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却在一边观察着皇后的神色。她可不觉得皇后是借机发作给袁淑妃或赵充仪听的,因为这事儿完全没头没尾,无论是袁氏还是赵氏,不要说她们根本没提过皇后身子是否康健的话,就是刚才宫人说了什么大家都没听清,纵然是要指桑骂槐,至少也得有个起因,哪有毫无预兆开口就骂的呢?

而且这宫人是皇后的心腹,可是皇后刚才那一巴掌却打得毫不客气,若说是借机做戏,也未免太真实了些。与其说她是杀鸡儆猴,倒不如说是一时冲动,失去了控制。

心腹宫人被这一巴掌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往旁边歪了几步才站稳身子,连忙跪了下来:“奴婢糊涂,娘娘千万不要动气,别气坏了身子。”

皇后这一巴掌打下去,火气消退了些,倒有点后悔起来。然而事都做了,也只得硬撑着道:“回去自己领板子。”

心腹宫人连声答应,下头方有于党的命妇试探着笑道:“娘娘今日千秋,莫为这等小事坏了心情,宫人不懂事,且容日后慢慢教导。”

幸而有人说了这话,皇后便借坡下驴,又说起别的事来。她如今喜怒无常的,既发作过了,众人也未放在心上,席间又其乐融融起来。

唯有桃华将方才的事情又从头回忆了一遍——突发性的狂燥失控——桃华轻轻摸了摸下巴,皇后的表现,的确是很像癫狂症的前兆啊。

☆、第239章 中举

恩科秋闱看起来一切正常。

八月初八下场,八月十四考完最后一场,考生就可以回家过中秋节了。当然,假如考场里发挥得不好,这个中秋能不能过得好,那就另说了。

整个京城都被恩科影响着,节日的喜庆之中夹杂了考生们或欣喜或沮丧的情绪,颇为复杂。

不过安郡王府里倒不受这个影响,只是一派喜气。

顾丛自河南回来了。时近一年,有一半的府道州县都种完了痘,他分管的河北一路尤其顺利,所以赶在中秋之前回到了京城。

这头顾丛进了郡王府大门,那头玉竹就给蝶衣道喜了:“这可要恭喜姐姐了,马上就大喜!”

蝶衣一张脸红透了,难得地露出羞涩之意,轻轻打了玉竹一下:“我哪来的喜事。”

“哟——”玉竹拖长了声音,“怎么姐姐难道不知道,顾太医回来了呢。”

蝶衣脸上更红,低了头道:“他回来关我什么事。”

这下连薄荷都笑了:“王妃都在挑好日子了,若是不关你事,难不成顾太医要娶别人了?”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桃华一手抱着旭哥儿,一手翻账册看中秋节礼往来开销,闻言笑道:“你们几个别只顾着打趣了,看看还有什么没准备的针线,也帮她做点。”

玉竹忙道:“王妃这可多虑了,蝶衣姐姐针线是最好的,那盖头啊嫁衣啊,早就绣好了呢。我偷偷瞧过,比外头针线坊里头那些绣娘也不差什么,那鸳鸯绣的哟,尤其——”

她还没说完,蝶衣已经追过去要撕她的嘴了。郑嬷嬷笑着去拦:“可别闹,惊着了哥儿。玉竹这丫头也是,怎么你就看见了,我们还都没见着呢。”

玉竹抱了头笑道:“有一回蝶衣姐姐在屋里试嫁衣,我从门缝里瞧见的…”

这说得蝶衣更羞了,把手里东西一扔,扭头跑出去了。薄荷笑着在玉竹脑袋上戳了一指头:“就你是个鬼精灵,这也偷看。看就看了吧,还要说出来…”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旭哥儿趴在桃华肩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不甘寂寞地啊啊起来。

桃华放下账册,把他横抱过来:“你又想说什么啊,这么爱凑热闹。”这小子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不肯总一个人躺在床上,每天非得有几次让人抱起来东看西看不可。他的小脑袋已经能自己竖直好几分钟,东看西看像只小松鼠似的,若是听见什么声音,一定要跟着啊啊几声,也不知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被亲娘横抱过来,旭哥儿不怎么开心,小脚丫蹬了几下,伸着小手想抓桃华的头发,又抗议地啊了两声。

