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锡长叹一声,转头吩咐小厮当归:“去我书房里把白果的身契找出来,再去账房取二百两银子。”

当归连忙答应了,只是这会儿大半夜的,去哪儿取银子去。蒋锡也知道,便点了点头对白果道:“你房里的东西,你都带走。”

白果哭得伏在地上:“老爷,奴婢无父无母,打小就被老爷太太买进来,才免得饿死街头。这会儿老爷要赶我出去,我不如就死了也好…”

“说什么死。”蒋锡有几分萧索地道,“年纪轻轻的说死,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活着而不能呢。你家太太若是能活着,我不知有多高兴…”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很轻,只有身边的桃华听见了,不由得有几分伤感:“爹——”

白果还想再说什么,桃华叹口气,对薄荷摆了摆手,薄荷立刻上前,将白果架了起来:“姐姐,且先下去吧。”

曹氏本心极想把白果发卖出去,但现在蒋锡发了话要给白果放籍,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一想到竟然要给二百两银子,就觉得一阵肉痛——她的女儿出嫁才得三千两的嫁妆,白果一个丫鬟,竟然就得了二百两。嗫嚅着想说什么,看见桃华在旁,又咽了回去,只小声道:“桃姐儿,你看,这,这也太没规矩了。”

桃华淡淡看了她一眼,扶起蒋锡:“爹,夜深了,我扶你去歇着。”刚才一路过来,她已经都听薄荷说了,蒋锡是宿在书房里的,所以白果才能在过去伺候的时候悄悄上了蒋锡的床。

若是别的时候,蒋锡宿在哪里桃华都不管,然而今日蒋锡明明是席间饮酒过量,人都醉了,这时候曹氏不把人接回自己房里好生照顾,居然就任他睡在书房,这又哪里算得上尽到妻子的责任了?

曹氏被桃华这一眼看得后背有些发凉,不敢再说什么,悻悻看着众人都走了,才向女儿抱怨道:“你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一个爬床的丫头不发卖了,反而给她这些银子,这——这若是别的人都有样学样,这家里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陈燕也是半夜被折腾起来的,强忍着睡意道:“娘,你怎么知道白果做了这事?”

曹氏恨恨道:“我哪里知道,是茯苓见那丫头半夜三更的也不回房,来告诉了我,我才找过去的。幸好我过去得早,还没成什么事,若不然只怕这丫头就赖在家里不出去了。我看刚才桃姐儿看我就有些眼色不善,白果原是伺候过她亲娘的,只怕心里也偏着些儿…”

陈燕抬手揉了揉脸,疲惫地道:“好在爹爹打定了主意发嫁她,这事就算了了。花些银子打发出去也好,总比留在家里强。”

曹氏只是肉疼那银子,忍不住嘀咕:“二百两呢。若是给你,还好添两副头面…”

陈燕有些厌烦:“我也不至于就跟个丫头争什么。”何况这银子就是不给白果,也落不到她手里。今日她连找桃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想来替刘之敬辩解的事儿怕是办不成了,既如此,过几天就要成亲,也别闹出什么事来,平平安安地嫁过去,再慢慢筹划日后的事吧。

曹氏也只是白嘀咕几句,被女儿抢白了又想起蒋锡来:“醉成这样了也不回房来歇着,若是回来了,如何能叫那丫头钻了空子。”

她这么一说,倒提醒了陈燕:“娘你也是,如何就叫爹爹自己睡到书房去了?你说姐姐看你眼色不善,我看不是为了白果,倒怕是为了爹爹。”

曹氏今日因与小于氏和景氏谈论送嫁妆铺房的事,一颗心都扑在这上头,见蒋锡去了书房也不曾在意。这会儿被陈燕一说,顿时有些惶恐起来:“这,这是你爹爹自己要去书房的…也是当归那小厮可恶,怎的就把人扶去书房了!”

陈燕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蒋锡两个小厮,延龄是个机灵的,今日在二门上听使唤,当归却是个老实的,自然蒋锡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做人奴仆的,不听主子的难道还能自作主张不成?因此这事儿怪不到当归头上,要怪只怪曹氏自己不上心。

然而毕竟曹氏操心的是她的婚事,陈燕这时候也顾不得别人,便只道:“娘下回记得,可万不能再这样疏忽了。”

曹氏连忙点头:“等你嫁了,娘了了这些心事,就只管伺候你爹爹了。”

只可惜,曹氏没有听见蒋锡与桃华的话,否则就不会如此信心满满地觉得还有下一回了。

桃华此刻已经扶了蒋锡回书房。这书房里虽然床铺也有,却窄小得多,只是床上的被褥却是厚实的,且瞧着皆是八成新。蒋锡就着床上坐了,见桃华伸手翻看被褥,便叹了口气道:“这都是白果张罗的。”

桃华刚才在正院里就想发火,这会儿听见这个,眉毛终于竖了起来:“太太竟是不管的?”

