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闹!”于氏瞪了儿媳一眼,“松哥儿怎能去说这些个事!”没成亲的长孙,跟堂妹去讲什么帮庶妹争宠的事儿,简直不成体统!

“那,那怎么办?”小于氏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这是个馊主意了。

于氏叹了一回,道:“待钧儿回来,你让他过来我这里吧。”孙子不能去说,只有儿子能去了。

蒋钧回来得很晚。如今他的种痘事业正红红火火,他恨不得吃住都在种痘处,只是觉得过犹不及,表现得太突出了容易招致同僚们的不满,所以才跟旁人一样每日照样上下衙门。

如今他每天回来都是神采奕奕的兴奋模样,于氏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发苦,慢慢地将蒋梅华的事说了:“…如今也只有你父亲在桃姐儿面前说话还管用…”

蒋钧皱了皱眉:“娘,桃姐儿摆明了不想管这事儿,何必再去纠缠不休。”蒋桃华如今威严日盛,在蒋家的确只有蒋老太爷能跟她说上话了,蒋钧自己反正是不敢去提这种事。然而用膝盖想也知道,蒋老太爷绝对不会愿意去的,毕竟当年最反对蒋梅华进宫的就是他。

“你总要跟你父亲说说话的。”于氏其实已经将这件事思虑了半天,她倒不全是为了蒋梅华,“梅姐儿是你女儿,你不关心谁关心呢?”

现在她也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点,当初蒋梅华入宫,蒋老太爷那样反对,不仅仅是为了不愿他们去依附太后,也是因为觉得蒋钧并不真的关心女儿,竟将女儿送到那种地方去。现在若是蒋钧愿意为了蒋梅华多费心思,蒋老太爷心里总还是会高兴的。

蒋钧却没有理会到母亲的意思:“我如今在外头这样苦干,她们在宫里自然就能过得自在些。”长女固然是他喜爱的,但也不过就是女儿罢了,如今在宫里有九嫔的位份已经不错,若能再上一步当然好,可若上不去也就罢了。至于庶女,从来在他眼中似有如无,更不肯为她费心了。

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儿再触怒了桃华,万一把种痘处的差事丢了怎么办?这些日子,皇上已经为了种痘的事垂询过一回,照这样下去,等种痘的事办完,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绝对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侄女,如今是惹不起的。蒋钧知道外头有些人并不看好安郡王夫妻,因为他们是太后和于家的眼中钉不说,还被皇帝忌惮着,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前程。然而蒋钧另有看法:前程不前程的另说,蒋桃华的运道,实在是不能去随便触犯的。

不信?你先看看崔家吧。崔知府殉了国,女儿挟着国士之后的名声,又有太后撑腰,气势汹汹要进安郡王府去做侧妃。那会儿又是钦天监算吉日,又是内务府破格准备婚礼,好不热闹。如今呢?崔家已经悄没声地离开了京城返回原籍服丧去了,崔家二姑娘不但脸上破了相,听说是还疯癫了,也有说是痴呆了的。虽然疯癫和痴呆好像差得有点远,但崔二姑娘病得不轻,当不了侧妃这是肯定的。

这是众人皆知的,还有外人不知道而蒋钧知道的,比如说刘之敬。当初跟着桃华去了西北,结果临阵脱逃回来,又哄骗着他在种痘处得了个差事。本来桃华没说什么,他若肯好好干也就将那事儿揭过去了,谁知他见西北痘苗出事,又想要见风使舵。

蒋钧不懂医术,但他会看事儿,刘老太太这病得太巧,反正他是绝不相信的。只是那时候他也没精力去管刘之敬,只得由着他又跟泥鳅似的滑了出去。

本来这事儿别人也拿不住他把柄,但谁能算得到刘老太太就死了呢?这会儿刘之敬也甭想什么前程了,老实回家守孝去吧。你说三年之后还能起复?哈哈,翰林多得是,三年之后谁还知道他是谁啊。没门路没靠山,你当起复那么容易的?

哦,你说他是安郡王的连襟?不不不,安郡王妃没有妹妹,曾经有过的一个挂名儿妹妹,如今已经跟刘之敬和离啦。也就是说,刘家跟安郡王府,再也没有半点瓜葛了!