桃华点点他的小鼻子:“啊什么啊,乖乖地躺着,不然就叫奶娘来抱你啦。”臭小子已经长到十四斤重,抱着可不轻呢。

旭哥儿当然听不懂她的话,只是鼻子上被点了几下,就以为亲娘在跟他玩耍,于是咧开嘴又笑起来,手脚齐动,在桃华怀里欢喜地折腾起来。

桃华对他的反应哭笑不得:“你这个臭小子…”这小子不知是不是随了沈数,比一般孩子力气似乎还要大一点儿,幸而她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妇人,不然就这个折腾劲儿,还真不好抱他。

两个乳娘在一旁神情紧张地张着手,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来。王妃早有规矩,她抱着孩子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随便插手。有一回哥儿哭起来,王妃一时哄他不好,一个乳娘为了讨好上前,说是自己会哄哥儿。

原这句话也不能说是错的,只是那乳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了一句“哥儿这个时候哭起来必要奴婢哄的”,就这一句话,王妃的脸立时拉了下来,一个眼神,这乳娘就被丫鬟们拉了出去,第二日就打发走了。

如今这两个乳娘,有一个就是后头补进来的,进来第一件事就是被告知:若是王妃跟哥儿在一起的时候,不许她们多言。

有了前车之鉴,哪个乳娘还敢触犯王妃的规矩?郡王府里这份差事优厚,谁舍得丢了它?故而这会儿虽然觉得哥儿看起来有点要从王妃膝上滚下来的意思,也没人敢贸然上去阻拦,只聚精会神看着,准备万一哥儿真跌下来,马上扑上前去接。

不过旭哥儿最后也没跌下来。桃华自己心里有数,让他折腾了几下就把小家伙抱了起来:“真是你爹的儿子,随了你爹。等他回来,让你闹他去。”

“本来就是我儿子,不随我随谁。”沈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丫鬟打起帘子,他一步就跨了进来,“旭哥儿——”

旭哥儿的小脑袋一下子就转了过去,抬起两只小胳膊冲着沈数啊啊地叫起来。沈数眉开眼笑,上前就把他接了过去:“儿子,叫爹爹。”

桃华嗤地一声笑出来:“这才多大呢,要听他叫爹,你且还得等好几个月呢。”

沈数熟练地把旭哥儿抱在手臂上,用脸挨了挨他的小脸:“儿子,你娘说的是真的?”

旭哥儿怎么可能听得懂,但他现在特别喜欢有人亲他,顿时咯咯地乐起来,张着小手拍沈数的脸。

两个乳娘吓了一跳,但看桃华在一边抿了嘴只是笑,也不敢上前制止。薄荷一眼看见,便过去扯了扯两人:“都下去吧,王爷王妃要陪哥儿一会。”虽然有了旭哥儿,现在沈数回来,她们这些丫鬟仍旧是要避出去的。

两个乳娘如今也知道这规矩,连忙跟着出去。到了外头没人处,新来的王乳娘才出了口气,小声道:“嫂子,王爷常抱哥儿不成?”

她来了也有将近一个月,只是在王妃这里撞见王爷还是头一回,见王爷抱孩子的动作如此熟练,真是吃惊不小。

刘乳娘来得久,知道得更多些,亦小声道:“你不知道,王爷从哥儿刚下生就抱他了。”如今抱了四五个月,焉能不熟练?

“这——这可少见得很,不都说,抱孙不抱子…”做乳娘的,都是在大户人家走动,知道这些人家都讲究这个,还真没见哪家做父亲的会这么抱儿子的。

刘乳娘小声笑道:“你还没见过王爷给哥儿换尿布呢。”她当初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王乳娘果然吓了一跳:“怎么能让王爷做这种事?”

