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心里一堵,脸色不由得变了:“你怎么就让了!”这可是她的嫁妆!嫁妆乃女子私产,只属于本人,只要本人还活着,娘家婆家按理均不得过问的。

茯苓苦着脸道:“奴婢怎么拗得过太太…”好歹她和枸杞两个人,总算把装首饰的箱子抢了下来,另那铺子的契书及一些金银也都留住了,只丢了几个笨重的箱子。

陈燕喘了几口气,也只得将这火气按捺了下来:“罢了,横竖这些东西也是要孝敬她的…”刘家清苦,她难道能自己穿皮毛,却看着婆母穿棉布不成?少不得也要拿出来给婆母夫君裁衣裳,只当是已经都裁给他们穿了吧。

她都这么说了,茯苓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主仆几个默然相对了一会儿,还不见刘之敬进来,陈燕不由得问道:“外头酒席还没散呢?”

“应该是散了,奴婢方才去厨房,听着前头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茯苓也有点奇怪,“莫不是姑爷喝多了?”

“要叫老爷。”陈燕在这上头倒考虑得周到,“以后也不要叫我姑娘了,叫太太。婆母那里,要叫老太太了。你再去瞧瞧,席上究竟散了没有。”

席上的确已经散了,但刘之敬送完了客人,却没什么回新房的心情。这大半天的,他一直在琢磨陈燕复姓的事儿。既然她都改姓了,想来原本指望她在郡王妃面前给自己分辩的事儿也别想了,可如此一来,那差事究竟保不保得住,他心里实在没底。

这还是幸好他并不知道陈燕复姓是皇帝的意思,否则恐怕连酒都没心思喝了。饶是如此,也在院子里晃悠了一会儿,直到刘太太出来看见他,才奇道:“这是怎么了?不去房里看你媳妇,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刘太太今日也累得够呛,刘之敬不由扶着她道:“娘累了一日了,怎的还不歇着?”

刘太太反手捶了捶腰道:“今儿人来得实在是多,娘不累。”客人来得多,说明儿子有前途,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况客人多,收的礼金也多,方才她在房里粗粗点了一下,竟发现还有人在礼盒里夹送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人可是跟你交情好?”刘太太还没见过送这么大礼的呢。

刘之敬却变了脸色:“二百两的银票?是哪一个?”

这个刘太太记得清楚,马上答了出来。这礼从外头看极不起眼,可里头居然内容如此丰富,自然是记忆深刻。

“这礼不能收。”刘之敬立刻道,“娘拿出来,我明日想法子还回去。”

刘太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贺礼?”

“不是。”这肯定是为了种痘的事来的,“娘,哪怕就是,无亲无故的,我也不收重礼。”他在外头一向营造的就是清廉自守的形象,因此这次种痘也有人找他托人情什么的,他统统没有答应,只管苦干。这显然是有人明面上进不来,就借着他的喜事送银子了。

别说二百两银子对握着谭氏嫁妆的刘家来说还不算什么,就算是两千两,也比不得他的前途。眼下这差事本来就有点危险,若被人知道他收了银子,那是非丢不可的。所以这银子他必得还回去,还得明公正道地还,让众人都知道他不收重礼,是个清廉梗直到几乎不近人情的人,这才是孤臣的正确形象。

一虑到自己的前程,刘之敬连刘太太都要顾不上了,哪里还记得新房里有个人等着呢。于是陈燕左等右等,坐得腰都酸了,仍旧没见人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吃醉了宿在前头?”新婚之夜丈夫不进新房,哪怕是因为醉酒也是丢脸之事。

茯苓又跑出去一趟,脸色不太好地回来:“老爷在老太太房里。”

“这会儿呆在老太太房里做甚?”陈燕愣了一下,“老爷可是喝醉了?”

其实刘之敬这会儿正研究礼物的事呢,看看里头还有没有借机塞钱的。然而茯苓可不知道,又不能冒冒失失去敲刘太太的房门,自然是只能回来了。

陈燕怔了半晌,默默在床边坐了下来:“再等等吧。”婆母这是什么意思?

人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陈燕坐了片刻,看着那摇曳的红烛,不期然地就想起桃华来——安郡王府里没有婆婆,想来是绝不会有这种事的,再看安郡王陪她回来时那副模样,定然也不会有花烛夜独守空房的情况了。

陈燕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桃华却在枕上跟沈数说话。

“你疑心我的眼疾是下药所致?”沈数本来听得心猿意马,桃华在那里说,他就捏着桃华的手指在玩,一直听到最后几句,终于转移了注意力。

“我是有些疑心。”桃华这次从皇宫里出来,带出了赵充仪和先贤妃的医案抄本。两相比较,发现先贤妃也有头痛目眩的状况,这么一来,三人的情况就有了相同之处。固然这也可能是个巧合,但桃华打算把它当成线索,先从这一点考虑考虑。

沈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但——这是什么药?”

