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不想跟她说话了:“哦。”还生下儿子升做贵妃,皇后根本不让你生,你能怎么办,把肚子藏起来吗?就是做了贵妃,皇后依旧压在你头顶上好不好。亏得蒋杏华自己也是庶出,在家里受的苦这是都忘记了?还是她觉得做个妾,别人坐着你站着,别人吃着你看着,这滋味不错?哦,或许皇上的妾不用立规矩,她就觉得比一般人家的妾更尊贵了?

“三姐姐?”蒋杏华见桃华不说话,甚至连目光都转开了,不由得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桃华假装没听见。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平常说说针线也就罢了,没想到说起婚姻之事来居然大家这样的“志向”不同,那还是别说了。原是觉得蒋杏华在家里怪可怜的,没想到其人还有这个念头,桃华对她的印象顿时下降了一个档次。

景氏搂着蒋柏华逗了一会儿,便叫碧螺:“带哥儿到旁边屋里吃点心去,看看那些他爱哪样?”一面又笑对其余几个女孩儿道,“全盛斋的点心,一会儿叫丫头给你们送过去,喜欢吃哪样就说,我叫人再去买。”

几个女孩儿赶紧起身道谢。蒋丹华便道:“那我们不打扰二婶,先回去了。”本来就是来道喜的,没有久坐的道理,她也不想总在这里看景氏的得意。

蒋燕华沉默地也跟着起身告辞。她看得清楚,景氏特意把蒋柏华留下来吃点心,那就是要留下桃华呢。

如果说从前有多期盼着来京城,那么蒋燕华这些日子的心情就有多沮丧多压抑。蒋家毕竟不是她的家,可在真正有亲戚关系的靖海侯曹家,她却受到了连在蒋家都没有受过的屈辱。曹氏只会叹气抹泪,却半点也帮不上忙。而且她隐约地听说,再过些日子蒋锡或许就要带她们回无锡了,而桃华却被蒋老太爷要求留在京城,想借蒋家长房的官位,给她找一门亲事。

一个要留在京城,一个却要回无锡。可想而知,桃华将来能嫁入官宦人家,而她,恐怕只能在无锡随便找个人成亲了。同样都是女孩儿,就算她比桃华差一些儿,也不该有如此天差地别的结果才是!

蒋燕华低下眼睛,沉默地踏出西偏院。不甘心又怎么样呢,她可没有一个伯祖父替她谋划,甚至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她能做什么呢?

众人都走了,景氏才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向前欠了欠身:“桃姐儿,二伯母想求你一件事。”

桃华连忙一侧身:“二伯母怎么说求,我可当不起。何况,我又能帮二伯母什么呢?”她是真想不出来。

“听说,给宫里婕妤娘娘的药方,是你开的?”

“只是祖父要试试我,让我拟一个瞧瞧罢了。”桃华含糊地说,“最后如何,还是祖父敲定的。”蒋家这么小的地方,没有什么秘密是真能藏得住的。

“你就别谦虚了。”景氏又笑了开来,“老太爷能让你进宫给婕妤娘娘诊脉,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二伯母虽然不懂医,可也知道这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桃华已经有点猜到景氏下面要说的话了,不外乎是想让她去给谁看看病吧?想到上回在百草斋听见景氏与蒋老太爷的对话,桃华连这个人选都能猜到了,不会是——崔家那位吧?

“崔大姑娘到现在都无起色。”景氏果然说了出来,“你也知道,你二伯父这个官儿,固然是因着陆大将军帮忙,可当初能认识陆大将军,也是崔知府引见的。你二伯父在福州那边的生意,又多有崔知府照顾。”当然,他们也没少孝敬银子就是。

“这事儿,实在是二伯母做差了。”景氏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实话,“原是想着能帮上崔家的忙,就提了老太爷…谁知道,老太爷不肯。当然,这也怪二伯母,也没先请示就答应了,弄得如今——哎,二伯母算是把自己架到半空里去了。”

景氏这话说得滑稽,桃华虽然觉得她太精明,也忍不住要笑笑。景氏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纵然你心里不大喜欢她,也还是会觉得她说话有趣,爱多听两句的。

“二伯母知道你心里明白,不像你那些姐妹们,如今还是些半大孩子呢——有些话,二伯母也不瞒你——二伯母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着你二伯父能多得些助力,将来你二姐姐也有个好姻缘。”景氏已经把女儿也打发到隔壁去照顾蒋柏华了,说话也就少了些顾忌,“你大哥哥,他是男人,将来的前程自己去拼。可你二姐姐,唉,这孩子若是能有你一半能干,我也不这样操心了。”

“二姐姐是极通透的一个人,不过有二伯母在,她做一日姑娘享一日福罢了。”桃华笑着说。蒋莲华可不像景氏说的那么孩子气,不过,景氏的话打动了她,女人总是要比男人艰难一些。

