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看得又是痛快又是嫉妒。既恨不得于思睿马上就轻薄了桃华,又想上去在那张明艳照人的脸上狠狠抓一把。眼看于思睿已经逼了上去,伸手就摸桃华的脸,忽然旁边挤进一个人来,抬手就抓住了于思睿的手腕:“承恩伯这是做什么呢?”

桃华已经在考虑是忍耐还是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于思睿来一下了。虽然穿过来已经有八年,她还保留着后世的观念,并不似这里的姑娘,被摸一下就得去死,她更担心会连累了父亲乃至蒋家一大家子。可是这流氓真的动手动脚起来,也实在是让人忍耐不住!

正在犹豫,冷不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拦住了于思睿,而且声音还有些耳熟。

“安郡王?”于思睿一转头,顿时拉下了脸,“好端端的,安郡王怎么也到兴教寺来了,不是正忙着为崔家姑娘寻医求药吗?”满京城都知道,安郡王那个未婚妻是个病秧子,这婚还不定结不结得成呢。

沈数稳稳站着,似乎没听见于思睿的后半句话:“不过是来庙里走走,承恩伯也是来上香的吧?菩萨面前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于思睿用力拉自己的手,却觉得腕子像落入了个铁圈里似的。沈数也没有用力捏他,只是松松圈着,可是任他怎么拉拽都纹丝不动,就是扯不出来。

“这位蒋姑娘冲撞了我的妾室,现在她动了胎气,我自然要问!”于思睿抽不出手来,气急败坏起来,“安郡王莫非是要坏我子嗣不成?”

沈数瞥了一眼胭脂,后者看得起劲,已经忘记装肚子疼了:“我看令宠并不像动了胎气的样子。”

这蠢娘儿们!于思睿心里暗骂,装都不知道装到底!

“方才她还腹痛来着。安郡王还没成亲怕是不知道,妇人有孕是说不得的,此刻或许看着还好,没准过一时就不好了,安郡王可能做保,这孩子不会有事?”

沈数仍旧攥着他的手腕:“令宠有孕,本不宜出门,车马颠簸也难免有些不适。蒋姑娘前日进宫,皇兄当面许她多探望宫中婕妤,便是觉得她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不致随意冲撞令宠。纵有小小不妥,承恩伯也该看在皇兄份上,宽宏一二。”

话就怕说破。于思睿可以在心里不拿皇帝当回事,可是却不能公开地说。现在沈数明白地说桃华是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哪怕皇帝当时见了第二天就忘记了呢,这也是一道护身符,除非你打算造反或者被人问个大不敬之罪,否则就得拿这当回事。

美人在前,却无法下手,于思睿恼羞成怒,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把手夺回来,反倒弄得自己手腕像要脱臼一般疼痛,不由得让他怒火上冲,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沈数就讥嘲起来:“安郡王只怕是难得入宫吧?怎么皇上见了谁你都知道,莫不是成窥探内宫,还是拿瞎话来蒙我呢?这倒奇了,若是本伯爷没记错,安郡王生母就是被蒋家人治死的,就是你自己那眼疾,不也是蒋方回下错了药弄出来的吗?说起来我倒忘了,总听人说你在西北那边还上阵杀敌,战功赫赫,我原想着你真是胆子大,现在想来,这目不视红倒是个便宜,任人说什么尸山血海的,你反正也看不见那血,自然不怕…”

目不视红四个字落到耳朵里,桃华吃了一惊,突然想到了蒋老太爷手稿里那个目不能见红的案例,难道是凑巧沈数也是如此,还是说——那个案例说的就是他?也对,事涉皇家隐私,蒋老太爷就是要出医书也不能明说,为防别人联想到正主儿身上去,还要说是自己治坏的人…

所以这个目不见红的人就是沈数?桃华忍不住抬头去打量他,正听见于思睿还在滔滔不绝:“…你倒替蒋家丫头出起头来,真是怜香惜玉…”

沈数脸色一沉:“承恩伯慎言。当日我入宫向太后请安,与皇兄同行,既然知道此事,总不能让承恩伯稀里糊涂犯了错去。虽说不知者不为罪,可若是有人弹劾承恩伯一个不敬的罪名,太后和皇后怕也要为难。”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劾老子!于思睿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然而无法宣之于口。至于说到为难,他才不觉得太后会有什么为难的,但是要说皇后…

即使再目中无人,于思睿也记得,皇帝到现在都无子嗣,而皇后——他的小堂妹,去年刚刚弄掉了宫里一个妃嫔已经成形的男胎。

这事儿倘若放到一般人家,谋害子嗣,即使是正室也难逃干系。皇后虽然身后有于家,又是位居东宫,没人敢提出来处置她,可是在朝廷官员们的心中,也是评价不良,就连于阁老,对此也是有所不满的。道理很简单啊,如果皇帝一直无子,将来的皇位都要旁落,皇后还值什么钱呢?

