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就怕侯爷和夫人不知道这个蒋家是哪个蒋家。”说不定,王爷会隐瞒一些事,她得让定北侯知道蒋姑娘就是当年蒋小太医的孙女才行。

蝶衣不疑有它:“这倒是的。京城离得这么远,侯爷和夫人也未必知道,不过我想王爷总会写清楚的吧。”成亲这种事,是结两家之好,父亲和祖父是谁,这必须要弄清楚的。有些谨慎的人家,祖上八代都要搞明白的。

“万一王爷忘记了呢?”蝉衣很想把她抓住了摇一摇,“该叮嘱一下送信的人,跟侯爷和夫人细讲一下才好。”更重要的是,这话怎么讲。

蝶衣自觉这事儿用不着她,打着呵欠重新躺下了:“这么重要的事,王爷不会忘记的,就是忘了,夫人定然也会问的。姐姐,睡吧。”夫人那么精明能干,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蝉衣盯着她的身影,一口气憋在胸口,只得恨恨也躺下了。这个丫头,用不着的时候一张嘴哪里都有她,用得着的时候偏偏又不去传话了。如此看来,只得她自己去想办法。定北侯和侯夫人虽说只是沈数的舅父舅母,但多年抚养,就跟亲生父母没什么两样,若是他们不喜蒋氏,王爷总要考虑几分的。

这一夜,桃华并没怎么睡好,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她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自己觉得不大好,只得叫醒了薄荷。薄荷拿手一试,果然是发起热来了。

“不必惊动父亲和伯祖父,给我烧点热水来就好了。”这是昨日情绪起伏太甚所致,说是病也不是病,说不是病,其实也是病,心病。

薄荷也知道是为什么,轻手轻脚去小厨房烧了壶水来,又熬了一点粥。桃华吃了,身上微微出了一层汗,热度便下去了,只是觉得懒懒的没情没绪。

薄荷拿了个迎枕给她倚着,将被子仔细掖好,才小心翼翼地将昨日春华轩送来纸笔的事说了:“老爷看您不自在,就没说。只是东西都放在那里没动,怕是今日还要问的。”

桃华低头抠了抠指甲:“那就把钱送过去吧。”这样适合誊抄的纸笔,想来他也是用心了的,东西不好送回去,但钱却是要付的。

薄荷欲言又止。安郡王说起来实在是极好的夫婿人选,难道就这样错过了?可是她也不敢问,总觉得若多问两句,姑娘就要哭了似的。

主仆两个正默默对坐着,就听外头有动静,薄荷皱眉出去,只见二门上传话的仆妇匆匆过来道:“吏部右侍郎家来人,请三姑娘过府给他家老夫人诊病。”说着忍不住往屋里看了一眼,“三姑娘可起身了?”

“哪有这样大清早跑来的?”薄荷看看天色尚未全明,不由得有些不悦,“我们姑娘身子不舒服呢。”

“哎哟薄荷姑娘——”仆妇有些发急,“这可是吏部右侍郎家呀!”

吏部为六部之首,正管着官员升迁之事,右侍郎官正三品,无论是从品级还是位置来说,都是蒋家得罪不起的。别忘了,长房两位老爷将来有所升迁,还都要过吏部的手呢。

“是谁家?”桃华在屋里听见动静,问了一声。

仆妇忙跟着薄荷走到屋门口:“三姑娘,是吏部右侍郎鲁家。”

“鲁家?”桃华凝神想了一想,突然记起来谁了,“不去。”

“三姑娘!”仆妇吓了一跳,“这可是吏部的右侍郎!不能不去呀。”

“怎么不能不去!”蒋锡也被惊动了,在窗口听了几句,披着衣裳就出来了,“桃姐儿又不是挂牌行医的,没有随请随到的规矩!”