蒋锡淡淡道:“她这些日子忙着燕姐儿,也顾不上别的。”略一顿,并不等桃华说什么,便道,“你这回回来,想是能在京城留得久些?”

“若是皇上让我主持种痘之事,怕就不是几个月能回西北的事了。”桃华皱眉回答,还想再说家里的事,“爹,总这样子也不成…”

蒋锡摆了摆手止住她,续道:“既是能在京城多留些日子,我想——你把柏哥儿接到郡王府上可行?”

这说起来是不大合规矩的,然而蒋柏华年纪还小,安郡王府里又没有婆婆压着,只要沈数点头,也没什么不成的。

桃华微微一怔,忽然有点猜到蒋锡的意思:“爹你是要——出门?”

蒋锡点了点头:“皇上封了我药师,还许我逢县衙府衙支钱支人,可是我这一年了都只在家里看书,还没出过门呢。这若是传出去,还不叫别人说皇上看错了人?好歹燕姐儿也叫了我几年爹,我等她出了嫁,再把柏哥儿托给你,就再没不放心的了,很该出去走走。”

桃华本能地想反对:“爹你要去哪儿?”

“爹以前南边是走了不少地方,如今想往北边去看看。”这件事蒋锡早就想过了,只是因为儿子放不开手,不曾拿定主意,“听说东北才多好药,爹想去瞧瞧。现今春暖花开的,爹往北边走,半年之内都是好季节,也不受罪。”

桃华原以为蒋锡是因白果之事忽然生了离家之心,现在听来倒像是早有计划,阻拦的话到嘴边又改了:“爹,我只怕你身子…东北那地方多山,听说也不大安静…”

蒋锡笑着拍了拍胸膛:“爹还没到不惑呢,出个门怕什么?放心,看爹这体壮如牛的,出去半年保准没事。”

桃华刚觉得眼睛有点儿酸热,立刻就被蒋锡这句体壮如牛逗得笑出来:“爹!”

蒋锡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也大了,如今嫁了人,女婿也好,你自己也有本事,爹放心。柏哥儿就先交给你了,我就只不放心他,若交给你太太,只怕就给带坏了。”

“那家里的事——”既然蒋锡已经打定了主意,连计划都做好了,桃华也就不再拦阻,“且您身边也得带着人,延龄和当归都得带上。别看皇上许了您在衙门里支人,到时候这些人用不用心且两说着呢,何况也不好叫他们伺候人…”

“这你都放心。”蒋锡胸有成竹,“延龄机灵,家里门上不能没个人,我就带当归去。至于家里的事——外头的生意我都交待了掌柜的们,账房上每个月按例拨银子到家里来,其余的账目都等年下我回来再看。总归内宅就这么点事,由着她折腾去吧。”

桃华想了一想:曹氏这等于是被圈了起来。外头的生意她插手不上,无非就是后宅的衣食,每月银子有限,她就是可着劲儿的造也折腾不了什么。

“我跟他们都说了,若有什么事儿,就去找你。”蒋锡叹了口气,“爹没能替你做什么,倒叫你出了嫁还操心娘家的事儿…”

桃华推了推他:“瞧爹说的,难不成我出嫁了就不是爹的女儿了?这般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不见外不见外。”蒋锡连忙改口,“什么事儿交给你,爹放心。这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今晚这闹成这样,真是…”万一让女婿因此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怎么办?

“那爹歇着吧。”桃华是已经出嫁的女儿,也不好深夜在父亲房里留得太久,摸过了床上被褥厚实,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便起身出了书房,径往白果房里去了。

白果正怔怔地坐在房里发呆。

茯苓和白果同住一房,见她夜不归宿便去报了曹氏,万没想到竟揪出白果爬了蒋锡的床。她到了曹氏这边之后,总是被白果压着一头,便是后头成了曹氏和陈燕的心腹,也仍旧越不过白果去。今夜竟意外地闹出这事来,原是心里趁愿,谁知道白果不单没挨打没被发卖,反而要放了身契,还得了嫁妆银子。

若是此刻曹氏说要放了茯苓的身契,茯苓倒未必情愿。奴籍虽是贱籍,但孤身女子放出去举目无亲,未必就比做奴婢好多少。若是摊上主家宽厚,或有几分富贵权势,那日子或许比普通小百姓还好些。

茯苓也就是为了这个,才挖空心思要陪着陈燕嫁去刘家——那可是翰林老爷,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若是将来能当上大官,连带着奴婢下人们也是鸡犬升天。若让她在放籍与陪嫁之间选一条路,她一定选后者。

然而虽然并不想放籍,她看见白果放了籍仍旧心里不自在——由贱而良,这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白果怎么就能在做了这样的事之后仍旧得了这样好结果呢?

