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消息更灵通的人则说,当时先帝托的那个梦,不但是指明了安平十五年,还指出了是三月生人,正与蒋姑娘的生辰相合。

然而在这一片天作之合的说法中,还有另一丝不怎么和谐的声音。据消息最最灵通的人说,上元节那日行宫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宫人硬说安郡王与蒋姑娘在宫中私会,结果是根本无中生有。之后皇帝杖毙了胡说八道的宫人,然而指婚的圣旨却仍旧下来了。而当日应召去行宫观灯的那些官员和命妇们,又极力否认曾经有过这种事。如此一来倒更叫人疑惑,那天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蝶衣听着初一口若悬河地讲着街头巷尾的传言,一会儿气一会儿又笑:“这些人都懂得什么!”

十五在旁边含笑道:“不管怎么样,蒋姑娘积了大福德是真的,将来必然也能庇佑王爷百战百胜,逢凶化吉。”

蝉衣正好走进来,闻言就沉了脸:“说什么呢,难道我们王爷是没有福德的?”

蝶衣吐了吐舌头,忙站起来笑道:“王爷自然是有大福德的人,若王妃也是如此,自然就更好了。”

蝉衣瞪了她一眼:“只顾着听闲话,王爷的春装可做好了?过几日圣旨颁下来,少不得又要忙起来,到时候你可顾得上?”

蝶衣自小被她管得惯了,只得笑道:“姐姐放心,我定不会耽误的。”圣旨颁下来,郡王的婚事也是内务府办理,何况之前为了崔家已经折腾过一次,好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其实也不会太忙。再说了,就算她忙,也绝不会耽误了王爷的衣裳啊,这么多年了,她几时在这个上头错过?

蝉衣收拾了几件东西又出去了,蝶衣才噘了噘嘴儿,对初一瞪瞪眼睛:“都是你害的。”

初一叫起撞天屈来:“我不过是说点新鲜事给你听听,怎么又怪我了,下回不说了。”

十五仍旧含笑道:“大约是太后给王爷设局的事没人知道,蝉衣姑娘不高兴了。”

说起这个,蝶衣也是恨恨的:“纸包不住火!早晚会传出来的。到时候叫天下人都看看这个老虔婆的恶毒心肠!”

初一忙摆手道:“这话你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外头也说漏了嘴,给王爷招祸。且这事儿也是王爷喜欢这天作之合的说法,才没挑破了的。”王爷这么爱重蒋姑娘,当然不愿意听见人说这个王妃是太后硬栽给他的,所以当着那些官员的面揭一下太后的脸皮也就罢了,他还是喜欢听外头的百姓说蒋姑娘有福德,才被先帝选中的。

蝶衣翻个白眼道:“我又不傻了。罢了,我去做针线了,回头有什么新鲜事儿,别忘了再给我讲啊。”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

初一看她走了,才问十五:“我怎么瞧着,蝉衣这些日子不大对劲儿…”

十五还是那么微微笑着,半晌才道:“她整日里教着蝶衣守规矩,自己这规矩也不知怎么样。”

初一很少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话何意?”他们四个几乎是同时被挑到沈数身边伺候的,关系极好,这还是初一头一回听见十五对蝉衣有不满的意思。

“没什么。”十五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只笑了笑,“王爷要派人回西北送信?”

初一知道他的脾气,不想说的话也问不出来,便抛开这个话题道:“可不是。这事儿做得急,侯爷和夫人都不知道,王爷得写信回去好生解释一番。你说,侯爷和夫人会不会生气?”

“不会。”十五仍旧是笑,“只要王爷喜欢,侯爷和夫人最后还是会依了王爷的。”

初一做个鬼脸:“王爷自然喜欢了,我昨儿进书房去回话,看王爷一边写信一边笑呢。”

十五道:“你这会儿去书房,王爷一定笑得更欢。”

初一哈哈笑起来:“可不是,今日指婚的旨意就要下到蒋家了,王爷自然高兴。”

蒋家这个时候,的确是在阖府跪接圣旨。

“…今有蒋氏第三女,端贤惠质,禀性柔嘉…”

前来宣读圣旨的内监略嫌尖细的声音在大厅内回响,念完了前头一长串赞美的官样文章之后,总算念到了重点:“仰皇太后慈谕,指为安郡王正妃。”

