看得明白,我——其实这几日,不是我病未痊愈不方便出来走动,是那日踏青回来,母亲就着人传话,让我在房中抄《女诫》五十遍…”

“《女诫》?”桃华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

蒋杏华苦笑:“还不是因那日在崔大姑娘面前失了礼…其实,我并不是贪看崔大姑娘的首饰,只是想到她是未来的皇子妃,才多看了几眼,谁知道崔二姑娘那样明晃晃地问出来,我若否认,不免折了她的面子。我怕得罪崔家,为家里招来祸患,才随口称赞崔大姑娘的步摇,谁知才一回来,母亲就…”

这话里倒有九成九是真的,蒋杏华说着说着,真的触动了心肠,想起这十几年过的日子,眼圈不知不觉就自己红了。

桃华也不禁叹了口气:“崔二姑娘的脾气——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大概多数都是如此。”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一点。

蒋杏华抹了抹眼角:“其实抄抄书不算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伤心。我知道自己不是母亲生的,再怎么孝顺也比不过五妹妹,可是我也不想投生在姨娘肚里…姐妹间受些委屈没什么,只是母亲这样厌弃我,我实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桃华默然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蒋杏华这种情况,别人实在是帮不上忙。小于氏当然不会喜欢她,可蒋钧对这个女儿也是虽有如无,蒋杏华名义上虽然父母双全,但其实跟无父无母没啥两样。

蒋杏华从帕子后面悄悄观察了一下桃华的神色,低声道:“我不该说这些话的,让三姐姐也跟着烦心了,只是姐妹们之中,也只有三姐姐关心我…”

桃华稍微有点汗颜。说她同情蒋杏华是有的,关心就谈不上了,毕竟是隔着房的堂姊妹,这里又是长房的地盘,还真轮不到她管什么事。

“四妹妹别这么说——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若是四妹妹愿意来说说话,我当然是欢迎的。”

蒋杏华有一丝失望,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道:“我这些话,也就对姐姐说了,毕竟姐姐与我相似,都是没了亲娘的人…”

桃华叹了口气。她对李氏没有半点印象。李氏身亡时她因为撞了头还在昏迷中——其实就是穿越过来的灵魂与原主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契合——等她清醒,李氏已经入了棺木。对她来说,李氏与其说是母亲,不如说是蒋锡心中那个温柔得近乎完美的形象。

“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妹妹也该把心放宽些。其实伯祖父平日里也有些寂寞,妹妹若是无事,不妨多去陪伴一下。”于氏肯定不会干涉自己侄女兼儿媳,那么蒋杏华如果想在这家里找个靠山,还是应该去找蒋老太爷。

“祖父素来不管女孩儿家的事…”蒋杏华在心里冷嗤了一声。蒋老太爷一心看重的只有蒋家的医术,因为蒋钧弃医读书,又不许蒋松华学医,父子之间早就冷若冰霜了,就连于氏都受了池鱼之殃,连百草斋都不能轻进。夫妻父子尚且如此,她一个孙女又怎么放在蒋老太爷眼中呢?

“以前的事伯祖父可以不管,但你落水之后,伯祖父就不能不管了。”姐妹们间的口角,蒋老太爷可以不当回事,但蒋杏华几乎淹死,蒋老太爷为此特地警告了小于氏。如果蒋杏华抓住这个机会,未必不能跟蒋老太爷亲近的。

蒋杏华低头不语。管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蒋老太爷能为她挑一门亲事不成?他不过是个辞官的前太医罢了。将来,这家里能压过蒋钧的,只有眼前这位贵妃娘娘了。

“伯祖父寿辰在即,四妹妹给伯祖父备了什么寿礼?上次若不是伯祖父先施针,妹妹可能真要危险了…”

“我为祖父绣了一顶帐子,正好夏日里用。”那帐子是她从去年就开始绣的,十分精细,拿来做寿礼虽不起眼,但孝心却也足够了。

“这就好。”收到的寿礼马上就能用到,这就是有心了,“妹妹多用些心,伯祖父都会知道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蒋杏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却点头道:“多谢三姐姐教诲,我一定用心。只可惜我字写得不好,若不然也能帮着祖父整理一下手稿。我听紫藤说,祖父夸三姐姐的字写得好呢。三姐姐真是聪慧。”

“若说聪慧,二姐姐才是真的聪慧。”她这是多了二十几年的练习才能写成这样,可蒋莲华实打实的才十五岁,在书画上的造诣就如此之高,这才是真正的有天份。

“二姐姐只懂书画,三姐姐却还懂医术,当然比只学书画更难。”蒋杏华不怎么在意地说。再则精通书画又怎么样,将来也不过只是个商人,书画当不了饭吃。

桃华笑道:“能学通一样已经很好了。妹妹这针线就极好,我是学不来的。”单独看她的女红也不错,但是跟蒋杏华的一比就不行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三姐姐若是喜欢,我给姐姐绣一幅云肩如何?”