刘乳娘笑道:“是王妃让王爷做的,我们可管不到。”当时王妃一边给哥儿用温水巾子擦小屁股,一边就叫王爷拿干尿布来帮着换上。刘乳娘犹记得,当时郑嬷嬷的脸都有点扭曲了,满屋子的丫鬟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唯独王妃跟没事人似的,而王爷也居然就做了。

“王妃——”王乳娘眼都有些直了,“王妃竟然…”早就听说王妃得宠,嫁进来快两年,就连十月怀胎之时都没让王爷沾了别人,可也万没想到,竟能如此大胆。

“嘘——”刘乳娘赶紧止住她,“你可别胡说,仔细祸从口出。王妃怎么着行事,可轮不着我们说话,若是你不想干这差事,可别连累了我。”若是被人听见她们聚在一起指摘王妃,立刻就得被赶出去。

王乳娘连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看我这嘴!再不敢了。我就是,就是没想到…怪道外头都说,王妃有本事…”既能行医问诊,还能牢牢抓住了夫君。

刘乳娘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王妃确是有大本事的人。”说实在的,到了如今别说王爷自己拿着哄孩子不当回事,就连她们这些下人也看惯了,若不是今日王乳娘问,她都没发现,如今再看着王爷抱哥儿,甚至是给哥儿换小衣裳,都仿佛是应当应分的。可见这习惯真是了不得呢。

不过,这也是王妃能拿捏得住人,若换了别家,谁能叫夫君过来给孩子换尿布,哪家的太太夫人们敢呢?所以说,还是王妃有本事啊。

有本事的王妃正在问王爷话呢:“爹爹和柏哥儿怎样?中秋节还是不肯过来?”她是想把蒋锡和蒋柏华接到郡王府来过中秋节的,无奈蒋锡认定了父子两个身上都有孝,过来难免把不吉之事带到郡王府来,坚决不肯,即使再有本事的王妃也没了办法。

今日沈数过去,就是想再努力一回的,结果还是空手而归:“岳父还是不肯。不过我看家里的东西准备得都齐全,林姨娘还是极能干的,柏哥儿气色也好得多了,比前些日子还胖了一点儿。见了我,直问旭哥儿怎样,还叫我带了礼物回来呢。”

“柏哥儿能放开心事就好。”桃华最担心的就是曹氏之死让蒋柏华留下心结,“你瞧着他和爹爹…”

沈数摆了摆手:“我说你瞎操心你还不信,柏哥儿是个懂事的,什么道理都明白。”

桃华叹了口气:“再懂事,那也是他亲娘。”何况蒋柏华才多大呢,与其说他是懂事,倒不如说是因为打小是她带大的,与她和蒋锡更亲近些罢了。

“罢了。”这种事愁也愁不得,桃华自己叹完了,又打起精神,“既然家里东西都齐备,就让他们自己过节去吧。横竖父亲也时常过来,能见得着。”蒋锡不肯来过节,然而平日里还是时常来看外孙的,只是不肯久留罢了。

“我还去了伯祖父那里。”沈数抱着旭哥儿转了一会,就见他开始打起小呵欠,大脑袋也趴到自己肩上去了,连忙把他抱过来交给桃华,“旭哥儿这是又困了?”

桃华把旭哥儿放到床上:“可不是。一早上起来就精神得不肯老实一会儿,折腾了半天自然要困了。”如今把他放在床上趴着,他就不停地把大脑袋抬起来,小屁股也撅来撅去,左翻翻右翻翻,反正没一刻得闲。

旭哥儿睡觉一向省事,只要是困了,脑袋一挨床就着,完全的秒睡。沈数看着儿子立刻就睡成一只小猪,不由得也笑了,坐到床边搂住桃华:“他倒睡得沉,怕是雷打都不醒吧?”

桃华抓住他那只不老实的手:“雷打不醒也不行…”天还没黑呢,“你刚才说,还去看了伯祖父?”

沈数嘿嘿笑了两声,果然老实了,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就想怎么样,不过是吃吃豆腐罢了:“听伯祖父说,大伯父让松哥儿和榆哥儿把下场的文章都录了出来。”

“怎么样?”桃华主要关心的是蒋松华,“二哥哥的文章怎样?”