“过些日子崔家二姑娘生辰,我想带你们姐妹去凑凑趣儿,你给崔大姑娘把个脉,回来告诉老太爷,若能替崔大姑娘开张方子,我这事儿也算有个交待,可好?”景氏眼巴巴地看着桃华,一脸恳求。

桃华真的不想跟崔家打交道。上巳节那天,她窝在马车里听到的秘密可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正赶着想忘记呢。可是景氏说得恳切,她也不是不愿意帮帮忙。景氏虽精明,却也不曾算计着损了自家人,即如崔家这事儿,虽说是她自己把蒋老太爷荐上去的,但实际与蒋老太爷也没有什么损害,是个有分寸的人。

“二伯母,我只能去看一看。您也知道的,水土不服这种事,有时候吃药也是无用的,即使伯祖父开方子,也未必就能治得好。”如果再加上点心病,那就更没法搞了。

这个景氏懂。其实她现在也有点后悔当初在崔夫人面前提起请蒋老太爷诊脉的事了,现在不管治不治得好,总得把这事了了,就算不成,也是她尽了一份心意:“你只要去了,二伯母就能交待了。”

“那我就去试试。只是不可说是行医。”

“你放心,这个二伯母懂。”丈夫刚刚得了官,可别因为当年的旧事闹出毛病来,那不是找二房帮忙,是自己找晦气了。

因为在京里诸般不便,也因为姐姐还病着,崔二姑娘的生辰过得极简单,只请了相熟人家的女眷过来坐坐。桃华直到跟着景氏进了崔家的门,才发现这个相熟人家里,居然有江少夫人文氏。

文氏刚出月子不久。她生了一个女儿,南华郡主很是不满,恰好小姑娘身子有点弱,南华郡主省了洗三,满月也是在江郡马的督促下才办的,因奉承她的人多,倒也热闹。

江家的宴席,蒋家这样的人家还够不上受邀,所以能在此处见到文氏,景氏也是十分惊讶,又有些窃喜。不过更让她惊喜的是,文氏居然先跟桃华打招呼:“蒋姑娘?”

侄女儿居然认识江少夫人?景氏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刚回京城那日,曹氏给蒋莲华的见面礼,钗子上镶的珊瑚珠说是南华郡主赏的,不就是因为文氏的身孕嘛。

虽然南华郡主对孙女不大满意,但文氏对女儿却是千疼万疼,说起女儿,脸上都浮起母性的光辉:“乖得很,只是有点儿弱,不大爱吃奶,有时吃了奶还哭,又时而有些腹泻,太医来看过,说不好用药…”就连今日来崔家,她都有些舍不得离开女儿半步的,只因她娘家金乡伯府从前跟崔夫人娘家有交情,之前她有孕在身不能出门,现在月子都出了,总得走动。

“孩子太小,是不敢用药的。”崔夫人也有女儿生病,感同身受,“或许换个乳母好些?”

文氏眉头微皱:“已经换了两个了。”再换下去,婆婆怕是要不耐烦了。

桃华觑个空拉了文氏的丫鬟碧春到一边说话:“是不是乳母吃得太好,乳汁太油腻了?试试将乳母的乳汁挤出来放在碗里,等上头结了一层之后,将那乳皮除去,再温热了喂给孩子吃。若是这般孩子不再腹泻,就是乳母吃得太好,孩子肠胃娇嫩,受不住了。”

碧春对桃华从不敢以孩子视之,听了连连点头:“回去就照姑娘说的试试,若是我们大姑娘能好,奴婢去给姑娘磕头。”又小声道,“能不能还请姑娘给我们少夫人诊一诊脉?我们少夫人月子里也总担心,奴婢就怕落下什么病根儿…”还有一句话不好说出来,文氏这身子,什么时候才能怀下一胎呢?

桃华笑笑:“我瞧少夫人气色不错,你无须太过忧心的。让少夫人放宽怀抱,多走动走动,比什么都好。”

这里说着话,那边文氏已经向崔夫人说了:“蒋姑娘医术家传,让她给府上大姑娘诊一诊脉,没有坏处的。”

崔夫人本觉得桃华未免年纪太小,别是景氏叫来糊弄她的吧,此刻听了文氏的话,疑心便去了好些,转头就让丫鬟将桃华请到隔壁屋里,自己带了崔秀婉过去。

崔秀婉的确比三月里又消瘦了,瞧着脸儿也是黄黄的,夏天衣裳单薄,越发仿佛一阵风都吹得倒。桃华仔细给她两手都诊了脉,这才要了前头的药方来看。

几张药方都是大同小异,虽然有所变化,但都不离疏肝调胃的大方向,桃华拿着这几张方子沉吟了一会,崔夫人已经略有些着急:“可是有什么不对?”