“云肩?”桃华笑起来,“我哪用得着这个呀。”云肩多是那些贵妇们用在礼服上的装饰,或者出嫁时的婚服,她一个未出阁的平民女子日常哪用得着。

“总会用得着的…”蒋杏华脱口而出。

“咳——”桃华以为她在说婚服的事儿,脸上不由得一红,“四妹妹怎么还拿我打趣起来了。”别说,自她穿越过来做了蒋桃华,因为蒋锡宠爱,行动自由,倒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许多事,比如说,她就没想过,到了这个世界,女子是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她今年已经十四了,说起来也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

蒋杏华一怔,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幸好桃华会错了意:“不是我打趣三姐姐,只是三姐姐没有亲娘,这事儿——自己也该留心才是。”

按说这个话题实在不该由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谈论,如果还有长辈在场,桃华和蒋杏华都得挨几句骂。可惜现在并没有第三人在,一个是有意挑起话题,另一个根本没有避讳婚姻的观念,桃华顺口就接过了话:“还早着呢…”

“姐姐今年都十四了吧?”蒋杏华微微一笑,“也不早了。”

“咳——”这个话题桃华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上辈子她忙于学习和工作,还没来得及考虑恋爱和结婚,就告别了那个世界,于是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可在婚姻之事上,也跟这个世界里的普通少女一般,毫无经验。

“姐姐——”蒋杏华向前倾了倾身,“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姐可别不放在心上。婚姻大事,女子若是嫁错了人,可就毁了一生。三婶娘毕竟不是姐姐的亲娘,怕是也——不大了解姐姐的心意。”

桃华默然。她知道蒋杏华想说的其实是“怕是也不会尽心挑选良婿”,别说,这话虽然有点小人之心,可也未必不是事实。而且,就算曹氏肯尽心,她能看得准人么?

蒋杏华眼睛闪了闪,微微低下头:“不过,幸好还有三叔在。我瞧着三叔对姐姐十分疼爱,必定会为姐姐精心挑选的,不像我…”嫡母固然漠不关心,生父也不过是想拿女儿换个好名声罢了。

桃华拍拍她的手:“所以妹妹该跟伯祖父亲近一些。”婚姻大事,在这个世界就是父母之命,如果不想听父母的,那这个家里只有蒋老太爷能压得住蒋钧和小于氏了。

蒋杏华抬起头,眼圈微红地一笑:“我听三姐姐的。”事情急不得,要取得桃华的好感,她也要一步一步地来。

☆、第52章 喜事

关于婚姻的话题实在有点沉重,桃华不愿意再提,把盛着藕粉糕的碟子往蒋杏华面前推了推:“我自己下厨做的,妹妹尝尝,若是喜欢就带几块回去。”蒋杏华房里分到的点心,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的。

“多谢姐姐。”蒋杏华拈了一块咬了一口,“姐姐手艺真是好,家里的厨子连姐姐一半都赶不上呢。”

连她的一半都赶不上,那点心可就真不怎么样了。桃华心下有些怜悯:“你不嫌弃,回头我再做了点心都给你送一份。”

蒋杏华露出一个带点伤悲的感激笑容:“也只有三姐姐这样仁善,肯对我援手了…”她本就生得纤秀,一张瓜子脸,两道弯月眉,含悲带笑的时候如同杏花带露,楚楚动人。

桃华暗暗叹息,正要换个别的话题,薄荷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姑娘,陆姑娘派人来送信了。”

来的是陆盈的贴身丫鬟樱桃,进来之后脸上带着笑向桃华行了礼:“蒋姑娘,我们姑娘——被封了宝林,五日之后就要进宫了。”

桃华半晌没说话。樱桃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她是从小就伺候陆盈的,对陆盈的处境最清楚不过。陆盈入宫是被情势所逼,所以现在虽说是“心想事成”,可也实在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以至于樱桃都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该难过好些。

蒋杏华瞧了一眼樱桃,起身道:“三姐姐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她不大记得桃华还有个朋友也入了宫,想来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妃嫔。

桃华点点头,送她到门口,回来才对着樱桃叹了口气:“你们家姑娘,现在怎样?”