“我还没有想明白…”桃华不得不承认。但这种药很可能会影响到脑部神经,赵充仪生下的那个畸胎,据说脑袋就是奇怪地扁平,仿佛被人从头顶上削掉了一块似的,显然是大脑发育有问题。而视觉与大脑息息相关,能影响大脑的,很有可能就反映在眼睛上。

如果抛去这个时代有什么特殊的未被记载的药物的话,桃华还是怀疑是重金属中毒——赵充仪生下畸胎的时候她就疑心了,然而又没法分析药物成分,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是疑心而未能证实。不过,如果沈数的眼睛真是中毒所致,那么说不定真的还能治。

不过,这话桃华现在没有说。她隐约地觉得,沈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在意眼疾,可其实还是有点遗憾的。万一她现在说了能治,沈数抱了希望最后却治不好,岂不是又让他失望一次?

沈数倒不知道桃华想的是这个,只沉吟道:“依你看,袁淑妃这一胎还能保多久?”

“没多久了。”桃华毫不犹豫地道,“我怀疑胎儿已经死了。”死胎是保不住多久的,即使太医医术再好也没办法。

“也不知道在这之前,皇上能不能拿得住证据。”沈数微微叹了口气,“这也不知是宫里死的第几胎了…”

桃华却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如果先贤妃真的被下过这种药,为什么她却平安生下了沈数,自己却是死于血崩。是给她下的药量不够,还是她本身有更好的抵抗力?当时祖父有没有发觉先贤妃有什么不对呢?

“不要想了。”沈数发现桃华睁大着眼睛出神,看看时辰,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时候不早了,你今儿已经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我倒不累…”桃华这会儿大脑就像进了迪厅,许多念头仿佛闪动的彩色灯光一般交错飞掠,从她眼前闪过却让她抓不到。

“不累的话…”沈数的手落在她肩上,慢慢往腰下滑,“那做点别的事?”

“你——”桃华还没醒过神来,已经被兜头盖在被子底下了,“干吗…”

黑暗中传来沈数的低笑:“免得着凉…”

都春天了,谁会着凉。桃华很想踹他一脚,然而很快就顾不上了…

安郡王府没长辈,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起床,用不到考虑给长辈请安的事儿。于是桃华第二天理所当然地赖了床。

沈数是一早就走了,别看他现在没差事,却比桃华这个马上就要被指派差事的人还忙。他走的时候桃华还在呼呼大睡,一点儿都不知道。

“王爷说不让叫醒王妃呢。”薄荷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笑容满面地道。王爷起身的时候蹑手蹑脚的,生怕惊动了王妃,可见体贴。

桃华懒洋洋地坐着,只觉得身上酸软,一点儿都不想动。薄荷从镜子里瞧瞧,见主子半闭着眼,脸上虽然淡淡的,唇角却微微翘起,就知道心情不错,遂拿听的外头的事儿来说:“昨日殿试发榜呢。奴婢听说可热闹了,放榜的地儿有人哭有人笑,还有榜下捉婿的,那些个未曾成婚的进士,有人险些就直接被抬了去…”

一说这个,倒提醒了桃华:“江二公子可下场了?”

这个薄荷可不知道:“奴婢没听说,不过——”她原是随口说起了这件事博桃华一笑罢了,这会儿话到一半才想起来有人是不该提的,顿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不过什么?”桃华本来也就是随便听听,想起江恒偶然问一句罢了,薄荷这么一迟疑,倒引起她注意了。

薄荷纠结了一下,然而她是素来不会有什么瞒着桃华的,还是道:“听说欧家公子中了传胪。”

“欧航?”桃华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来,“他今年也就十八岁吧,少年进士,还能中传胪,可见才华实在不错。”

薄荷观察着桃华的脸色,见没有一点变化,反倒像是要记不起来似的,这才放了心:“听人说,皇上原想点他做探花,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传胪。今年的探花三十多了,听说长相也平平。”

探花是个挺有趣儿的位置,一般都要择进士中才貌两全的来担任。听说前朝就有人因为长得太好,原该是做状元的,却被改成了探花。也听说有人名次原来没那么高,但因为生得好,被提做了探花。这里头命运起起伏伏翻云覆雨,却也颇能让人生出些感慨来。

但欧航这样的少年进士,桃华仿佛记得他生得也很不错的,如果才华出众,点个探花也不算什么。如果这样都只做了传胪,大概探花的水平实在是不错。毕竟探花是一榜第三,传胪则是二榜头名,算是第四,中间这一个名次,倘若大家水平相去不远,上下换换都是常事。

当然,这大概也证明,今上可不是那等喜欢弄些噱头的皇帝,他用不着一个相貌出众的探花来粉饰太平,而更看重真才实学。

“奴婢听说,光昨日欧家住的地方就有好几拨媒婆上门呢。”既然桃华不在意,薄荷也就敢说话了,“那还是在客栈,门槛都怕要给踩平了。”

桃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成婚半年,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这会儿难得安静下来,回想一下之前的日子,忽然有点儿恍如隔世的感觉。不单是欧航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淡得只剩下一条影子,就连江恒都已经模模糊糊了,只记得曾经有那么个少年,在她成婚之前送来过一根手雕的簪子,然而那簪子她带去了西北,却没带回京城来。她的生活已经全被沈数占满了,再容不下别人。

薄荷说了几件新进士的趣闻,见桃华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来:“王妃,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整顿一二?”