“方子并没大差的。”桃华瞧了瞧崔秀婉,慢慢地说,“夫人请恕我直言,崔姑娘这病,病在心。”方子没错,崔秀婉却总是不好,有崔夫人盯着,她应该不会是没吃药,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心病。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还要迟疑一下,但桃华偏偏听到了一个秘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今日诊脉,更证实了她的猜测,崔秀婉哪里是水土不服,分明是不想嫁给沈数,忧愁多思,才致此病。思伤脾,悲伤肺,身子自然好不了。

“崔姑娘这些日子,是不是还添了咳嗽?”

崔夫人听见病在心三个字,好大不自在。她现在也发现了,女儿似乎是真的不想嫁给沈数,可是这是先帝定下的亲事,若是被人揭破,且不说对崔家有什么影响,单说崔秀婉就不会得什么好名声。

“…是。”崔夫人很想否认桃华说的话,但崔秀婉这些日子确实开始咳嗽了,难道是又添了新毛病?到底还是疼爱女儿的心占了上风,崔夫人只能承认,“这是怎么回事呢?”

桃华斟酌了一下言辞:“崔姑娘久居南方沿海,对内陆水土本就不适,加以大婚在即,必将远离父母,所以内心忧思,在所难免。”

崔夫人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女孩子到底是年轻,只会用闺阁女儿之心来揣测,以为崔秀婉害怕远嫁。这解释合情合理,说出去也不会对崔家有什么损害,反倒显得崔秀婉眷恋父母,有孝心。

“那,这些方子…”

“从前的方子其实无甚大错,只是必要崔姑娘放开怀抱方能见效。如今既然又添了咳嗽,我再拟一张方子,不仅疏肝健脾,还要润肺了。”桃华抬眼看看崔秀婉,“不是我危言耸听,思虑伤人,可大可小。崔姑娘最初只是小症候,可缠绵至今,已经伤身了。若再不自疏怀抱,拖延下去也会成为重症。”

崔夫人吓了一跳:“真有这般严重?”

桃华想了想:“夫人,身心乃为一体。夫人定然也有所体会,若是身子不适,心情也会有些抑郁。崔姑娘由郁伤身,身弱则心更郁,如此循环,则必然每况愈下。病在腠理不能治,则至膏肓奈何?”

“那要怎么办?”崔夫人有点慌了。恶性循环的话她不会说,道理却是很明白的。

“多多出外走动,疏散心情。”桃华下笔如飞写了一张单子,“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实说,不解决崔秀婉不想嫁沈数的问题,吃啥药都没用。

崔夫人心事重重,勉强堆起笑容:“多谢蒋姑娘了。”示意丫鬟取过一对珊瑚镯子来,亲手给桃华戴上,“广东那边的东西,这颜色就是你们女孩子戴着好看,拿着玩罢。”

桃华心想这倒有点受之有愧了,不过这东西或许更多的作用是封口费:“夫人太客气了。我也是做女儿的,舍不得远离父母是常情。只是崔姑娘将贵为王妃,这样的好姻缘,做父母的也就安心了。崔姑娘想想这个,也就能放开怀抱了。”

崔夫人暗想这女孩儿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冠冕堂皇,脸上的笑容便更真心了一些:“你说得是,这孩子,就是舍不得家里人。”不管外头怎么传,这就是理由了。

☆、第73章 猜疑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很多亲一直说退婚退婚,必须说明一下,先帝定下的亲事,没有退婚的可能,只有崔秀婉死,或者至少对外宣布是死了,才能不嫁。否则无论是崔家还是沈数,都没有权力退婚的,即使是现在的皇帝都不行,因为那是他父亲定下的亲事,所以大家别着急,沈数肯定不会娶崔秀婉的,但也不可能是退婚的方式

到底今日是崔幼婉的生辰,诊完了脉,众人便都回园子里去吃生辰宴了。

银朱关了门,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刚才有那么一会儿,她真怕是崔秀婉的心事被人瞧破了。

崔秀婉脸色也微微有些苍白,却道:“你怕什么。任她医术如何精通,难道还能诊得出人心不成?”

银朱忙道:“是奴婢胆子小。只是姑娘,方才那蒋三姑娘已经说了,姑娘这病已是有些重了,万不可再拖下去。后头熬的药,姑娘可不能再喝一回倒一回了。”

崔秀婉冷笑道:“你听她危言耸听呢。做郎中的还不都是一个样,只会把病往重里说,若是治好了,就见得他们的本事了。”她虽然嘴硬,但想想这些日子身上的确虚弱,又的确是于脾胃不适之外又添了咳嗽,便不敢再坚持下去。

银朱看她脸色,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又小心地劝道:“姑娘,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其实安郡王——”

她尚未说完,崔秀婉就冷了脸:“住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外乎是安郡王皇家血脉,做了郡王妃如何如何的荣华富贵,我只不稀罕那些!且他自小就招了太后和皇上的忌,现在不过是有个舅舅手里还掌着兵权,太后一时才不敢动他罢了。跟了他,如今看着好,将来还不知怎样呢!且他一个武夫,到了京城里一无是处,还连累了我…”