当然这和离的事儿现在还没外人知道。刘之敬已经扶柩返乡,而陈燕则被送回了江南,这两个曾经给桃华也找了不少麻烦的人,都跟崔家一样,悄没声地消失了。

细想起来这些都是巧事儿,你说安郡王妃的运道盛不盛呢?谁敢再跟安郡王妃作对,先掂掂自己的运道吧。总之蒋钧是绝对不会去随便碰的。

“再说,父亲那里…是断不会同意的。”他也不想去跟蒋老太爷说什么,父子两个也不知打什么时候起,说不上三句话就能吵起来,他不想去自讨没趣。

于氏愁得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钧儿,你总不能一直跟你父亲这样拧下去。”

“是父亲不通人情!”蒋钧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火气。哪家不是重嫡轻庶,偏他们家里要作妖。

于氏一脸愁苦地看着儿子,低声道:“其实,当年也是娘做错了点事…”

蒋钧根本不信:“娘你做错了什么?生儿育女,持家有道,你什么也没做错!是父亲心里眼里只有那母子两个,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娘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你的心,这事儿,叫梅姐儿安分些过日子,我总能挣个前程出来,到时候就好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于氏一个人呆坐在屋里,许多话到了嘴边,翻腾着却说不出来,只用手指紧紧捏着腕上的佛珠,喃喃地道:“报应,报应…”

☆、第214章 满月

小皇子出生,虽然只是嫔妃所生,不是嫡子,但也代表皇帝终于有了子嗣,真是可喜可贺,普天同庆。

这样大喜事,皇帝却似乎并不那么高兴,倒是皇后一改从前嫉妒的模样,大操大办小皇子的洗三和满月,一时之间名声倒是改善了许多。

洗三之时,皇帝以孩子太小为由,连皇室宗亲都未邀请,只由宫妃们聚在一起添了盆就算了。但这次满月,皇帝可再也找不到理由阻拦了,皇后索性大办起来。

安郡王夫妻自然也在被邀之列,虽说满月宴是在午时举行,但桃华一早上就得起来,先得给沈数针灸过,然后才能梳妆更衣,准备进宫。

一轮针灸过后,桃华只觉得不但手臂手指发胀,腰也酸背也痛,忍不住站起来活动一下,又反手在自己腰上敲了敲。

沈数干咳了一声:“要不,你再歇一会儿?”确实是他不大应该,明知道今天得进宫参加满月宴,昨天晚上还没个节制。

桃华哼了一声:“都什么时辰了,虽说宴会定在午时,难道真能等到要开宴了才去?”进去就吃成什么样子,本来这种饮宴也不是为了吃。

沈数讨好地爬起来,从后头搂住她:“我来给你揉揉。”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揉在腰上很舒服。而且学武之人,纵然没有专门去学过医术,也知道筋骨关节的道理,按摩起来还真的很像那么回事。

桃华确实是浑身的不舒服,索性就趴在床上由他伺候了,一边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这怪谁!”

“怪我怪我。”沈数马上承认错误。

桃华哼了一声,趴下去不说话了。沈数按了一会儿,只听桃华呼吸声渐渐均匀,居然是睡着了,不由得摇头失笑——虽说他已经控制了手上的力道,可能这样睡着,可见是累了。

说起来,这也有情可原。京城之中种痘工作已到尾声,要准备往京城之外推广实行了,事情陡然就比只京城一处实行要多了几倍,纵然桃华不必件件亲自过问,也免不了要增加了许多事情。何况沈数的第二个疗程又开始了,每天针灸绝不能断。

另外,安郡王府纵然主子少,每天也免不了有大小杂事,虽说外有邬正内有薄荷,桃华也不能全不过问。时不时的还要关心一下宫里的陆盈。如此一天下来,说人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并不算夸张。

白天这么辛苦,晚上还得…沈数摸摸鼻子,自觉仿佛真的有点过分。

然而年轻人血气方刚,新婚燕尔,美人在侧,谁要是还能光看不吃那就…沈数再次摸摸鼻子,觉得自己似乎还可以原谅。

薄荷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对屋外的玉竹小声道:“去跟厨房说,做些好克化的点心,装了匣子放在马车上。”看这样儿,一会儿王妃顶多就只有喝碗粥的时间了。不过进宫去本来也不敢吃喝太多,不然到了宫里要是想方便,那就麻烦多多了。

桃华这等于睡了个回笼觉,虽然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但起来自觉精神好了很多。只是时间确实紧张了,只喝了一碗燕窝粥,就赶紧梳妆更衣,乘马车往宫里赶。

因今日这满月宴办得盛大,不得不分了前朝和后宫两个部分。沈数得到前头去参加外臣的宴席,桃华便乘了马车直往后宫里去。

今日的满月宴办在荷花池旁边的蓬莱殿上,那地方面临池水,风带着晚开的荷花香气一阵阵送进来,全无夏末秋初的暑热之气,果然是如同身处仙境一般。

蓬莱殿原是避暑之地,窗扇众多,殿阁宽大,中间并无隔开,瞧着就格外的轩敞,恰好供今日排宴。内殿乃是宫内嫔妃并皇室宗亲,另有阁老重臣之妻女亦可特许入内,外殿则是外命妇们所坐,此刻大部分人已到,个个按品大妆,一眼望去只觉得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桃华一进去,外殿众人连忙起身给她见礼。桃华目光一扫,竟在末座发现了欧太太。