这话提醒了桃华:“的确。过几日我要把柏哥儿接过来住,你在旁边收拾个院子出来,安排得当的人手照顾。”这几天又是陈燕成亲,又是袁淑妃动胎气,她险些把这件重要的事忘记了。

安郡王府建成之后,按例是由内务府派来宫人内侍充当奴婢,当时沈数刚住进来的时候,蝉衣和蝶衣已经把这些人拉网似的排过一遍了,其中不乏内务府看人下菜碟,弄些平庸笨拙的进来充数,当然也有被人趁机安进来的眼线。

几个眼线当然是被挪到不相干的差事上去了,那笨拙的也被往内务府退还了几个。因安郡王府的主子就沈数一个,当时有两个大丫鬟两个侍卫就足够了,所以蝉衣蝶衣两个把持住沈数的院子,其它位置拿出规矩来就行。横竖外人近不了沈数的身,想干什么也干不了。

然而如今就不行了。桃华陪嫁的人不多,可这次显然是要在京城长住,这些人可就不能不清理了。

“事情太多了…”桃华对着镜子看了一下,“别戴那许多沉重的首饰,今儿不进宫。”她得做一下推广种痘的计划了。这时候颇后悔没把郑嬷嬷带回来,否则清理内宅这事儿就可以交给郑嬷嬷。

薄荷忙道:“府里这些人,邬先生已经给了奴婢一份儿名单。”上头详细记录了谁是派来的眼线,谁可能跟宫里的人有些绕弯子的关系,谁虽然笨点却是忠心的,以及谁倒是能干,可是总想着另换个主子伺候云云。

桃华扫了一眼,也颇觉惊奇:“这可省事多了。”

薄荷笑道:“邬先生说,是王爷吩咐他做的。”这次回京城,邬正当然也跟着回来了,沈数准备过一阵子就把王府原来那个长史换掉,把邬正提上来做王府长史,所以邬正现在就开始着手了。

“那你跟邬先生商量着处理吧。”桃华自知在这上头的手腕并不高明,看蒋家就知道了,她若是能做得好,何至于蒋锡现在要出门游历呢。

薄荷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红:“奴婢哪有那工夫,得伺候王妃呢。”

桃华正看单子,没发现她脸红:“咱们人手少,何况现在王爷的人不在,这内宅你不给我立起来,我再找谁去?邬先生将来就是当了长史,他也只管二门外头的事,里头还得咱们自己来。我手边就你一个靠得住,你不做谁做?再说屋里的事有桔梗儿呢。不过,咱们的人也的确是太少了点…”原本在蒋家的时候她院子里还有个茯苓呢,现在到了郡王府,身边的人居然跟在蒋家的时候差不多一样,那怎么可能够用。

这么一说,薄荷顿时打起了精神:“王妃放心,奴婢一定看得她们牢牢的!就是这人手的事儿…”蒋家下人本来少,带陪房也带不了几个,当时又没有从外头买人,这会儿可到哪儿去淘换呢?

桃华喃喃道:“实在不行,就跟皇上讨几个吧…”倒不是说要皇帝的人,而是让内务府拨几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宫人过来,挑着好的收服几个,倒比从外头买来的更省心。毕竟内务府的人都是教过规矩的,进了府就知道该做什么。且这些人进宫时身家清白都是有据可查的,比人牙子弄来的来历更清楚些。

“你拿纸笔来列个单子。”桃华被这一堆事搅得头大如斗,“先先后后的排个次序出来,一件件的去做。不过,给柏哥儿收拾院子是头一件,再者,还要给父亲准备出行的东西。”想也知道,曹氏是肯定指望不上的,就算交给她,恐怕也准备不好。

桃华没猜错,曹氏这会儿刚刚听蒋锡说要出门,已经呆掉了:“老爷,这——”出门也就罢了,怎么连儿子都要送到安郡王府去?

蒋锡并不是来征求她意见的:“等燕姐儿回了门我就要走。柏哥儿那里,你给他收拾一下东西吧。”

☆、第186章 回门

曹氏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瞪着眼愣了一会儿才叫起来:“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柏哥儿是我儿子,怎么,怎么能去郡王府住?”哪有弟弟跑去姐姐夫家住的?

蒋锡不想跟她多说:“等我出了门,外头的事你不必管,每月账房会拨例银给你,采买上自有元胡管着,你也不必操心。若有什么急事,可以去找桃姐儿,若是无事就不要去烦她了,桃姐儿如今身上有皇上指的差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这下曹氏真的急了。外头的生意不用她管,连采买都由管家负责——元胡是外门管事,蒋锡素来倚重的,办事沉稳周到,这采买交到他手里,可想而知她是不可能再沾手了——如此一来,岂不等于将她又给闲置在内宅了?

这跟从前桃华掌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不对,还不如那时候呢。至少那时候衣食住行每日安排是不必她操心的,身边还有女儿陪着,儿子也能见面。可如今,就算采买不用她经手,要买什么总得她自己想吧,从前桃华掌家的时候也没觉得缺什么,等到自己管事了才知道这里那里的一时想不到就会少东西,很得费些精力才能周全呢。

再者现在女儿出嫁了,显然不能再承欢膝下,再把儿子送出去,这是让她一个人在宅子里憋闷着吗?

“老爷,你要出门我也不敢拦着,可柏哥儿是我儿子,自然是由我照看才是,哪有住到郡王府去的道理?”