想到端午节那日在行宫门口受的侮辱,心里不由更加忿恨起来:“更不必说西北是个什么地方,若是将来跟他去了,只怕我活不过几年。”说着又要伤心起来,吓得银朱连忙劝慰,再不敢提安郡王一个字。

崔秀婉掉了几滴眼泪,心绪方疏通了些,自己拿帕子擦了,道:“如今这蒋三姑娘说我该时常出去走动,倒是件好事,这几日我就跟母亲说要出门散心,你去给他送个信,出去的机会多了,总能见得着。”

银朱心里暗暗叫苦,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姑娘,老爷和夫人是不会答应姑娘…”

崔秀婉自己何尝不知,只是放不下意中人,更接受不了这桩亲事。如今一日未曾定下来婚期,就仿佛还有希望似的,自欺欺人地过下去罢了。

这里她们主仆两个关起门来落泪,园子里的生辰宴也不是非常愉快。

其实生辰宴人虽少,崔夫人为了小女儿却也是仔细张罗了的。宴席设在园子里的回廊之下,旁边有开得一团火似的石榴花,桌上的菜肴也新鲜美味,崔夫人为了让女孩子们自在些,还特意将席面分成两处,她与文氏和景氏坐一席,崔幼婉与蒋家姐妹两个在另一段回廊里坐一席。如此精心安排,倘若不是崔幼婉看过来的目光中总是带些若有若无的敌意,桃华本来会觉得这宴席挺不错的。

桃华是搞不明白崔幼婉到底在闹些什么。上巳节那日她就无缘无故地向蒋杏华发难,足以证明她根本没把蒋家放在眼里。但不管怎么说她们今日是客,且还是来给崔秀婉诊脉的,看在姐姐的份上,崔幼婉也该安份才是。

可惜,桃华的想法又错了。

“听说蒋三姐姐那日在兴教寺招惹到了承恩伯?”

蒋三姐姐叫得着实亲热,可惜后面那个招惹用得很不客气。

桃华放下筷子,觉得倒胃了:“崔二姑娘消息灵通。”

崔幼婉偏着头,看起来一派天真担忧的模样,“蒋三姐姐大约是头回来京城,不知道承恩伯此人的脾性。无论何样女子,只消对他稍稍假以辞色,便能攀得上手。可是他有太后做姑母,要想进承恩伯府,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呢。蒋三姐姐还是离这人远些的好,免得影响了自己和家里的名声。”

蒋莲华气得脸都红了。她虽然不愿意母亲在崔夫人面前曲意奉承,但一直觉得崔家姐妹容貌才学俱是不错,虽有些傲气,也是因身份有所差异之故。另崔幼婉年纪小,说话活泼率直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今日这些话,却万不能推到年纪上去了。先是招惹,又是假以辞色,仿佛是桃华有意于思睿似的,若再说是性情率直,蒋莲华宁愿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一股气从胸口直冲上来,蒋莲华顾不得景氏的叮嘱,刚要开口反驳,就觉得桃华的手在桌子底下捏了她一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住,只听桃华认真地道:“我读书不多,不知这攀得上手是个什么意思?至于说进承恩伯府不容易——我是不成的,不知崔二姑娘能不能进得去呢?”

这下轮到崔幼婉的脸胀了通红。她无非是说桃华有意攀上承恩伯,但她身份低微,便是自己情愿,也没资格被承恩伯纳进府中。没想到桃华转头就反问她是否能进承恩伯府,若她说不能,那是自承身份低贱,若是说能,岂不是说情愿委身于承恩伯?似于思睿那等人,她想想都觉恶心,如何肯将自己与他牵扯到一起去?

“你——”崔幼婉看着那张懒洋洋带笑的脸,恨不得把手边的茶泼过去。自从知道蒋家人在西市上帮了沈数,她心里便不自在,及至听说沈数又在兴教寺里帮了桃华,这股子酸气真是按都按不下去。若是不见蒋家人倒也罢了,如今觌面相见,可真是忍不住了。

桃华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似乎在等着她解释回答。

今日画眉也在姑娘们的席上伺候,此刻连忙上前笑道:“厨房里今日备了甜米酒,夫人说,二姑娘年纪小不可饮酒,不知蒋二姑娘和三姑娘用不用酒?”方才那些话是不能说下去了,崔幼婉失礼在先,且蒋家三姑娘一脸懵懂,倒显得崔幼婉知道得太多了——那些事,该是高门大户的姑娘知道的事吗?

自然,谁都知道蒋三姑娘是装的。于思睿在兴教寺与安郡王的冲突早就传遍京城了,什么金樱子膏和阳虚之类的话也一样传开了,蒋三姑娘能对着一个大男人说什么涩精滑精的药,还有什么不懂的?