沈数眼看于思睿似乎冷静了一些,这才缓缓将手放下,转头看了桃华一眼。他今日来兴教寺另有事做,初时看见承恩伯在这里,只当他又在调戏民女,没想到过来会看见是蒋家人。原只是看不惯于思睿此人,现下倒有些担心桃华被吓着了。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却见那女孩子稳稳地站着,脸上神情有忧虑有迟疑,却并没有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样子,虽然嘴唇抿得极紧,但后背却挺得直直的。

胆大。这是沈数心里浮起来的第一个念头。若说临危不惧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于思睿面前仍旧能保持冷静,已经是出人意料之外了。没看她旁边那个女孩儿,于思睿还不是冲她去的呢,就已经吓得手抖脚抖,只会掉泪了。

蒋杏华确实是吓坏了。于思睿的名声她是知道的,尤其是前生出嫁之后,于思睿越发嚣张,曾经强抢过一个行人司七品小官的女儿,结果皇帝说了话才把那女孩儿送回家去。可是因为已经在承恩伯府过了夜,女孩的未婚夫家上门退婚,女孩儿第二日就上吊自尽了。

这件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义愤填膺弹劾于思睿,可有更多的人却是看热闹,反而津津乐道于追究那女孩儿究竟是否已失身。蒋杏华听刘之敬说过,女孩儿在承恩伯府不自尽,直等到退亲才自尽,应该是没有失身。可刘母却口沫横飞地说,既是抢了,必定被外男碰过,无论如何也是失贞了,当时就该在街上一头碰死的。

那件事听得蒋杏华全身冰冷。不过是被外男碰了,就该死吗?若是有一日她不小心被外人碰到,是不是刘母也觉得她该死了?

如今重活一世,日日只想着如何避开刘之敬,从前的记忆倒渐渐淡了。可今日见了这场面,才又吓着了她——于思睿如此嚣张,万一真的当面辱了她们姐妹,传出去她们还有什么名声,会不会影响日后的亲事,会不会桃华都再做不成贵妃了?如果她做不成贵妃,又如何能帮得上自己呢?

蒋老太爷也没想到沈数会在此地出现,还会拦着于思睿,并替桃华说话。老实说,蒋家虽有女在宫中,但却因有孕的事儿正招了皇后的眼,而于思睿却是太后的亲侄子,倘若他就在这里撒起疯来,那蒋家人除了拼死护着桃华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可看看于思睿带来的这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打手,蒋家哪里抗得过?真想不到,今日他们反倒是要承了沈数的情…

于思睿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一肚子气没处发。胭脂跟他这些日子,算是摸透了他好色的脾气,知道他今天弄不到人,回府定要发怒,当即抱住肚子又弯下腰去:“哎哟,肚子又痛起来了…”

丫鬟们慌做一团,于思睿却是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刚才蒋老太医都说了,蒋姑娘精通医术,你们还不快请蒋姑娘给你们姨娘瞧瞧。”

蒋老太爷沉着脸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哪里会诊孕妇之症。老朽不堪,在宫中侍奉也有十数年,不如容老朽为这位姨太太请一请脉罢。”刚才他说的是桃华略通医术,没有说精通好不好!

于思睿耍起了无赖:“男女授受不亲。蒋老先生如今不是太医了,怕是不方便。我看,就请蒋姑娘来极好。”

胭脂抱着肚子,心里暗恨,嘴上却道:“蒋姑娘医术极好的,当初在无锡时,还不是给江少夫人诊出了喜脉——哎哟,肚子好痛…”为了讨好于思睿,她只能帮忙,若是,若是现在身边的人是江悟,必定不会如此…

“看看,蒋老先生不必过谦哪!”于思睿得意起来,“来来,快把姨娘送到后头禅房里去,还要有劳蒋姑娘哩。对了,安郡王不会连这也要拦着吧,这说不定就是我唯一的子嗣了,就是太后姑母,听了消息也高兴得很呢。”

桃华看出他今天是不肯罢休了,于是上前一步:“不必往后头去,看这位姨娘也等不得,就在这里诊脉就是。”鬼才要跟到你的禅房里去,就算有蒋家人跟着,传出去又是个什么说法?她虽然不像现在的女孩儿一样把名声看得比天大,可也犯不着跟于思睿这样的人挂连上。

胭脂哪有什么病,要有也是心病,装模作样让丫鬟在旁边的台阶上铺了锦褥才坐下来,一脸娇弱地伸出手来。桃华诊过左手,又要诊右手,胭脂原是不当回事的,渐渐也被她诊得有点紧张了:“怎样?”这孩子可是护身符,将来的日子就指着他呢!

“胎气尚稳,不过姨娘心思太重,对身子却是不好。”桃华收回手,一脸肃然,“所谓养胎养胎,饮食医药为养,心情愉悦亦是养,且比饮食更要紧些。太妊有孕,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方能孕妇胎儿俱佳。若总是心思不定,则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何止于身无益,且恐贻及腹中胎儿。”

胭脂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略识几个字罢了,什么太妊,她全然不知,被桃华绕得晕头晕脑,只听懂了后头说的对孩子不好,顿时紧张起来:“这,这怎么办?”