白果刚回来的时候,她原是想讥讽两句,谁知才开口就被薄荷瞪了回来。从前在桃华院里伺候的时候她并不把薄荷当回事,可如今身价却是大不相同了,何况薄荷从西北回来,身上不知怎么的就多了一股子劲儿。茯苓形容不出来,却本能地有几分畏怯,只得坐在一边不说话了,此刻见桃华进来,更是吓得连忙跳起来请安。

桃华没心思跟她说话,摆手将她打发出去,便关起门来看着白果:“你胆子不小。”

白果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该死,不该算着王妃今日住在家里就生这念头。但奴婢实在是心疼老爷,只想着一辈子伺候老爷,也让老爷过得舒心些。求姑娘做主,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留在老爷身边。”

桃华默然片刻,示意薄荷把人扶起来:“我不能给你做这个主。要怎么做都是父亲决定,我做女儿的,不能越俎代庖。”

白果绝望地看着她。桃华把目光移开:“你收拾一下东西吧,明日会有人带你去脱籍。我叫人给你在外头租个小院子,你自己想想要做个什么营生养活自己。”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父亲打算等燕姐儿出了嫁就出门往东北去,看看那边的药草。”

白果原是满心绝望,恨不得就在这房里一头碰死,但听了桃华最后这句话,又仿佛黑暗之中忽然投进一线光明,愣了一会儿才琢磨出一点意思来,顿时欣喜若狂,正要再跪下来道谢,桃华已经出了房门,回自己院子去了。

白果这事儿虽在蒋家得算件大事,但因为桃华素来治下有方,如今又成了郡王妃,说出来的话谁敢不遵?故而曹氏虽然闹得府里众人都知道了,却并没个敢到外头去说嘴的,连蒋家另外两房都不知道。也就是第二日静悄悄将白果送了出去,又提了下头一个二等丫鬟上来顶了白果的位子,曹氏给改了个名叫橄榄。

到了送嫁妆那日,小于氏和景氏过来,也自不会注意一个丫鬟存在与否,径自按着规矩将二十四抬嫁妆送去刘家,并进新房铺陈。

不过等从刘家回来,景氏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她的丫鬟银针私下里又拉了薄荷去说话:“那刘太太一双眼睛紧盯着嫁妆,我瞧着那样儿,怕是每个箱子里装了什么,都被她记在心里了。”

这送嫁妆,又叫晒嫁妆,摆在男家院子里,本就是让众人来看的,以显示女家对自己女儿的看重。然而来看嫁妆的也没有刘太太那等模样的,只差拿个账本把每样东西都登记起来似的。

景氏娘家是大商人,来往应酬极多,没少看别人家晒嫁妆,可如刘太太这等嘴脸的却是少见。她对陈燕倒没有什么感情,主要是要卖桃华一个人情,便特地又叫银针把这事儿透给薄荷听。如此可进可退,若是桃华不想管陈燕的事,也可以当不知道。

薄荷也晓得景氏的意思,抿嘴笑道:“听说刘家家风节俭,大约也是怕新媳妇儿不知持家,再把嫁妆胡乱花费了的意思。”

银针一听这意思,就知道桃华是不想管的,马上打住话头,笑道:“也是。都说读书人家规矩大,看来果然如此。说起来后日燕姑娘嫁过去,王妃也了却一桩心事。听说皇上让王妃回来就是想让王妃主持种痘之事,这怕是马上就要忙了吧?”

“可不是。今日王妃就又进宫了呢。”其实进宫是为了给陆宝林和袁淑妃诊脉的,不过对外只说是为了商议种痘之事,薄荷当然不会说出来。

银针小声道:“都听说这种痘好,说是种了痘之后连药都不必用,发发热就好了?”

蒋铸虽然做了盐课司提举,但在任上却是一分银子都不收的。能有这个底气,当然因为家里自有进项,用不到收外头人的孝敬。如此一来,景氏这个贤内助就得把家里的生意做好。

这次种痘是件大事,既是为了治病,自然少不了药材,景氏动了这个心思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若是蒋铸供应药材,必定保质保量,虽要赚钱,也是绝不会以次充好的。

薄荷摇了摇头:“这种痘当真是不用什么药的。这事儿西北那边都知道,各家种痘,一个孩子只收五十文,就是因为并不用什么药材,否则如何能这般便宜。”

这种事也没必要隐瞒欺骗,因为一打听就能打听到,故而银针并不怀疑,转头就将这话转告了景氏。景氏听完叹了口气:“竟真的不用药,桃姐儿当真神了。”

蒋莲华在旁边做针线,闻言笑了笑道:“我说娘不用去问。若有用药的地方,三妹妹必定找咱们来的。只要药好,三妹妹何必不照顾家里人呢?”

景氏白她一眼道:“我这不是怕桃姐儿碍着外人的眼光,不好用家里人吗?”