蒋锡话都说完了,当然不会再跟她掰扯什么道理,站起身来淡淡地道:“等回门那天桃姐儿就把人接走,你收拾东西吧。”当然不收拾也没关系,蒋柏华身边自有伺候的人收拾,或许还比曹氏周到呢。

曹氏眼看着蒋锡抬脚就走,往前追了几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连忙扶着门框才站住,蒋锡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去了。曹氏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刚嫁进蒋家时蒋锡温和的模样,知道她有孕时的体贴,还有她生下蒋柏华时的欢喜,只觉得这几年的日子仿佛一场梦似的,稀里糊涂就变了模样,而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变的。

“这不成,这不成啊…”曹氏喃喃地道,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蒋家是蒋锡作主不消说了,桃华更是强势。若是别人家,娘家兄弟或者还可以来劝阻,偏偏她娘家远在江南,唯一的同母兄弟已经流放到不知哪里去了,谁还会替她来说话呢?

曹氏想了一圈,竟想不出半点办法,不由得颓然地扶着门框坐倒在门槛上。她这会儿才发现,其实她在蒋家根本不算什么,之前不过是蒋锡和桃华容让她,她才能做个当家主母,一旦这两人都不再容忍她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太太——”新提拔上来的两个丫鬟橄榄和银杏连忙上前来搀扶她。曹氏抬眼看见扶着她右边的就是银杏,下意识地将手一甩,“走开!”

茯苓跟着陈燕出嫁之后,就又从下头的二等丫鬟里提了一个上来,让曹氏身边仍旧是有两个丫鬟可使。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两个丫鬟的名字也取得有趣:一个叫橄榄,一个叫银杏,正分别对应了从前的青果和白果的名字。

大约是爱屋及乌之理,曹氏对橄榄亲近些,却对银杏不怎么喜欢。因这名字是蒋锡取的,不能不让她想到被放出去的白果。今儿蒋锡说了这么一番话,曹氏再看见银杏,便不由得疑心起来——莫不是因为她闹着不让蒋锡纳白果,蒋锡才要出门的?

早知如此,当日不如不要闹了。曹氏深深地后悔起来。白果不过是个丫鬟,就是做了妾又能怎样?只要她将白果的身契捏在手里,就翻不出天去。何苦为了这事儿在桃华和沈数面前闹起来,丢了蒋锡的脸呢?

说起来,也是她的确疏忽了,当晚本就不该让蒋锡睡在书房的。那时候陈燕还提醒过她,说蒋锡的事儿都是白果在经手,有些不妥。可恨那时候她一心忙着嫁女儿,竟然没有发现白果的心思,以至于今日成了这个样子…

曹氏越想越是后悔,然而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便越发惦记起陈燕来,只盼着回门的日子快些来到,也好能跟陈燕说几句话。

所谓欢时易过,苦日难挨,曹氏越是盼着陈燕回门,就越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慢。她拖着不肯给蒋柏华收拾行李,蒋锡也不催她,自管叫现在伺候蒋柏华的小厮砂仁和丫鬟山药去收拾常用的东西,至于以后缺什么,自然有桃华给补足,并不必他操心。

蒋锡自己这边,也着手收拾东西,蒋老太爷还特地过来,给他送了些路上常用的成药。因此这两日蒋家忙忙碌碌的,曹氏这个主母竟然似有如无,根本没人要听她的意见。

曹氏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陈燕回门那天。大清早她就起来,不过先来的不是陈燕和刘之敬,却是沈数和桃华。

桃华带了一个收拾得十分整齐的箱子,外加一辆轻便马车:“这马是王爷特地去挑的,速度不见得快,耐力却极好。既能拉车,到了山路上还能骑的。”

这两匹马据沈数说是蒙古马与河曲马的杂交。蒙古马耐寒冷、耐粗饲、耐劳苦,而且不易受惊。而河曲马挽力大,性情温顺,持久力强。这两者杂交出来的马匹,拿来拉车往东北那边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蒋锡会骑马,但骑得并不很好,若给他一匹什么神骏,他根本控制不住,倒是这样温顺的马匹最合适,当下就有些惊喜:“又叫征明费心。花了多少银子?”他被封了药师之后家里也置办了马车,然而又怎么能跟沈数准备的相比。沈数是时常行远途的,马车要怎样才能既轻便又结实,配什么马合适,他都知道。

“岳父又客气了。”沈数把马车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得到桃华的热烈感谢了,这会儿心满意足,根本不想提银子的事儿,“常言说女婿如半子,岳父跟半子还说这些做什么。”

蒋锡看女儿面色红润眉眼含笑,知道这是过得好,心里十分畅快,抬手拍了拍沈数的肩,笑道:“你说的是,倒是我着相了。”他的性情素来如此,不善做伪,既然沈数直率,他也不讲那些虚礼,坦然叫小厮将车马带下去安置,又来看桃华准备的箱子。

要论出门的次数,桃华两辈子加起来比沈数又要多了。虽然古今难免有所不同,但两下里结合一下,收拾的东西既简便又实用,比蒋锡自己收拾的更好,只是衣裳要蒋锡自己加进去就是了。

女儿女婿考虑如此周到,蒋锡自然满心欢喜,原本很快就要离家的那点子伤感也都没了,拉着沈数道:“今儿再陪我喝几杯。”

沈数当然是欣然从命。陪蒋锡喝酒,对他来说真的就是“几杯”而已。桃华又好气又好笑:“爹今日不许喝醉了。柏哥儿去看着爹爹,只许他喝三杯。”三杯黄酒,蒋锡还能顶得住。

曹氏一直连话都插不上,这时候见沈数和蒋柏华一起陪着蒋锡,桃华落了单,连忙捉了这个空儿拉了桃华道:“桃姐儿,你爹爹说,要把柏哥儿送到安郡王府去?”