仆妇急得汗下。这是长房的地方,来请人的消息自然是先报到蒋钧和小于氏处,也自然是因为这两人想让桃华去,所以才叫她过来传话的。若不是昨天小于氏才被蒋锡问了那样的话,实在不好见面,说不定已经自己过来催了。

“爹爹说得对。”桃华推开窗子,露出脸来冲蒋锡一笑,便对那仆妇道,“去,原话传给鲁家人,当初鲁侍郎在文光殿问我的话,我可不敢忘。靖海侯府太夫人是我亲长,有疾在身不能不去,鲁家老夫人可与我无亲无故,我不敢违了先帝之意,落了鲁侍郎的口实。”

仆妇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看桃华随手就把窗户关了,蒋锡也回了房,竟没人理她,也只得转身离开。

她自然不敢直接把这话去对鲁家人说,先去了小于氏处。

蒋锡已经起身要预备去衙门点卯,小于氏正伺候他穿衣,听了仆妇的回话不由得变了脸色:“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得罪了鲁家,就只我们倒霉吗?她就不姓蒋?”

蒋锡倒是止住了妻子,若有所思地对仆妇道:“三姑娘说的什么,你一字不落地给我重复一遍。”

好在仆妇记性尚可,虽略有些磕巴,但还是一字不错地复述了。蒋锡眉头便展了展,点头道:“如此说来,她有理。你就这样去对鲁家人说吧。”

仆妇得了准话,转头去办事了。小于氏倒有点急了:“可——”

蒋钧笑了一笑:“她这是堵人的嘴呢。你也不用担心,若是鲁家人找了别的人治不成,还是要来找她。如今她这名气算是已经起来了,不愁没人上门,可若是这事儿不先说下,到时候被人说咱们罔顾先帝旨意就行医,那可是大罪。”

小于氏这才明白过来,只是仍有些担忧:“若是鲁家另找人治好了呢?”

蒋钧沉吟了一下:“若真如此,就是咱们没运气了。若是治不好,再来登门的时候,那时我来卖个情面——好歹我是她伯父,我的话,她总不能一字不听。”

小于氏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实在的,她觉得桃华未必会听,这丫头眼里仿佛根本没有尊长——说起来都是被她爹教坏了,能对着长嫂说出那些话来…

“怎么了?”蒋钧见妻子的手臂不自然地动了一下,随口问道。昨日蒋锡说的那些话,听到的人本不多,小于氏又严令下人不许多嘴,几位主子自也不会将这尴尬事再多提,因此蒋钧竟是不知道的。

“没什么。”小于氏强笑了一下,只觉得胸前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直蔓延到腋下,不过片刻也就消失了。那日蒋锡说这是什么来着?可恨那名字忘记了,仿佛是乳什么,或许该让丫鬟去医馆问问,也开点药回来吃。若不然总这么一阵阵的,也实在是折磨人。

她说无事,蒋钧也就不在意了。在他看来,妻子身子素来康健,连风寒也少有的,因此并未上心便转到了另一事上:“你是今日带杏姐儿进宫?仔细些,若是实在不成也就罢了,莫惹了皇上不快才是最要紧的。”

☆、第109章得封

鲁家下人大清早的跑来,在侧门等了半天,却只吃了一肚子气回去,少不得要去内宅回话。

鲁侍郎也正准备去上朝呢。因昨夜老夫人说腰腿痛,一家子都没歇好,眼睛底下就带了一片青,听了下人回话,顿时有些暴躁起来:“她倒拿起架子来了!若不是看她医好了太后,仿佛有些个手段,谁会去请她!还说什么医者父母心,竟然请了都不出诊,分明就是铁石心肠!”

鲁夫人因生病的只是婆母而不是亲娘,倒比丈夫更冷静些,先摆手令下人出去,才问丈夫:“她说违了先帝旨意,落了咱们家的口实,又是怎么回事?”

鲁侍郎这才想起来当日自己在文光殿说了什么,噎了一下悻悻道:“不就是那日皇上要封赏她父亲,我略说了句话——那也是阁老的意思,我不过敲个边鼓罢了。”

鲁夫人微微皱眉:“皇上不过是赏个虚衔罢了,又何必阻止呢?”

“你不懂。”鲁侍郎闷闷道,“说是赏蒋锡,谁不知道其实是赏那丫头呢?她是与安郡王一起去治疫的,她都重赏了,安郡王怎么办?他已经是郡王了,是给他升亲王衔呢,还是赏他实职?”