沈数在旁边已经听明白了,桃华这分明是在讽刺胭脂无事生非,若是再闹腾恐怕自己会把孩子闹腾没了。但看胭脂一脸懵懂,这话怕是要白说了。

于思睿也没怎么听明白呢。他读书上头不用心,这会儿眼睛都盯在桃华脸上身上拔不开来,根本没仔细听桃华说什么,腆着脸就往上凑:“我也觉得身子不自在呢,蒋姑娘也给我瞧瞧?”说着,已经伸手来抓桃华的手了。

桃华往后一躲,板着脸道:“男女授受不亲,伯爷的脉就不必我来诊了吧。”

于思睿使个眼色,下人已经会意地挡住了蒋老太爷和蒋锡,两个丫鬟更是极有眼色地挤到沈数面前去了:“郡王爷请坐下歇歇…”娇声软语,带着一股子脂粉香味,直往沈数身上扑。

沈数对付于思睿可以直接抓住人不放,可对付这些女子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若让她们沾上一点,说不得就得生出无数麻烦来。

桃华眼看于思睿已经逼到眼前,其余的人却都被隔在外头,更有个胭脂似有意似无意地挡在自己身边,要躲开于思睿,须得从她身边挤过去。桃华都能想像得到,只要自己动一动,胭脂就会像个职业碰瓷的一样抱着肚子满地打滚。退无可退,她只能站住了脚:“其实伯爷的病不必诊脉,我也看得出来。”

“什么?”于思睿越发觉得有兴味了。他拈花惹草多年,不知调戏过多少女孩儿。这些女孩儿或是一被围住就惊慌失措,或冷声斥责却难掩内心惧意,还有极少数聪明的能够虚与委蛇,却也只是强做镇定,倒少有像桃华这样不卑不亢的,既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也没有奉迎的意思,尤其有趣的是,他感觉不到这女孩儿的畏惧。

在于思睿看来,女子天生便是弱者,未出阁的女孩儿更是如此。她们胆子小得像耗子,就算那些官家的女孩儿们,也不过是仗着父兄的身份自矜,一旦发现欺侮她们的人比她父兄的身份更高,便畏惧起来。

于思睿偶尔也动过研究的心思,发现她们害怕他,是因为怕他毁了她们的名声,如此一来她们将无法在这世间立足,更不必说将来有一桩好姻缘了。

可是眼前这个蒋家丫头,却好像不是这样。于思睿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这女孩儿仿佛并不怕他,至少不是像别人那般的怕法,仿佛他碰她们一下,她们就得马上去死似的。

桃华可不知道这个流氓居然还哲学起来了,只是觉得越来越厌恶。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强烈地希望回到原来那个时代,那她至少就可以抡圆了胳膊给眼前这张脸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惜现在做不到,所以她也只能压制住自己跃跃欲试的手,冷淡地说:“伯爷身子可是要注意了,有重症。”

☆、第67章 阳虚

一句重症,把于思睿倒先吓了一下:“什么重症?”

桃华四平八稳地道:“阳虚。且已甚重。”

“阳虚?”于思睿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本伯爷有阳虚之症?哈哈哈哈,蒋姑娘,你可知道何为阳虚?本伯爷身子素来健旺,雄风不倒——”他说着,又一脸猥琐地往前凑了凑,特意压低了声音,“你只要试试,就知道伯爷我——”

蒋锡肺都要气炸了,正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就被蒋老太爷攥住了手腕,低声道:“听她说!”

蒋锡急得不行,转头却发现伯父眼睛紧紧盯着桃华,仿佛在听什么了不得的事,抓着自己手腕的五根手指都像铁箍似的,只好勉强按捺。

只听女儿没有等于思睿说完,就截断了他:“伯爷是否时常服用金樱子膏?”

于思睿满以为自己一句下流的话说出来,必然能让这女孩儿面红耳赤甚至气哭出来,可是完全的事与愿违,眼前的女孩儿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开,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简直让他疑心这姑娘是不是尚未开窍,压根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金樱子膏几个字落在他耳朵里,倒让他迟疑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的确用过一些药的,不过不是助兴之药。在他这个年纪还流连花丛的人,有不少已经要用助兴之药才能成事,而他从来不必如此,甚至颇以此为傲,自觉天赋雄厚。不论妾室还是他在青楼里常光顾的那些花魁,个个都得说一声“伯爷雄风”,而说他阳虚的,倒是平生头一个。

“伯爷用过金樱子膏吧?”桃华仍旧淡淡的,仿佛在说“伯爷今天早饭喝粥了吧”一个样儿,“金樱子有涩精之效,若非有滑精之症,不宜常用。”

这下反而是于思睿极其少见地觉得脸热起来了:“你,你说什么?”他确实用了一种药,也是青楼里头来的,不是助兴,却是能让他慢些泄身,多延长些快活的。那药他也曾叫人拿去给郎中看过,说里头无非是些温补的药材,仿佛是有金樱子这一味。不过这种事被一个少女当场叫破,就连他都觉得有些…

胭脂目瞪口呆,服侍她的几个丫鬟里有尚未破身的,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了,什么涩什么滑什么的,可是该从女孩儿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桃华从容地借机往后退了一步,离于思睿远一些:“伯爷长期服用此药,掩盖了病相,如今外头瞧着好,里头已经要空了。伯爷须戒房事。”

于思睿先是一怔,随即恼怒起来:“你竟敢胡言乱语,诅咒本伯!”