欧航如今已经进了翰林院,做了个七品编修。他甫一授官,先给欧太太请了七品安人的诰封。按说这个品级是根本没资格进宫的,但今次满月宴,皇帝将新科进士里头几名的家人都召了进来,欧航乃是传胪,皇帝又说他孝顺,因此欧太太也就在应召之列了。

七品安人在这殿内已经算是末中之末了,虽然欧太太的诰命服是新制的,然而头上只戴几件素银镶玉的首饰,瞧着极不起眼。在她旁边坐着的最低也是五品宜人,身上衣裳不说,这样大喜日子,少不得头上手上都是鲜亮的,比得欧太太更是寒酸了。

不过欧太太处在人群之中,却是端然自若,对周围投来的或轻蔑或讥嘲的目光视如不见,站起来给桃华行礼的时候腰背犹挺得笔直,瘦削的眉眼间透着股子隐隐的傲气。桃华一眼看过去,倒也佩服她这股子劲儿,虽然有些迂腐,却也不失是个直人。遂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也点头回礼。

这一殿人她也不认得几个,却特意向一个七品安人回礼,顿时引来众人注目。坐在欧太太身边的几个宜人恭人们,看着欧太太的眼神立刻有些变化,有几个人还没话找话地搭讪起来。

欧太太虽然稳稳地坐着,连面上的神色都未曾怎么变化过,还是那么礼貌而淡然,可心里却也不免起了些波澜——想不到当年那个医家女,竟然成了雍容华贵的郡王妃,只一点头举手之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处境。

身边的人与她搭讪几句,见她淡淡的并不十分热情,便也就丢开手去与别人说话了。毕竟一个七品安人实在不算什么,纵然郡王妃特地与她回了礼,也不怎么值得她们特别去放下身段讨好。

既然郡王妃来了,这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郡王妃身上。欧太太耳听众人低声议论,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自守寡之后就深居简出,种痘这样的大事她虽然也听说过,却并未十分打听,毕竟欧家现在并没有需要种痘的孩子,难免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了。

如今听了这些人议论,欧太太才惊觉郡王妃在她们口中竟然如药王菩萨转世一般,简直有千般的本事。难道说,方才众人对她如此恭敬,竟不是因为她有一品诰命的缘故吗?

“我家的孩子是郡王妃给种的痘。”旁边一个四品恭人略带几分炫耀地道,“只发热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就没事了。手臂上出了几颗痘子,脖子上也有两颗,如今已经全部消去,连个印子都找不到了。”

立刻有人发出羡慕的叹息声,恭人继续道:“郡王妃还给他诊了诊脉,说他身子结实,好得才这么快呢。”

这话引来了更多的羡慕。谁家不希望孩子身子结实,无病无灾呢?郡王妃说身子好,那肯定是顺顺遂遂的了。

“哎——”有人发出小声的感叹,“安郡王得了这位王妃,真是福气。听说如今王妃还在给安郡王治眼疾呢。”

“真能治好?”旁边的人立刻接话问道,“不是说是胎里带来的…”

“郡王妃的医术,既然肯治,想来是能治好的。”

“谁家若有这么个媳妇,那可就好了。”

立刻有人轻笑起来:“可别胡说了,郡王妃那样的人物,哪是家家都能得的。”

旁边有个尖刻些的便道:“现在是这般说了,当初郡王妃还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怕是也没人想着去娶吧?那会子她治平了两县疫情,谁不知道蒋家有位神医,怎也没见有人去提亲呢?”

这话说得众人都不言语了。是啊,那时候郡王妃名气再大,在众人心中也不过是个医女,门不当户不对的,谁会去提亲呢?

欧太太在旁边听着,心里不由得动了动。谁说没人提亲,当初她家就跟蒋家提过亲事啊,只不过…若是当初这亲事谈成了,现在这种痘之事扬的怕就是欧家的名了吧?若是那样,欧航的前途…

不过这念头只在欧太太心里一动,就被按下去了。蒋家这姑娘虽然能干,可也太出格了,没半点规矩。丧妇长女,父亲又宠爱,果然是娶不得的,也就是如今嫁了安郡王,身份贵重,安郡王又是在西北长大也不讲究什么规矩,日子方才过得下去,欧家是万万不能要这样的媳妇的。

想到亲事,欧太太的念头又转过去了。六礼已经行了小半,那日她去蒋家下定也见着了蒋五姑娘,瞧着倒是眉眼秀丽,虽说行动中略有几分娇纵,但做姑娘的也大都如此,只消大面上不错,将来成了亲她慢慢调教就是了。

说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似蒋三姑娘这样的太过能干,必定也不服调教,倒不如要个才能平平的,好生教导。再说蒋药师虽有名气,却无实职,只能算山野之人,远不如蒋郎中——虽说欧家的子弟不时兴依靠岳家,但若岳父仕途顺利,总比赋闲的好。