这两样自然是都不行的。鲁夫人便不吭声了。

鲁侍郎平日里在朝中也难免有些烦心事,因妻子在这上头是能听得懂的,不比母亲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也愿意跟鲁夫人说几句:“这次安郡王不但无事还立了功,阁老连朱寺丞都外放了,就是不想让安郡王得了理由。你看上回南苑围猎,若不是皇上临时点了个人接替于锐,这金吾卫的指挥使说不定就被他得了去。那可是内宫十二卫!”

鲁夫人想了一想道:“如今安郡王倒是没升,可到底阁老的人也没得着好呀。”

“所以说,阁老初时有些小觑他了。”鲁侍郎压低声音,“我看阁老的意思,原想将他困在京中,所以那崔氏病着,宗人府那边就任着崔家拖延婚期…如今他在京里搅事,只怕阁老又巴不得他回西北去了。到底那边有四川道掐着,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鲁夫人喃喃道:“其实定北侯这些年也没做什么,先帝当年到底又没有立安郡王的意思,如今这是何必呢?难道还能将定北侯的兵都收到阁老手中不成?若是西北有什么事,只怕对京城也没好处吧?”

“就是收不回来,阁老才愁呢。”鲁侍郎摊摊手,“定北侯一家在西北多少年了,父子相传镇守西北,换了别人,难!只是他家握了兵权,皇上终究不安,所以阁老这些年都想着拉拢些武将,手里总要也有兵才成。”

鲁夫人心想:阁老有兵跟皇上有兵可不一样。但她自然知道这话说不得,便只是低头给丈夫整理衣裳。

鲁侍郎正想再说两句,丫鬟急急进来道:“老爷,老夫人腿又疼起来,听说蒋家姑娘请不到,正发脾气呢!”

鲁侍郎顿时头疼起来。自他升了官之后,母亲也是越来越娇气了,但有点小病小痛,就闹得全家不安:“去去,拿了我的帖子,立去请位擅长跌打的太医回来给老夫人诊治!”

鲁府怎么个鸡飞狗跳法,桃华自然管不着,把鲁家人气走了,心情倒觉得舒畅点儿,回去倒头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方起来,正在梳洗,蒋柏华一溜类跑进来:“姐姐睡懒觉,羞。”

桃华一把抱起他,捏捏他的胖脸:“你天天都比姐姐起得晚,难得早一次就来羞我,自己才羞呢。”

蒋柏华嘻嘻地笑,扬扬手里的识字卡片:“念书!”

这些天蒋锡已经完全沉浸到那些孤本里去了,于是教蒋柏华识字的事儿又落到桃华身上。姐弟两个正闹着,薄荷拿了封信进来:“姑娘,三七送进来的,说是——郡王府上那个叫十五的过来送的…在外头等着回信呢。”

桃华怔了怔,看着那封薄薄的信,忽然间心在胸膛里跳得又快又急,竟然有点头晕了。她定了定神,才接过信来裁开,里头只有一条纸,纸上也不过十几个字,落在眼里却仿佛在心头重重敲击了几下,敲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薄荷见她脸色发白,不由得急起来:“姑娘,这是怎么了?”顾不得别的,也往信上扫了一眼,却有些看不太懂,“这,这什么意思?”她虽识字不少,但有些太过文绉绉的话却不大通,倒是知道忠心不二的意思,但不二后头加了个色字,又有些拿不准了。

桃华一手按着胸口,觉得眼睛似乎有些发酸,半晌才笑了出来。薄荷见她笑了,脸色也由白转红,这才吁了口气:“姑娘可吓死我了,这到底是说什么啊?”

桃华无暇与她解释,只道:“磨墨。”同样裁下相同大小的一条纸来,提笔写了八个字:君不负我,我不负君。封起来道:“这就是回信。”

这八个字薄荷却是看懂了的。再想想送来的那封信,不禁欣然道:“难道王爷是答应了不成?”如此说来,这不二两个字,一定指的是没有二心了。

桃华这时候才觉得脸上烘烘发热,掩饰地咳了一声道:“送出去吧。跟他说,还是要与爹爹说明方好。”

薄荷拔腿就出去了,这里桃华将那张纸条小心折了,环视四周觉得放到哪里都不好,最终还是装在一个荷包里,珍而重之地放到了枕头旁边。

有了这张纸条,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上原来那点不自在全都没了,教着蒋柏华认过了字之后,又带着他去园子里晒太阳。才出了院子不远,就看见小于氏带了蒋杏华从正院出来,两人都打扮得十分慎重,款款而行。

虽说有诸多不和,但当面撞上了,桃华也只能站住脚含笑道:“大伯母带着四妹妹出门?”