偏偏这话是不能揭开来说的。在画眉看来,蒋三姑娘出身医家,不过是石头瓦砾一类,又有个医不讳疾的借口,便是说了些过份的话也无甚大碍。可自家姑娘却是美玉,若叫人知道说出这些话来,却要损了名声。

这位蒋三姑娘,脾气可够大的。画眉暗暗思忖。平日里景氏是常来往的,她在崔夫人身边伺候,看得明白。蒋二太太一团火似的奉承着自家夫人,蒋二姑娘虽然冷清些,到了崔府却也是压着性子的。唯独这位三姑娘,竟是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

不过,崔幼婉今日这举动也确实不太妥当,好歹蒋三姑娘是来给姐姐诊脉的,总该稍稍客气些才是。

画眉心里转着念头,脸上却始终含着得体的笑容。

“甜米酒啊,江南一带也常饮的,进了京城还真是想念呢。”桃华见好就收,否则本是要替景氏解围才来诊脉,真闹起来反而得罪了崔夫人,那还不如不来呢,“那就麻烦这位姐姐了。”

“哪里,奴婢本就是来伺候姑娘们的。”画眉端着笑脸,转头示意小丫鬟去取酒,自己站到崔幼婉身后,轻轻拉了她一下。崔幼婉在桌子底下甩开了画眉的手,但也没再说什么。

文氏惦记着家里的女儿,略饮了两杯便起身告辞。蒋莲华的丫鬟已经觑着机会悄悄跟景氏说了刚才的事,景氏心里不安,便也顺势起身一同告辞:“待大姑娘病愈,再上门叨扰夫人。”

崔夫人当然也有丫鬟过来报了偏厅里发生的事情,便也顺水推舟并不多做挽留,起身送客。两家的马车出了崔家所在的街道,分道扬镳,蒋莲华才含怒道:“母亲,以后我们别来崔家了。”

景氏自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得安抚桃华道:“桃姐儿,今日你受委屈了,都是二伯母的不是,回去二伯母给你赔礼。”

桃华笑笑:“这不关二伯母的事,是崔家姑娘自己言语冒失,怎么当得了二伯母说赔礼的话。二姐姐也是怕二伯母在崔家受委屈。”

“哎——”景氏不由得也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揽着女儿道,“你二姐姐素来懂事…”

蒋莲华微微胀红了脸道:“母亲,我是认真说的。今日崔二姑娘太无礼了,便不说上门是客,三妹妹也是去给她姐姐诊脉的!她既这样瞧不起三妹妹,也就是瞧不起我们,母亲又何必再靠过去呢?不是女儿说句过河拆桥的话,父亲当初虽是靠陆大将军举荐,可这次得缺却也是靠自己的本事。何况就是陆夫人,也不曾这般——”

陆大将军的妻子是个性情温柔的妇人,对景氏也颇为有礼,并不因她是商人妇而轻视。她有三女一子,三女皆已出嫁,儿子却还年小,见了蒋莲华也十分喜爱,蒋莲华去陆家总是比崔家自在得多。

景氏看着女儿含怒的脸,口中答应,心里却直叹气。陆夫人自己出身低,乃是陆大将军未发迹前所娶,自不似崔夫人那般高傲。可是陆家儿子今年才只十岁,与蒋莲华实在年纪不配,不比崔敬年近弱冠且又未婚,否则她又岂是生来就愿意奉承人的?

桃华笑着打了个圆场:“二姐姐也别生气,好歹今日这脉诊过了,以后再不关我们事了。”

“对了——”在崔家不好问,这会儿景氏才道,“崔大姑娘的病到底是怎样?”

“不过是思虑过重。”桃华淡淡地道,“心中郁结,自己闷出来的。前头太医开的方子都是不错的,只是她自己不肯好,谁也治不得。”

“这倒奇了。要嫁做郡王妃了,却是闷些什么?”

桃华心里明白,嘴上只说:“想来是怕嫁到西北举目无亲罢。从未离过父母身边的,一下子就去了千里之外,难免害怕。”

景氏以己度人,若是蒋莲华远嫁,她也不舍,便点头道:“这是难免。可如此一来,若是怀抱不开,这病岂不是也难治?”