樱桃垂下眼睛:“大太太听说姑娘中了选,欢喜得不行,正打算着要给姑娘添置东西呢。不过我们姑娘位份不高,恐怕也带不进宫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平淡,其中却意多讥讽。

进宫的女子,除了皇后之外也都算不上出嫁,因此也没有嫁妆可带。像陆盈这样的美人,进宫顶多只能带两个丫鬟,另外带一个箱子就是极限了,别看陆大太太现在乍乍呼呼的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其实到时候根本带不进宫去,只不过要显示一下她身为伯母的关切罢了。可若真是关切侄女,进宫的时候也不会只给十五两碎银子。

“我们姑娘说,幸好有姑娘您给的那些银子,在宫里才没受什么委屈。选秀的时候住的地方都有些潮湿阴暗的,姑娘亲眼看着有一个秀女被分配到那背阴的房间里去住,没几天就病了,立刻就被抬了出去。”樱桃抬起头来跟桃华说话的时候,倒是露出了真心感激的笑容。

“宫里头还不就是那样。”桃华叹了口气,她真不想恭喜陆盈,可又能说什么呢,“倒是这次选上了,你们家大太太给准备多少银子?”

樱桃叹道:“大太太还没说呢,不过奴婢大胆说句话,怕也没有多少。倒是一听得姑娘能带两个丫鬟进去,立刻就忙着把她身边的一个年轻丫鬟塞了过来,还给改个名叫枇杷。”

樱桃是个谨慎的丫鬟,虽然对陆大太太一肚子怨气,在桃华面前也没有把话说得太尽,只是点到为止。陆盈入宫步步难行,樱桃又年轻,陆大太太正该送个老成会办事的丫鬟才对,却巴巴的送个年轻的来。看樱桃的意思,大约还省了美貌两个字没说,陆大太太送这么个丫鬟,是来伺候陆盈的呢,还是想来为她“分忧”的?

“真是——”桃华恨恨地说了两个字,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陆大太太已经不要脸皮,说什么也没用,“你是个谨慎的,进宫好好伺候你们家姑娘吧。至于那个枇杷,在宫里头不安分的人未必活得长,别让她连累了你们姑娘就行了。估摸着,你们姑娘进宫之前,我也不好去看她了吧?”

已经中选,那就是皇帝的人了,别说外人,就是自己家人要见都得守着国礼了。

樱桃点了点头:“宫里已经来了教导姑姑,这几日姑娘都要学规矩,所以才叫奴婢来送信的。”

桃华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拿了个荷包出来:“这里头有二百两银票,都是小额的,拿回去给你们姑娘。”

“不不——”樱桃惶然摆手,“之前您就破费了许多了——”

“拿着。”桃华硬塞进她手里,“这回进了宫,以后大概都不好见面了。这对镯子给你,好好伺候你们家姑娘,好好过日子。”

樱桃眼圈一红:“这荷包奴婢替我们姑娘收下,镯子奴婢万不敢收的。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哪能要您的赏赐。说起来,除了太太和谭家姨太太,也就您是真关心我们姑娘的了。”

“别哭别哭。”桃华心里也很不好受,“镯子你拿着,不算赏赐,就当是做个念想。你坐下,跟我说说,来教规矩的姑姑严厉吗,教得尽心吗?”这样红着眼圈回去,让陆大太太看见了不定要说什么呢。

樱桃也明白,在薄荷搬来的绣墩上斜着坐了半个身子,抹抹眼角道:“看教导姑姑还和气,除了教导行礼什么的,偶尔还说些宫里的旧事。姑娘从宫里出来,手里还剩十几两银子,给了她一张银票——对了,还有那位吴姑娘,也给了教导姑姑一对金耳坠。”

“吴姑娘也选上了?”

“跟我们姑娘一样,都是宝林的封号,都是这位教导姑姑来训导。”樱桃说到这里,也有几分感慨,“六姑娘没选上,出来哭了整整一夜…”没选上,只怕就意味着她要回去嫁给那个纨绔子弟了。

其实选秀的事情没什么好说,只是想到陆盈进宫大概就再也无法见面,桃华舍不得樱桃走,絮絮叨叨说了半个时辰,实在没什么可说了,樱桃才起身离去,临行前不顾薄荷的阻拦,认真给桃华磕了三个头。

送走樱桃,薄荷悄悄回到房里,就见自家姑娘坐在那里发呆。她轻手轻脚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忽然听桃华叹了口气:“薄荷,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

“是,姑娘是有福气的人。”薄荷低声道,“虽说太太去得早,老爷是真心疼爱姑娘的,将来——必定会给姑娘选个好人家。”

“好人家——”桃华笑笑,“什么样的人家算是好人家啊?”