桃华淡淡点了点头:“我今天就是来接柏哥儿的。太太放心,王府那边都收拾好了,什么都不少。”

曹氏急道:“为何要将柏哥儿接过去?”她本想说自己才是蒋柏华的母亲,然而看见桃华冷淡的神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生硬地挤出来几句,“听说皇上给你派了差事,想必也是要忙的,哪里还顾得上柏哥儿呢?”

跟在她旁边的橄榄和银杏闻言,不由得都低下了头。太太实在太不会说话了,这样说仿佛是在指责王妃照顾不好柏哥儿似的,何不说不想让柏哥儿去给王妃添麻烦,到底也算一句客气话。

桃华倒是并不奇怪。曹氏若是不说糊涂话,不办糊涂事,大约也就不是曹氏了。

“柏哥儿自有人伺候,我这个做长姐的就是再忙,每日过问还是做得到的。”长姐亦可如母,由她来做,至少也不会比曹氏差。

曹氏急得头上冒汗,正想再说几句,就听小厮来报,说二姑奶奶和姑爷已经到了门口,紧接着陈燕就和刘之敬一起走了进来。

曹氏顾不得说别的,一双眼睛立刻往女儿脸上扫了过去,却发现女儿虽然穿着大红衫子,脸上也薄敷脂粉,瞧着唇红齿白,但笑容却有几分勉强,眼睛似乎也有一点儿浮肿,少些神彩的模样。

再看刘之敬,回门这样的日子也只穿一件青衫,虽是新的,衣料却平平,且颜色也嫌太素淡了些,不似新婚的模样。

也不单是曹氏,连蒋锡看着都微微皱眉。新婚头几日,不单女子穿红,就是男子也要穿得鲜亮些以示喜庆。当初沈数跟桃华一起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红衣,这还是他有眼疾,素来见不得红。如今刘之敬又没这毛病,怎么还穿件青衫?看起来虽是一派读书人的清雅风范,可也太不像刚成亲的人了。

刘之敬却是从容不迫,进了门便给蒋锡和曹氏见行,口称“岳父”“岳母”,与陈燕双双下拜。他礼都行了,谁还能给他摆脸色不成?蒋锡也只能受了这礼,吩咐前院摆上酒席,招待新姑爷。

男人们去了前头,桃华看曹氏这样子就知道有话要跟陈燕说,便借口给蒋柏华收拾东西也走开了,留下曹氏迫不及待地拉了陈燕问道:“姑爷对你如何?”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陈燕顿时红了眼圈。

新婚之夜,刘之敬直拖到三更天才回来,进了房倒是说了几句软话,说是有事耽搁了,到这会儿才回房实在是对不住陈燕。

本来他说了软话,陈燕新嫁进门也不欲生事,就可以洞房花烛小登科了。谁知刘之敬后头就问起陈燕是否在桃华面前给他解释过西北之事,及至听陈燕说并未找到机会,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又问起复姓的事来。

陈燕在新房里等得已经很累,吃下去的那一小碗素面也消化了个干净,本来就有些烦躁。见刘之敬这么晚才回房,又有不悦之色,心里的火气也有些压不住。且复姓之事本来就不是她情愿的,遂也不耐烦细说,只说她本就姓陈,复姓也是应该的,并未提起皇帝口谕之事。

她这般说,刘之敬也不好说什么。血脉之亲深入骨髓,若她不是个女孩儿,当初改姓蒋时怕就要被人指摘了,如今回复原本姓氏,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刘之敬读圣贤书的,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姓陈不如姓蒋有利的话来,只得也憋着一口气,夫妻二人便歇下了。

这一夜过得便有些敷衍。陈燕虽是不懂,但也觉得刘之敬态度有些冷淡,加上身上不舒服,直到天色将明才朦胧睡去。谁知才合上眼,就被刘太太在院子里的声音惊醒了,原来是昨夜萱草将吃剩下的咸菜倒在泔水桶里,被刘太太发现了。

那咸菜实在太咸,茯苓不懂厨房里的事,也不晓得先用水清洗一下去去盐味,虽然后头倒了麻油醋拌过,仍旧咸得几人吃不下去,一碟子倒剩了半碟之多。蒋家虽讲究个惜福,并不许随意浪费东西,但咸菜总归是没那么珍贵,因此萱草随手就给倒了,谁知道早晨刘太太发现,立刻就骂了起来。

若光是咸菜也就罢了,可茯苓在里头倒了些麻油,那芝麻香味藏都藏不住,刘太太一下子就闻了出来,当即将萱草等人叫出来,就在院子里骂了个狗血淋头,嫌她们糟塌东西。

虽然刘太太言语里还没指到陈燕头上,但新媳妇才进门,陪嫁的丫鬟就挨了臭骂,这脸也是被打得啪啪响了。陈燕在屋里,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歹刘之敬起身,刘太太看见儿子,想起今日还要接新妇敬茶,这才闭上了嘴巴。

