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刻薄不饶人,太后心里倒又减了几分怀疑,只道:“如今春暖花开,我也愿意出去走走,并不单是为她。”

皇后心里就有点忐忑,但面上并不露出来:“那我就陪母后一起去。”

袁淑妃现在有了六个月的肚子,可是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随时都有太医待命的。她这里一叫头痛,那边立刻就有太医狂奔而来,等皇后和太后到了那里,连院使都在,正给袁淑妃诊脉呢。

☆、第177章 病

钟秀宫里静悄悄的,地上跪了一地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

“淑妃情形如何?”还是太后开口打破了沉寂。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只有院使还能保持镇定了:“回太后的话,淑妃娘娘略有些肝火上炎,且体质孱弱,以至头痛。”

皇后回头就斥责地上的宫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皇上早就说过淑妃这一胎要万分小心,赏下来的补药不知有多少,怎么淑妃还被你们伺候得体质孱弱?”

一群宫人心里都暗暗叫苦。流苏跪在最前头,知道皇后这是要借机发作,一面口中请罪,一面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方才一听太后和皇后过来,她就立刻叫人去给皇帝那里送信——这时候只有皇帝过来才能救下她们了。

果然外头传来轻微的击掌之声,片刻之后,皇帝快步走了进来:“淑妃怎样了?”

皇后的威风才抖了一半就被皇帝打断,一肚子的不痛快,不阴不阳地道:“这群没用的东西,也不知怎么伺候的,淑妃竟然体质孱弱,皇上得好好治她们的罪才是!”

皇帝用眼角瞥了她一下,淡淡地道:“这会儿淑妃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换了人怕她不惯,就让她们戴罪立功,若是淑妃不好,两罪并罚。”

皇后又被噎了一下,想想现在在里头躺着的袁淑妃,勉强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冷笑道:“皇上若是觉得她们伺候得好,留着就是。”

皇帝并不理她这些酸话,径自向院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院使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是忐忑得很。袁淑妃之前小产过两次,虽然仔细调养过,平日里看起来仿佛气色不错,其实身子已经虚损得厉害。现在年过三十又再次有孕,本来就有些困难了。偏偏这位心事又多,多忧多思,哪里是什么好事呢?

这种事院使也很理解:越是担心自己身子不好保不住胎,就越是忧心,越是忧心,身子就越不好,如此循环,简直无解。然而这种事皇帝并不见得会理解,调养不好,那就是太医的错啊!

因此院使回答起来也就格外的字斟句酌,隐晦地暗示了两次小产对袁淑妃的伤害,又再替袁淑妃说一句好话:“娘娘关切腹中胎儿,难免有些劳心…”这可是皇帝的宠妃,皇后正虎视眈眈呢,若是因为他说错了话让皇后抓到袁淑妃的把柄,皇帝会高兴吗?

“只是体弱劳心?”皇帝紧钉着追问了一句,“没有吃什么不妥当的东西?”

皇后心里咯噔一跳,也紧盯着院使。只听院使道:“臣已经问过侍奉的宫人,淑妃娘娘并没有食用不妥之物。”

这话说得也含含糊糊的——宫人说没有吃过,可不等于就真的没有吃过,只能说院使现在并没有发现而已。

皇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眼去看皇帝,见皇帝似乎也相信了院使的话,点了点头没有追问,这颗心才落到了实处。虽然那药用在赵充仪身上是全无痕迹,可是这次她加了量,还真不知究竟会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太后一直稳稳地坐着,这时候才皱眉道:“袁氏这是怎么回事?整个宫里都盼着她顺顺利利生个皇子出来,恨不得人人将她捧到头顶上,她倒是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如此孱弱,将来生的孩子又怎会健壮了?”

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勉强道:“母后,毕竟淑妃之前小产过两次…”说着,淡淡瞥了皇后一眼。

太后很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然而之前袁淑妃的小产的确跟皇后分不开,也无可辩驳,只得当没看见,续道:“正因她身子不好,才会保不住胎。罢了,我看从今日起,她就在宫里保胎罢,不必再去请安了。皇帝你进去看看她吧,叫她放宽心,才是对孩子好呢。”

“那朕代她多谢母后。”皇帝匆匆道了谢,抬脚就进内殿去了。

皇后气得瞪着眼,太后瞥了她一眼,起身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们也走吧。”

一出钟秀宫,皇后就忍不住道:“三天两头的闹妖!皇上眼里就只有她了。”