这下薄荷可答不上来了,想了一会儿才道:“像老爷这样的,就是好人家。”

桃华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一夫一妻白头到老,就是好姻缘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总比陆盈被迫入宫的好。

选秀之事在几日之后消息就传了开来,此次选秀共入宫十二人,不过多数都是小官或没落勋贵家的女儿,大都给了宝林御女之类的低位封号。唯一一个封了九嫔的,是工部侍郎的幼女赵云容,算起来,应该是于氏一族姻亲家的女儿。

皇帝十八岁登基,到如今十年,后宫除了皇后之外,竟没有几个高位妃嫔。

本朝后宫依唐制。自皇后向下乃是贵德淑贤四妃,如今空悬三位,只有一个淑妃袁氏。袁氏乃是皇帝做太子时的良娣,进宫之后虽得封淑妃,在皇帝面前也有些宠爱,但自隆庆八年小产过一次之后,至今未见喜讯。

其下为九嫔。原只有两位。一位于昭容,乃是皇后远支族妹,进宫时位份原不高,但因生育了皇帝唯一的女儿,因此升为九嫔。蒋梅华还是美人的时候,就住在她的香延宫偏殿。另一位王充媛,出身微贱,只不过是皇帝身边服侍的宫人,但曾在东宫起火时拼死救过皇帝,自己却烧伤了脸面。皇帝登基之后便提她至九嫔之末,不过据说并无宠爱。

如今九嫔里又多了一位,虽不姓于,却是于家的姻亲。而除此之外,无论是当年就在东宫侍奉的旧人,还是数次通过选秀入宫的新人和半新人们,竟没有一个能出头的。有几个皇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进去的贵女们,因为无所出,至今还在婕妤和美人的位子上呆着呢。这其中的道理,真是耐人寻味。也就难怪到了今年这次选秀,高门贵女竟没几个愿意去参选的了。

宫闱之事,素来是人们最喜谈论的,何况蒋家还有个女儿在宫内,正是利益相关,自然少不得见了面就要论说一二。

景氏这些日子颇为忙碌,精神却是最好的。后宫忙着替皇帝选新人,皇帝本人却似乎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反而捉着空儿见了不少入京述职的官员,其中排在最前头的一批就有陆大将军。

陆大将军镇守东海一带之后,并不时常入京。据他自己的说法,倭寇如今虽贼心不死,但沿海守军尽能敌得住,每年虽是频有战事,但均属小仗,何必兴师动众喧哗起来,“以小战而邀厚功”。

因着这句话,京城里头就算是跟他不对付的官员,也说不出他什么不是来。自来这些领兵的将军,有哪个不是恨不得斩了百八十个敌军就赶紧快马报捷,好让皇帝知道他出了大力。像陆大将军这样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自本朝开国以来都没见着几个。

也是因着这句话,这次陆大将军入京述职,也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倭寇侵袭已经成了司空见惯之事,这些小岛上的矮子们,一面叫唤着深承汉唐之化,一面抡着长刀来烧杀劫掠,简直是不可理喻、混蛋之极。不过,倭寇上岸算不了什么,但居然用带病的老鼠传播疫症,这却是大事了。

须知老鼠这东西是处处都有,且因身体小而灵活,既易忽略,又难抓住。此次多亏那些老鼠主要是放入军营,又很快被陆大将军发现而围捕歼灭,倘若这些老鼠再多几倍,散入了城中百姓之家呢?一想到这种情况,就连那些最尸位素餐事不关己的官员,也要忍不住打个冷战——这疫病要是传播起来,别看你远在京城,也未必就能安然无恙,在整个国土之内爆发的疫症,史书上可也是记载过几次的。

先有了这番对疫病的恐惧,之后陆大将军再为蒋铸报功,就增添了许多份量。尤其蒋铸不但自己捐药,还献上药方,并亲自进入染疫的军人之中,验看药方实效。就连他的岳家,也捐出了一笔银钱。这种种功劳算在一起,陆大将军替他向皇帝讨赏,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一说到要讨个出身,朝中便有人跳出来阻拦了。一些人说皇家赏一面“义商”的匾额已经足够,另一些人说不如让他做皇商,如此一来名利双收,还有人翻出蒋家二房曾经获罪的事来,认为蒋铸不过是献了个药,最后也无非是打退了百来名倭寇,不是什么大功,顶多算个将功赎罪罢了。

说赏赐皇商和义商的时候还好,但说到蒋铸这事算不上大功的时候,就有武将忍不住跳起来了——救了许多将士性命,让疫症没有传播开来,从而让将士们能守住城池,这还不算有功,那什么算有功?你们说“无非”是打退了百来名倭寇,意思是说打退百来个倭寇不算功劳?那镇守边关的将士多数时候也不过是打退百来名敌人罢了,大家是不是统统都不算有功了?