一屋子的人有一大半是被旨意惊呆的,直到内监收起圣旨,还有好些人没反应过来。

蒋锡是早就从女儿那里得知了实情,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女儿虽然是嫁得了如意郎君,但这圣旨的初衷也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不过此时当然不能把这种情绪露出来一点儿,桃华接了旨起身,一群男人送传旨内监出去,顺便给来的人都塞个荷包什么的,剩下女眷们就都对着桃华发呆。

小于氏心里跟泼了一盆滚醋似的。前几天蒋梅华晋了充媛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还欢欣鼓舞,一转头就听说这晋位是为了提桃华的身份,立刻就是五味杂陈。到这会儿指婚的圣旨真的下来了,桃华一跃成为郡王妃,品级还在蒋梅华之上,就更叫她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了。

厅中有那么一瞬间诡异的安静,还是景氏打破了沉默,第一个笑起来:“三弟妹,你们这一房可真是双喜临门。桃姐儿——不,如今该叫郡王妃了呢——恭喜恭喜。”

曹氏也在发懵呢。她原以为蒋燕华嫁到刘家就已经是难得的好姻缘了,桃华纵然能再强些也不会超过太多,谁知这一下子就嫁入皇家,做了郡王妃了。之前她是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的,这会听了圣旨,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听见景氏说话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条件反射般地笑了一声:“同喜,同喜。”

有景氏开口,气氛才活跃了起来,众人纷纷恭喜,桃华只低着头装羞,等各人都说了一圈了,她捧着圣旨往自己屋里去的时候,才看见蒋莲华站在景氏身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桃华脚下顿了顿,对蒋莲华笑了一下。这么多道恭喜的,有多少真心她都听得出来,也只有蒋莲华是真的关心,就是景氏都差着一截子呢。

她这一笑,蒋莲华就跟出来了:“三妹妹——”

唤了这一声,蒋莲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才道:“这也是大喜事,只是皇宫里头事情那样多,你自己要小心…”外头传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一些,虽然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但也猜得出来这个郡王妃不是那么好做的。

桃华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二姐姐,我都知道。”

蒋莲华刚才说了那些话又觉得有点后悔,既然知道是喜事,说这些丧气话不是很不合时宜吗?这会儿看桃华笑得真挚,脸就红了一下:“妹妹不嫌我说话莽撞就好了。”

“我知道二姐姐是真心关切我的。”桃华转过身来跟她一起走,顺口问道,“二姐姐什么时候搬出去?”说好了过完年就分家,最晚出了正月也要搬了。

“就是这几天了。房子都已经收拾好,等搬过去,我请妹妹去坐坐。”蒋莲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终于可以自己单住,不用再跟大伯母一家子挤在一起了,“妹妹呢?”

“也差不多吧。”二房置办房子较晚,但收拾起来比蒋铸一家子简单,所以这些日子也差不多完工,再晾上几天通通风就可以入住了。

姐妹两个顺着石板路慢慢地走,来往遇见的仆妇们都是喜气洋洋的,见了桃华就下跪磕头,搞得桃华不胜其烦。蒋莲华走了几步,忽然低声笑了出来:“过几日就要分家,大伯母恐怕——会觉得有些遗憾。”

这话还真说得半点不错,小于氏酸完了,转头就跟蒋钧道:“早知道桃姐儿有这个福气,不该让老太爷分家的。”倘若到时候礼部行六礼都在蒋府,那外人瞧着有多热闹多体面啊。现在倒好,有什么事都会从二房的新家里走,与长房倒没多少关系了。

蒋钧微微摇了摇头:“此事是福是祸还难料,分家倒是更稳妥一些。”

小于氏吓了一跳:“怎么说?”

蒋钧微微冷笑:“你难道还真信外头说的什么先帝托梦之类的话不成?太后的意思是明摆着,只是不知皇上到底怎么想。”以前他觉得皇帝跟太后固然不合,但与安郡王应该也是对立的,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既然这样,倒不如分了家好。

“那——”小于氏也糊涂了,“皇上还给梅姐儿杏姐儿升了位份…”瞧着应该是高兴的呀。

“所以说不知道皇帝怎么想呢。”蒋钧按了按太阳穴,“罢了,咱们慢慢的瞧着,总能看出点意思来。只是你须约束好了家里人,切不可在外头张狂,咱们家这时候正在风口浪尖上呢。”

蒋钧显然不是什么铁口直断的人,因为指婚圣旨刚颁下的第二天,蒋家的人还没来得及出去张狂呢,就有一件大事把指婚之事都压了下去——山东一带流民为寇,杀了两个县的官员,啸聚山林了。