小于氏干笑了一下:“进宫去瞧瞧婕妤娘娘。”说罢脚下不停,带着蒋杏华就走了,倒是蒋杏华瞧了桃华一眼,神色中有几分歉意。

“这是什么意思?”桃华微微皱眉。进宫去看蒋梅华,蒋杏华抱歉什么?难道进宫是要去讲她的坏话不成?

“奴婢怎么觉得四姑娘这衣裳有点眼熟呢…”跟出来照顾蒋柏华的桔梗儿喃喃地道,“总觉得跟姑娘的哪件衣裳有点像。”

“我并没有这样的衣裳。”桃华的衣裳素来不大喜欢满绣了花样的,嫌做起来太费时费力,要么就选了原就织有花纹的料子,要么就是在素面料子上滚边或点缀几朵花就做罢。蒋杏华这一件是在银红缎子上又用银线绣了花的,显见得十分用心。幸而是件短袄,若是长身袄子,更要费工了。

薄荷却道:“是了。姑娘那件白地有虞美人花样的褙子就跟这个有点像嘛。白地红花,红地白花,远看倒也相似的。还有那裙子也是月白色的,瞧着就更像了。”

桔梗儿便笑起来:“奴婢就说瞧着眼熟嘛。如今四姑娘这是也转了性了?竟也穿起红衣裳来了,还绣了这许多花儿。”

薄荷轻轻嗤了一下:“不是四姑娘转性,大约是大夫人转性了…”不但舍得给庶女好衣料,还舍得这许多银线。

小于氏当然没有转性。上了马车才坐定,她眼睛就在蒋杏华身上扫来扫去,终于还是没忍住道:“你这衣裳倒费了工,只是未免也太糟塌了料子。”

为了这件事,她可是下了不少工夫。这匹银红缎子质地极好,虽是素面无花,光泽却上佳,为了别让蒋丹华看见生事,还将她送去了外祖家住几日。结果这丫头转头就在上头绣了这许多花,倒把料子本身的润泽光彩都给遮没了,真是不识货,倒白糟塌了好东西,还费了那许多银线!

蒋杏华微微打了个冷战,低头不语。

小于氏目光掠过她头上的镶红珊瑚珠的簪子,又落到她耳朵上的白水晶坠子上,觉得跟这衣裳倒也还相配,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冷冷道:“入宫的规矩也都教过你了,进去机灵点儿。若是——”原想说若是能入了皇上的眼自有好处,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未免太过难看,只得道,“若是给你大姐姐招了什么麻烦,我可饶不了你!”

她能给蒋梅华招什么麻烦呢,只怕是招不来才是麻烦吧?蒋杏华低头腹诽,心里却又紧了紧。若是这次她不能得了皇帝青眼,回家之后,小于氏定然不会客气了。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或许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蒋梅华仍是住在玉卉阁里。近来她脸上的色斑又淡了好些,面色虽然还有些发黄,但肤色却已均匀多了。只是因为活动得不够,这些日子腰身再没有明显的收细,反而因为衣裳穿得渐多,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又胖了一点似的。

“今日天阴,如何只穿了一件袄子?”小于氏一进玉卉阁,见女儿穿得不多,就有些着急,“这宫里也没有地龙,炭盆怎不多放两个?”

蒋梅华今日是要见皇帝的,怎肯把自己穿得像个球一般,闻言便笑道:“母亲别担心,这袄子是丝绵的,瞧着薄,其实并不冷的。”

这话说得并不实在。就算丝绵再保暖,只絮那么薄薄的一层也不行。不过她并不表现出来,随即就将话题岔了开去,拉了蒋杏华的手笑道:“妹妹今日穿这个好看。”目光在她身上一掠,心里忽然一动,“妹妹这个耳坠子,如何不换个红的?”转头叫檀香,“拿我那对儿红玛瑙的坠子来。”果见蒋杏华眼睛一亮,顿时心里也明镜似的,暗自冷笑——原来这丫头平时里蔫不出儿的,竟也是个有眼力的。

这里正打扮着,就听外头有轻轻的击掌声,随即皇帝在门外笑道:“这是忙什么呢,朕来了竟见不着人?”