太后淡淡道:“还不是因为她肚里的孩子。且不必着急,有孕的又不是她一个。”

皇后想起听雨居的陆宝林,心里稍稍痛快了一点:“母后说的是。听太医说陆宝林的肚子尖尖的,怕是个男胎呢。袁氏这一个,还未见得是男是女,皇上宝贝成这样,若是生个公主,那可就好了。”

“慎言!”虽然四下无人,太后还是皱眉轻轻责备了一句,不过语气明显轻松了些,“你能想透这个道理就好了。”她是真怕皇后这次又不管不顾地对袁氏下手,不过看皇后这样刻薄,想来是真的没有动手。

“你时常着人去瞧瞧陆氏。”对皇后这次的作法满意,太后不由得多说了两句,“倘若她真能养下个儿子,你抱到你宫里去,这大局也就差不多定了。陆氏身份低微,你容得她,将来给她一个太妃也就够了。若是容不得,过几年再处置也来得及。”

这话皇后听了心里舒服。这会儿为了袁淑妃有孕,她才容陆宝林生下这个孩子,可并不表示她心里就看陆宝林顺眼,更不会希望将来陆宝林跟她平起平坐,也成了太后。既然如今太后说了这话,将来她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太后看她眉眼立刻舒展开来,心里暗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本来想再说几句于阁老如今的处境,但看皇后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有什么话也实在不合适告诉她:“罢了,你去吧。”

皇后心里舒服了,也乐得大方一些:“那我就去听雨居看看。”皇帝只守着袁淑妃,她就抬举陆宝林,倒要看看最后怎么样。

太后看着她的步辇走远,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样沉不住气…”能成什么大器!

青玉低声道:“娘娘如今已经好多了…”竟能忍住没向袁淑妃下手,就是有大长进了。

“这还不够啊…”太后又叹了口气,“罢了,外头的事,原也不该指望宫里的女子。”

青玉柔声道:“只要将来继位的是皇后娘娘养的皇子,大事就定了。”现在于家的确是不如从前,主要是后继无人,但是皇后只要有一个儿子在手,于家就又有了时间,可以再从更年幼的子弟里挑选人才,重振于家。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但愿陆氏能生个儿子出来。至于袁氏…”日子还长着呢,别说袁氏未必生得出儿子来,就是能生得出来,也未必养得大。

此刻钟秀宫内殿里,皇帝正坐在袁淑妃的床边。伺候的宫人都在外殿,整间屋子里就只有这帝妃二人,看起来真像是鹣鲽情深的模样。

“皇上,皇上——”袁淑妃的头还在疼,隐隐约约,时轻时重,却挣扎着想要起身,“求皇上帮妾保住这个孩子!妾不要他将来有什么大出息,只要能在妾的身边就行了。”

皇帝轻轻按住她的肩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朕送了那么多补药过来,不就是为了给你保住这个孩子吗?你且放宽心,少思虑些就无事了。”

袁淑妃绝望地看着他:“皇上,定然是有人给妾下了毒!”

“是吗?”皇帝仍旧含笑道,“可知道是下了什么毒?”

袁淑妃怎么知道,若是知道,她就不这么害怕了。饭菜、保胎药,甚至平日所用的脂粉薰香一类都可以做手脚的。她现在已经不再用脂粉薰香,衣裳都只穿旧的,可是饭不能不吃,保胎药也不能不喝啊——她这身子,已经不是怀头一胎时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那时候她不用吃什么药,甚至饭菜都只吃宫女的份例,仍旧能够养得住胎,可如今…

“既然无凭无证,就不要胡思乱想了。”皇帝轻轻拍了拍袁淑妃的手背。他的掌心温热,拍在袁淑妃冰凉的肌肤上,本应该让她觉得温暖,可现在她却觉得肌肤相触的地方如同被针刺一般,痛入肺腑。

不等她再说什么,皇帝已经起身:“西北战事未定,朕还有些折子要批复,不能陪你了。你好生歇着,有什么不适立刻传召太医,朕若是晚上有空,还来看你。”

袁淑妃眼睁睁看着皇帝转身离开。如今已是初春,殿外阳光灿烂,跟皇帝身上明黄色的衣裳几乎是一样的。皇帝就那么走到门口,走进了阳光之中,便似是将这殿内的阳光全都带走,只留给了她一片黑暗。

袁淑妃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又复明亮起来,流苏已经站在她眼前,急切地问道:“娘娘,可是又有什么不适?”