☆、第127章 人祸

流民这种事儿,自前前朝起就时不时的有。毕竟小农是靠天吃饭,哪几年风雨不调田地减产,就免不了有人失去土地卖儿卖女背井离乡,若是人数多了,流民就出来了。

先帝那时候,流民也是有的,所以若只说流民,朝廷上也不会太当回事儿,不过是赈济罢了。说句残忍的,就是不赈济,小民的生命力比虫蚁还顽强,过几年饿死的人饿死了,活着的人还是能找到活儿干的。然而到了流民为寇,乃至于杀了朝廷官员,这可就是大事了。

一时间在京城里头,流民为寇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倒把安郡王娶正妃的事儿给压下去了。

桃华虽然自颁旨之后就闭门不出,但三七机灵得很,很有些消息送进来,有一些还是沈数那边派来送东西的人嘴里漏出来的消息,就更可靠一些。

“说是山东那边从前年起就有些旱,收成不好,就冒出来一个什么红莲教,说是——”三七说到这里,尽管知道屋子里没有外人,也还是不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说是因着皇上继位不正,才有这些灾荒。”

薄荷一边忙着裁布一边道:“皇上是先帝的长子,怎么成了继位不正了?”指婚圣旨下来,按沈数的年龄,成亲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有些针线现在就要准备起来。郡王妃的嫁衣自有礼部和内务府去准备,但一些送给男方长辈的东西,以及嫁过去之后用于打赏的荷包之类,都得桃华这边自己准备。

因为很快要搬家,大件的东西也不好绣,薄荷就先裁出布来做荷包。横竖这些东西大小都差不多,批量裁出来随时都能拿来用,裁的时候还不大用费脑子,一边干活都不耽误闲话。

三七摇头道:“虽说是长子,可出身…”

桃华笑了笑:“又是子以母贵那一套是吧?该不会说先帝嫌今上生母卑贱,本来瞩意的是安郡王这种鬼话?不会有人敢说今上是弑父才得以继位的吧?”

三七吐舌道:“姑娘真是神算呢,可不就是那么说的。虽说不敢指名道姓的,可话里话外的,就是那么个意思。”

“嗯,也就有这些瞎话可编了。”桃华嗤笑,“这红莲教也是糊涂,就算说得皇上真是得位不正,与他们有什么好处?要造反就得说本朝皇祖不正,那才管用呢。何况这些话只能骗骗无知百姓,谁不知道今上是先立了太子,之后才从东宫登基的,就算先帝偏爱安郡王,立了太子就证明他是要把皇位给今上的,无论他心里愿不愿意,都说不上今上得位不正的话。”

薄荷听自家姑娘把本朝开国皇祖都说出来,吓得连着拦了两次:“姑娘,这些话可说不得的。”

桃华看她和三七都一副吓着的模样,只好把后头的话咽了笑道:“看把你们吓的,不过都是闲话罢了。说来这什么红莲教,也无非是利用了百姓生计无着的怨忿心理,为自己谋好处罢了。”

三七半天才找回舌头来:“可不就是姑娘说的这样。如今这纠集流民冲击官衙的,都是红莲教徒。他们抢了官衙,开了官仓,之后就都跑去山里了。如今朝廷正议着要令人领兵去平叛,听说那边有好几千人了呢。”

桃华不禁叹了口气:“灾荒年间所谓造反的匪寇,有不少都是因为吃不上饭才这么干的,若是有饭吃,有田种,这些匪寇少说得跑一半儿。现在都当成叛党…”一旦被扣上造反的帽子,那就是杀头的罪名,搞不好连家里人都要一起死,到时候说个血流成河大概是不过份了。

三七是蒋家世仆,还不知道灾荒的苦处,薄荷却正是因家里没饭吃才被爹娘卖出来的,不由得有些唏嘘起来:“还是姑娘知道下头人的苦处,那朝廷真的要把这些人都杀了?”

桃华苦笑一下:“那谁知道呢。但看皇上的意思吧。”不过,就算皇上不说全杀,这种事里白死的人还少吗?

“只是,这红莲教也不能是一天就冒出来的,早前山东官员就没往上报吗?”还有连着几年天旱减产,小民的日子越过越苦,就不防着这种事?