蒋莲华笑道:“内举不避亲,三妹妹才不是那等人呢。”

景氏看女儿做的荷包针脚虽然不算极细腻,却是颜色鲜亮花样生动,不由得又触动了些心思:“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也没定下来呢。

蒋莲华低着头做针线,并不说话。景氏看她这样儿就想叹气:“欧家是好人家,不然你祖父当初也不能说给桃姐儿。如今欧家哥儿已经中了贡士,听说还是中在前头,若是殿试时不出岔子,至少是个二榜。少年进士,极难得的,也不知多少人家抢着要呢,也就是看在你祖父和欧老太爷是好友的份上…”

景氏也是为女儿的亲事操碎了心。蒋莲华今年十七,按说这个年纪不出嫁都要算晚了,更何况还没定亲事。她原是想着崔家的崔敬,然而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也甚是无趣,何况崔家现在跟桃华又有那么点微妙的关系,这事儿也就放下了。

应该说,桃华嫁为郡王妃之后,家里的姐妹们身价也长了。蒋丹华那是自己心大,才看这个不中看那个不上,景氏却不是如此。蒋铸如今还在提举的位子上,就再过几年做得好,大约升个四品也就到头,毕竟不是正途走出来的,比不得那些科考中的人。

景氏也不打算把女儿嫁到什么高官显宦的人家,只要挑个五六品的官儿,有些家财,门风清正,男子自己也上进,这就是最好的了。无奈别的好说,家风清正这事儿难讲,这次是蒋松华回来说起了欧家的哥儿,景氏就动了心。

蒋莲华将绣了一半的荷包铺在膝上,低着头道:“欧家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欧太太难相与。当初三妹妹与他家为何没成,娘可想过?”

景氏是个人精子,这种事如何想不明白:“还不都是那天杀的承恩伯!好在这恶有恶报,他如今——桃姐儿也嫁了安郡王,老天有眼。”

蒋莲华淡淡一笑:“娘也说是承恩伯的错,三妹妹何尝有错了?可欧家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景氏干咳了一声:“门风不同,欧家是要个安分守己的儿媳…”不要会在外头抛头露面的。

蒋莲华抬起眼睛,笑容中略有几分讥讽:“安分守己…若是娘嫁到欧家,欧太太可会满意?”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说话呢——”景氏虽然板起脸,心里却也嘀咕。她做姑娘的时候就能跟母亲去店铺里看生意,成亲之后依旧如此,真算起来,她也属于抛头露面一类的。

蒋莲华又淡淡一笑:“这样清正的门风,我怕是过不得。我也不求夫婿将来功成名就,能得个知心人,闲来走走大江南北,学那赌书泼茶的兴致,也就够了。”

她说罢就起身:“昨天那幅画儿还没画完,我先去书房了。”扔下景氏冲着她的背影发呆,也不知是该赞女儿头脑清楚,还是该骂她异想天开…

☆、第184章 成亲

陈燕成亲那日,正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黄纸写就的皇榜一贴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抢亲在榜下头,热热闹闹,生出无数是非来。

不过这都与陈燕无关了,大清早起来,她就沐浴更衣,等着全福太太来梳头开脸。

屋子里也挺热闹的,跟桃华那会儿出嫁一样,蒋家的姑娘们都来了,宫里头蒋梅华和蒋杏华也送出东西来,瞧着仿佛并不差什么。

但陈燕心里明白得很——差得多呢。单说她身上这件嫁衣,用的料子倒是绸的,绣的牡丹花看起来也是富丽堂皇,然而若是跟当初桃华那件织锦的嫁衣一比,就是货比货得扔了。

嫁衣如此,盖头亦然,嫁妆当然更不必说。就连今日请来的全福太太,也不是当初桃华出嫁时的那一位了。至于今日来陪她的姐妹们,蒋丹华照例拉着张脸,蒋莲华倒是面带笑容,却是更多地跟桃华说话。陈燕看遍屋中,忽然觉得有几分凄凉——从前姓蒋的时候还能说这些是她的姐妹,如今她已经姓了陈,跟蒋家女自然又隔了一层。

曹氏倒是未想这么多。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是最好的,尤其今日穿了大红嫁衣,就要嫁进翰林家中,更是觉得女儿貌美如花,称心如意,脸上那笑容就没下来过。

“太太,新姑爷到巷子口了!”小丫鬟跑进来传话,景氏便笑道:“正是吉时,这来得准!”