袁淑妃无力地摇摇头。这会儿她的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那一瞬间眼前的发黑或许是因为注视明亮之处太久的缘故。或许皇帝说的是真的,她只是胡思乱想太过的缘故吗?

“把保胎药拿来。”袁淑妃心里又起了一丝希望。或许皇帝真的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毕竟,毕竟她还没有说出过那个秘密不是吗?

皇帝出了内殿,却并没有立刻离开钟秀宫,而是站在宫门的阴影里,看着钟秀宫内的宫人内侍们又忙忙碌碌地进出,仿佛整座宫殿都活了起来似的。

一个瘦瘦的内侍低着头在打扫路面,仿佛不经意似的靠近了皇帝。

“怎样?”皇帝淡淡地问,目光并不看他,似乎这根本不是个活人,而他是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一般。

内侍也低着头:“有人在淑妃娘娘补气血的药里下了东西。那东西闻起来也是一股子玫瑰香。”袁淑妃补气血的药里就有玫瑰花,所以还真是难以察觉,倘若不是这人下的量比较多,任是他有个好鼻子,怕是也分辨不清。

“奴婢听说,赵充仪娘娘有孕时,爱喝玫瑰或是桂花卤子。”也是因为赵充仪那会儿饮食里也有玫瑰味儿的东西,两边一对应,他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很好。”皇帝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声音却是平淡的,“盯着,把证据拿到手。”

内侍犹豫了一下:“若是——只怕淑妃娘娘腹中的龙胎难保…”他现在只是察觉了所下的药物,以及盯准了下手的人,但是要顺藤摸瓜地把后面的主谋扯出来,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等证据确凿了,估计袁淑妃这肚子也保不住了。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你只管拿到证据就行。”

内侍后背上微微一凉,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挥动着扫帚慢慢又走远了。皇帝向钟秀宫内又看了一眼,便转头走了出去。

杜内监始终一言未发,像个影子似的跟在皇帝身后。直到离开了钟秀宫很远,皇帝才缓缓地道:“听雨居那里怎样了?”

杜内监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立刻从影子状态里跳了出来,答道:“皇后娘娘方才亲自去看了陆宝林,又许诺只要龙胎落地,立刻升宝林的位份,让宝林好生养胎,又赏了许多东西。”

皇帝嘴角一弯:“若是真要抬举她,有孕就该升位份了。”皇后实在是连做戏都不太会,想要打压袁淑妃,却连位份都舍不得给陆盈升一升,实在吝啬得可笑。

“也仔细些。皇后的想法不能以常理猜度。”皇帝声音里带着讥讽的冷意,“这会儿她不对盈儿下手,未必过几日就不兴起这念头。无论如何,听雨居那里不得有任何失误!”

杜内监将头一低:“是。宝林娘娘若是有什么闪失,奴婢提头来见皇上。”任袁淑妃那里占尽了三千粉黛的风头,偏僻的听雨居才是皇帝放在心上的地方。

“蒋家又要办喜事了?”说完了宫里的事,皇帝话音一转,仿佛十分随意地提起了蒋家,“朕听说蒋氏姐妹都往家里送了东西。”

“是。蒋药师那个继女,要嫁给刘翰林了。原本听说婚期就在这几日,只因刘翰林在西北伤了腿,才往后又拖了拖。”

“刘之敬——”皇帝轻轻嗤笑了一声,“去了一趟西北,回来就敢说自己知道如何种痘了。更可笑的是,蒋钧还真敢用他。”

“蒋郎中大约是被蒙在鼓里…”杜内监小心地道,“毕竟当初刘翰林是自请去西北的,又的确是跟着郡王妃。”而且他回来之后,对种痘的事儿还真能说出点什么来,想来在西北也很是打听了一番。若不是知道内情的人,十个有九个要被蒙过去。

皇帝哼了一声:“幸好他还不算太过昏聩,还知道要向西北送信,请蒋氏回来主持此事。”如果蒋钧想立功想昏了头,凭刘之敬说的那些就敢贸贸然准备痘苗什么的,他早就把蒋钧一贬到底了。

不过这功劳大概也不全是蒋钧的,毕竟蒋家还有个蒋老太爷,那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有他在,死压着蒋钧也不会让他干出这种事的。

“蒋家一家还都算是规矩的人…”杜内监小心地说了一句好话。这话不是替蒋钧说的,是替安郡王妃说的,毕竟都姓蒋,有一个不好,郡王妃脸上也未必好看。

“可惜眼瞎,挑上了刘之敬。”皇帝嗤了一声。

杜内监忙道:“那个是蒋三太太自己糊涂…”怪不得蒋药师。

“那丫头本是姓陈的吧?”皇帝微微皱眉,“既是姓陈,要出嫁总不能没了本姓。蒋药师虽说对她有养育之恩,但不过五年而已,总不能就此就敌过了陈家的血脉相联不是?”