三七挠挠头:“小的听侍卫大哥透过一句——说是因为传位不正的话,下头人都不敢往上报…不过,也有人说,不上报是因为那县官新上任,若是报了灾情,于他的考评不利。”

桃华觉得无话可说:“现在闹出大事来了,他的考评就会好了?”这种能糊弄就糊弄,过了三年我拍拍屁股走人,谁接任谁倒楣的思想,原来是自古就有的,也不知害苦了多少人。

三七撇嘴道:“现在他头都叫人砍了,还管什么考评呢。”

“活该!”薄荷恨恨地道。

“那朝廷已经下令叫人去剿匪了?”

“已经议得差不多了,听说是指派了于锐——哎,姑娘还记得不,就是在西苑猎场被咱们王爷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

三七是没有去过猎场的,然而并不妨碍他听说过于锐是如何被沈数两次击败,连金吾卫指挥使都丢掉了的,说起来不免眉飞色舞:“听说那回把宫里指挥使的位子也丢了,在五军里头谋了个差使,这会听说要剿匪平叛,于家还不赶紧把人塞上去立功呢。听说去的于家人可不止他一个。”

桃华诧异了:“还去了不少?”

“听说是还有几个。据说承恩伯府是打算过继嗣子了,于家那些族人现在是各施手段,争得不亦乐乎呢。倒是有几个略有点见识的,想着借这个机会也谋个出身,就算承恩伯府那边看不上,将来能有个差事也行啊。”

薄荷不禁笑道:“你这些消息都是打哪儿来的?”于家子弟随军剿匪这种事,可不是在街头巷尾随便听两耳朵就能知道的。

三七嘻嘻笑道:“不瞒姐姐,是前儿郡王府的侍卫大哥过来送东西的时候告诉我的。”

他说的就是初一。前天初一悄悄过来,给桃华送了一匣子宝石。

郡王妃的嫁妆,按制是由内务府出。但是嫁妆这东西水分太大,以沈数现在这个处境,内务府很可能弄个外面好看里面空,所以桃华自己也要备些东西。然而蒋锡这一房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有些东西实在置办不起,可若不置办,将来出去交际就有失身份。沈数大约是料到了这一点,便着人送了这匣子宝石来。

宝石合计二十颗,大小不等,质地却都不错,拿来镶首饰能顶很长时间,正是桃华如今最缺的。李氏留下的那些东西,在民间算是相当不错,但对于郡王妃来说大概就只好当个日常插戴了。

“你个机灵鬼。”桃华笑着抬手虚点了他一下,“薄荷把那碟乌梅糕给他。”

三七接了乌梅糕谢赏,却并没有立刻出去。薄荷一眼看出来,便嗔道:“有什么话就老实说,在姑娘面前闹鬼,仔细你的皮!”

三七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有点糊涂想头,想跟姑娘说,又怕说了逾越…”

“说吧。”桃华也收起笑容,“要是逾越了,回头自己领罚去。”

三七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前些日子二姑娘定了亲事,奴婢的姐姐回去说,二姑娘想把奴婢一家子带过去做陪房…”

“父亲是许了她能带几个人过去——怎么,你家里不愿意?”

三七把头垂得更低:“奴婢一家子都听老爷和姑娘的…”

这意思就是说不想跟着蒋燕华去了。薄荷就轻轻啐了一声:“别拿这些话来搪塞姑娘,老实的说罢。”

“奴婢想跟着姑娘…”三七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奴婢爹娘是要听老爷吩咐,只是奴婢有点儿私心…”

茯苓是高高兴兴回家去说的,因为蒋燕华已经许了她,她一家子过去之后,那个铺子就交给他们管。但是两个老的都不是特别起劲,只说要听蒋锡的,老爷让伺候谁就伺候谁。

但是三七就有点沉不住气。蒋燕华虽不是蒋锡亲生,但平日里蒋锡待她也不错,又是嫁的翰林家里,一旦蒋燕华开口,蒋锡说不得就许了。

“你不愿意跟二姑娘去?”

三七连忙磕了个头:“奴婢并不是想着攀高枝,见姑娘要做郡王妃了,就想着那荣华富贵。奴婢只是——一则是想伺候姑娘,二则姑娘前头说那刘翰林家未必好,奴婢也觉得,若主子不好,奴婢实在是…”谁都不想伺候个刻薄的主家啊。

桃华笑了笑:“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未必刘家就不好的。”

三七很肯定地说:“姑娘的眼光从来都是准的。”大姑娘这些年办的事,有哪一件是错的?就是他爹娘都说,跟着大姑娘再没错的。前些日子二姑娘定了翰林家的亲事,大姑娘这里还没个动静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不管大姑娘将来嫁到哪家,他都想跟着。

“你起来吧,我回头跟父亲商量。”桃华点了点头。说起来茯苓这一家子,爹娘都是老实本分的,到这姐弟两个倒都有几分心眼,可惜对她来说,茯苓的心眼就长得不是地方了。

三七又磕了个头才走。薄荷忍不住问道:“姑娘打算怎么办?”