蒋梅华连忙将蒋杏华往前推了推,笑道:“妾正说妹妹戴这对子耳坠儿好看,竟不知道皇上来了,真是该打。”说着行下礼去,起身就道,“皇上说说,妾给的这对儿红玛瑙坠子,是不是比这白水晶的好看?”

蒋杏华尽量挺直了身子。她特意穿了自己底子最高的一双绣鞋,还在鞋里垫了两双鞋垫,只盼能让自己显得高挑些。

皇帝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握了一下,淡淡道:“瞧着倒是不错。这个也是你妹妹?倒是未曾见过。”

蒋梅华忙笑道:“这是妾的四妹妹,因一向身子弱,不大来看妾的。幸而三妹妹进京之后,给她开了个调养的药方儿,竟好起来了。”

皇帝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你祖父就是太医,怎的倒要你三妹妹来开调养方子?”

这问题真是尖锐,蒋梅华脸上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勉强笑道:“皇上这还不知道,这女孩儿家,有什么不自在也不好说的。尤其我这四妹妹又是个省事的…”

皇帝似听非听的,随便点了点头,在殿里环视一周:“这几日天气冷了,来瞧瞧你这里炭火够不够用。”

原本是不大够用的,但如今蒋家得了封赏,玉卉阁的供应自然马上就好起来了。蒋梅华便轻笑道:“竟劳皇上惦记这些小事,妾今日给皇上做一道拿手菜以表谢意可好?”

皇帝似乎有了点兴趣:“你还有拿手菜?”

“皇上也别小瞧了妾。”蒋梅华笑吟吟地给小于氏使了个眼色,“从前不方便,如今有了小厨房,皇上且看妾的身手。这道菜妾在娘家时到了冬日时常做的,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喜欢的。”

“哦,那朕倒要尝尝了。”皇帝从善如流,“果然这里安个小厨房是安对了。去,把朕的午膳传到玉卉阁来。”

蒋梅华便将蒋杏华往前一推:“四妹妹身子刚好,别让厨房烟气薰了。你在这里陪皇上说说话,母亲去帮帮我的忙。”拉了小于氏走了。

蒋杏华虽然来之前已经打过千百次的腹稿,真到了皇帝面前却又觉心慌气短起来,只唤了一声皇上,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帝将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忽道:“这料子光泽极好,绣了花倒可惜了。”

这一瞬间蒋杏华也是福到心灵,想好的那些话统统抛了开去,只道:“臣女没什么见识,只是家里姐妹有一件白地红花的衣裳,臣女仿着那个做的。”

皇帝似笑非笑地道:“她穿白地红花,你这是红地白花,这也叫仿吗?”

蒋杏华低了头道:“臣女也想要那样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料子…”

皇帝随意在殿里走了几步,淡淡地道:“既没有合适的料子,又何必学呢?”

蒋杏华耳根子有些发热,低声道:“臣女只是想跟姐姐穿得相似些,觉得那样更似亲姊妹一般…”

“难道你们不是亲姊妹?”

蒋杏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凄然。她是一张瓜子脸,尖尖的下颌,细细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眼波含愁的时候就格外动人些:“臣女倒是极想跟她做亲姊妹的,可惜没有这个福气…”

皇帝拿眼睛看了她片刻,仍旧不为所动:“明知道不是亲姊妹,就穿了一样的衣裳也是不成的。”

蒋杏华心里一跳,见皇帝转身走向门口,似乎是要离开,心里登时一慌,情不自禁地脱口便道:“皇上,臣女是害怕!”

这一声略有些尖锐,也幸得蒋梅华下去时将人都带走了,殿内除了皇帝带来的内侍再无别人。杜太监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里,仿佛一截木头似的不言不动。

“害怕?”皇帝转过身来,打量着蒋杏华的目光有了几分兴致,“怕什么?”