桃华可不知道欧太太因她的一个点头就发散思维到如此地步,她一进内殿,就被小皇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早把欧太太扔到脑后去了。

小皇子至今还没有取名字,据说是皇帝忙得很,根本没顾得上给儿子取名。不过这并不妨碍小家伙长得既结实又可爱,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六斤多点儿,如今已经八斤有余。因为天气热,襁褓包得也不紧,一只小胳膊就伸在外头,跟藕节儿似的白白胖胖,全不是刚落生时那皱巴巴红通通的小猴子模样了。

满殿的嫔妃看着孩子都眼红,看着能抚养孩子的陆盈就更眼红了。

陆盈一个月子坐下来,身子恢复得极好。她本来年轻,孕中孕后又照着桃华给的方法调养活动,如今松垮的小腹已经收回去许多,衣裳稍稍放宽一点几乎瞧不出来。脸色更是白里透红,不施脂粉都透着股子光艳,抱着孩子时透着股子心满意足,竟似比有孕之前还要美貌。

桃华对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下,放下了心,低头去看孩子了。

刚满月的孩子视力远未发育完全,只能感觉到眼前有东西移动,即使近在咫尺也根本看不清楚。但婴儿都有一双看起来特别大的眼睛,眼珠乌黑,当他直盯盯地对着你的时候,纵然明知道其实他根本看不清,你仍旧会觉得心都要被他盯化了。

桃华了解婴儿发育过程尚且不能免俗,其他嫔妃们大都毫不知情,更觉得小皇子是在看她们了,只要婴儿的头转向哪里,她们就大呼小叫地兴奋个不停,简直满殿没有一刻安静的时间。

皇后坐在上头,其实也是一肚子的嫉妒,既恨不得能把小皇子立刻抢过来抱回自己宫里去,又恨他是别人生的,为什么不投在自己肚子里。然而转眼看见袁淑妃也眼巴巴地瞅着孩子,又觉得痛快起来,故意对陆盈道:“果然你是个稳当的,这孩子养得极好,瞧着就透着精神劲儿。”

陆盈连忙起身道:“妾懂得什么,都是太后娘娘派来的嬷嬷妥当,又有娘娘时常赏好东西下来,小皇子才能长得好呢。”

皇后心里这才舒服了些。虽然明知陆盈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的,然而听了这马屁总归自在,含笑点头道:“所以说你懂事。这养孩子的事儿,若是不懂万不可装懂,总要听听有经验的嬷嬷的话。自己未曾养过孩子,还硬要装做会养,可就不应该了。”

满殿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袁淑妃。当初小皇子刚降生,皇帝说陆婕妤年轻不会养孩子,是要把小皇子抱给袁淑妃去养的。然而袁淑妃自己还没能生下个一子半女呢,又怎么会养孩子了?

于阁老夫人轻咳一声,她的儿媳立刻附和道:“娘娘说的正是呢。当初臣妾生下孩儿,身边有乳娘嬷嬷们,仍旧手忙脚乱,还多亏了母亲从旁指点。这小孩儿娇嫩得很,脾性又难以摸清,处处都要小心,没有经验的人如何知道呢。”

这话虽然是附和皇后,然而不无道理。殿内的妃嫔们便罢了,外命妇们却也都是经过初为人母的阶段,少不得也点头称是。便是不想党和于家的,对这一点也无法反驳。一时间殿内颇为热闹,竟都交换起育儿经来。

袁淑妃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脸上始终维持着笑容。她今日穿了件胭脂红的衫子,颜色之鲜艳,已经直逼皇后的正红色了。就是桃华身上这件郡王妃的礼服,因为有深色的绣花和镶边,看起来也没有她的艳丽。

虽然孩子最后没有到手,但皇帝有意让她来养这孩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何况皇后也没能将小皇子抱走,如此一比较,竟还是袁淑妃占了上风呢。是以这会儿在众人看来,袁淑妃正是盛宠的时候,打扮成这副样子倒也是情理之中。

只有袁淑妃自己知道,今天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在她眼中是一种发灰的颜色。或者不如说,如果她不是知道这件绣金线蔓草纹边的衫子是艳丽的红色,真会以为宫女们错给她拿了件深灰的衣裳来。

是的,这些日子她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四周的一切在她眼中似乎都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尤以红色的物事为甚。从前她爱红却不敢穿,如今可以穿了,这红色却又在她眼中变成了灰色——只有宫中最下等的粗使宫女才穿的颜色。

这简直像是老天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而她就是被天所笑的人。耳朵里听见旁边的嫔妃隐约的议论声,从只字片语中就能听出羡慕嫉妒恨来。袁淑妃却只想大笑:羡慕什么,嫉妒什么,又恨什么呢?有谁知道她现在披着一张光鲜的皮,内里的五脏却都是碎烂的呢?若是有人现在愿意来跟她换一换,她也求之不得啊。若是她能回到从前,回到手上还没有沾着血的时候,那该多好?