桃华反问她:“你说呢?”

“姑娘将来要嫁到郡王府去,那边人多眼杂,虽说王爷爱重,姑娘也得有自己得用的人。奴婢瞧着三七机灵,他爹娘又老实肯干,原是想着姑娘可以带他们过去的。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蒋燕华那边已经要下手了。

“大概是茯苓心热。”桃华慢悠悠地道,“不过现在她还是不是那么心热就不一定了。”

薄荷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她家姑娘不常说刻薄话,但真说出一句来也是能噎死人的。茯苓就像墙头草,之前得罪了姑娘,见二姑娘嫁个翰林,自然忙不迭地贴上去想攀高,如今姑娘居然成了郡王妃,就算明知道姑娘这里不会要她,她也肯定要难受死了。

茯苓现在确实难受得要死。老话说得好,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当时她听这话的时候不觉得怎样,现在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智慧。早知道大姑娘有当郡王妃的福气,她到底当初是被什么鬼迷昏了头,要给太太开那库房门啊!

然而到了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世上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听说有卖后悔药的。事到如今,茯苓也只能一门心思奔着刘家去了。

搬出蒋家的日子已经定下,小于氏来挽留了几次,又殷勤提出要帮蒋燕华置办嫁妆。曹氏倒是颇为动心,蒋锡却是婉言给拒了,曹氏失望之余,也只好自己关起门来跟蒋燕华讨论嫁妆的问题,搬家的事一总都交给桃华去管了。

茯苓收拾着东西,就听曹氏在谈那铺子的事儿:“你爹已经把铺子盘下了,你想想要做点什么生意,过几天搬到那边就去看看。”

蒋燕华便回头问茯苓:“跟你爹娘说了没有?若说了,让你爹娘想想要做点什么生意好。”

茯苓连忙答应下来,到晚就去前头找自己爹娘。谁知这话说出来,爹娘都没应,半晌她爹才慢悠悠地道:“要说做生意,爹只懂卖药。可这药轻易是卖不得的,这事儿,二姑娘还得另找懂行的人才行。咱们给主子管铺子,是得让主子赚钱的,若还要赔钱,倒不如不出这个力了。”

茯苓听着这口气不对,忙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生意,爹你至少在药堂里做过,怎就不能再做别的生意了?”

她娘叹了口气,过来拉住闺女的手:“你年纪也不小了,爹娘想着,不如就趁这个时候,给你寻门亲事吧。”大姑娘成了郡王妃,家里下人也能跟着提提身份,若是回无锡去,寻个殷实些的农家嫁了,一辈子也是不愁吃穿的。茯苓爹在庄子上当了那些年的差事,还真是看中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

茯苓一把将手抽了回去:“娘你说什么呢!大姑娘那里攀不上,二姑娘也是要当翰林夫人的,咱们跟着过去,前程正好呢!”怎么这时候倒要让她嫁回乡下去了?

她爹把水烟袋在炕沿上磕了磕,仍旧慢悠悠地道:“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碗饭,前程再好,也要看走不走得上去。”

茯苓顿时恼怒起来:“那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别人走得,我怎么就走不得?大姑娘身边那薄荷又有什么本事了,如今跟着大姑娘陪嫁,怕不要风光死她!保不准过去就也跟了王爷——”

这句话是冲口而出的,等她发现不对已经咽不回去了。她爹不由得就变了脸色:“咱们家虽是奴婢,可也从来不想着给主子做小。”

反正话已经说了,想再收回去也不可能,茯苓索性就放开了:“做小又怎么样?将来生出来的儿女还是主子呢,总比奴婢的儿女还是奴婢的好!”

三七噌地跳了起来:“姐你说什么呢!”这是嫌弃爹娘是奴婢吗?

茯苓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是想跟着大姑娘走。可你也替你姐姐想想,如今我是得罪大姑娘了,跟着还能有什么前程?”

三七满脸通红:“那也是你自己找的!”