“怕——”蒋杏华觉得一口气堵在喉中,一时难以发声,眼泪倒先涌到了眼睛边上,“臣女,臣女好希望能像三姐姐一样,不必听别人的摆布…”

皇帝略有些讥讽地笑了笑,似乎对她的答案很失望:“要想不必听别人的摆布,总得自己有些本事。”

蒋杏华嗓子哽得更厉害了:“臣女,臣女也想学本事的…”可是她去哪里学?桃华有疼爱她的父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呢,她有什么?

皇帝对她仔细看了几眼,忽然道:“既想学本事,就不该来这里。”

蒋杏华怔了一下,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只知道若是不能留在宫里,恐怕回了家中之后就还是刘之敬的那门亲事在等着她,糊里糊涂地便道:“宫里比别处好。”至少比刘家要好。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又笑了笑:“那你就留在宫里吧。”他对杜太监点了点头,“封她一个御女的位份,就——去王充媛的偏殿住吧。”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将朕的午膳传去文光殿,朕想起还有折子没批。”

“皇上——”蒋梅华说是去小厨房做菜,其实时时都盯着正殿的动静,见皇帝起驾,连忙赶了出来,却只得皇帝摆了摆手,就离开了玉卉阁。

“你——”小于氏只当是蒋杏华办砸了事,不由得怒视过去,却听旁边的杜太监用力咳嗽了一声,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杜太监没有跟着皇帝走,而是慢条斯理往前踏了一步,稍稍提高点声音:“皇上封蒋氏第四女为御女,赐住群香殿偏殿。蒋御女请回家稍做准备,三日之后会接您入宫,到时可带侍女一名。”

群香殿偏殿啊,那里以前是陆宝林住的地方呢。现在既然有人住了,陆宝林也就不用搬回去了,可以在听雨居过些自在日子。

蒋杏华到现在还是有些稀里糊涂的,直到听见杜太监说三日后接她入宫,这才觉得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似的,不由得眼里含泪:“遵旨。”

杜太监说完话,很客气地给蒋梅华和小于氏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他还得去文光殿伺候皇帝呢。

小于氏是先惊后喜:“成了,皇上封了杏丫头做御女!”人留下了,位份也比蒋梅华低不少,正是最好的结果了。

蒋梅华却皱起了眉。皇帝虽然把人留下,却将蒋杏华送去了群香殿,那里离玉卉阁可不近呢。

虽说她才只是个婕妤,并没有做一宫主位的资格,但蒋杏华是她的妹妹,又是打着来探病的旗号入的宫,即使皇帝将蒋杏华留在玉卉阁居住也说得过去。但现在把人支去了群香殿,岂不是离了她的控制吗?

“母亲,我记得您身边还有个丫鬟叫春剑的?”蒋梅华轻轻拉了一下小于氏,“让她陪四妹妹进宫吧。”

小于氏想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春剑管着针线房,素是个能干的,回去就拨给杏姐儿用。紫藤紫薇那两个丫头,到底是年纪太小了,又没教过规矩,进宫也不顶用。”

蒋杏华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已经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以前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可是现在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要一个丫头,她一定能自己做主。

皇帝都不在玉卉阁用饭了,蒋梅华也没心思招待庶妹,小于氏更想着赶紧回去准备入宫之事,便匆匆告辞出宫,返回蒋家。

蒋杏华才进自己房里,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府中,紫藤喜得见牙不见眼:“恭喜姑娘了。”

才说一句话,外头就听一个脆亮的声音笑道:“正是要恭喜呢。”帘子一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丫鬟走进来,抬手便指点着紫藤笑道,“只是妹妹这称呼上就错了,如今该称御女了。虽说妹妹不跟进宫去,可是这上头也该长点心,免得以后出了岔子,旁人不说你不懂事,倒要说御女身边用出来的人不好了。”

紫藤认得这是管着家里针线房的大丫鬟春剑,她是小于氏陪房的女儿,虽不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但如她这样的见了都要叫声姐姐。但这一进来就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而且为什么说她不跟进宫去?她伺候了蒋杏华好几年,不是姑娘到哪里她到哪里的吗?