“就是!”胭脂眼见得了机会,立刻尖声叫起来,“伯爷面色红润,龙马精神,什么外头好里头空,你简直是大胆!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丫鬟们正因桃华的话而惊得动弹不得,沈数已经借机推开她们,插到于思睿和桃华中间去了:“承恩伯何必恼怒。自来医不讳疾,承恩伯既然是自己要请蒋姑娘诊病,方才也说了近日身子不适,为何这时又怪起医者来?”

于思睿怒气冲冲:“荒谬!本伯哪里像是阳虚的样子?简直一派胡言,分明是诅咒本伯!”

沈数微微一笑:“本王虽不通医术,却也听说过扁鹊见蔡桓公。庸医治已病,良医治未病,承恩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是了,若是因此而惩罚医者,日后谁还敢为承恩伯治病呢?”

于思睿气得胸口疼:“安郡王,你!”此人口口声声治病治病,这不是咒他会病吗?想他生龙活虎,一年里连个头疼脑热都少有,这两人却合起伙来一唱一和,实在可恶!他几乎就想立刻叫家奴上来抓人,但看见沈数,还是勉强保持住了理智。

此人到底是先帝之子,今上之弟,已经封了郡王,还有手握西北兵权的舅家,就连他的太后姑母也要忌惮一二,只能在暗地里打压他,而不能公开做些什么。何况他只是个伯爵,并无实权,按品级来说,他见了沈数还要先行礼请安的。若是公开冲突,不但对自己不利,说不定还会牵扯姑母…

承恩伯虽然不务正业,但有一条还是知道的——他如今的一切,都靠着他的太后姑母得来,姑母在,他荣华,姑母若不成了,他也不成。因此,承恩伯府素来以太后之是为是,以太后之非为非。

譬如说,太后想把南华郡主嫁给他,他就得高高兴兴表示他喜欢南华郡主。若是太后觉得不能跟先帝扭着干呢,他就得表示娶别人也很好。他甚至不会明白地表示南华郡主相貌中平,他根本看不上,因为太后还是挺喜欢南华郡主的,毕竟是打小养在自己膝下的人。

所以说,看起来只会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承恩伯,其实也是有点儿生存智慧的。

这个时候,他被怒火烧热的脑袋也还保持了一点儿理智——别急,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太后姑母想办法收拾了这个安郡王,他再报今日之仇也来得及。就算收拾不了安郡王,等他回了西北,他还可以收拾蒋家。那时候,把这个敢胡言乱语的丫头抢到自己府里去,看她那张小嘴还能说出什么来!到时候,说不定就只会——嗯哼,想想就痛快!

承恩伯用这点儿臆想安慰了自己,阴沉着脸带人走了。胭脂还有些不甘心,可看看于思睿的脸色,明智地闭上嘴,娇弱地扶着丫鬟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蒋锡就飞奔上去拉住女儿:“有没有被他碰着?”摸摸身上没有带手帕子,便提了袖子给女儿扑打衣襟,仿佛在于思睿眼前站了一会儿,就落了一层灰似的。

桃华有点儿哭笑不得:“爹,没什么的,只当是被癞皮狗蹭了蹭。今日多亏了郡王殿下。”

蒋杏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扑上来抱住桃华,哭道:“三姐姐,方才吓死我了。若不是郡王殿下,我怕我们都要被那承恩伯抓去了!”

蒋锡猛醒过来,连忙转身就行礼:“多谢郡王殿下援手,小女幸免,在下感激不尽。”

沈数摆了摆手:“蒋先生不必如此。承恩伯行事荒唐,我也不过是看不过眼罢了。上回蒋先生还帮过我,礼尚往来,我也该有所回报。何况令爱临危不惧——”他说到这里,忽然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桃华确实很镇定,甚至可以说,是她的话打消了于思睿继续调戏她的兴致。只不过那些话…最好还是不要提了。

他不提,蒋家人当然更不会提。蒋老太爷也走上来向沈数道谢:“蒋家上下皆感王爷大恩。”

倒弄得沈数有些立不住脚了:“老先生不必客气。只是此地怕也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今日的相亲被于思睿搅了个稀里哗啦,蒋老太爷也觉得晦气之极,自是不愿多留,当下道别,目送沈数走了,才转头苦笑向欧老太爷道:“欧兄,今日出行不吉,改日再叙罢。”