“说是写得颇为扎实,只要房师不是特别不对盘,多半能中。”蒋钧当然还是保守谨慎的估计,他说多半,那很可能就是能中了。

“那就好。”桃华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来,“二哥哥书读得一向扎实,不过在悟性上略差一点儿,若有个明师指点一下,通了那一窍就好了。”说实在的她就觉得蒋钧的教育方式不对,他自己读书灵光,可也不能就拿自己的方法生搬硬套到儿子们身上,因材施教四个字是根本不记得了吧?蒋松华不笨,就是被他骂傻的。

“不过榆哥儿可就不好说了。伯祖父说他文章倒是写得花团锦簇的,可没有多少东西,若是房师就爱这个调调便罢了,若是那等踏实的房师,他大约就没希望了。”

“他年纪还小,再多读几年书也是好的。”桃华对蒋榆华的印象就远不如蒋松华了,“说起来,他倒真该学学二哥哥。”秀气浮于表面,太轻飘了可就压不住份量。

沈数摇了摇头:“恐怕他学不来。”虽然他见蒋家这兄弟两个也就是几次而已,但也看得出来蒋榆华不是个踏实的人,虽有些小聪明,可也爱弄小聪明,根本沉不下心来。别看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仿佛前途无量似的,可是秀才到老的也不知有多少,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要说蒋钧虽然不会教育孩子,可是眼光还是不错的,八月二十秋闱发榜,蒋松华赫然在列,名次还颇靠前,蒋榆华则是名落孙山。

蒋家来报喜的是荷素,一张脸笑得眉眼都飞了。桃华看她那样子也觉得欢喜:“十四名,这是极好的名次了。二哥哥这一年真是进益良多。”

“正是呢。”荷素是真心疼蒋松华,打心眼里替他高兴,“老太爷说,都是书院里先生和山长指点得好…还有件喜事要禀告王妃,老太爷预备替松哥儿去提亲了,就是山长家的姑娘。只是姑娘年纪还小点,今年刚刚及笄,人家还想再留一半年的…”

蒋松华年纪已经二十了,说起来要算大龄未婚青年,小于氏原是想说个能立刻娶过门的儿媳,蒋钧则想在自己同僚里头找个亲家,然而都被蒋老太爷强硬地否决了。

说起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为重,蒋老太爷这个祖父也要隔一层。然而这次蒋老太爷格外的强硬,而蒋松华自己也表示非山长之女不娶,蒋钧尽管心里有些不足,也只能罢休了。毕竟蒋松华去了书院之后进步巨大,这里头山长居功甚伟,蒋钧想想儿子还要考进士呢,有个会指导念书的岳父也是好事,再者——他也想把小儿子送去书院,那山长是不能得罪的。

“榆哥儿也要去书院?”桃华略有些意外,“大伯母舍得?”

小于氏一向是更宠爱这对龙凤胎儿女的,蒋松华去书院她能放手,蒋榆华可就未必了。

果然荷素叹道:“太太自然是舍不得的,但这回老爷下定了决心…”蒋钧终于认识到他自己虽然会读书,可未必当得了好先生,所以痛下决心要把小儿子也扔去书院,这种事关儿子前程的大事,他怎么可能听小于氏的。

“这样大事,还是听大伯父的吧。”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小于氏这样的了。

荷素恭敬地答是,又道:“太太原想在家里设宴的,老爷说明年春闱松哥儿还要下场试试,所以就…”

其实蒋钧是觉得考中个举人没什么好炫耀的,蒋老太爷难得地同意他的想法。小于氏倒是很想庆祝一下,然而想想失意的小儿子,也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桃华点点头,回头吩咐薄荷:“把上回那珍珠取一匣子来。”

这珍珠就是赵家送的那些珍珠里挑出来的,每十二颗装了一小匣,桃华打开来看了一眼,点头给了荷素:“二哥哥要大喜,这些算是我一点意思,放在聘礼里还勉强能看得。”

刚才她打开匣子,荷素就看见了,十二颗珍珠都是黄豆大小,颗颗浑圆润泽,拿来镶套头面最好不过。山长家中也薄有资财,然而这样的珠宝却是没有的,做了聘礼送过去,让女家镶成头面再陪嫁过来,一则体面,二则日后也好自己插戴,最是方便不过。这份儿礼,真真是送得贴心。

荷素一面心里感叹,一面屈膝行礼:“奴婢代松哥儿谢过王妃。”小于氏有时免不了抱怨桃华不顾姐妹情份,不肯帮一帮蒋梅华,且看这份儿礼就知道,郡王妃不是心冷,也要看对谁。

“对了——”桃华最近真是光忙老公和孩子去了,外头的事儿都没怎么关心,送走了荷素忽然想起一件事,“江二公子中了没有?”