“春剑姐姐——”紫藤刚要说话,就觉得蒋杏华掐了她一下,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

春剑笑吟吟向蒋杏华行了礼,就开始指挥着人收拾东西:“那首饰捡几件好的就行,这几天太太那边还要送新的来,衣裳也要再做几套。”

蒋杏华冷冷地看着春剑仿佛主人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紧紧握了一下紫藤的手,低声说:“让她们去折腾。你放心,我总会带着你走。”

☆、第110章分歧

又要送一个女孩儿入宫,虽然已经有了经验,小于氏还是得忙上一阵。不过她最发怵的并不是准备东西,而是如何将此事告知蒋老太爷。

“荷素,还是你去跟老太爷说一声。”不管怎么说,皇上都给了位份了,蒋老太爷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荷素硬着头皮去了,一会儿低着头回来:“老太爷什么都没说。”

“老太爷什么都没说?”小于氏有些怀疑,“那你这是怎么回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老太爷虽没说话,可是看了奴婢一眼,眼神好生吓人…”其实也不是凶,也不是狠,可就是让人心里发凉。荷素想了半天,觉得那目光里似乎是一种极度的失望。但是四姑娘进宫不是好事么,这失望个什么劲呢?

小于氏也就不问了。蒋老太爷肯定不会高兴,但看来也就是这样了。

“那就行了。去,到我匣子里找几件镶宝石的首饰,去银楼重新打几件首饰。”想想又觉舍不得,“也不必打那份量太重的,杏姐儿年轻姑娘,就适合那等轻巧的物件。”

一屋子丫头都忙起来,小于氏正琢磨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就见帘子一掀,蒋榆华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背后跟着蒋松华。

一见两个儿子,小于氏顿时把蒋杏华抛到了脑后,忙着叫丫鬟们端茶上点心。蒋榆华笑嘻嘻地去拉她:“母亲快坐下歇着,哪有为了儿子把母亲忙坏了的事呢?”

“就你嘴甜。”小于氏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今儿书读得怎么样啊?”

蒋榆华素来知道怎么逗母亲开心,当即滔滔不绝起来,听得小于氏眉开眼笑,夸赞了他几句才转向长子:“松儿呢?”

“哦,还好。”蒋松华自进来就沉默着,这时候回答了一句,犹豫片刻又问道,“母亲,听说四妹妹也要进宫了?”

“是啊。”小于氏今天很高兴,“皇上封了她做御女了。”

“母亲——”蒋松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大姐姐已经在宫中了,为何还要送四妹妹进去,难道要让她也像大姐姐一样吗?”

“你这是什么话!”小于氏沉下脸,“你大姐姐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得有人进去帮她。”

“那若四妹妹也不成呢,母亲还想送谁进去?”蒋松华这些话似乎在心里憋了很久,“当初,祖父本来就不同意大姐姐进宫的。”

“这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蒋钧阴沉着脸从门外进来,“父母所为,轮得到你来评论吗?你知不知道敬从父母?”

蒋松华嘴唇蠕动,半晌才道:“若说敬从父母,父亲也该听祖父的。”

啪!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蒋钧怒道:“回去读你的书!什么时候你中了进士,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话!”

蒋松华被打得头都偏了过去,沉默地走了。小于氏有心想追上去看看他的脸,但见蒋钧盛怒的样子又不敢去,只得做个眼色让荷素去了。

蒋榆华缩了缩脖子,堆起笑脸道:“爹,大哥并没有不敬父母的意思,就是舍不得四姐姐罢了。”

蒋钧沉着脸道:“你怎么不去读书?别以为考中了秀才就可松懈了。”

“我是有事想跟母亲——跟父亲母亲说。”蒋榆华在蒋钧面前不敢嬉皮笑脸,恭敬站了道,“今日我去刘翰林家中,看见书桌上压了一张画,画的是一女子背影…”

他还没说完,蒋钧就恼了:“叫你去刘家是为了请教学问,你都在看些什么!”

“不是不是——”蒋榆华连忙躲到母亲身后,“儿子是觉得,那画的应该是咱们家的姑娘。”就知道这话他不应该跟父亲说,应该私下里跟母亲说就对了。

蒋钧一怔,眉头皱得更紧:“咱们家的姑娘?他如何见得到?”刘之敬来也只在外院,不可能踏足二门之内,如何见得着蒋家的姑娘们?