曹氏听到这里,简直目瞪口呆:“不过是半碟咸菜…”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在陈家过的日子,后面的话顿时说不出来,半晌才道,“只是你刚进门,也实在不该这样…”

陈燕抹着泪道:“为这事,敬茶时教训了我好几句,还说我大手大脚,怕嫁妆在我手里被花费了,要拿过去替我管着。”

“这可不行!”曹氏这回反应极快。当初她在陈家,不就是傻乎乎总把嫁妆拿给夫家用,最后被赶回曹家之时几乎两手空空,若不是曹五爷去陈家大闹了一场,恐怕她的嫁妆连那一半也收不回来。

陈燕也没那么傻,任由刘太太教训,在硬邦邦的垫子上跪了有两刻钟,硬是没答应把嫁妆交给刘太太管。最后还是刘之敬开了口,刘太太才接了她敬的茶,让她站了起来。只是如此一来,刘太太这几天都跟盯贼似的盯着她,今日回门的礼物也不丰厚,方才当着桃华和沈数的面,她几乎都不想拿出来。

曹氏愁得两道眉都要锁到一起去了:“萱草那丫头也是,怎的刚过门就犯这样的错,倒叫你婆婆拿捏住了错处。”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对陈燕半点帮助都没有。陈燕便道:“这会子说这个也没用了,何况不过是半碟咸菜罢了——倒是这几日婆婆就露了口风,怕是要我去她屋里立规矩。”

做新妇的,也就是在回门之前这几天能自在些罢了,一旦回过门,就被默认已经是夫家的人,一切规矩都要按夫家的来了。可是刘家是寒门,哪来那么大规矩?说是立规矩,还不是因了嫁妆没交出去,刘太太心里不快,找着法子拿捏陈燕呢。

这个曹氏真没办法。立规矩这种事,婆母做来理直气壮,媳妇却是不能违拗的。曹氏虽心疼女儿,却也只能道:“你且先耐心这几日,慢慢再图个转寰。日后让你婆婆看着你不是个不知节俭的,她自然就放心了。”

陈燕却没这么心宽。这几日刘家的饮食上就看得出来,半碟咸菜固然是刘太太借题发挥,但刘家节俭也是真的。蒋家不是什么奢侈人家,但衣食住行上也比刘家强了不知多少。细论起来,刘家与当初的陈家相比,也没好出几分去。陈燕在蒋家过了这些年的舒服日子,现在陡然又回到从前的生活水平,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曹氏素来不是个有主意的,遇到这种事更没主意了,想了想道:“若不然你自己添个菜?”然而添菜这种事,没有个媳妇儿背着婆婆悄悄吃的道理,若是给婆婆也添,岂不又等于拿出嫁妆来养夫家了吗?因而曹氏出了这个主意,自己倒先纠结起来了。

陈燕也是百思不得其法,想来想去只能从刘之敬身上下手,若是能得了丈夫的心,婆婆那里想来也不好难为。然而刘之敬新婚第二日就跑去衙门当差了,今日回门才请了半日假,一颗心似乎全扑在差事上,让她根本无从讨好。

“我,我只怕还是要与姐姐说说那事儿…”既然刘之敬把差事看得那么重,那想要讨好他,只能去桃华面前分辩了。除此之外,陈燕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法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知道如何帮得上刘之敬呢?

一提桃华,曹氏顿时垮了脸:“你姐姐——你姐姐就要把柏哥儿带走了!”

陈燕听得大吃一惊:“爹爹要出远门?”

“可不是!”曹氏忍不住抹起泪来,“他若是看中了白果,当时何不就留下来,我难道还能怎样不成?如今人打发出去了,他也要走,连柏哥儿都要搬到安郡王府去,哪里有这个道理!我才是他亲娘!”

陈燕却顾不上考虑蒋柏华的事:“娘,你得跟着爹去!”

“我,我跟着去?”曹氏吃惊得连哭都忘记了,“你爹是出去看药草,要进山的!”她哪里能跟着去跋山涉水呢?

“进山算什么!”陈燕有点急了,“你看姐姐,西北那样的地方,她跟着郡王爷就去了!郡王爷去疫区,她也去。郡王爷去打仗,她就去弄什么救护队。郡王爷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郡王爷对她才如此敬重呢!”

这次回到京城,沈数陪着桃华回蒋家这几次,是个人生了眼睛都看得出来夫妻两个感情极好。如此一对比,曹氏对蒋锡那真是不像个样子,连下人都要背地里嘀咕呢。

曹氏一脸愁容道:“你姐姐有本事,再说——就是去西北,也用不着她自己走路…你爹爹,那可是入山呢…”真要进了山,马车根本不能坐,全靠两只脚走。她虽然不曾缠过足,可自幼就是坐着的时候多,走路的时候少。在陈家根本不能出门,到蒋家则是享福的,若论走路,实在是走不了几步。

陈燕只觉亲娘笨得可以:“你跟着爹爹去,未必就跟着进山,哪怕爹爹进山,你在外头等着呢,这也是随行了。”再不趁这时候弥补一下跟蒋锡的感情,等蒋锡出门大半年再回来,怕都要成陌生人了。