杜内监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把刘之敬跟蒋家分割开来了。他娶的是陈家女,而不是蒋家女,将来就是有什么事,也牵扯不到蒋家头上。

“皇上说的是。蒋药师如今身份高,也要顾及名声,若是让人背后议论这些,对郡王妃也不好。”在这位“蒋燕华”姑娘出嫁之前,这事儿得赶紧办妥。

“既然是往西北送了信,蒋氏也该回来了。”皇帝抬头往前看了看,不是很拿得准那里究竟是不是西北方。

杜内监马上眉开眼笑:“西北这场仗打得虽苦,总算还是胜了,郡王妃的救护队救了许多人,皇上也要好生赏赐吧?”

皇帝抬腿虚踢他一脚:“你倒来替别人讨赏了?镇守西北那是定北侯的职责,守土不失是应当应分的,要什么赏赐!朕叫户部把军饷按时足量拨过去就对得起他们了。”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几分自嘲,堂堂的皇帝,拨个军饷都说了不算,说出去很好听么?

杜内监心里也明白,因此并不接这话,只笑道:“皇上,安郡王妃可没有守土之职,听说是亲自上战场救人,难道不该赏么?”

皇帝也笑了:“她还不是为了安郡王。朕偏偏不赏!”

杜内监继续陪笑:“那蒋家要办喜事,皇上赏不赏呢?”

皇帝这下真被他逗笑了:“才说要叫那丫头改回陈姓,朕还赏什么?罢了,虽说不同姓,到底也做过几年的姐妹,朕就赏点好了。”

杜内监忙道:“奴婢记得郡王妃爱穿红色,首饰也喜欢鲜亮的颜色…”

皇帝抬腿又给他一脚:“究竟朕是要赏谁?”

杜内监也不躲,又挨了第二脚,陪笑道:“管是赏谁,反正喜事总要赏些鲜亮的东西才是。”

皇帝哈哈笑起来:“这话你竟说对了。既这么着,你就去备办吧。”

杜内监忙答应了。皇帝眼睛仍旧望着远处,淡淡地道:“她回来也好,诊一诊脉,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来。再者有她在,盈儿也放心些。”

这话仿佛是自言自语,杜内监就不好接话了,心里却想着:陆宝林现今的地位的确是不比从前了,皇上竟能想到郡王妃回来能让她放心,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细想来,却是有些变化在里头了…

杜内监办事的速度向来很快,尤其是给皇帝办事,那更是利索。第二天,让蒋燕华改姓回陈的口谕就送到蒋锡家里了。

“蒋药师——”来传谕的不是杜内监,而是明光殿一个二等的内监,说起话来满面堆笑,“皇上听说贵府二姑娘本是姓陈的,虽说蒋药师有五年抚养之恩,但到底血脉之亲不可分离,在闺中时也就罢了,如今二姑娘要出嫁,还是以复原姓为宜。不然若被外人说蒋药师夺人子女,这——安郡王妃那边也不好听呢。”

蒋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虽然对蒋燕华失望,但他还真没想过让蒋燕华改回陈姓,那好像是要把她从蒋家赶出去似的。再说这是件小事,怎么就值得皇帝还专门派了人来说呢?

内监看蒋锡略有些茫然,暗想宫里果然说得不错,蒋药师此人厚道有余机变不足,便又笑道:“蒋药师想也知道,郡王妃现今在西北名声显赫,这世上总不乏有些嫉贤妒能的人,恨不得鸡蛋里也挑出骨头来…”

一说到桃华,蒋锡马上就觉得自己明白皇帝的意思了:“是,皇上思虑周全,这婚书自然要改正过来。”原本的婚书上写的是蒋氏燕华,父祖都是蒋家人,现在都要改过来了。

内监笑眯眯走了,蒋家却乱了套。

“让我改姓陈?”蒋燕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皇上的旨意?”皇上怎么会管这种小事?