这话本是好话,然而陈燕听在耳朵里,却硬是想起桃华成亲之时,沈数早早就到了,弄得蒋家不得不把蒋柏华派出去耍赖,才算将时间拖到吉时。

其实有些事真的不经想。若是不想,便觉得也很过得去,可若是细想,就不由得会挑剔出许多毛病来。跟刘家这门亲事本是出于望外,定亲之时陈燕也是欣喜若狂,然而被桃华的亲事一比,便不由她不多想,于是想来想去,就越发看出不如意来。

嫁衣不如,嫁妆不如也就罢了,将来的前途也不如,这才是最让人伤心之事。原觉得安郡王地位尴尬,虽说尊贵却要招皇帝忌讳,将来也不过富贵闲人罢了。谁知安郡王虽不得皇帝重用,桃华却是自己有本事让皇帝点她的差事。就说眼下,她还没找着机会去替刘之敬分辩呢,万一桃华说句话,刘之敬这差事没准就要丢。

想到这里,陈燕不由得就对在一旁晃来晃去直拿帕子擦眼泪的曹氏有些埋怨起来:若不是她疏忽了蒋锡,让白果拿着机会闹出那么一桩子事来,说不定她还能有些机会与桃华搭话。然而从打发了白果之后,桃华对她们母女的脸色就不怎么和善,硬是弄得她张不开这嘴。

曹氏可不知道自己在女儿心里又落了埋怨,倒是从听见刘之敬进门就伤感起来,想着女儿马上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不由得眼泪汪汪,止也止不住。

到底是亲母女,陈燕看她这样子,便有埋怨也说不出口,也跟着落了两滴泪,便被喜娘忙忙地劝了——拿帕子小心拭了泪,又补上一点脂粉,便盖上盖头,往前面正堂上去。

蒋锡站在堂中,看着站在面前的刘之敬,心里暗暗慨叹:瞧此人生得也是一表人材,还有一笔好画,怎的遇了事竟是个会临阵脱逃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刘之敬站在那里,面上堆了笑容,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方才他到了蒋家大门前,就见门里不但站了蒋家几个儿子,还有沈数似笑非笑地负手立着,顿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然而人都到了,难道还能掉头回去不成?只得硬了头皮上前,一首催妆诗都念得有些磕磕绊绊的,好在人人都以为他是登门迎亲紧张所致,虽然也取笑几句,却并没人疑心他其实是心虚害怕。

有了这么一出,刘之敬因为成亲而生出的几分喜悦也被打消了大半,更多的是对自己手头差事的担忧,也不知陈燕到底替他在安郡王妃面前分说了没有——若说去安郡王眼前分辩,那只怕是自找没趣,倒还是指望着糊弄一下郡王妃吧,纵然她精通医术,一个女人家对马匹之事大约总不会太熟悉。

他这里有些惴惴地等了一会儿,那边陈燕盖着红盖头,由喜娘扶着终于走了出来。

按习俗自然要有父母临行教导,蒋锡看了看底下站着的陈燕,想当初刚跟着曹氏嫁进蒋家的时候既瘦且小,如今也长开了身量,竟是要嫁为人妇了。

他到底是个心软的人,纵然觉得陈燕有千般不好,今日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从前那些不快也就暂时抛开,微叹了口气道:“你虽不是我亲女儿,如今又复了陈姓,毕竟也是叫过我几年父亲。如今要嫁去别人家里,我也盼着你日子过得如意。谨记我一语:须正心诚意,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得闲也回来看看你母亲。”

这番劝诫却与一般教导什么“孝顺父母,恭敬夫君,体恤弟妹”之类的话不同,沈数站在一边心里明白,蒋锡这明说是教导陈燕,其实是说给刘之敬听的,意思叫他以后少干些临阵脱逃的事儿,老老实实做人。

只是刘之敬暂时却还没听出这层意思来,因为他听见蒋锡说什么“又复了陈姓”,已经震惊得不知说什么了。

陈燕复姓这事儿,皇帝只派个二等内监来传了口谕。因蒋家有个郡王妃,还在西北干出大事来,故而众人便是见了内监去蒋家,也只会往桃华身上想。再说陈家又远在江南,陈燕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回归陈家,因此虽蒋家上下都知道,外头人却是不知的。

刘之敬当然也不知道这事儿,现在突然听蒋锡说起这话,险些就要开口追问是怎么回事。总算他还有几分脑子,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了。

然而虽然不问,刘之敬这心里却是飞速地盘算起来。他尚没有想到是皇帝下的旨意,只往蒋锡身上想了。

一家子里头,能让继女复了原姓的,也只有一家之主蒋锡。而能影响蒋锡的,非安郡王妃莫属。刘之敬这么一想,就觉得后背上冒起冷汗来了:陈燕断不致傻到自己要复姓,那么剩下的无论是蒋锡的意思还是安郡王妃的意思,都代表着陈燕在蒋家不复从前地位,那他娶了这个女子到底还有没有用呢?