薄荷和玉竹对看了一眼。这消息她们昨天就知道了,可是王爷不让说。不过现在王妃既然问起来,那可不能不答:“江二公子是今科解元呢。”

解元,就是举人第一了。桃华也不由得有些吃惊:“竟然是解元吗?”江恒的才华竟如此出众?虽说解元只是一府之地的榜首,比不得状元含金量高,但也足够出色了。

“是。”玉竹观察着桃华的脸色,小心地道,“江府今日大宴宾客呢…”江恒刚刚新婚,如今又中了解元,虽然算不得登科,可也是双喜临门了。不过,江家好说也是跟郡王妃有点交情的,这大宴宾客竟然没给郡王妃下帖子,可实在是…虽说江郡马那边给王爷送了请帖,是王爷找个借口推掉了,但按规矩,该有请帖下到后宅来才是。

算一算,江二公子成亲的时候王妃刚出月子不久,江府就以此为借口没有给王妃下请帖,如今这又…玉竹是不知道从前无锡那些事的,但也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不过她很识相,绝对不会随便乱问的。

桃华倒不在乎这些,其实她也不想去江府——谁爱去看南华郡主的脸色啊,再说她现在有丈夫有儿子,跟江恒也的确该避避嫌:“这倒是大喜事了,礼送了没有?”

“王爷说按例送,只是府里没有前例,王爷就比照着欧公子中进士时的例送了。”

欧航那时候是中进士,而江恒只是中举人,然而欧家跟江府又没法比,所以按这个例送礼,其实还是对江府有些简薄了。薄荷答话的时候,就不免也看了看桃华的脸色。

桃华只要听见说礼送了就放心了,摆摆手道:“听王爷的就是。那王爷今日是去江府了?”有了孩子真是会占用你太多精力和时间,今日一早沈数就走了,她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总是要去露一露面的,不过王爷说中午就会回来,让王妃等着王爷一起用饭呢。”

“那你们就去厨下瞧瞧,准备几个王爷爱吃的菜色。”说起来自从沈数的眼睛恢复,她又忙着孩子,的确放在沈数身上的心思就比从前少了些,实在不大应该。最近他大概一直在忙恩科的事,这事儿也颇费脑子,她还是该多关心些比较好。

另外,她最近对于医术也有点荒废了,也得再拾起来。沈数的眼睛虽然恢复了很多,已经能看见红色,可是并未完全康复,对于不同的红色分辨起来还是有些困难。他中毒多年,有可能无法完全治愈,但总要再试一试才好。

桃华心里正琢磨着,外头就有消息送了进来:“皇后娘娘从台子上摔了下来,醒后疯了一般大笑大唱,皇上宣王妃立刻进宫呢!”

☆、第240章 癫狂

桃华到凤仪宫的时候,太医们已经全部聚在此地了,一群人正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两人起了争执。然而这些声音都盖不住内殿传出来的动静——皇后正在里头唱戏呢。

太后眉头紧皱地坐在上方,正对太医们发脾气:“说了这般久,倒是有人拿出方子来没有?”

今日院使不当值,同样也是要从家里宣过来,所以现在还未到,副院使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去:“回太后,皇后娘娘不许臣等诊脉,所以…”皇后在里头唱得声情并茂的,根本停不下来,当然更不会老实坐着让他们诊脉了。

这副院使是皇后的人,也是靠着于家才能坐到这个位置的,等院使告老,他就是太医院第一人了,然而若论到医术,说实话还差那么一截子。平常他仗着皇后的势力,也没人敢质疑他的医术,然而今日偏偏病的是皇后,他却又拿不出法子来,太后可不给他留什么脸:“都说医者四诊,望闻问切,诊脉不过是最后一诊。如今不能诊脉,你就连个病都看不得了?”