曹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宫里来的人说的。不是让你改姓,是复姓。你原本就姓陈的。”

“我才不要姓陈!”蒋燕华直跳起来。姓陈的时候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就是化了灰也记得清清楚楚!好容易后来改姓了蒋,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又要改姓回陈,那以后的日子是不是也要再过回从前?

曹氏也并不想让女儿改姓,但这是皇帝的意思,难道还能抗旨不成:“其实姓蒋姓陈也都一样,你爹爹仍旧会给你那些嫁妆,皇上还派人来赏了些东西呢。”有一副金头面,是宫里的手艺,放在嫁妆里极有面子的。

蒋燕华隐约地觉得这不一样,但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近来刘之敬的腿已经好了,在跟着蒋钧忙碌准备种痘事宜。大约因为成亲日期改变的缘故,刘家近来态度也十分亲热殷勤,一切似乎都很好。

“但是皇上怎么会想起这点小事来…”唯一让她觉得不对的就是这里。

说到这个曹氏倒知道:“说是怕有人议论你爹爹挟恩夺他人之女,也影响你姐姐的名声。”

“说到底,还是为了姐姐…”蒋燕华喃喃地道。所有人都是为了姐姐,她越是身居高处名声赫赫,就越有人替她想得周到。将来,总有一天她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一定要!

☆、第178章 归来

说实在的,桃华并不是很想回来参加蒋燕华的婚礼。

西北的事情,不说个百废待兴,也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原本她以为蒋燕华按原计划应该在二月里成亲,那时西北战事未了她根本不能分身,正好就不必回去了。没想到刘之敬腿这一断,倒把婚期又延误了,现在仗已经打完,她还真没了不回去的理由。

“你若不想回去就罢了。”沈数对蒋燕华的婚礼也毫无兴趣,“只说西北这里种痘之事未完,走不开就是了。”

“我是怕你的伤不好。”桃华仔细替他手臂裹好绷带,皱着眉头,“你也实在太大胆了!”竟然想出拿假粮草引诱北蛮人的法子。

沈数不很在意地抬了抬手臂,嘿嘿一笑:“自然是有万全之策的。”

桃华沉下脸:“这世上永远没有万全之策!”尤其是仗,战局瞬息万变,哪有什么万全的事儿?

沈数眼看妻子的脸色阴了下来,连忙敛起笑容:“是是,不过我仔细算过,有舅父在,便是有什么变动也不为大事。表兄那边虽未告知,但素有默契,定然也会及时出兵的。”

桃华叹了口气:“我不是说——罢了,只是这世上并无万全之事,你务必自己小心。”

这一仗的确打得不易,北蛮就像一群饿急了的狼,拼命也想在边关啃下一块肉来。虽然定北侯指挥若定,未让他们讨到半点好处,然而战事僵持,死伤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沈数这个计划其实是最好的,用假粮草吸引了食不果腹的北蛮人,将其引到山谷之中,两面合围。而镇守青州城的殷骏则及时出兵截住了北蛮的后援,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令北蛮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只得狼狈退兵,回到了草原深处。

虽说是歼灭战,但困兽犹斗,更何况北蛮素来就以恶狠剽悍闻名,在身陷绝境之时更是拼命,可算得上一场实打实的硬仗。沈数身先士卒,除了有七八处皮肉小伤之外,就是左臂被人砍了一刀,缝了十五针。

桃华到这会儿才算体会了军嫂这行当的不易之处。她不能说沈数做得不对,可是眼看着人浑身是血地回来,当时简直吓得她心脏都要停跳了,直到看见沈数还能冲她笑,一颗已经跳到了喉咙口的心才落回原处。

其实当时她特别想操起个什么东西暴打沈数一顿的,然而最终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他仔细清创,然后让丁郎中来缝合伤口,并且庆幸这伤并不致命,也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沈数窥探着桃华的脸色,小心地陪着笑脸:“我下回定然先跟你商议。”制订计划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到桃华,还是制定完毕之后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了,然而那会儿他哪还敢去跟桃华告别,悄没声地就带着兵溜了。

桃华叹了口气:“军机大事,怎么跟我商议得着。我也知道你不是轻敌冒进的人,不过白叮嘱几句…总之,记得还有人等你回来就行了。”

前世她偶尔有空闲看点肥皂剧的时候,“有人等你回来”这句话出镜率是颇高的,当初只觉得矫情牙酸,现在事情真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少无奈,多少希望,多少深情。