然而并没有什么人能够逆转时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水流东去不回头,逝去的时光也一样不能回头,当初所做过的事情,无论带来怎样的苦果,都只能自己笑着吞了。

可惜这殿内并没有人能体会袁淑妃那隐秘的痛苦。小皇子大概是终于累了,又或者被这些聒噪的女人们吵得不高兴起来,小腿儿一蹬,哇地一声哭了。

这哭声十分响亮,顿时又引来了一连串的赞美:“听这声音,多响亮,果然是龙种呢。”

这逻辑也是神了,简直不知从何而来,马屁实在拍得不太高明。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夸小孩子也用不着多少逻辑,此人这般一说,顿时连太后都眉开眼笑起来:“这孩子像皇上。当初皇上满月的时候,也是八斤多重呢,哭起来也这样有劲儿。”

桃华就看见满殿的人有不少相互在交换眼色了。子肖父,这是极高的评价了,更何况这个“父”还是皇上。太后亲口说小皇子像皇上,这里头的意思可又比普通人家夸赞子肖父更深,恐怕这会儿已经有人的脑筋转到太子之位上去了。

陆盈全程好像没有听懂这些话似的,眼睛只在小皇子身上打转,见孩子哭了,立刻向乳娘伸手将孩子要了过来,搂在怀里轻轻晃了晃。小皇子的哭声顿时低了些,睁着一双大眼睛瞅了瞅母亲,就往怀里拱。

这是饿了。桃华留给陆盈的婴儿喂养事项里头,就叮嘱她一定要自己喂喂孩子——母乳哺育,对母亲和孩子都有莫大的好处。

陆盈当然是听从了。不过她宫里现在有太后送来的人,虽然自有人帮她挡着些,也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宫里没有宫妃自己哺育孩子的规矩,用的都是专门挑来的乳娘,陆盈也并不敢太过标新立异,因此只是有机会就喂一喂,另外的时间就还用乳娘。

谁知孩子对母亲的气味记得最牢,陆盈虽喂他没有乳娘喂得多,小皇子仍旧是肚子一饿就先想着找母亲。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陆盈也不可能喂他。好在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自己给孩子喂奶,只当小孩子还不认人呢,都笑起来道:“这是饿了,快抱下去喂奶吧。”

皇后自然是做贤惠状,立刻叫人将乳娘带到偏殿里给孩子喂奶然后拍他睡觉,陆盈便也跟着站起来,低眉顺眼地道:“娘娘,妾也去吧,这孩子要睡觉的时候会闹…”

果然乳娘将小皇子接到怀里,孩子就又哭了起来。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哭的时候皇后只觉得可爱,现在听着哭了几声,就觉得耳朵都吵得嗡嗡作响,忙摆了摆手道:“那你就去吧。好生照顾着,别让他哭坏了嗓子。”

陆盈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答应一声,抱着孩子走了。这下殿内清静了下来,众人一时失去了谈资,倒有些儿冷场起来。

成亲王妃今日也在座,不过两个孩子她是一个也没带来,坐在那儿只看着小皇子,也不说什么话。这会儿才细声细气地向于昭容道:“听说大公主今年不种痘?”

这事儿大家早就知道了,特地提起来必有意思,于昭容便欠身道:“是。郡王妃说还要过几年。”成亲王妃是一品诰命,无论她说的是什么废话,于昭容都得接话。

“可过几年…”成亲王妃一脸担忧,“到时候京城的孩子早都种完痘了,这痘苗从哪里来呢?”

于昭容有些不解地道:“痘苗不是一直有人在制…”

成亲王妃摇手道:“可我听说,等京城里头种完了痘,这制痘苗的事也要放到地方上去…”

这是肯定的,如今交通可不是后世可比,高铁飞机的不管去哪里几个小时就行。要是在京城制了痘苗再送到外头去接种,单在路上就不知要耽搁多久呢。

于昭容一时仍旧没有反应过来:“既是给外头的人种,那自然…”

“到时候,这痘苗究竟好不好…”成亲王妃忧虑地看了一眼在旁边玩耍的大公主,“西北那假痘苗,还出过人命呢。”

于昭容心里顿时揪了一下。西北那事儿是挺吓人的,她纵然不很喜欢大公主,也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啊。

“王妃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成亲王妃依旧眉头轻蹙,“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咱们的孩子都不能种痘,可民间的孩子却都可以…”

☆、第215章 警觉

一个满月宴过得不温不火的。皇后倒是有心大肆操办,然而皇帝直到后宫的宴席要结束了,才带着成亲王和沈数匆匆过来露了个面。而且他还没有看见小皇子,因为小家伙喂过奶之后就呼呼大睡,被陆盈抱回秋凉殿去了,根本不知道他父皇几时来的。

沈数过来,桃华也就无心再久留了,正准备再等皇帝说几句话就告退,便听于昭容道:“皇上,听说京城里各家的孩童都要种完痘了?”