副院使被骂了个面红耳赤,一眼看见桃华进来,连忙道:“郡王妃医术超群,还请郡王妃为娘娘诊一诊吧。”

“事事都要郡王妃出手,要你们何用!”太后现在可不能信任桃华,若按她的意思根本就不想宣桃华来,听了副院使的话更恼火了,立刻就给他扣了个不堪重用的罪名,“我看你这副院使也是个名不符实,不必做了!”

一句话就把副院使给开革掉了,不单副院使傻了眼,底下太医也都噤若寒蝉——虽然心里有点幸灾乐祸,但这时候也不敢表现出来。

“母后,还是让蒋氏去看一看吧。”皇帝也在殿内,听着里头的声音半天了一点儿停歇的意思都没有,皱着眉头道,“这会儿郑院使还未过来,先让蒋氏去瞧瞧。”

他刚说着,郑院使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可怜老头连头发都有些乱了,喘得跟风箱一样,刚要下跪行礼就被皇帝摆手止住了:“不必行礼了,和郡王妃一起进去瞧瞧皇后,斟酌着开个方子出来。”

有郑院使在,太后也就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内殿里头的摆设都被移到了殿角,空出好大一片空间来。皇后穿着大红袍服,在殿内边舞边唱。桃华对戏曲可谓一窍不通,戏曲的念白又跟日常说话很不一样,所以听了半天才勉强明白,皇后唱的可能是《长生殿》,因为有“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词儿,其余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然而不得不说,皇后这个嗓子还真是不错,唱起戏来既清且亮,声情并茂,而且身段水袖居然也很像那么个样子呢。看来她在家里时大概就喜欢这个,然而唱歌这种爱好,放到桃华那个时代算是很好的特长,在这个时代就失之轻佻了,更不必说做了皇后之后要谨言慎行,丝竹之好都不能太重,亲自唱戏就更别想了。估计是憋了这么久,这会儿释放出来可真是要唱个痛快了。

四周的宫人表情简直无法言喻,看来有些人是想笑的,然而知道笑出来就是个死,所以拼命憋住。不过更多的人是胆战心惊,尤其是皇后唱到忘情之处,半闭着眼睛旋身舞袖,几乎所有的人都生怕她踩到自己的裙摆摔倒,个个张开了手去护。然而若靠得太近便会影响了皇后起舞,因此又要离远些,真是左右为难。

这种情况当然是根本不可能诊脉的,桃华和郑院使也只能一边观察皇后,一边叫来当时随侍的宫人询问。

叫过来的还是皇后的心腹宫人,那天虽然在千秋宴上挨了一巴掌,但之后皇后除了马上赐下消肿散瘀的膏药,又赏赐了她衣料首饰,明白地向众人昭示她并未失宠,因此这一巴掌也马上被人忘记了,只当是借她做了个幌子来指责袁赵二妃呢。

“娘娘用了午膳后不大自在,便去桐花台赏菊,谁知下来时失足坠落,醒来就这般模样了…”心腹宫人简直愁死了,竟让皇后摔了,这可是她们这些下人的严重失职。这会儿是皇后病着,太后还没顾得上收拾她们,若是皇后就这么一疯不起,她们个个都得死!

然而皇后近来的脾气越发不好,根本不听人劝。譬如说今日午膳,皇后就吃得多了些,当时她劝着说用得太多怕会积食,皇后只是不理,以至于吃完了便觉饱胀,非得出去走动消食不可。

要消食也罢,在凤仪宫里走走就是了,皇后又偏偏要上桐花台,说那里地势高,上去瞧着心胸也开阔。主子都这般说了,做奴婢的还能怎样,只得趋奉罢了。可是皇后赏罢了菊花,要下来的时候还不许人扶着,说是自己还未到老得走不动的地步,结果…

总之皇后是有资格任性的,然而一旦出了事,倒霉的还是这些宫人们。

“王妃——”郑院使听完了宫人的叙述,转头低声向桃华道,“可知道《明皇杂录》里所载名医纪朋一事?”

桃华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院使是想用云母汤?”