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新娘已经由堂兄背着往外走预备上花轿了,难道这时候能叫空花轿回转,说不娶了?真要是这么干,别管陈燕姓什么,他就把蒋家得罪死了。刘之敬也只能躬身给蒋锡和曹氏行了个礼,转身出了蒋家。

蒋家大门外早有小厮等着,见花轿抬起,立刻再点燃鞭炮,迎亲队伍也吹吹打打,簇拥着大红花轿往巷子外行去。

陈燕坐在晃悠悠的轿子里,只觉得一颗心也是晃晃悠悠的,总落不到实处去,手心里微微沁着汗,竟连手里抱着的宝瓶都有些打滑。

新娘抱宝瓶,这原是江南一带的习俗,京城并不风行。然而曹家世居江南,曹氏是颇信这个的,仍是给女儿准备了一个小花瓶,里头还装了些上好的五谷,象征五谷丰登,阖家平安。

这花瓶不算大,不过两掌高一掌宽,但因为里头填满了五谷,还是有些份量的。陈燕抱得有些手酸,正打算换一换手,忽然间轿子猛地一晃停了下来,陈燕也跟着剧烈地一晃,险些被甩出去。她一把抓住了旁边的窗棂才算稳住身体,可那宝瓶却砰地落到轿子底板上,裂开了长长一条缝,里头的五谷也洒了出来。

陈燕又惊又气,正想问问轿夫这是做什么,就听有个尖细的声音道:“让开,让开!宫里传安郡王妃!”轿子又胡乱晃荡着往旁边移动,马蹄声响,紧擦着轿子过去了。

宫里传安郡王妃?陈燕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顾抓紧窗框别让自己摔出去。方才那种尖细的声音,她已经几次在蒋家听见过了——来宣旨传话的内侍都是类似的声音。只是这宫里早不宣晚不宣,怎么偏捡她成亲这一天来!

花轿出了娘家门,未到夫家门之前是不好落地的,可是这巷子也不甚宽,内侍打马飞奔而过,硬把轿夫们挤得步履零乱,到底轿子还是一边落了地。不过这时候众人都假装不知,赶紧把轿子再抬起来,加快脚步往前走——过会儿若是安郡王妃的车马从里头出来,他们还得让路啊!

桃华也被忽如其来的宣召弄得愣了一下,幸而女家把新娘送出门之后就没什么事了,虽然刘家那边也把请帖送到了安郡王府上,但沈数根本就没打算去刘家赴宴——以他的身份,不去刘家也不敢说什么。于是内侍一来,桃华略一收拾,就跟沈数一起进宫了。

“是淑妃娘娘身子不适,突然腹痛,太医用了针才缓过来。”来接桃华的是杜内监,今日殿试发榜,皇帝还在前头呢,也实在顾不上袁淑妃了。

桃华一听就皱起了眉毛。袁淑妃这一胎绝对是有问题了,很有可能肚子里已经是个死胎,如果真是这样,即使太医这次用针灸保住了,也保不了几天。

袁淑妃的钟秀宫里这会儿跟个坟墓一样,进进出出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别说脚步声了,恨不得连呼吸声都没有。流苏白着一张脸在床前伺候,见了桃华连忙迎上前来:“求郡王妃救救我们娘娘!”

杜内监板着脸看了她一眼,低声斥责:“这说的是什么话!淑妃娘娘好好的,你竟敢在这里咒娘娘和腹中的龙胎不成?”

流苏怎么敢诅咒龙胎呢?只是她再不懂什么,也看出来袁淑妃这一胎只怕又保不住了。

袁淑妃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桃华给她把了把脉,眉头就皱得更紧了。流苏在旁边看着,只觉得一颗心都像沉在冰水里,捞都捞不出来。

把过脉,桃华示意杜内监走到外殿,才低声道:“饮食里下的东西,有没有找到?”

杜内监招招手,有个瘦瘦的内侍端了个杯子上来,打开来一股子药香混着点玫瑰花香弥散开来:“王妃回京的前几日,这东西停了,大约是见王妃没诊出什么来,这几日又开始了…”

桃华闻了闻:“这是补气血的汤药?”这药里有玫瑰花、五加皮、红枣、当归、阿胶和银耳,既可做保胎之用,又可补血养颜。不过,总觉得这玫瑰香气似乎浓了一点儿。

“是。”杜内监低头道,“之前赵充仪有孕之时,就常饮玫瑰花露。”

“所以这药是玫瑰味的?”桃华立刻明白了。可是这么一杯子汤药,里头混杂了太多的东西,她能大致闻出有什么药已经是训练有素了,要就此分辨下的药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实在不可能。

“还是要找到那药…”桃华仔细地闻了又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样实在难以分辨。”她也不想喝一点儿来尝尝,毕竟里头下的药肯定是对生育不利的,她不想为了袁淑妃冒险。

“药若不是在凤仪宫,就是在寿仙宫。”杜内监也很为难,“若无实证,皇上总不能去搜宫…”搜别的宫也就罢了,太后和皇后的住处却不是能随便搜的。

“皇上的意思,就想知道这药究竟有什么用。”

究竟有什么用?致畸?死胎?但是如果这药当初太后也曾用在先贤妃身上,为什么沈数却健康落地了呢?

健康——沈数健康吗?桃华心里忽然一动。并不!沈数看起来确实身强体健,还被定北侯教得武艺出众,然而他并不能说就是健康无恙,因为他的眼睛!