两家人就此作别,欧家一行往寺外去了,蒋家则往后殿禅房来。蒋杏华死死拉着桃华的手,眼泪落个不停。桃华无奈地道:“四妹妹,已经没事了。你别再哭了,吓着柏哥儿。”

蒋柏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一转眼熟悉的亲人都不见了,自己虽被欧太太抱着,却又是一个陌生的妇人,自然号啕大哭起来,直到桃华把他抱在怀里,才慢慢平静了些。

他现在又长高了些,桃华一只手抱着他极其吃力,偏蒋杏华又死拉着她另一只手,只得出言提醒,这才把手抽回来,将蒋柏华往上托了托,哄着道:“柏哥儿也不哭了,姐姐没事,爹爹也没事,方才不过是跟那些人闹着玩罢了。”

蒋柏华抽抽噎噎道:“真的?”小心灵里觉得方才那么可怕的场面,不大像闹着玩儿。

“真的。”桃华抱着他摇了摇,觉得手臂都有点发酸了,只是小家伙的胖胳膊紧紧搂着她脖子,这时候也放不下来,“瞧,姐姐不是半点都没事吗?”

蒋柏华瞧了瞧蒋杏华:“四姐姐哭了。”

蒋杏华连忙拿帕子胡乱抹了抹脸,挤出笑容:“四姐姐没哭,是风吹沙土迷了眼睛呢。”

这谎也撒得太拙劣,然而小孩子还是容易骗的,且蒋柏华前些日子曾被沙子迷过眼睛,当时也痛痛地哭了一场,这会儿想起来,就相信了蒋杏华的话,渐渐地止了泪。

桃华抱着他一路走回禅房,觉得两条手臂都要断了。就算她再有劲儿,也快要顶不住这个小胖子啦。

总算禅房在望,蒋老太爷一行人刚刚走到门口,便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从里头扶着个老妇人出来,身后是蒋楠华相送,到了门口举手一揖:“刘兄与刘老太太慢走。”

蒋杏华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僵硬地立住了。这青年男子看起来好眉好目,一袭半旧的蓝竹布袍子洗得干干净净,袖口处滚了一圈深蓝的边子,既看着美观,又结实耐磨。仅这般看起来,谁都会觉得这是个风度翩翩的学子,虽是家中清寒,却不失体面。

至于他身边那老妇,穿的却是浅蓝色茧绸衫子,下头玄色马面裙,头上绾个整整齐齐的圆髻,插一支寿字头银簪,做寡妇模样打扮,显然是其寡母。

儿子穿打补丁的竹布袍子,母亲却穿半新的绸衫,谁不要道声孝顺?可只有蒋杏华知道,这布袍子该是出门时候的专用,在家中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不至于穿打了补丁的衣裳。这两人,除了刘之敬和刘氏母子之外,还有谁!

蒋老太爷一行人已经走到门口,蒋楠华刚跟刘之敬道别,转眼就看见了祖父和叔叔,连忙又行礼。刘之敬也跟着一举手:“老先生。”

“这位是——”

蒋楠华忙道:“祖父,这位是翰林院庶吉士刘之敬先生,这位是刘老太太。方才五妹妹去看三塔,不当心扭到了脚,是两位将人送回来的。”

女孩儿家以贞静为好,出外看个风景扭伤脚,说起来是一种失态,又被青年男子送回来,就更不好说了,幸而中间有个寡妇娘,总算是没有失了礼。

反正不是蒋楠华亲妹妹出事儿,他说起来也就没压力。老实说,伯父家这个堂妹,在他眼里看来真是一无是处,针线不成,诗书不就,还没什么规矩,连去看个三塔都能扭了脚,你走路眼睛不看路的么?女孩子走路要慢一些,你得闯得多快才能摔了?

蒋老太爷眉头也是微微皱了一下,先向刘之敬母子道了声谢。刘之敬一手扶着母亲,笑道:“老先生说哪里话来,不过是顺路罢了,不值多提。告辞。”目不斜视,却在转身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后面的两个女孩儿,随即扶着刘氏走开了。

刘氏一直矜持地保持着寡妇的作派,侧身避着蒋老太爷和蒋锡,这时候走出一段路,才小声道:“这老头儿就是当年的太医?”