“王妃真是博闻强记!”郑院使不由得夸赞了一句。

他所说的,是唐开元年间一位名叫纪朋的医者,有一次被召入掖庭去诊治一名宫人。此宫人乃是吃饱豚蹄羹后唱大曲,又从砌台上坠下,醒来后就笑歌啼号像得了疯病。纪朋当时在毫不知前情的时候便断定此人乃是吃饱后突然摔倒致病,开的就是云母汤,饮用后一场熟睡便病愈如常。

纪朋之名,少见于经传,唯于《明皇杂录》中有此一条,读来还多数被人当作野史闲言。郑院使到如今这个年纪,读过的书自然极多,所以此刻才能想得起来。原觉得郡王妃年纪轻,未必读过此书,所以小心先问一句,没想到郡王妃立刻就说出云母汤的话来,自是让郑院使敬佩不已——须知人的精力有限,郑院使活了六十年才能读这许多书,郡王妃才多大呢,便知道得这样多,不得不说是天赋异禀了。

桃华可不知道郑院使想了这么多,须知她是活了两辈子,且前生那是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要读书比郑院使不知方便多少,所以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只道:“不妨试试。”

云母味甘性平,有祛除风邪,补益五脏之功效。不过桃华另有想法——皇后现在的发病,或许是因为从高处跌下的缘故,但是与她的癫狂症恐怕也是大有关系的。因为纪朋那个病例,病人乃是吃饱后用力太过,又忽然摔倒致病,且病情除了笑歌啼号之外,脚还不能落地,跟皇后这种并不完全相同。

两人从内殿退出来,郑院使便向太后和皇帝回禀:“…以臣之见,且先用云母汤服一剂…”

“那就开药吧。”太后见桃华没说话,便点了点头,她对郑院使还是信任的。

虽则开了药,但让皇后服药也很费了一番周折,还是趁皇后唱得渴了,心腹宫人当成茶水进上去的。皇后服了之后,渐渐露出些倦态,歌舞也慢了下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宫人才战战兢兢出来禀报:“娘娘歇下了…”

郑院使微微吁了口气:“待娘娘醒来,大约也就无事了。”

太后听了这话,也微微松了口气。不管哪朝哪代,可以有无子的皇后,却不能有疯子的皇后,刚才看见皇后且歌且舞,对周围一切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时候,她也吓坏了。

虽然如此,太后却是不能放郑院使走的:“郑大人就在这里等等,若皇后醒来还有什么不适,还要由你诊治呢。”

既然郑院使留下,桃华就可以走了。她才出了凤仪宫不远,杜内监就赶了上来:“王妃,请这边来。”

“这边”当然不是出宫的方向,而是引进了御花园的亭子里,皇帝正负手看着亭畔的几株木芙蓉:“郑院使所说的,你看如何?”

“郑院使所说,有一定道理。”桃华把《明皇杂录》里的记载略讲了几句,“不过,依臣妇看,皇后只怕有癫狂之兆。”

“癫狂症?”皇帝虽然也觉得皇后这个脾气变化不像正常情况,但却万未想到桃华张口就是癫狂之症,不由得也吃了一惊,“你可有把握?”说一国之母是癫狂症,这可不是小事。

桃华便将自己的怀疑和推断讲了讲:“目前只是有些征兆而已,臣妇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只是疑心。”精神上的问题不像身体上的病那么好判断,除非皇后有明显的神智失常。

皇帝默然片刻,才道:“你是说,皇后是因无子,才有此症?”

“不全因此。”皇后这心理问题复杂着呢,比如说家族给她的压力,比如说婚后生活与婚前期待的落差,比如说对其他嫔妃的嫉妒,尤其是这种嫉妒还不能表现出来…老实说,如果皇后不是跟她有过节,桃华说不定还要同情一下,任何女人处在这种位置上,想要心理完全不出问题都不容易,只不过皇后承受压力的能力显然远不如太后,以至于太后把日子过得不错,皇后却过成了癫狂症先兆。

皇帝听了,又沉默了一会儿。桃华半天没听见他的动静,不由得悄悄抬起眼睛看了一下。皇帝还穿着明黄色的团龙常服,但不知怎么的,站在那里的身影仿佛跟平常有点不大一样,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似的。

桃华刚想再看一眼,皇帝却忽然转过头来,脸上神色如常:“既然如此,那云母汤对癫狂症可有治疗之效?”