色盲最大的可能是遗传,然而定北侯夫人几乎已经要查过太夫人祖宗十八代了,并没有发现相同的色盲患者,那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沈数的色盲并非遗传。

“我记得——当初赵充仪娘娘有孕之时,就说头晕目眩…”那可能是妊娠期高血压,但也可能是被药影响到了脑部和眼部,“她现在还有什么不适吗?”

杜内监想了想:“似乎并没听说…王妃的意思是…”

“袁淑妃娘娘有没有头晕目眩的症状?”

“有!”杜内监肯定地回答。自打袁淑妃怀孕,皇帝几乎每天都要过来,他如果不是跟着皇帝,就是被皇帝派过来赏赐什么东西,所以袁淑妃的情况他极其了解,“娘娘常说头痛,眼前时而发花,看不清东西…若是这样说来,跟赵充仪倒有些像的。”

赵充仪那个时候的处境跟袁淑妃完全相反。袁淑妃是从一开始就有些被害妄想症一样的敏感,只要有一点半点的不适,立刻就会叫嚷出来。而赵充仪则是什么都藏着掖着,就有不大自在也不肯说,唯恐别人认为她这一胎怀得不好。

如此一来,两人都不是如实反映,以至于有些情况实在难以分辨真假。再者头晕目眩不但是孕妇常见的情况,就是普通女子,若是身子差一点的,也常有个头晕目眩,原因实在太多。若不是桃华现在忽然想到了沈数的眼睛,大约也不会将这三人联系在一起。

“娘娘醒了?”内殿里传出流苏惊喜的声音,桃华回头看去,就见袁淑妃一手按着太阳穴,被流苏扶坐起来,有些茫然地道:“这是怎么了?”

流苏险些要哭出来,又强忍住了:“娘娘昏过去了,可吓死奴婢了。”

“我的孩子——”袁淑妃猛醒过来,一手捂上小腹。

“没事没事呢!”流苏一迭连声地道,“太医给娘娘施过针了,龙胎保住了!”

袁淑妃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抬手掩脸:“怎么这样晃眼?”

这会儿是正午,阳光的确十分明亮,但寝宫内殿为怕她受风还掩着窗户呢,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更不必说晃眼了。

“娘娘现在觉得怎样?”桃华大步走进去,“可是眼睛觉得不自在?”

袁淑妃用手搭在眉脊上,像是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似的看了她一会才道:“安郡王妃?”

“是我。”桃华微微弯腰看了一下袁淑妃的眼睛,因为被手掌遮蔽着,看不清瞳孔有无变化,“娘娘看得清我吗?”

“太亮了…”袁淑妃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随即仿佛才醒悟过来似的,“安郡王妃是——来给我诊脉的?诊出了什么没有?”

她这一下子又变得迫切起来,伸手来抓桃华:“她们给我下了什么药?你诊出来了是不是?我的确是被人下药了,对不对?”

下药是的确的,然而究竟下的是什么药还没诊出来。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诊出来了,皇帝也不会让袁淑妃知道吧?

桃华往后稍稍退了一步,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厌恶地看了袁淑妃一眼:“娘娘究竟是有什么不适,能详细说给我听听吗?”

“不适?”袁淑妃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很多啊!我时常头痛、头晕、目眩…”

袁淑妃在宫里喋喋不休的时候,陈燕已经跨进了刘家的门。

应该说今日刘家也还颇为热闹。刘之敬去过一趟西北,而且听说是自请去治疫的,人人都知道皇帝对疫情看重,虽然他最后是瘸着腿自己提前回来的,但毕竟态度摆在那里,听说在路上征集药材也十分出力,总有份功劳。

尤其走运的是,听说他知道西北是如何种痘的,这不,现在就在跟郡王妃的伯父一起,负责准备种痘事宜了。虽说在郡王妃回京之前这痘不可能开始种,但前期的准备工作也不少。而且种痘是件大事,可想而知等这事做起来,刘之敬会有什么功劳了。

为这个,刘之敬也不能被当作从前那个清高酸腐的穷翰林来看待了,所以刘家小小的宅院里今日竟然坐得满满的,以至于准备的喜宴都不够了。

刘太太忙得脚打后脑勺,跑到前头看了看,又跑回自己房里摸出几两碎银子交给茯苓:“你去巷子口那卤肉店里买些酱牛肉烧羊头来,再去打几壶酒,快些着!”转头又叫枸杞,“赶紧把那青菜洗了,灶下烧起火来,我再炒几个菜!”今天居然来这么多人,实在出她意料之外。

茯苓拿着那几块碎银子发呆。老实说她虽然是个做丫鬟的,但上街去买肉打酒这样的活计她还真没干过,在蒋家那都是小厮们干的事。

“还愣着干什么!”刘太太冲她瞪起眼,“耽搁了外头的贵客们,仔细你的皮!”