皇帝似乎对满月宴办得这么大并不怎么满意,皇后扯着他讲小皇子如何可爱,他也听得一脸不耐烦,此刻听于昭容提起了种痘的事,正中下怀,便道:“正是。人数虽多,难得种痘处办得有条不紊。”

皇后听得心里立刻不自在起来。种痘处,那是蒋氏总领,下头办事的还是她的伯父呢,夸种痘处,不就等于是在夸蒋氏吗?

想到这里,不由得横了于昭容一眼——有事没事的提什么种痘,这不是勾着皇上又想起蒋氏吗?

于昭容将大公主拉过来搂在怀里,眉间带上了一丝哀怨之色:“民间孩童都种过痘了,可大公主…”

桃华眉毛一抬,瞥了于昭容一眼。这是闹什么妖蛾子,不是说好了大公主再调养几年就可以种痘了吗?当时于昭容也没说什么啊,今天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是说过几年就能种痘了吗?”

于昭容搂着大公主,一脸凄惶:“可是妾怕…好容易有了这痘苗,怎么大公主就不能种呢?妾命薄,可大公主是皇上的女儿,怎么就…”

这都哪儿跟哪儿?桃华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品出点意思来——于昭容莫不是在怀疑,她是有意不给大公主种痘,就是因为大公主是于氏女生的?

皇帝自然比桃华要敏锐得多,尤其是对这种话里有话的说法十分熟悉,当即皱起了眉头:“不给她种痘,是因她身子弱,怕种痘反而染病。这道理当日不是都与你说了?怎么今日——”

后半句皇帝没说出来,但殿内众人谁听不出来,这是责备于昭容胡思乱想了。

殿内一干外命妇都噤若寒蝉,只盼自己没听到才好。于阁老夫人脸上微微发红,暗暗怪于昭容说话不分个场合,自己招了皇帝责怪不说,还让她在众人面前跟着丢脸。

皇帝瞪了于昭容一眼,对大公主露出个笑容,招手道:“到父皇这儿来。”

大公主跟皇帝并不算陌生,毕竟皇帝每隔几日都要去看看她,倒是被于昭容搂得有些不舒服,见皇帝招手,便迈着小步子一溜小跑地去了皇帝身边。皇帝摸了摸她有些稀薄的头发,心里也有些叹息,拉着她的小手问了几句起居饮食的话。大公主答了几句,有答不上来的,自有她的乳娘和贴身宫人在旁边回答,一时间殿内气氛倒是颇为温馨起来。

于昭容也没料到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招来了皇帝这番训斥,连忙收拾起脸上的哀怨,又做出一副慈母模样看着大公主。

一旁的成亲王妃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想想却又不甘心,到底还是鼓着勇气开口道:“虽说不能种痘,可——总会有个别的法儿,先防一防这天花之症吧?”

其实她刚才跟于昭容说话,根本不是在暗示于昭容那个意思,完全是于昭容自己想岔了。她的两个儿子身子弱,这她自己也知道。开始缠着桃华,是不知种痘的危险性,后头被桃华反复申明,她也并不敢拿儿子的性命去冒险,只得罢了。

然而虽说如此,成亲王妃心里总有些不甘心。种痘是不成了,可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蒋氏连从病牛身上取痘苗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就想不出别的主意?

成亲王妃倒不是疑心桃华有意不给她的儿子种痘,而是她觉得桃华并没有尽全力想法子,确切点说,她觉得桃华没有为她的两个儿子尽心。

若成亲王妃把这话说到桃华眼前去,桃华怕是要笑死,可在成亲王妃心目之中,这两个儿子就是她的宝贝,有什么好的都该捧到他们面前,若是没有的,总要想尽办法去弄。她自己是这样,别人也都该这样。

当然成亲王妃还没有自大到觉得她发话了桃华就会听,至少人家也是郡王妃呢。故而她今天才挑着于昭容说话,故意提这种痘的事儿,原是想借大公主来逼一逼桃华,至少拿个法儿出来,先替她的儿子也防一防这天花之症。

须知以后京城里的孩童都不怕天花了,说不得朝廷就对这天花不再放在心上,可她的儿子却还没有避痘,万一因为朝廷防范不严,让她的儿子染上了这病症可如何是好?