曹氏想想当初从无锡到京城,一路上还有船有车,都十分辛苦,这若是往东北去,只那么一辆小马车…不由得心下打鼓,小声道:“你弟弟还小,我想在家里守着他…”

“弟弟不是要去郡王府住吗,你还守个什么!”陈燕快气死了。

曹氏低了头不说话,半晌才道:“总不能不让亲娘见儿子吧…”

陈燕觉得自己一番话都是白费了,原还想再说两句,但看曹氏那样儿油盐不进,她自己身上还全是烦恼呢,也就懒得再说,转头去找桃华说话了。

桃华正在叫人将蒋柏华的东西收拾了往马车上搬,听陈燕提起西北之事,顿时觉得一阵腻歪,不怎么客气地打断陈燕道:“你不知道的事就少插嘴,与你无关。”这里还没问她当初给刘之敬通风报信的事呢,她倒先跑到眼前来了。

陈燕被桃华噎了个倒仰,眼睁睁看着桃华转身走了,想再追上去说几句话,又有些胆怯,空站了半晌,直到前头开席,曹氏派人来找她,才无精打采地跟着走了。

☆、第187章 远行

这顿回门饭吃得并不如意。

刘之敬原也是想趁机在沈数面前再为自己辩解一下的,谁知刚开口稍稍提了个头,沈数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冷了下来。他虽然年轻,但也是战场上见过血的人,脸色这么一沉,就有隐隐的锋锐显露了出来。

刘之敬若是个真胆大的,当初在西北也不会被天花吓得逃了,此刻沈数沉了脸色,他的话顿时就噎在了嗓子里。再看旁边蒋锡也面露不悦之色,显然也是知道内情的,怕是他说了也不会相信。

刘之敬到底心思转得快,一看惊马之事显然是不可能再翻盘了,立刻就把预备好的话全部吞回了肚里,转而讲起如今京城里筹备种痘的事宜来。

应该说,自从他在蒋锡处谋得了这个差事,做起事来还是无可挑剔的——他出身寒家,并非不能吃苦,人也精明,凡交到他手里的差事都做得十分妥当。尤其因为寒门出身,对市井物价甚为了解,并不会被人随便诓骗了去。而且他守着清廉,的确是未收下头人一分一两的银钱,立身既正,做事便自然有些底气。单论他在筹备种痘时所做的事,的确是个能吏。

就连沈数和蒋锡听他一桩桩一件件仔细道来,也只能暗里说一句做得不错,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蒋锡厚道,看刘之敬的眼光就略有些变化,觉得此人虽然担不起什么重担来,但平日里倒也勤谨,有些可取之处。

沈数的想法却正好相反。刘之敬这等人,若是太平无事之时,凭他的精明与清廉,必定能一步步往上爬。然而他临危则退,显然负不得什么责任。如此性情若是做个小吏倒也罢了,若真是做了高官,一旦有什么事压到头上,他撒手一退,说不得就会酿成大祸。此等之人,万不可重用!

因此刘之敬巴拉巴拉辛苦地说了半日,不但没扭转沈数的观感,反而又给他记了一笔。刘之敬也是个会察颜观色的,虽然不可能钻到沈数肚里去瞧瞧他在想什么,但看沈数一直淡淡的,也知道自己今日怕又是白费了功夫。

他是如此,陈燕那边也是一样。蒋锡几人这一桌上至少还说几句话,内院里那一席气氛更是冷淡。曹氏倒是有许多话还想问女儿,然而心里总想着蒋锡要出行,陈燕叫她随行的事儿。她既不想随行,又怕若是不听陈燕的,蒋锡回来会与她更生分。如此一时冷一时热的胡思乱想,也就没了说话的心思。

陈燕更没有跟曹氏闲聊的心思了。显然刘家的事儿曹氏帮不上她的忙,说了也只是让人心里更烦躁而已。她现在想的就是如何能跟桃华说说话,然而桃华根本不想理她,只把蒋柏华带在身边,问他这半年来上学如何。

蒋柏华可算是桃华一手带大的,半年未见这个姐姐也并不觉生分,反而更加亲近。且他还是个小孩子,若在学里有什么新鲜事儿,或被先生嘉奖了,也想着回来往家里说一说。

无奈曹氏见了他只知道心肝肉儿的叫,不是叫他多添衣裳就是早些歇息,说些读书也不可累坏身子的话,实在算不得投机。蒋锡又是做父亲的,时下讲究抱孙不抱子,蒋锡性情算是温和的了,但也不可能去听儿子说些学里的闲事。

因此蒋柏华小朋友上学半年了,可是在学里遇到的那些事儿竟然没人可说——丫鬟和小厮倒是很愿意听的,然而下人嘴里只有奉承的话,有时候还奉承不到点子上,蒋柏华说了几次就失去了兴趣——今日终于逮到了他的大姐姐,立刻变成了竹筒倒豆子,恨不得一口气说尽半年的话。

桃华不但对他说的话一一都听了,还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也不都是赞同,有时也会批评一下,反倒让蒋柏华更觉得姐姐是最认真最尊重他的,对桃华的批评也欣然接受。