刘之敬挺直着腰,低声道:“应该就是了。后面那个大约就是蒋小太医的儿子了。”

“哦——”刘氏对罪人之后不感兴趣,“今儿扭了脚的那个是蒋郎中的嫡女,你看…”

刘之敬不在意地道:“这事不好说。蒋郎中现在虽才是个五品,但嫡女怕也是不肯低嫁的。倒是另一个,其实也生得不错。”

刘氏有些遗憾:“那个怕是庶出的,瞧那唯唯喏喏的模样儿,在家里怕也不得重视。将来——恐怕嫁妆也不会多。”

刘之敬笑道:“嫁妆要那么多做什么,皇上是喜节俭的。”

刘氏想了想:“年纪也嫌小了些…”

刘之敬摇头道:“今儿不过是凑巧罢了,只借这机会跟蒋郎中搭一搭话。他家女儿在宫中虽有些圣宠,可将来怎样也不好说。”

刘氏叹道:“你也二十四了,总是要成了亲我才放心呢。”

刘之敬只笑:“大丈夫只患事业不立,何患无妻呢。娘放心,我如今不过是在翰林院学习,连个实缺都没有,人家就有女儿也未必肯嫁的。待明年庶吉士满了三年,总要寻个差事,那时再提亲事也不迟。”

刘氏仍旧急着抱孙子,恨恨道:“也是那谭氏无用,嫁来这几年,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若她真生了,这会子恐怕倒不好了。哪家女儿愿意嫁过来就当后娘呢。”刘之敬仍旧是云淡风轻的,“倒不如现在,无牵无挂,谭氏又是休离的,嫁过来仍是元配,说出去也好听。”

刘氏被儿子说服,不再絮叨,母子两个慢悠悠走了。

这里蒋杏华半天才能挪动脚步,以至于桃华看她脸色煞白,还当她真的被于思睿吓坏了:“四妹妹快进去坐下,回家叫紫藤熬一服安神药喝。”也难怪,才十三岁的女孩儿,外男都没见过几个,何曾见过流氓,吓着了也是有的。

蒋杏华木然地点头进去,一进禅房就被小于氏狠狠剜了一眼。再看蒋丹华坐在禅房榻上,眼泪汪汪的,旁边蒋燕华和曹氏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于氏一见蒋老太爷就松了口气:“父亲可回来了。丹姐儿扭伤了脚,父亲快给她瞧瞧吧,疼得动不得了!”

蒋老太爷沉着脸道:“怎么回事?”

小于氏忙道:“丹姐儿带着燕姐儿去看三塔,路上丫头们没扶住,踩到块石头…”其实是蒋丹华想出去又不愿意一个人,硬拉了蒋燕华去的。

蒋燕华站在一边,紧紧闭着嘴唇。她原是不肯去的,可曹氏这些天被蒋锡冷落得心慌,对谁都想讨好一二,眼看蒋燕华不动,小于氏和于氏的脸色就不好,便自己应承了。她既应了,蒋燕华也只好跟着去,却不肯多说话。蒋丹华气呼呼直管闷头往前,自己不仔细看路扭到了,这会儿却说是带她去看三塔,仿佛扭伤全是为了她似的。

蒋老太爷自然也知道儿媳妇和孙女的毛病,沉着脸叫丫鬟褪了蒋丹华的绣鞋和袜子,只见脚踝上红了一块,倒也没有肿起,便知扭得不重:“回去叫丫鬟们拿跌打酒揉揉,这几日不要下地,更不要出门了。”既然路都走不好,还出什么门呢。

小于氏不甘不愿地应了,看见蒋杏华通红的眼睛,忍不住道:“杏姐儿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跟红眼妈儿似的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蒋老太爷脸色更沉:“不要多说了,给丹丫头收拾收拾,这就回去罢。”

好好儿一次出游,最后搞成这样,真可谓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一回家,蒋锡顾不上别的,先跟去了百草斋:“伯父,承恩伯肯善罢干休么?”

蒋老太爷脸色难看之极:“恐怕他是不肯的。今日幸而有安郡王挡着,可是安郡王帮不了咱们一世!原想着桃华去宫里看看梅姐儿,诊过脉就行了,如今看来,怕是还得进宫去几次。现下,也就只有借皇上的话压一压承恩伯了。”

蒋锡有些垂头丧气:“今日真是多亏了安郡王。”幸好那天在西市上看出了是假药,否则今日说不定女儿就要受辱。

蒋老太爷也叹气:“是,该好好备一份礼送过去的。只是——”蒋家也就是个中等人家,要送一份“厚礼”给郡王,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蒋锡心思一转,倒有了主意:“不如送些药材。”看安郡王连一车的药材也要买,可见西北是缺这个的。

蒋老太爷还不知道西市的事呢,听他说了才点头:“你说得不错。”回头叫甘草,“把我橱里那个雕漆盒子拿来。”

甘草捧了个巴掌大的盒子过来,蒋老太爷直接从里头抽了两张纸出来:“这是两千两银票,你拿去看着置办。”

蒋锡吓了一跳:“伯父这是做什么!桃华是我闺女,自然是我来置办。”

“难道不是我侄孙女?”蒋老太爷拉下脸,在兴教寺相亲是他选的地方,谁知道最后变成这样,既觉得窝囊又觉得对不起桃华,“银票你拿着,别让我说那么多废话!你伯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但私房银子也有一点儿。只是——今儿这事,恐怕欧家…”

蒋锡心里咯噔一下:“欧家难道嫌弃桃华被人轻薄了?桃华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让姓于的碰着!”说到这里就更觉得安郡王来得及时了。