谁知道于昭容这脑子,一想居然想到了那上头去,平白的挨了皇帝一顿责备,还没说到正题。成亲王妃本来见皇帝不悦也有些畏惧的,毕竟成亲王府这些年关起门来过日子惯了,并不敢违拗皇帝的。然而想到两个儿子,最终还是开了口,毕竟错过了今日,她又得回亲王府去,哪还有这许多人能在旁边听着,更不可能借着大公主来提这话题了。

这话倒是正中于昭容下怀。以前宫里就大公主一个孩子,不管皇帝还是太后都护得紧,她并不怕什么。可如今皇帝有儿子了,女儿自然就不那么稀罕,若是有人瞧着皇帝不再上心,捉着空儿来害她女儿可怎么办?自然是能多一层防范就多一层的好了。

“成亲王妃说的是。郡王妃医术出众,总有法子的吧?”

桃华欠了欠身子:“这实在是没有法子,只有让大公主好生调养,按着我的法子适量锻炼,慢慢将身子养起来,过几年能种痘就一劳永逸了。别的法子却是没有的。”

成亲王妃忍不住道:“那郡王妃也给我个调养的法子可好?”原来果然是给了大公主调养方子的,可怎么没给她的儿子?

桃华皱皱眉:“调养的法子因人而异,两位小公子与大公主不同,实在是不能用相同的法子,就照从前的方子调养为宜。”说起来伺候成亲王府的那位太医也算是好本事了,能把两个先天不足的孩子硬是养到这么大,换了别的人还未必能做到呢。

成亲王妃只觉得一阵失望。按从前的方子调养,那就是没什么改变,那她的儿子岂不是永远都不能种痘了?

“那几时能种痘呢?”

桃华真是有点头痛了,只能含糊地道:“过几年再看看吧。”当着这么多人,她又不能直说成亲王府的两个儿子身子弱到永远不能种痘。

“可——”成亲王妃实在是不甘心,“就没别的法子么?”

“我医术有限,实在别无它法。或者,再请别的太医诊脉开个方子?”

成亲王妃不说话了。别的太医?京城的太医她早请遍了,要有法子早就有了,还用等今天吗?

皇帝见成亲王妃面上神色,便摆手道:“时候也不早了,两个孩子在府里,你们也早回去瞧瞧罢。”

皇帝发了话,不单是成亲王夫妇,连同殿内的外命妇们也都齐齐起身,还没等退出殿外,就听皇帝向袁淑妃道:“听说你这几日有些不适,正好安郡王妃来了,替你瞧瞧。”

殿外的命妇们都相对交换起眼色来。这可是小皇子的满月宴,皇帝来得这么晚,根本没问过小皇子和陆婕妤,倒如此关切袁淑妃,这实在是…安郡王妃好歹也是一品诰命,可听皇帝这意思,还是跟当初她做医女时一样的使唤呢。

皇后也是这么想的,看着袁淑妃那身胭脂红的宫装就更觉得刺眼,忍不住道:“皇上得闲也该去看看小皇子。说起来,如今孩子都满月了,这名字也该起了,毕竟是长皇子呢。”

皇帝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么小的孩子,名字起得贵重了倒怕他承受不起,就先叫个大郎就是了。外头百姓家中孩子多是起个贱名,倒好养活。朕晚些时候去瞧瞧他。”

他说着就往外走,皇后看着已经走光的宫室,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回头对太后道:“姑母你看——”

太后叹了口气:“罢了,横竖袁家在朝里没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这孩子到底不是嫡出,若是如今就被看得太贵重,日后怕也不好。”

当初皇帝降生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处理的。一方面将他养在自己膝下抬一抬身份,另一方面又始终强调他只是个宫女之子,为的就是如果将来她自己生下嫡子,这个长子不至于在前面拦路。

如今皇后看起来不大可能自己再生了,但毕竟这孩子现在没有养在中宫,那倒不宜太抬举了,否则若是将来再有别的皇子降生,若是那一个更好控制,这一个就变成障碍了。

皇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悻悻道:“只是袁氏——”

太后嗤了一声:“她算个什么。你要担心的根本不是她!”这道理多年前她就开始向皇后宣讲,无奈皇后总也弄不明白。

皇后低头不语,半晌才道:“皇上对蒋氏那般好,可为了袁氏…”还不是把蒋氏当作了医女。

太后一阵头痛:“你怎么眼睛就只盯着这些个事…”就不能放长远一点吗?皇嗣,皇嗣,握在手里的皇嗣,这才是最要紧的好不好!至于袁氏,一个无子无女无家世的妃嫔,等皇帝驾崩,殉了她都不难!就算现在叫蒋氏去给她诊脉,难道还能让她生出个皇子来不成?

皇后不怎么服气:“我整日在后宫里,还能看什么。”就算她想把眼光放长远,也放不出这四面高墙去啊,“如今皇上为了淑妃,连皇子都不让我养,这难道不是要紧的事吗?”