武将晋升,全靠军功,并不像文官还可以熬资历。如今竟有人说百来名敌人都不算个数,那简直是绝了至少一半人晋升的机会,武将岂能不跳脚?因此英华殿上,文官武将吵成一团,以至于蒋铸的名字,在一天之内就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变成了文武皆知的名人了。相应的,当初蒋家那些事,也就都被又翻了出来。

其实说起来,当初蒋家二房获罪的事,这些官员们谁心里没有一本账?妇人生产本是危险之事,凭你是什么样的高官显贵,哪家没有过在生产时遇到麻烦的女眷?更何况宫里那种地方,贤妃究竟是因何而死,还不好说呢。

然而到了吵架的时候,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就是两回事了。那些反对给蒋铸官职的人,自然是口口声声抨击蒋方回医术不精,还把先帝亲口所说蒋氏不配行医的话翻出来。而赞同陆大将军的人也有不少,有人立刻反驳:先帝当时虽然在气怒之中说了那句话,但在蒋方回死后却并不曾再行降罪,就连蒋大太医当年引咎辞去太医之职,先帝还曾挽留过,可见所谓不配行医的话,不过是先帝急怒之中随口一说罢了。臣为君讳,先帝尚有补救之心,尔等却揪着这话不放,究竟是何居心?是想让天下人都说先帝不够仁慈宽厚,随便就迁怒医官吗?

要说这文人说话就是厉害。倘若换了个武将出来说这番话,定要被人抓住痛脚——你是说先帝当年乃是迁怒医官吗?是说先帝怒中失言吗?你不知道皇帝金口玉言,只能对不能错吗?

偏偏说这番话的人是个御史,御史本就靠嘴吃饭,这番话经他说出来,人人都听得懂其中意思,但找不到可以抓的把柄——此御史未说先帝一句坏话,反而把先帝捧成一个知错就改的人,连《左传》都说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唯其先帝不以非为是,才正见先帝之贤德,尔等扭曲先帝之意,就是要抹黑先帝名声。

总之他这一番话,叫不少掀蒋家底牌的人都闭上了嘴。尤其之前还有人说,以蒋家当年之罪,现在连长房的蒋钧都不该为官,也没有送女入宫的资格。也被这御史骂了——你的意思是说今上不孝,竟然违背了先帝的意思,纳罪女入宫吗?

所说文人杀人不用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不但捧了先帝,还把话题扯到了今上身上。先帝那毕竟是个死人了,说一说也不很要紧,可今上就在眼前呢,虽说如今后族占了朝廷半壁江山,可皇帝终归是皇帝,真要记恨一个人的时候,也总会有点办法的。

于是一场吵了两天的架就此落下帷幕,皇帝应陆大将军之请,给了蒋铸一个正七品文林郎的散阶。

所谓散阶,就是只有官阶没有实职,确切点说,就是只给了蒋铸一个官的虚名,并不让他做实事,不过可以拿到俸禄。

散阶官员的俸禄比同级的实职官员要少,正七品的文林郎一年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还不够蒋铸一家子出去喝几次茶的。然而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官身,从此后蒋铸就不再是商,而是官了。且有了这散阶官职,以后他谋起实缺来,也比级别低的官员更为方便。

赐官的旨意下到蒋家,蒋铸自然是欣喜的,私下里对景氏说过,比起这个文林郎的散阶来,更让他高兴的是在皇帝面前挂了号。毕竟只要皇帝记得他,将来他的机会就比那些默默无闻的人更多些。

虽是散阶,但也是一件大喜事,蒋家原该庆贺,只是因蒋老太爷寿辰在即,蒋铸也不愿在父亲寿宴之前先宴请宾客,一则未免失礼,二则为一个散阶就大宴宾客,也实在太轻佻了些,三则——蒋钧心情很差。