以前总听说“医者不自医”,这个不自医不仅包括自己,也包括自己的家人。从前她不信,觉得自己的脉相可能把不准,家人的怎么能把不准呢?直到沈数受伤,她清创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才算是信了。

两世为人,沈数已经超越蒋锡,成了她最心之所系的人,毕竟蒋锡不必冲锋陷阵,远没有沈数要承担的危险。

“我知道了。”沈数亦曾经听见过定北侯夫人这样对定北侯说过话,也听过冷氏对殷骏说过类似的话,而两个男人都只是笑笑,打着哈哈把这句话混了过去。当时他还曾在心里悄悄批评过,然而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这句话的沉重根本让人不敢去应诺,千万句话在舌尖滚过,也不过只说得出这四个字而已。

桃华无端地觉得眼睛微微有点发酸,连忙低下头去装做替他系衣扣,换了个话题:“其实回京城也不是不行。西北这边,种痘有符老郎中,救护队有丁郎中父子,倒也不必我在。倒是京城那边,倘若皇上要将种痘推行于天下,我还真得去看看。”老实说这事儿交给蒋家她本来觉得挺好,然而蒋钧竟然用了刘之敬,这可就有点不大对劲。

这一仗打下来,丁郎中在军营之中俨然已经成了众人景仰的人物了。再说起他做了八年兽医的事儿,人人都只会说他忍辱负重,在不能行医的时候仍旧坚持钻研医术,所以才能在救护队中救了这么多人!

在医务区重病房里的伤兵,几乎都是丁氏父子救治的,现在一说起来,个个都是一脸敬服的模样。尤其是那个肚子上被砍了一刀,肠子都流出来一截的兵士,见人就喜欢把衣裳揭开,让人看他肚子上那一条巨大蜈蚣般的伤口,并且一脸庆幸地说这是救护队将他抬了下来,由郡王妃清洗创口,丁郎中亲自缝合的。

巧得很,这个军士姓王,单名也是一个立字。他是本次战役之中存活下来的受伤最重的人,若是从前,依他这个伤势是必死无疑。事实上就是这一次,有一个跟他一样肠子流出的伤兵就是在诊治之中死去的,所以王立自觉福大命大,颇有几分庆幸,恨不得逢人就说:一则说自己有福,二则说丁郎中医术超群,三则说郡王妃组建救护队功德无量。真是活广告。

“我可听说,那个陈立现在憋屈得很?”沈数在医务区也住了两天院,自然听说了不少事,“你叫人打了他十军棍,现在人人都说打得好。”

一样是名字里有个立字,一样都被众人瞩目,陈立如今的境遇可跟王立是截然不同了。之前他为殴打丁郎中而挨了十军棍,还有些人私下里觉得他有些受了委屈,可这一场仗打完,丁郎中瞬间身价倍增,他自然就落不到好了。

桃华一本正经:“我可没叫人打他,他是违反军纪才挨打的,没我什么事儿。我一个郡王妃,怎么能管得到军中之事呢。”

沈数失笑:“对对对,他是违反军纪,该打,与王妃毫无关系的。”

桃华推了推他:“你可别笑。这种传言不是什么好事儿。虽说你在西北这些年,舅父带着你在军营之中历练,真要掌兵你也不差什么。可说起来西北军理应归定北侯统帅,你一个郡王没有朝廷旨意是不该插手兵权的。更不必说我一介女子,若是借着郡王妃的名头就把手伸到军营之中,传出去平白给你添了把柄。”

沈数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个。这次桃华的救护队几乎是一战成名,他正觉得骄傲呢,对这个传言也就没深想。此刻经桃华这么一说,才沉吟起来:“你说得有理。”否则桃华当时也不必通过执法军士给陈立这个教训了。

“我这就着人去处置一下。”在西北有这传言也就罢了,若传到外头去的确是个把柄。

“嗯。”桃华点头,“别人不说,于家可肯定虎视眈眈等着捉你的把柄呢。对了,说起来,于铤怎么样了?”