蒋老太爷摇摇头:“不是让姓于的碰了,是——桃姐儿今日说的话…”

蒋锡怔了一下,稍一回忆,脸色才有点变了:“桃华那也是被逼的!何况行医这种事,临疾不讳…”他说着,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欧家,欧家也该知道这个道理才是。”

治病这种事,跟写文章一样,有个临文不讳的说法。若说为了大防,那又得回到女人不能请男郎中来诊脉的时代了。可是蒋家世代行医,明白这个道理,欧家可不是行医的,若是不能接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是涩精又是滑精的说法儿,也在情理之中。

“你也不必太担忧。”蒋老太爷抹了把脸,打起精神,“今日这一闹,他们也该能看得出来,桃姐儿性情坚韧,是能担得起事的。若是——若是他们家不愿意,咱们再寻别家,桃姐儿是个好的,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不成?”

桃华刚进京的时候,蒋老太爷只觉得这个侄孙女能干。小小年纪就管着家里的事,且还能跟继母继妹相处和平,可见会做人。当然,老爷子看得出来曹氏被桃华压着一头,但人总是有点偏心的,继侄媳一看就是个平庸之辈,家里不用能干的人,难道用糊涂人不成?

且桃华还懂医术,又替蒋锡整理药书,这两样都极大地投了老太爷的缘:前者是承继蒋家家学,后者是孝顺父亲。孝顺这种事,供吃供穿是一样,娱亲是另一样,而且是更高档一点儿的。

能干,又孝顺,这样的女孩子做人家媳妇,就已经差不多了。欧航是老友之子,蒋老太爷固是要给侄孙女挑个好的,也不能坑了别人家孩子不是?

可是经了今日这一出,老爷子发现,这个侄孙女不仅仅是能干,而是有担当。

☆、第68章 私谈

有担当,这是难得的品格,也是比较难看出来的品格。盖因这种品格,不经大事的时候显不出来。多少女眷平日里做起事来也是有条有理的,可一旦遇了什么大事,就惊慌失措,举止颠倒了起来。

依蒋老太爷看,欧航无父,祖父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得过几年就要撒手,到时候欧航头上就没了遮蔽,必得自己去面对风雨。这样的人家,正得要个桃华这样性情坚韧的儿媳。若是欧老爷子看得清这个道理,那自然无妨,若是看不清——以桃华的脾性,到了哪家也能过得不错,再寻亲事就是了。毕竟这才十四,还有几年工夫呢。

蒋锡心里已经取中了欧航,年轻人一表人材,学问又不错,更要紧的是那个“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家规,委实难得。人有了患得患失之心,就难得能保持冷静,虽听蒋老太爷说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蒋老太爷瞪他一眼:“做什么这副样子。桃姐儿今日已经受了委屈,她还不知道欧家这事儿,你别露出了痕迹,万一不成,教她更难受。你回去罢,先去看看桃姐儿,再去置办给安郡王的谢礼——也别弄得人尽皆知,虽说未必压得下来,可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等桃姐儿歇好了,让她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蒋锡收了银票,赶去看女儿,才到门口就听见薄荷在哭,吓了一跳,连忙进去,才发现桃华一点儿事都没有地坐在椅子上,无可奈何地看着薄荷。

“这是怎么了?”

桃华起身让父亲坐:“薄荷觉得今儿没顶在我前头,正自责呢。”承恩伯府的人有一群,蒋家只有几个,哪里抵敌得过。薄荷被个小厮拦在外头,连踢带抓的都没能冲进来,自觉失职,又气又恨,边骂于思睿边请罪。

“这也怪不得你。”蒋锡当时都没能冲进去呢,看看薄荷头发凌乱,裙摆上还撕破了一条口子,“可是他们趁乱——”占便宜了?

薄荷恨恨抹了把泪:“没有。是奴婢踢他的时候自己扯破了一点。”她抓挠掐咬都没用,一急之下就给那人来了个撩阴脚,只是脚抬太高,把裙子扯开了,若早知道,今日就不该穿这裙子!

“罢了罢了,今日这事儿谁也没料到,怪不得你。快去整整衣裳吧,看好了柏哥儿,我跟桃姐儿说几句话。”

薄荷想起蒋柏华今日也吓得不轻,刚刚才由桔梗哄着歇下,还不知会不会发热,连忙应声去了。蒋锡担忧地看看女儿:“可吓着了?”

桃华微微一笑:“爹放心,我没事。安郡王来得及时,他也没能怎么样,不过是嘴上占占便宜。”

蒋锡看着女儿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是有些安心,又是越发的忧心,将蒋老太爷所说日后还要进宫的话讲了讲,引得桃华皱起了眉,但想想也只能如此,只能点头了。

蒋锡看着女儿,话在嘴边打了好几个转,终于还是道:“桃姐儿,虽说今日——可最后那些话,你原可不说的。”

桃华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蒋锡说了又后悔了:“爹不是怪你。全是于思睿那个畜生,实在可恶!只是,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是恼他,也该忍一忍,不必当场咒他的。若不是安郡王在,那畜生发起怒来,万一打你怎么办?”