桃华心想多半不只是怀抱不开,或许药也没好生吃,今日她拿话狠狠吓了崔秀婉一下,若是能吓住了她老实吃药,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些话不好说出来,便只随口应付了过去。

这边蒋家三人谈话,那边文氏的马车却已经回了江府,才回了自己屋里,就听见女儿又在小声哼哼着哭,乳母和丫鬟们围着手忙脚乱,见文氏回来,忙道:“夫人,姑娘又有些腹泻了,还不肯吃奶。”自有了第三代,江府里称呼都升了一级,外头一时还没改过来,家里人已称文氏为夫人了。

这乳母进府没几日,听说前头已经换了两人,心里一直惴惴,唯恐姑娘不肯吃她的奶水,这酬劳丰厚的差使便归了别人,是以每日都按时吃喝,唯恐奶水不够浓厚。

文氏看她白胖的样子,一边去抱女儿,一边示意碧春。碧春会意,连忙将乳母带到隔壁,照着桃华嘱咐的,让乳母将乳汁挤进碗里,果然一会儿上头就凝成厚厚的一层乳皮,将这乳皮揭了去,隔水温了,才端来给孩子一勺勺喂下。

小姑娘饿了好一会儿,这会儿便吃得香甜。文氏看着女儿小小的脸,心里简直要化了。待小姑娘吃完,抱起来拍了嗝,见孩子很快睡了过去,便守在床边上,一眼不眨地瞧着。

往常孩子吃过奶后,总是没睡多久就会醒来,哼哼叽叽地哭闹,再过些时候就会腹泻。可今日却睡得比往常都沉,碧秋在一旁惊喜道:“姑娘今日多睡了一个时辰呢。”

文氏心里也是又惊又喜,面上却还端得住道:“还要看看醒来会不会再腹泻。”

碧秋却没这么沉得住气,欢喜道:“但得姑娘能多睡些便是好的。”太医来时也说过,刚满月的孩子每日就要睡得多睡得香,才会长身子,之前孩子因总是肠胃不适所以睡不好,身子才会这般弱。碧秋虽不聪明,却将这些话都记在心里,此时见孩子两个时辰都不曾醒,便欢喜起来。

正说着,便听外头靴声响起来,文氏忙起身迎出去,果是夫君江悟回来了,忙放轻了声音道:“轻些,宝姐儿还在睡呢。”

江悟这些日子回来,总见女儿哼哼地闹着不自在,这会儿听说还在睡,不由有些奇怪:“怎的今日睡得晚?”

文氏一面服侍他更衣,一面悄声将如何遇了桃华,回来如何又将乳汁再加工的事说了,正说着,里面碧秋便道:“大爷,夫人,姑娘醒了。”

夫妻两个一同进去,果见小姑娘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哼哼了两声。文氏心里方一紧,嬷嬷已给小姑娘换了尿布,这哭闹便停了,只转着眼睛四处地看。

这次不待文氏吩咐,碧春早已经去让乳母挤出乳汁炮制了,这会儿端了重新温热过的奶水来喂了,一屋子人又眼巴巴地守了小半个时辰,仍未见小姑娘哭闹表示不适,便不由得都惊喜地面面相觑:“这是——当真有用?”

乳母却吓坏了。如此说来,难道是她的乳水不好,才导致了姑娘身子不适?扑通一声跪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文氏看她这样子,便笑道:“你起来吧。且先这样喂两日,若果然姑娘无事了,你日后的饮食便清淡一些。”

乳母听了还要用她,大喜过望,忙磕头谢了出去。江悟也不禁道:“如此说来,这乳水太丰厚了竟也不好?只这位蒋三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文氏不觉拭起泪来:“是我身子弱,才将宝姐儿生得也弱,乳汁丰厚不是不好,只是宝姐儿受不住。”她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桃华说起婴儿肠胃娇弱的时候先要给她诊脉,原是从母亲身子上就看出了孩儿体弱,才建议她将乳汁中的油水去掉。

江悟忙搂了她安慰道:“如今宝姐儿要好了,你这当娘的怎倒哭了。你放心,宝姐儿将来定能养得壮壮的,就跟小牛犊一般的。”

文氏破涕笑道:“什么小牛犊,女孩子家哪里好生成那副样子。”又道,“待宝姐儿好了,我总要好生谢谢蒋姑娘。”

夫妻两人说着话,就听外头碧秋叫了一声:“二爷。”接着便是江恒的声音道:“宝姐儿今日可好些?”

江悟便笑了,走出去道:“二弟来了?”江恒极喜欢这个小侄女的,每日都要来看看,宝姐儿身子不适,他也着急。

文氏连忙在屋里拭干了泪,又对镜整整衣裳,才叫嬷嬷抱了女儿到外屋去给江恒看,顺便又将乳汁之事说了一遍。

“蒋姑娘?”江恒伸手指逗了逗小姑娘,听了文氏的话不由得抬起头来,“今日蒋姑娘也去了崔家?”

“正是。”文氏看着女儿咧了咧小嘴,像是个笑的样子,便不由得欢喜起来,“果然世家相传,医术就是不凡!”

江恒同意地点头,叹道:“在无锡那时我便发现了,望月桥塌那晚,她救了好些人。真可惜,我们还不曾走过三桥呢。”

江悟在旁看着弟弟,忽道:“过些日子靖海侯生辰,你也与我一起去道贺。”

江恒顿时做了个鬼脸:“真不想去。我见着曹鸣,定要与他打架的。”

江悟笑骂道:“你们都多大了,还打架呢。总之那日一定要去的,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江恒笑道:“大哥放心,我就是说说而已。”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蒋姑娘跟靖海侯府也是亲戚的?”