蒋榆华抓了抓头发:“儿子见那幅画上画的是一女子立于墙下,仰头观看自墙头探入的一枝桂花…儿子想,或许是那日家里庆贺三叔得封,不是在花墙之外设席么…”

“他在墙头往内看了?”小于氏不由得也变了脸色,“那日丹姐儿带着你表妹也去看桂花…”

蒋钧眉头这时倒舒了开来:“原来如此。当日柏哥儿要折桂花,他抱着柏哥儿上了墙头,大约就是那时看见的,想来并不是着意窥探。”

“他看见了谁?画的是谁?”小于氏可没觉得那么轻松。

“那天,几位姐姐妹妹们谁穿的是湖蓝褙子?”

小于氏闻言就先松了口气:“你妹妹和你表妹穿的都是红衣裳。桃姐儿是银红的,杏丫头是鹅黄的,莲姐儿是藕合——那就只有燕丫头了,对,她穿了件柿蒂纹的湖蓝绸褙子。”只要被看见的不是她的女儿和娘家侄女就好了。

蒋钧眉梢微动:“他画了燕姐儿的背影?”

“对啊。”蒋榆华笑嘻嘻地道,“儿子看那花墙上的纹路十分熟悉,肯定是咱家的。说起来,燕妹妹也十四了吧,该说亲事了。”

蒋钧板起脸:“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去去去,读书去!”

蒋榆华笑嘻嘻地跑了,蒋钧沉吟了一下,对小于氏道:“你去探探三太太的口风。”

小于氏心里有些不大自在:“刘翰林真能看上她?再说,她是陈家人——”就算真能嫁了刘之敬,这姻亲也不是给蒋家笼络的。

“妇人之见。”蒋钧轻声责备了一句妻子,“不要说她现在已经改姓蒋,就算她还姓陈,陈家能帮得了她什么?她若是陈家人,岂能嫁到一个翰林?如今她是靠着蒋家,将来还不一样要靠着蒋家?”

“只怕就是靠了蒋家,人家也只是二房的。”小于氏不痛快地道,“你瞧桃姐儿那样子——这个燕姐儿平日里也是冷冷淡淡的,跟咱们可不亲近呢。”

“那不是因为你们一直觉得她姓陈嘛。”蒋钧随口说了一句,“二房柏哥儿还小,她将来出了嫁,不靠着咱们难道能去靠陈家不成?我看她是个聪明的,自然想得清楚。”

小于氏想想也是那么回事,便歇了那口不平气,点头道:“等杏姐儿进了宫,我就去寻曹氏说这事儿。”

蒋钧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老太爷知道此事了?”

“知道了。我叫荷素去禀告的,荷素回来说,老太爷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蒋钧皱起眉头,“梅姐儿当初进宫,老太爷闹了好久,今日怎么倒什么都不说了…”

“杏姐儿跟梅姐儿怎么比得。”小于氏理所当然地道,“再说,梅姐儿那会儿只是报名待选,只要没进宫都还能想法子。杏姐儿眼下连封号都有了,老太爷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她观察了一下蒋钧的神色,小心地道:“依我看,老太爷如今也不能做什么了…”这几年蒋老太爷日渐显出了老态,尤其在蒋梅华入宫,蒋松华搬到外院之后,蒋老太爷越发沉寂,也就是蒋锡一家子回了京城,他才又恢复了些活力似的。

“老太爷还是偏心二房…”小于氏到底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叔祖父早死,父亲少不得心疼三弟。再有当年丹姐儿把桃姐儿推倒的事,总是咱们理亏。”

“丹姐儿那时候才多大——”小于氏忍不住辩解,却被蒋钧止住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说。倒是家里如今就剩下丹姐儿一个了,她的亲事,你也该上心。”

“我侄儿——”小于氏才说了三个字,又被蒋钧打断了:“那不成。”

于家只有一个独子,也是寄予了极大希望的,可惜蒋钧考较过他的功课,发现其资质实在平平,虽不属于不可雕的朽木,但也不是什么能造就的人才。

“至少也要能考出个进士来才行。”蒋钧说着倒犹豫起来,“其实刘之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