“对,是我自己找的!”茯苓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我知道,你是儿子,爹娘都看重你,替你谋前程。我算什么,若是拿我去换你的前程,一家子都愿意着呢!既然这样,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不信我走不出个人样来!”说罢,怒冲冲摔门走了。

三七气得要追上去,却被他爹叫住了:“罢了。你姐姐如今这样,也是到不了大姑娘面前了。由她去吧,说不得跟着二姑娘能有好日子过。”

“爹——”三七发急。若是一家子跟着不同的主子,叫主子怎么能全心信任你呢?

他爹长长叹了口气:“你姐姐虽有些私心,可话说的也有理。爹娘看重你的前程,可你姐姐也是你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罢了,只看个人的造化吧。只要你忠心,大姑娘不是那等猜疑的人。”

茯苓跟爹娘闹的这件事,她没敢立刻就跟蒋燕华回话。她怕没了爹娘和弟弟,蒋燕华连她都不要了。于是蒋燕华问起来,她就先拿话搪塞过去,如此没几天,蒋家就开始分家了。

分家之前,小于氏还在府里办了个分家宴。她一面是高兴妯娌们都走了,自己这日子也能过得清静遂心,另一面却又遗憾桃华搬出去之后,再想沾光就难了。如此矛盾的心情,倒让她把这分家宴办得不错,只是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地吃到最后,蒋老太爷扔了个雷下来,说他要去蒋锡家里住些日子,好阅读那些大内借来的孤本。

蒋钧的脸色唰地就变了。蒋老太爷说是去看孤本,可真要是想看,完全可以把书借回家里来看,哪有跑到侄子家去住着看的?这要是传出去,不是在打他的脸吗?外头人要怎么想,身为长子不孝养老父,让老父觉得侄子家比自己家住着舒服?马上御史就能弹劾他好不好?

“父亲打算去三弟家住多久?”蒋钧压着气问。

“且先看吧。”蒋老太爷面无表情地回答,“想来你三弟也不至于嫌弃我,要赶我回来的。”

这是说你儿子嫌弃你吗?蒋钧觉得自己要爆炸了:“桃姐儿才得赐婚,下头大约就是要行六礼了,三弟家中事多,父亲若爱那些孤本,不如取回家来看?若是怕有人说三弟随意将禁中孤本外借,让松哥儿每日去取便是。”

蒋老太爷看了蒋松华一眼:“我给松哥儿寻了一处书院,在京城外头,过几日就收拾一下过去吧。欧家那孩子也在那里,彼此也还有个照顾。”

蒋钧脸色更难看了:“松哥儿如今读书的地方也是好的,再说,还有刘翰林指点着…”一个考出来的翰林,不比那些没功名的教得好?

蒋老太爷不为所动:“刘翰林教的都是些投机取巧的东西,略学点还好,指望靠那个晋身就是胡说了。刘翰林能用,也是因为他先苦读过,又有几分天份,你也该教导榆哥儿,小技不足以立身。”

蒋榆华在席间,脸就不由得红了一下。蒋老太爷却并不看他,续道:“松哥儿读书尚未开窍,只学如何写文章没用。那边书院里杂学旁收,让他去读几日只有好处。”

蒋钧头上青筋暴起:“父亲也知道松哥儿天份不佳,还教他杂学,岂不更分了心!”

他这样面红头赤的,蒋老太爷却只淡淡道:“多学些东西,将来纵然不入仕也能自立。且那边书院的山长是有德之人,松哥儿过去受些熏陶,将来以德立身,这才是最要紧的。”

蒋钧总觉得蒋老太爷这一句句的都好像在暗指些什么,刺得他想把桌子掀了却又不敢。他很想严拒那个什么鬼书院,把蒋松华留下来。但蒋老太爷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他在蒋松华的事上硬扭着,那蒋老太爷大概就敢住到蒋锡家不回来。前途和儿子,他得选一个。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他僵直地坐了片刻,还是看了一眼蒋松华:“祖父为你寻的书院,去了好生读书。”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蒋老太爷眼里有一丝讥讽,但再看时蒋老太爷已经转过了头对蒋锡道:“你也不许特意准备,不过是去住十几日罢了。”

蒋锡恭敬地答应了,又试图说点别的来调节一下气氛,但席间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蒋老太爷似乎也并不在意,没片刻就离了席,招呼蒋松华扶他回百草斋。

蒋松华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被蒋钧逼得太紧,他也想离开父亲的眼去松口气。可是祖父为了他居然跟父亲闹成这样,他又觉得自己未免太不孝了。