江悟是个仔细人,在行人司也素以细心周全得皇帝嘉许,何况自己的弟弟,最是了解性情的,闻言便又多看了他两眼道:“你倒关心蒋家,这也知道?”

江恒随口道:“上回在宫里见了一次,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去看蒋婕妤了,后来听宫里黄公公说起,才知道的。算起来,靖海侯还是她舅舅呢,靖海侯生辰,她也该去的吧?”

江悟心里越发肯定了几分,淡淡道:“蒋姑娘去不去,与你何干。你也仔细些,不要将姑娘家放在口上,没得坏了人家的名声。母亲这都要给你择亲事了,你若在外头蒋姑娘长蒋姑娘短的,岂不教人误会?”

江恒呆了一呆道:“大哥,母亲当真在替我择亲事?”

“自然。上回进宫,还托太后娘娘替你择选呢。”江悟板着脸道,“你也收收心,明年秋闱下场考个举人回来,母亲也好替你去提亲。”

江恒险些跳起来:“大哥,读书应考是应该的,可也别跟提亲掺和起来呀!”

文氏看得好笑,柔声道:“二弟,你若有了举人的功名在身上,提亲也好说呢。”

“母亲急什么呢…”江恒嘀咕了一句,闷头去逗小侄女了,直到小姑娘打个呵欠,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文氏将女儿安置好,回头见江悟眉头皱着,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江悟沉声道:“那位蒋姑娘,竟跟二弟很熟悉的?”

文氏也不是个笨人,闻弦音而知雅意,沉吟着道:“在无锡是见过几回的,也只中秋那日,二弟跟着蒋家两位姑娘去走三桥——身边也是都带了人的。二弟固然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蒋姑娘也是有分寸的。”

江悟皱着眉道:“你可知道,母亲看中了靖海侯家的大姑娘。”

文氏也早看出点端倪了:“曹大姑娘自然是好的。品貌俱佳,二弟前些年也见过的。”

“可方才说起曹家,他却只提蒋家姑娘。”

“夫君是说——”文氏小心地道,“也未必如此吧?二弟,其实还是小孩子心性。”上头有哥哥,做弟弟的难免就孩子气一点,比不得江悟自小就老成。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江悟看了妻子一眼,“若二弟真是——那母亲是万万不会允许的。”

蒋桃华还跟文氏不同。文氏娘家虽清贫,却有翰林的清贵名声,怎么也是。蒋桃华却是医家女,仔细算起来是属下九流的。

“虽则有两个叔叔…可还有当年的事呢。若不是先帝后来不曾下明诏议罪,那便是罪人之后了。”也亏得蒋方回夫妇自尽得快,消了先帝的气,否则说不定整个蒋家二房都要牵连。

文氏不敢说话,半晌才道:“或许只是夫君疑心呢,二弟未必就如此的。”

“但愿如此。”江悟沉吟了一下,“倘若蒋姑娘也去了靖海侯府,你也要注意看一看…”

☆、第74章 风波

靖海侯的生辰宴并没如期举行,因为京城又出事了,而且事情一直牵连到内宫,连皇帝太后都连缀上了,靖海侯哪还敢办什么生辰宴呢?

五月可能注定是个热闹的月份,端午节的安郡王被罚抄书事件尚未完全冷却,就又有一件事闹了出来,无巧不巧的,还与安郡王有关——为他建造的郡王府被查出来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原宗人府拨出来的十万两银子,按已经翻建的那一半来看,全部完工之后应该也花不了五万两,那么剩下的那五万两会去哪里呢?答案显而易见:贪污!

管这事儿的是宗人府,可贪污的人却不只是宗人府的人。安郡王本人不知人间疾苦,连药材真假都分不出来,可是定北侯府新送来的账房却是个识货的精明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列出来的证据条理分明,贪污的数目任谁也抵赖不过去。

这把火首先是烧在宗人府头上的,因为监工是他们派去的。之后烧到了工部,因为负责翻修的太监从工部贱价买了些已经在帐上列为损耗的东西,拿来糊弄郡王府。

这就有趣了。既然已经列为损耗,那就是没有了,又如何能送到郡王府去呢?于是工部也查。

所谓顺藤摸瓜,有时候一根藤摸下去,能牵萝卜带泥地拖出一大串来,这件案子就是如此。宗人府派来的太监贪钱,那么别的太监贪不贪呢?

自然是贪的。太监是身残之人,人生的乐趣大概也就只剩下钱和权了。尤其是那些在宫内得势的太监,他们不但在宫内有钱可收,在宫外更买房置地,有些甚至连老婆和假儿子都有。若只是置产还好说,还有人的亲戚借了权势欺男霸女,甚至逼出了人命来!