姐弟两个嘀嘀咕咕说了一顿饭,曹氏几次开口想叫蒋柏华用饭的时候不要说话,都被桃华淡淡岔了过去。

蒋柏华前几天就被蒋锡告知父亲要出远门,因为怕他耽误学业,所以叫他住到姐姐那里去。他也问了一句曹氏,蒋锡只说曹氏要在家里,等学里休沐的时候桃华会带他回家来看望曹氏。

虽说是曹氏生的,但蒋柏华三岁上就被桃华抱到自己院子里养着,跟母亲相处的时间远不如跟姐姐相处得多。更何况他年纪愈长,读书识字之后曹氏便更没有什么话题能跟他说到一起了,虽然心里知道是自己亲生母亲,然而毕竟是孝敬之心重而依恋亲近之情少。故而听说要搬去姐姐家里,也没有半点不舍或不愿,反倒是十分期待。

曹氏在旁边看得眼热,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蒋柏华说的那些学里的事情,若是关系到闲杂之事她还听得明白,若是说起读的书,她便如同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了。

于是这顿回门饭干巴巴地就吃完了。回门也有规矩,新婚夫妇午后就该起身回去,必须在天黑之前到家。蒋锡自然也没有挽留的意思,用过饭就催着陈燕动身:“不可回去太晚,失了规矩。”

曹氏看着女儿一脸失望地走了,不禁红了眼圈,转头却见桃华拉了蒋柏华的手也要离开,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冲着蒋锡哭道:“老爷,就让柏哥儿留在家里吧!我,我到底是他亲娘啊!”

蒋锡眉头一皱,桃华已经淡淡地道:“太太不用担心,柏哥儿住在我那里,每日上学也方便,我也能问问他的功课。等学里休沐,我自然送他回来看太太。不然爹爹出了门,柏哥儿若是读书写字有些不解,却叫他去问谁呢?”

这话把曹氏噎了个结结实实。若说不叫蒋柏华去郡王府住,难道她能指点蒋柏华的功课不成?若是明知自己不能,却又不许,那便是无理取闹了。

蒋柏华虽然跟母亲不很亲近,但看曹氏这样也觉得有点难过,上前拉了曹氏的衣襟道:“母亲不要难过,学里每十日就有休沐,那时我回来陪母亲说话。”

曹氏一把搂了他,心肝肉地哭起来,边哭边说自己如何舍不得。只是她平日里顾着陈燕多些,往蒋柏华那边反而去得少,这会儿再说什么舍不得的话,听起来可信性就下降许多,倒像是做戏一般,反弄得蒋柏华不大自在,忍耐地让她搂了一会儿,到底是挣扎出来,又到桃华身边去了。

桃华替他理了理被曹氏弄皱的衣裳,沈数已经一把将他抱起来往马车上一送,笑道:“快进去!等得了闲,姐夫教你骑马。”

蒋柏华想学骑马已非一日,只是家里只养了两匹拉车的马,还不敢让他去骑,只能想想罢了。这会儿听见沈数许诺,顿时欢呼一声往车里爬去,将曹氏忘在了脑后。

桃华看看蒋锡一双眼也看着马车里的蒋柏华,心里忽然一酸:“爹,明日我来送你。”

“送什么。”蒋锡收回目光,摆了摆手,“你好生过日子,教导好柏哥儿,爹在外头也放心。你也放心,爹过些日子就回来。”

往东北去路途可不近,加上东北颇多药材,若是深山老林里钻钻,没个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哪里是“过些日子”那么轻松呢。只是这既是蒋锡的夙愿,又是他如今逃避家庭的一条路,桃华心里再不舍,也只能点头道:“爹爹保重。”

郡王府的马车一走,蒋家又安静了下来。这会儿连蒋柏华也走了,可真是安静得彻底。蒋锡自然是又往书房去了,曹氏茫茫然回了自己房里,只觉得四周静得吓人。她不由得坐下来思索起陈燕的话——若不然,真跟着蒋锡去?

橄榄和银杏在旁边伺候,也觉得屋里实在安静得有些骇人。橄榄因为名字的缘故,平日得曹氏喜爱些,便捡了几句话与曹氏说,意欲给她解个闷:“奴婢今日听王妃身边的姐姐们说,西北那地方实在苦寒,比京城冷得多了。王妃在那边又辛苦,瞧着黑瘦了好些呢。”

桃华在西北那半年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的确是明显地瘦了,曹氏自然也看得出来,顿时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西北有定北侯府,桃华又是王妃,尚且消瘦了,可见日子过得苦。若是她跟了蒋锡往东北去,听说那地方冬日里更冷,大雪封山,开了春都难化。且蒋锡是要跋山涉水的,她能吃得了这苦么?若是半路上挺不住了,又如何回来?

如此这般思索了一夜,曹氏也未曾拿定个主意。天色将明她才朦胧睡去,只觉得合上眼没多久就被橄榄摇醒了:“太太,老爷要启程了。”

曹氏这会儿睡眼朦胧,连头都顾不上梳,急急的披了一件衣裳跑出来,蒋锡已经将东西全装上了马车,见她这般模样跑出来,脸上神情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了然,只向她点了点头,就径自上了马车。小厮当归跳上车辕,那车夫却是沈数连马车一起送来的,乃是个侍卫,挥起鞭子轻轻一甩,两匹健马迈开步子,马车便沿着巷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