蒋老太爷看他一脸纠结也不说话,直走到百草斋门口才道:“不必多说,你能立身就是给家里多了一条后路,是好事。”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若是早知道,当初该让你父亲也出去,可惜…”可惜长子受于氏的影响太深,父子又完全无法交流,他只怕他一头栽进于氏的坑里不出来,将来总有一天要倒楣的…

☆、第128章 发狠

分家宴的不愉快并没有影响蒋锡一家,到了选定的吉日,他们就搬进了新的宅子。

宅子并不很大,但比起蒋家的东偏院来当然是宽敞了很多,蒋柏华一进来,就高兴地在前后院乱串,跑得跟着他的桔梗儿和三七都是一头汗。

桃华给蒋老太爷安排的是东南角上一排房子,蒋锡平日可以把这里当成书房,等蒋柏华再大一点儿,就可以请个先生到这里来教书。

蒋老太爷对衣食住行除了整齐干净之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此处光线明亮他已经非常满意了。桃华陪他在屋里转了一圈,道:“伯祖父瞧瞧,还缺什么?”

蒋老太爷笑了一笑:“你想得周到,什么都不缺了。”

桃华看了一眼甘草和甘松带来的箱子:“您就带这么点东西?”换洗衣裳都没几件啊。

蒋老太爷摆摆手:“礼部怕是很快就要来商议你的亲事了,刘家那边也要下聘,我略住几天就回去,等你们闲了我再来。”

桃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您想送二哥哥去书院,跟大伯父说明白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闹成这样,还要巴巴地跑过来再搬回去,虽然已经出了正月,可北方的天气还冷着呢,这么个折腾法,别把老人家给冻坏了。

蒋老太爷慢慢摇了摇头:“我跟你大伯父,已经多少年都不能好好说话了。即使我肯说,他也不肯听,我能做的,不过是给他备一条退路罢了。将来于家倒了,也让他不至于无处栖身。”

桃华微微皱眉:“您是说,怕大伯父跟着于家,将来也受连累?但是——您怎么就认定大伯父是追随于家呢?”

蒋老太爷张了张嘴,没回答。怎么说,难道要说于氏换药害死贤妃的事吗?

桃华看蒋老太爷不说话,就自己接着往下说:“若说大伯父从前是想跟着于氏一族,但自从大姐姐在宫里小产,也该看得清楚这条路走不通了吧?大伯父现在是怎么想的,您——”就不能去问一下吗?

蒋老太爷有些出神。桃华这话其实说得没错,蒋钧是个精明人,未必没有自己的打算,但他能怎么跟他谈呢?事实上,从前几年他冷落于氏开始,长子就渐渐与他疏远了。尤其在蒋梅华入宫后,他搬进百草斋,只带了朱姨娘,与蒋钧的父子关系更降到了冰点。

他不能责怪蒋钧维护自己的母亲,也不愿告诉儿子于氏做过的事,更不好让儿子疏远母亲。他一生治好过许多疑难之症,可是他梳理不了他的家,这是他的无能。

桃华看见蒋老太爷脸颊上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伤感,倒有点不敢说话了,正琢磨着要怎么安慰一下,蒋老太爷倒先说话了:“桃姐儿,你跟我说实话,这桩亲事,你愿意吗?”

“啊?”桃华被这跳跃的话题弄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愿意的。”之前沈数提亲的事,蒋锡也就跟蒋老太爷稍稍透露了一点,却也没有全说。

“你——不是因为你爹和你弟弟才…”

桃华心里热乎了一下,拉住了蒋老太爷的手:“伯祖父,你放心吧,我真的是愿意的。”自打来了京城,蒋老太爷对她是比对别人更亲近一些,但在桃华这里总觉得他就是个和蔼的邻人,那层隔膜感无论如何也去除不了。直到这会儿听见这句话,她才真有种——这是我的亲人的感觉了。

“那就好。”蒋老太爷摸了摸她的头发,长叹了一声,“老三比我会教孩子。”说完他就摆摆手,走进屋里去看孤本了。

蒋家刚在新宅里住下,刘家请来的官媒就上了门,自然是来商议下聘之事了。

官媒的笑脸多少有点僵硬:“刘家清贫,素来是勤俭传家,太太也是知道的…”

这媒不好做啊。蒋家现在出了一个郡王妃,蒋燕华做为王妃的妹妹,身价也是倍增。若换了别家,怕不立刻将聘礼再翻上一番,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偏这刘翰林不知想什么,聘礼竟然还是“宜依古礼”。

古礼个啥呀!媒人觉得自己都想揪着头发哀嚎一下了。整天古礼古礼的,不知道现在家家都讲究丰聘重嫁吗?叫她这个媒人如何张得开这嘴?这位刘翰林究竟是真君子,还是个真傻子,就不怕女家恼了吗?