五月的后半个月,以及整个六月,京城都在查查查。谁都知道今上是个崇尚俭朴的人,除了供奉太后格外丰厚之外,后宫嫔妃都是要跟着节俭的,没想到主子节俭了,奴婢倒在忙着发财,皇帝岂能容忍呢?

“你干的好事!”寿仙宫里,太后用力把一个杯子扔出去,正砸在黄公公头上。

黄公公直挺挺地跪着,躲也不敢躲:“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太后狠狠地喘了口气:“真该把你也砍了!”

这次的贪污事件,朝廷中的官员处置得还轻些,毕竟那是有功名的官员,按贪污多少或降级或免职,因银钱数目还没有大到惊人的程度,最多也就是罚没家产以抵赃银,掉脑袋的还没有。

然而内监却是天子家奴,与官员是没法比的。奴婢贪主子的家财,打死没商量!哪怕你赔出两三倍的钱来都没用,盖因你一个奴婢本不该有私财,所得的一切都是主人家给的。

宫里真有权势的太监并不多,寿仙宫太后身边的黄公公,凤仪宫皇后身边的李公公,还有皇帝身边的两个大太监苏公公与赵公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宫外有家有业,还有亲戚横行霸道。

“你,你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来!”黄公公看中了一处坟地,原是某家人的田地,父母都埋在其中,据说风水极好。那家人自然不肯卖,却被诬所开的小酒铺卖的酒喝死了人,最终男人家死于狱中,女人上了吊,坟地自然是归了黄公公,连原来的坟也被掘了。

“做也罢了,还留下证据——”太后气得手都在抖,眼前都有些发黑。

黄公公吓得顾不上磕头,忙跪爬上来扶住太后:“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啊!”

占人坟地,掘人坟墓,这简直太令人发指了。就算是官员干出这样事来恐怕都保不住,何况是个太监呢。只是黄公公没有死,因为皇帝示意,把这个罪名安到了在他身边伺候的苏太监头上,把黄公公开脱出来了,甚至连他名下最大的产业都分给了赵公公,剩给他的就是一处小宅子,够不上大罪。

苏太监已经被公开砍头,赵太监本来罪没这么重,却被皇帝坚持一并处置了。皇帝还因此自责:“朕疏于御下,以致残民,朕之过也。”而对有些人对黄公公的质疑则坚定地表示,“母后素来宽仁,身边断不会用出此等奴婢。”

如此一来,皇帝名声大损,而太后却保住了脸面。黄公公则保住了性命,虽然他的财产被充公了十之八九。当然,苏赵二位的财产也都抄没,而皇后身边的李公公则是更精明一些,他没有太多仗势欺民的事儿,又利索地把家产都献了出来,皇帝顾及皇后的脸面,也轻轻放过了他。

太后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黄公公眼巴巴看着她:“太后保重,太后保重呀!太后若损伤凤体,奴婢百死莫赎!”

心腹宫女青玉端了茶来,太后喝了几口,这才慢慢缓过来:“你真是把我的脸面都丢光了!”虽然对外黄公公是没大罪,可这宫里谁不知道呢?就算太后坐在寿仙宫里还能假装不知,黄公公自己可还能有脸替太后到处去传话吗?这再过几个月就太后的圣寿节了,这时候闹成这样,太后都觉得没脸见那些外命妇们。

黄公公不敢说话,看太后脸色平静了些,才小心翼翼地道:“幸好皇上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给奴婢留了脸…”

太后揉着额头,闷闷地道:“是啊,幸好皇帝孝顺我…”可是如此一来,皇帝身边的两个大太监就全完蛋了,那两个,可是她安排给皇帝的。都正是三十多岁,正顶用的时候,如今一下子死了,她一时根本找不出来合适的人顶替。寿仙宫的内监,除了黄公公之外资历都浅,就是给了皇帝,也当不得大太监的位置。

青玉看太后难受地眯着眼睛,忙轻声道:“娘娘,是不是用一服药?”

太后的眉毛顿时皱得更紧了,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还是道:“把药端来罢。”

这说的还是治眼睛的药。前一阵子太后用着药效果不错,可自打太监贪污这事儿闹出来,太后的眼疾也重了。太医来诊过脉,说是肝火上炎,药还要吃,因此小宫女们早就备下了,听了这话便忙跑去端来。

太后带着厌恶的神色看着那碗褐色的药汤,半天皱着眉头一口气咽了下去。可是没过多久,她忽然往前一倾身子,哇地一声刚喝下去的汤药哗地全吐了出来,正吐了黄公公一头一脸。

寿仙宫忙着传太医的时候,皇帝正在明光殿里批奏折。新升上来的杜太监站在他身边,低声说着后宫的消息:“…皇后娘娘说,陆宝林咳嗽不止,服药不效,恐是女儿痨,须得从群香殿挪出来,免得连王充媛也过了病气。原是要直接挪进冷宫的,后来改了主意,挪到听雨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