这倒说得太后无话了。没错,这是件很要紧的事,倒不是说皇上为了袁氏要紧,而是皇上不让皇后养这个皇子,这态度才是最要紧的。这意味着皇帝不愿意于家手里多一个皇子,也就是说,皇帝不想再让于家把持第三朝了。

这是可怕的。因为没有皇子,只要未来于家不能再出第三位皇后,大权就会旁落。而皇帝既然不想让皇后抚养皇子,那么也不大可能再从于氏女里挑个未来皇后了。皇帝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

如果皇后自己生了儿子该多好…太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皇后的肚子上,看着挺好的人,太医也都说没毛病,怎么就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呢?

且慢!太后心里忽然一动:皇后身子没毛病,皇帝能让别的嫔妃有孕那肯定也没毛病,那么为什么帝后之间偏偏没有子嗣呢?是因为两人有什么地方冲克了,还是因为——有人做了手脚?

在皇后这里做手脚是不大可能的。太后自信自己在后宫多年,要保护一个侄女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皇后自己也经心,又有于家信得过的太医诊平安脉,若说有人悄无声息给皇后下什么绝子药,那断不可能!

如果不是皇后这里有问题,那么就是在皇帝身上做了手脚了?太后的心思转得飞快——宫里这几年虽然没孩子降生,可有孕的却接连不断,若不是她和皇后一直出手,恐怕公主皇子都好几个了,显然也并没有人给皇帝下什么绝子药。

那么事情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帝后之间就是难以生育,这种事太后倒也听说过的。而另一种可能,则是皇帝每次留宿中宫的时候,都有问题。

这个问题,不可能出自旁人之手。太后绝不相信有人这么大的本事,每次总能在皇帝去中宫的时候动手脚,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个人:不是皇后,就是皇帝!而皇后显然不可能自己不要生,那么…

或许是吹进蓬莱殿的风有点大,太后只觉得后背上有些发凉。会是皇帝动的手脚吗?如果是他,那太方便了——在自己身上做点什么,皇后根本就不会发觉,任何人都不会发觉的——别的妃嫔能接连有孕,只有皇后无孕,那么将来,帝位就断不会落到有于氏血脉的人身上去,于家自然就完了。

若是从前,太后真的想不到这一点,然而如今,连皇后都能瞒着她偷了那秘药去给袁淑妃下药,那皇帝想做点什么,岂不更容易?至少,皇帝总比皇后要聪明得多。

“姑母——”皇后发现太后脸色有点不太对,到了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可是风大吹得头痛?”太后近来时常头痛目眩,太医只说要好生保养,饮食清淡静心养性,却也没什么根治的法子。皇后固然任性,但在这事上还真不敢轻慢,若是太后有个三长两短,对于家可是大大不利的。

“是有些头痛。”太后强撑着站起身来,“今日也是坐得太久了。我回去歇着,你也回去罢。”她得回去好好想想,如果真是皇帝根本不想让皇后生下子嗣,那,于家要怎么办?难道说,皇帝让蒋氏去给袁氏诊脉,真的是想让袁氏生个皇子不成?

桃华当然不可能让袁淑妃生出皇子来,事实上,她被皇帝叫去钟秀宫,也根本不是去研究生皇子的问题的。

“脉相如何?”给袁淑妃诊完脉,进了偏殿,皇帝便问。

桃华摇了摇头:“比前些时候还要差一些。”袁淑妃别看现在打扮得粉光脂艳的仿佛风光无限,但她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淑妃现在有什么不适?”

跟着他们过来回话的是流苏,进了偏殿就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她现在也算是看出来了,外头人觉得钟秀宫如日中天,可其实皇帝对自己主子的态度却越来越奇怪,根本不像是受宠的模样了。

流苏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变化是什么原因,据她猜测可能是因为淑妃既没有保住这一胎,身子又受损以后很难生育。但不管是为了什么,皇帝现在的态度是大不如前了,以至于她现在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再也不敢有从前的随意了。

“娘娘一切…如常…”这不是说谎,流苏的确觉得袁淑妃跟从前变化不大,或许情绪上有些不对,但一个第三次小产,失去了孩子的女子,没有变化才是不正常的吧。

“不,一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你再好好想想。”桃华摇摇头否定了流苏的答案,“比如说,娘娘有没有觉得眼睛不适,或是行走举动间有些不便?又或者有时面上有些神情颇为奇怪?”重金属中毒损伤神经,表现方式多种多样,但能观察出来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些了。主要是袁淑妃不肯配合,问她什么都说没事,这态度是很麻烦的。

皇帝冷冷地道:“想清楚了再答郡王妃的话。若是胡说八道,此处也留不得不用心的奴婢。”

流苏打了个冷战,连忙低下头去仔细地想。想了半晌才不怎么敢确定地抬头道:“娘娘近来确有一事有些反常…只是奴婢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

“你说。”桃华口气放温和了些,“你只管说,说得仔细些,其余的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