曹氏看着面前的单子,不用仔细合计也能看得出来,所有的聘礼价值加起来不会超过二百两银子,放在京城里简直寒酸得没眼看了。

“这也太…”就算之前官媒早说过刘家清贫的话,曹氏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想来你也知道,我家给姑娘准备的嫁妆也值个几千两,刘家现在这样,是让我家把嫁妆也减一减吗?”

蒋燕华躲在内室听着,闻言不由得有些着急,却又不好出去阻拦,只得对萱草使了个眼色。只是萱草还没出去,就听官媒干咳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太太,我来时刘翰林说过,婚姻结两姓之好,他是慕蒋老爷仁济天下之心,想府上家教如此必有贤女,故而才上门求娶。娶妇为持家孝母、相夫教子,非为得其嫁妆,故而他俭以礼聘,望府上厚以德嫁,不为财帛之交。”

最后这几句话背得官媒真要泪流满面,刘翰林这文诌诌的话她是费了半天功夫才听明白的,也不知道女家听不听得明白。如今这年头,难道做媒还要学会掉书袋了吗?

曹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合着刘家的意思,是说备的嫁妆不用太多?这如何能行?刘家清贫自守惯了,她怎么能让女儿也去过那样的日子,从前在陈家还没苦够吗?

最终曹氏还是收下了单子,让刘家择吉日上门下聘。聘礼单薄又能怎样,难道还以因此悔婚不成?

官媒抹着汗走了,大冷天的,做媒竟生生的做出一身汗来。

曹氏对着那单子发愁,一见蒋燕华从屋里出来便道:“刘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聘礼如此简薄,说出去都要叫人笑话。”

白果出去送媒人了,茯苓留在屋中伺候,便道:“太太,刘家素来清贫,奴婢听说刘翰林平日里穿的都是布衣,不是逢年过节难得穿件绸衣,这些聘礼大约也是尽力了。再说人家都说穷翰林穷翰林,如今他没差事难免如此,将来若前程好了,自然一切都好的。”

她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帘子一掀,却是桃华走了进来:“听说刘家的聘礼简薄得很,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商量聘礼这种事轮不到未出阁的女孩儿参与,所以桃华今日也是在自己房里,只是听说聘礼单子极其简薄,还是得出来问一下。毕竟蒋锡今日不在家,她若不闻不问,似乎也不大好。毕竟聘礼这东西代表着男方对女方的重视,如果力有不逮也就罢了,若是存心轻慢那就不行。

蒋燕华其实心里也觉得这份聘礼实在是太少了些,但此刻桃华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倒让她起了逆反之心:“姐姐,刘家素来清贫,这聘礼若放在普通人家,也不算少了。再说媒人也说了,娶妇娶贤,不为财帛,刘家也不要我备多少嫁妆。”

桃华扬了扬眉毛:“这么说,妹妹的嫁妆也要减?”

曹氏顿时跳了起来:“这怎么成!刘家已经如此清贫了,燕姐儿不多带些嫁妆过去,这日子可怎么过?”

桃华笑了笑:“所以说,刘家即使不为财帛,太太也一样要准备嫁妆的不是吗?”方才白果将官媒说的话一一向她复述了,听着倒是冠冕堂皇的,可仔细想想就觉得有点虚伪。倒不是说聘礼一定要多么丰厚,而是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不免给人一种又要当那什么又要立牌坊的感觉,让人心里不痛快。

蒋燕华胀红了脸:“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姐姐要做郡王妃,聘礼自然是极丰厚的,这是来讥笑我吗?”

桃华上下把她打量一眼,嗤地一声笑了:“你这是打算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蒋燕华一句话出口,也自觉失言了。

自打指婚的圣旨下来,她说心里不酸是假的。刘之敬虽是翰林,可还没有实职,就算将来有了缺,也是从七品往上熬。就像蒋钧,他也一样是进士出身,到现在不也才是个五品吗?

女人这辈子的身价,出嫁之前靠父兄,出嫁之后就要靠丈夫了。她跟着刘之敬还不知将来能到个什么地步,可桃华这只要一出嫁,就是郡王正妃,一品诰命。这其间的差别,甚至比陈家和蒋家的差别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