“他?如今化名俞挺,进了前锋营预备队了。”前锋营是出名的敢打敢拼不怕死,于铤也是在这一仗中表现出色,才能进了那个地方,“他的武艺学得不错,只是临阵经验差些,还要再磨练磨练。”

这也是自然之事。这些官宦子弟纵然能延请到好的武功师傅,但那与白刃相接的阵前厮杀终究不同,于铤弓马不错,然而花架子却也免不了,还要在预备队里好生训练训练呢。

“那还不错。于家出了这么个人才,也算难得。”

“于家——”沈数轻轻一笑,“快败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沈数笑着摇头:“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于家当初起得太快,缺乏根基,这些年喧赫一时,也是借着宫里两任皇后的势。眼下皇后无子,偏偏又不会早早下手布置——于阁老这棵大树若是倒了,那些姻亲故旧只怕也就作猢狲散了。”

当初太后也是无子,但她早早就将今上养在膝下,又从于家女中物色人选成为皇后,于家之势不但未减反而更盛。而现在皇后年近三十,手里却连个皇子都没有。如此一来,即使她现在开始布置此事,于家再出个皇后至少也要十五六年,于阁老能撑得了这么久吗?

“皇上多年忍耐,终于等到机会了。”养得于家全族上下都觉得富贵绵长,只要坐享就行了。到底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人家,乍一得意便失了本心,不过两代帝王而已,于家竟就没有几个出色的子孙了,若不是于阁老多年来又是联姻又是取门生,于家怕是早就垮了。

“你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是对的,可这百足之虫若是早从里头烂了起来,还有什么不僵的呢?”

桃华那句话其实是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红楼梦》,现在想想,于家跟贾家还真是有那么点儿相似,又或许世上事总是大同小异的,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家族,只要自己不思上进,早晚是要完蛋的。

“王爷,有京城的急信。”薄荷在外屋轻轻敲了敲帘子,“刚刚送过来的。”

如今蝉衣在定北侯府,蝶衣在救护队,沈数身边的事也全被蒋家陪嫁过来的丫鬟们包了。薄荷递进一封信来,一眼见沈数外衣还未穿好,连忙又退了出去。

“你这些丫头们,就眼看着你动手,也不来帮忙。”沈数看薄荷连手都不搭,低着头就跑,不禁有些好笑。

桃华一边小心地替他套上外衣,一边道:“这可是她们知道避嫌。”

“避嫌?”沈数可没这个概念,“这本就是她们该做的事,如何能全劳累你?”

“错了。”桃华拿过腰带替他扣上,“这都是我的事,我可不需要别的女子替我照顾夫君。我的丫头们知道分寸,才会离得远远的呢。我若有要她们做的事,自然吩咐,若不吩咐,她们才不会来讨嫌。”

“讨嫌…”沈数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看桃华微红的耳根,一把抱住了她低声笑道,“你是吃醋了?不过是丫头们而已…”

“小心你的伤!”桃华不敢挣扎,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丫头们怎么了,丫头们不也是人?我可不能当没看见。”

沈数笑得不行:“蝶衣如今连人都见不着,只剩下你的丫头们了,还要怎么样?”

桃华被他笑得满脸通红:“不是急信吗?还不赶紧看!一会儿还得给你针灸呢,打仗这段时日,什么都停了,药你也没好生吃。如今总算消停些,都得重新做起来才好。”

沈数被训了一顿也不着恼,笑着放开她,拆信看了几眼,脸色就微微沉了下来:“皇后果然对袁淑妃下手了。”

“是那个秘药?”桃华连忙凑过去看信,“头痛,目眩?这可不好说,袁淑妃三十岁了,身子又虚,这些毛病也是孕妇常有的。”

“皇上已经发现了有人在袁氏的补药中下了东西。”沈数将下面的一行字指给桃华看,“如今只等着拿证据了。想让我们回京,一则是想让你给袁氏诊一诊脉,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二则也是为了陆宝林。”

“陆盈?她怎么了?皇后不是还指望着她生个皇子么,难道又变卦了?”

“现在倒还没有。可皇后是个不容人的,真等到陆宝林生下皇子,谁知道她会做什么。如今顾丛在西北,皇上也没有个特别可信的太医了。”

“那就回去!”想到陆盈,桃华顿时也有点归心似箭了,“女子生产本就危险,可动的手脚太多了。”

沈数也想到了死去的母亲:“是啊。这一次,但愿能把皇后揭穿。”一旦揭穿了皇后谋害皇嗣,她纵然不被废也要幽闭中宫,于家的气焰就更倒了一半。

“既然要走,我们也该回侯府去向外祖母和舅父舅母辞行。”这段日子先是打仗又是在督州城养伤,算算他们夫妻两个已经好久没回定北侯府了。

因为战场基本在青、督二城附近,燕州城并未受到多少影响,除了筹措粮草被服之外,燕州的百姓们日子基本如常。唯一不如常的,就是人人也都在议论救护队的事儿。

太夫人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不大安生。儿子孙子外孙子,连同外孙媳妇都在前头顶着呢,纵然一生中已经无数次经过这样的事,仍旧不可能无动于衷。尤其是战事结束儿子虽然回来,孙子却还在青州城防备北蛮佯退回袭,外孙子又在督州城养伤,教她如何不惦记?每日里也是坐立不安,时时地念叨。