蒋钧一个五品官儿,并没有上朝的资格。可是朝中争吵的那些事,各部衙门里又岂能不知?他因着女儿小产才升了官,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捉住了这次机会,少不得在他面前说些怪话,以至于蒋钧这些日子回到家中,总是黑着脸的。

他不能怪弟弟想谋出身,但这口气也实在难咽,难免要发泄一二,于是正院中这几日人人都有点儿战战兢兢,噤若寒蝉的意思。

“听说靖海侯府的大姑娘四德俱全,原以为定能中选的,没想到竟也没入宫。若不然,宫中至少还要再多一位嫔呢。”景氏笑眯眯地端着茶说着闲话,目光时不时掠过一旁的小于氏脸上,兴致勃勃。

小于氏简直一句话也不想说。蒋钧苦读十年,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熬到如今三十多了,才只得一个正五品。蒋铸一个商人,读书远不如兄长,只是捐了几车药材就成了正七品,多少寒窗苦读考了功名的人,还未必能混到这个品阶呢。真是满腹经纶不抵白银千两,这世上哪还有个公道呢。

于氏自然也不喜欢这个消息。哪个做嫡母的愿意看见庶子出头呢?从前做个商人也就罢了,再是锦衣玉食家财万贯,终究也就是个四民之末,与四民之首的士差着好几层呢。可如今,庶子居然也得了官,虽说品级上还差着,但有陆大将军提携,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

与蒋铸的春风得意比起来,蒋梅华在宫中处境越发显得尴尬。虽说入宫的秀女大半都只是低位,但毕竟年轻,鲜花嫩柳的一般,比不得蒋梅华已经快二十岁的人了。何况赵充仪又是于氏姻亲,她进了宫,蒋梅华对皇后还有没有用处,只怕就难说了。小于氏一想到女儿,就觉得这口气堵得更厉害。

这婆媳两个都不吭声,景氏也不以为意,转头笑向曹氏道:“三弟妹,听说你娘家跟靖海侯是同族?”

小于氏心里暗骂,冷冷地瞥了曹氏一眼。她可还记得曹氏那个娘家哥哥干的好事呢!

曹氏坐在那里正心不在焉。选秀才一结束,她就叫萱草去了曹五太太处询问,曹五太太先说曹家得了太后允准,并未将曹蕙选入宫中,之后却又支吾起来,只说太夫人近日身子不适,不宜见客,所以现在还不方便带曹氏和蒋燕华去拜见云云。

这下子,就算曹氏再糊涂也听出来了,果然这位嫂子正如蒋燕华所说,根本没想将她们引见给靖海侯府。

☆、第53章 丫鬟

依蒋燕华的意思,就要立刻以蒋家的名义写封帖子,送去靖海侯府。曹氏却还有些迟疑。自打青果母女被卖之后,她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了。白果虽是伺候得十分精心,但曹氏心里也明白,她是蒋家的丫鬟。同理,蒋燕华身边的萱草和外头跟着来的三七等小厮们也是一样,让他们去打听靖海侯府的消息可以,但要瞒着蒋锡和桃华去送帖子,用的还是蒋家长房的名义,那就不成了。

这几天母女两个就为这事发愁,想不出要如何瞒过蒋锡和桃华跟靖海侯府搭上,因此做别的事难免走神,景氏问了这一句,曹氏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道:“是。我父亲跟老靖海侯是兄弟。”

小于氏心里冷笑,不由得有几分讥讽地道:“这么说也是本家了,弟妹也该带着孩子们上门问安才是。到京城这些日子了,还不去请安未免太失礼。”说什么父亲跟老靖海侯是兄弟,只怕江南曹家的人去了靖海侯府就被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门大约都进不了吧。曹五死皮赖脸地巴着靖海侯在尚宝司做了个小吏,还不是要想尽办法讨好上司。真是兄弟,也不致如此了。

曹氏尚不知自己这句话说得略有些招人嫌。其实她说的是真话,然而江南曹家与京城曹家简直天差地别,这般大喇喇地说个兄弟,听在知情人耳中只觉好笑,又觉得她浑身骨头没有二两重,沾了靖海侯府的边就恨不得能飘上天。

桃华本坐在一边默不作声。每天定时的请安着实无聊,原本只是早请安,如今蒋铸一家回来,便成了早晚各请安一次。从前于氏晨起梳洗自有丫鬟们伺候,现下也变成了要小于氏和景氏一起服侍,显然是存心要给庶子媳妇立规矩。

景氏倒是见招拆招。她是个精明人,时时处处比着小于氏去做,既不抢先也不落后,于氏便是想挑剔一二,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