茯苓和枸杞是那日跟着嫁妆一起先过来的,这几天在刘家就已经被刘太太支使着干起活来了,今日更是一早忙到现在,早饭也不过是一碗清粥两个馒头,另有两碟咸菜,一碟萝卜干,一碟酸瓜齑,都咸得能打死卖盐的。她打从下生就没吃过这样的饭,勉强咽了半个馒头,此刻肚子里已经在唱空城计,两条腿也累得发酸,一步都不想再走。

然而这时候还能说什么?也只得揣了银子出门去。待出去了才发现,所谓巷子口的卤肉店,其实是站在巷子口勉强能看见的卤肉店,还要走出去好远。再提上几壶酒,茯苓只觉得脚都快走断了,才总算挪回了刘家。

这自然又挨了刘太太一顿骂,幸而前头席上没菜没酒了,刘太太才只骂了两句,就叫她赶紧去送酒送菜,别的顾不得了。

这么一直忙到午后,客人们虽未全散,却也没人再吃喝了,茯苓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捉个空往新房里去见陈燕。

所谓新房,也就是把几间房子重新粉刷一下罢了,连房上的瓦片都没全换掉,看过去有深有浅,颇有几分滑稽。茯苓进了屋子,见陈燕端坐床边,萱草正陪着低声说话,简直如见到了亲人一般:“姑娘——”

☆、第185章 比较

今日虽然是陈燕的大喜日子,可是轿子还没出巷口就摔碎了宝瓶,半边轿子还落了地,这可不是好兆头,不由得她心里不蒙上一层阴霾。偏偏这事儿都是因为宫里传召桃华引起的,她不敢埋怨,心里却又不能不生怨,这一路上都憋着口气。

及至到了刘家,听萱草小声说挺热闹,客人来得好像不少,心里才痛快了些。谁知等到揭了盖头,便见刘之敬的脸色并无多少喜悦之意,笑容甚是勉强,等喝了合卺酒,话也没说一句就出去陪客了。

再环顾这新房,东西倒都是她陪嫁的东西,摆设得有模有样,然而房里的门窗就看得出来皆是旧物,不过又上了一层漆罢了。墙壁和棚顶也粉刷过了,地上青砖却也是旧的,显然这房子不过做了些面上功夫,并未仔细翻修。

陈燕热腾腾的一颗心,到了此时已经凉了一半。喜娘是刘家雇来的,因银子给得并不多,行完了合卺礼就算完成了任务,功成身退回家去了,并不管后面如何。在房里独坐了这半晌,也并没个人来送点吃食——新娘成亲之日照例并不吃饱,为的是怕婚礼行到一半要做些不方便的事儿,然而大半日的折腾下来,早晨吃的那点东西早光了,肚子里大唱空城计,简直饿得心慌。

萱草倒是有心出去给她弄些饮食来,然而刘家的宅子房浅屋窄,她才出门就听见前头酒席上的声音了,再看看厨房也在前头,实在不好过去,只得又退了回来。幸而早晨出门时还在荷包里装了几块点心,这时候也顾不得新鲜不新鲜,拿出来先填填肚子。

故而这会儿见了茯苓,主仆两个都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至少这个已经在刘家呆了两天,总知道厨房在哪里吧?

岂知茯苓自己肚子还饿着呢,听了萱草的话,顿时苦笑起来:“厨房里准备今日喜宴都不够…”

陈燕和萱草面面相觑,半晌还是萱草道:“不拘什么,总要弄点子来,哪怕下个素面也好…”

茯苓也想吃呢,闻言便道:“那奴婢去瞧瞧,姑娘在屋里等等。”

刘家就那么一个厨房,平日里也没有使唤的下人,这会儿一个枸杞在烧水,也已经是满面灰尘。厨房里堆满了碗碟,因今日是从外头酒楼里叫来的席面,好歹这些碗倒不必刘家自己洗,只等晚些酒楼来人收走就是了。

枸杞年纪小,更累得不行,听茯苓问饭菜,不禁哭丧着脸道:“哪里有什么,收下来碗碟都是空的…”刘家叫的席面自然不是那等高档的,什么八大碟八大碗,让客人吃都吃不完。且还没料到来的客人会这么多,所以真是吃得空荡荡。

茯苓无奈,好歹翻出一点素面来煮了,又挑了点咸菜,拿麻油醋拌了拌,端去给陈燕。

这咸菜是北方口味,腌得极重,虽加了麻油醋,陈燕等几个南边人也吃不惯,只因为实在饿了,好歹挑了几筷子就着素面吃了。吃完了一边洗漱,陈燕便问起刘家的事来。

茯苓装了一肚子的委屈,这会儿一古脑全倒了出来:“…太太原想把姑娘的嫁妆都收到那边库房里去的,说姑娘年轻,怕随手花费了,奴婢死命留下了一些,只是那几箱皮毛衣料,都被太太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