伺候她的丫鬟们晓得她的心事,人是暂时回不来,消息却可以打听了来讲给她解闷,于是今日说郡王爷如何定计诱蛮,明日就说郡王妃如何英勇救护,反正外头街上的消息也是一天一变,不愁没有新鲜话儿。

蝉衣不能跟着去军营,这些日子也是如坐针毡,只得每日到太夫人跟前伺候,也跟着听听消息。无奈沈数的消息因为事关军机,知道的人少,倒是救护队的事儿因为太过新鲜,人人谈论,倒是有无数的话,一个劲儿往她耳朵里灌,想不听都不行。

“真是救活了?”太夫人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伤兵,“我可知道,那肠子都流出来的,哪怕是塞回去也要烂掉,肚子里全是血,拉出来的都是脓血,哪里救得?”

“都说是真救活了。”说话的是青罗,她素来稳重,就是说个闲话也要仔细打听的,“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救得活,也有的伤得太重,才救着人就不行了。救活的那个,好多人都亲眼去看过,肚子上这么长一条疤,那是真真的。他还有个兄弟,是亲眼看见哥哥挨了一刀的,绝做不得假!”

说实在的,青罗听听这些,也觉得有些敬佩郡王妃。若换了她,眼看着一个一个救不活,大约也没有再救下一个的勇气了。可是听说郡王妃那边一夜之间得经手几十个伤兵,一个死了就救下一个,到底是救活了不少。

“阿弥陀佛。”太夫人习惯性地念了句佛号,她倒不是多么虔诚地信佛,不过是武将家眷们多数如此,求个心安罢了,“这是大功德啊。瞧不出蒋氏这孩子,还真有能耐。原都说她那什么救护队如同儿戏,可一到打起仗来就见了真章。”

蝉衣在一边捧着茶,微微低下了头。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用那缝猪肉的事儿让太夫人对桃华起了点儿反感,谁知道还没等太夫人把人叫回来说几句,这仗就打起来了。如今桃华的救护队整个燕州城都闻名,那丁郎中八年忍辱负重拿猪马牛羊苦练医术的事儿也传遍了,谁不敬佩?相比之下缝块猪肉可算什么呢?太夫人这会儿只怕连这事都记不起来了。

果然,小丫鬟跑来说郡王爷和王妃回来了,太夫人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快快,这还伤着怎么就回来了,快点叫把车直接赶进来,不许他们走路!”

没一会儿,沈数就携着桃华走了进来。

一场苦战过后,两人都明显地黑瘦了些,可都是一身红衣,却显得神采飞扬,并肩站在一起,说不出的相配。

“哎哟,这都瘦了!”太夫人连忙招手,连身边两个小孙子也顾不得了:“快过来,快过来叫我看看!”

殷骊和殷骓抢在祖母前头,一边一个扑过去抱住沈数的腰:“表哥!”他们两个可羡慕表哥能上阵杀敌了,还立了大功。当然父亲和兄长也是英雄,但自己家人嘛——还经常揍他们的屁股,这份儿崇拜少不得小小打个折扣。表哥就不一样了,从来不打他们,还是可以撒撒娇的。

“哎,你们表兄身上还有伤呢!”太夫人捞起手边的拐杖就要给孙子屁股上也来一下,被桃华笑着拦了:“王爷伤在左肩膊上,只要不抱他们不妨事的。”

两个小子一听顿时老实了,忙放开手,一边一个拉住了沈数的衣襟,满脸讨好:“表哥你的伤还痛不痛?表哥你快坐下。”

太夫人又气又笑:“你两个又闹鬼,仔细你们母亲捶你们!”

说曹操曹操到,说定北侯夫人,定北侯夫人就进来了,二话不说先一手揪了一个儿子的耳朵:“离你们表兄远些,不许闹他!不然就回去各写一百张大字!”

太夫人笑眯眯拉了桃华的手道:“好孩子,你可伤着了?我瞧瞧,可是黑瘦了好些。”

桃华笑道:“外祖母不用担心,我又不像王爷要上阵拼杀,哪里会伤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