桃华轻轻咳嗽了一声:“爹说的是。我下次会记得。”她当然不是在诅咒于思睿,但蒋锡说得也对,当时她如果说个于思睿无病,场面就会更平和些。这次是有安郡王在,若是没有,说不得她就得吃眼前亏了。

蒋锡一听女儿咳嗽就心疼起来:“没有下次了,断没有下次了!以后爹一定陪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桃华笑了笑:“以后我们也少出门,横竖承恩伯还不能冲到咱们宅子里来。”

蒋锡叹道:“是爹没本事。这时候才发现,难怪这人都爱争权夺势,若没权势,终是要受人欺侮…”

这话说得没错,然而蒋锡是不能入仕的,桃华连忙把话岔开:“爹你手里拿的什么?”

一句话把蒋锡的心思拉回来了:“是你伯祖父给的银票,说要给安郡王备谢礼的。我本不想要,你伯祖父有些恼了。你先收好了,日后再想法子孝敬回去。”

桃华点点头:“爹想备点什么?”接过银票一看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她管着李氏的嫁妆,占了穿越的便宜做花茶,一年进益才将将一千两呢。蒋老太爷一口气就给了两千两,若是被小于氏知道,只怕又要添一块心病。

“想备一批药材捐给西北军,没有四五千两也备不出多少来。”蒋锡叹口气,“上回安郡王说要治寒痹的药,我这就写信叫铺子里采办一批来,总不能光买便宜的。”

桃华摆了摆手:“爹,若是送这些药材,一则西北军人太多,几千两银子花出去也不够看的。二则送去了难道还要他们自己配药不成?依我看,不如送一批金创药过去,用起来也方便。”

“金创药难道就便宜了不成?”蒋锡觉得女儿精明了这些年,怎么这时候有点呆了,“咱们家药堂里的金创药,用的都是什么你难道不知?”

“自然不是用那种。”桃华已经有了主意,“咱们家卖的金创药,又要止血,又要生肌,还想着最好少留些疤痕,还有解毒之效,不贵才怪呢。”

“那你是要减药?”蒋锡严肃起来,“桃姐儿,千省万省,不可省人工,不可省物力,否则药性减了,那是要耽误大事的!”

“爹呀——”桃华啼笑皆非,“女儿难道是那种偷工减料的人吗?只是爹该想想,军中缺药,究竟什么样的药最适合?难道军士们还怕留疤不成?或是他们怕痛?对军士而言,难道不是止血最为要紧?给军中用药,是一粒能治百病的灵丹管用,还是一百份只能止血的药草管用?”

“这——”蒋锡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有道理。

“其实我试制过一个方子,要比现在用的金创药造价低些,止血之效也并不差。”她用的主药是三七,在这个时候,三七还是更多的做为化瘀之用,有时也用来治疗妇人血瘀经闭之症,其作用尚未被完全发掘出来,用途不甚广泛,价格自然也就不高。

“按这方子,一千两银子能制得一万余包,送到军中,当可抵得一时之用。”

“能制得这许多?”蒋锡有些不踏实,“这送到军中的药,可马虎不得。”

“爹放心,止血是极有效的。”军中其实主要还是各种刀剑伤、跌打损伤,其中又以刀剑伤最为危险,当然是金创药最实惠了。

“那就你来办吧。”蒋锡想了想,还是道,“至少制两万包吧,也不可太少了。”

桃华笑笑,蒋锡这不仅是为了报答沈数,也是想着西北军,不过这件事其实不能闹得太大,毕竟那是往军中捐药,若不是像蒋铸那样是敌军袭城的紧急时刻,随便往军中伸手只怕反而会被人说成是居心叵测。幸而他们是通过沈数之手,就有什么闲话也归沈数去担了。

哎,这样想未免太不厚道了。毕竟沈数今天救了她呢,那么除了金创药之外,再送他一份礼好了。不过堂堂的安郡王,现在不是应该在监督建造他的郡王府吗,怎么独个儿跑到兴教寺去了呢?

堂堂的安郡王这会儿正在兴教寺一间幽静的禅房里与人对坐,旁边一个红泥小炉,正烹着寺后的山泉水。

“请郡王爷用茶。”一双柔荑提起炉子上的银瓶,将冒着蟹眼泡的水倾入一只紫砂壶中,过了片刻又分斟二杯,端到几案对面的二人眼前。

“这是如今宜兴一带新兴起来的紫砂茶具,说是用来泡茶别有一番滋味。”主人抬了抬手,指指那壶,“我是没品出有什么特别滋味来,只是这壶做得有些意趣。请。”

沈数欠欠身:“多谢郡马。”举起杯凑到唇边试了试温度,随即一口饮尽。

他对面坐的人正是江郡马,看他这豪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是我糊涂了,该换个大杯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