桃华想了一想,摇了摇头:“不会有什么疗效。”根本不是治这种病的药。

皇帝点了点头,便不再谈这个话题:“赵充仪如今怎样了,听说已经不必用药?”

“赵充仪年轻,所中之毒又主要聚集于胎儿之上,自身倒无甚大碍,如今余毒大半已清,于身体已经无妨了。”人体自身也有新陈代谢排出毒素的作用,赵充仪胜在年轻,恢复情况就比袁淑妃强得多,“不过,此毒也无法全部拔除,将来是否还会有些影响,殊为难断。”就像沈数的眼睛,虽然已经治好了大半,但要想跟正常人完全相同,恐怕也不大可能了。

“如此说来,是否已能推断,当初先贤妃所中之毒,与赵氏袁氏所中之毒完全相同?”

“这个倒是可以。但若无那毒药…”捉贼捉赃,虽然有三人中了毒,可是毒药没有搜出来,就不能因此判定是太后和皇后下药。

“朕知道。”皇帝简单地说了一句,又问起旭哥儿来,“几时能抱进宫来给朕瞧瞧?”

这个,桃华还真不敢答应。毕竟小孩子实在太过脆弱,抱进宫来万一出点事,后悔都来不及。皇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问了一句就有些自嘲地一笑:“罢了,还是等他再大些吧。”

“皇上惦记他,就是他的福气了。”桃华说这话倒不完全是拍马屁。皇帝对旭哥儿的确已经足够关心了,别说他是皇帝,就是蒋家的亲戚们,也还有人根本没有这么关心过呢。

皇帝笑了笑:“是朕的侄子,朕自然惦记他。将来还好跟晖哥儿做个伴呢。所谓打虎亲兄弟,他们两个虽然不是亲兄弟,堂兄弟倒是更好些。”亲兄弟还要争位,堂兄弟没有争夺之事,或许倒会更亲近呢。

桃华心里一动:“多谢皇上。”皇帝说这句话,其实也是变相地给了她一个保证——将来安郡王府还是会安然无恙的。

“嗯。”皇帝点了点头,摆摆手,“家里还有孩儿,朕也不多留你,出宫去吧。”

皇后在三个时辰之后醒了过来,一睁眼便见一圈人围着,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左右看看,更加糊涂了,“本宫不是在桐花台么?”

她说话这样清楚,殿内的宫人同时心里一松,只觉得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心腹宫人更是几乎垂下泪来:“娘娘坠落阶下,失了神智,奴婢们都快吓煞了…”

“失了神智?”皇后根本不记得了,倒是觉得身上酸疼,好似劳累了一日似的。

心腹宫人斟酌着道:“娘娘,娘娘曾歌舞了一番…”堂堂的皇后,在宫里跟戏子似的唱了半日,这话可怎么说出口呢。

皇后怔了片刻,脸就黑了:“胡说!”

心腹宫人连忙跪下:“有太后娘娘坐镇,并无人敢…”没人敢胡乱往外传的。

皇后阴着脸,目光在殿内的宫人身上一一扫过。太后当然会命令众人禁言,可是这样就真能堵得住这些人的嘴?要知道,只有死人才是最会保守秘密的,活着的人,终究是差一些。

“叫他们都出去吧。”皇后打定了主意,反而和颜悦色了起来,“你跟本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人们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一个个都有几分额手相庆的意思。只有皇后的心腹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反而有点难看起来,然而皇后一迭连声地追问她,又要了医案来看,那上头明明白白记载着“皇后歌笑不止”,她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皇后将医案看到底,见下头写的云母汤,便道:“这云母汤是什么?”

院使写方子的时候,心腹宫人也是在旁边听着的,总算这个问题还能回答得出来:“云母有祛除风邪之效…”

“太医是说本宫中了邪?”堂堂皇后中邪,这岂不是说她其身不正,不足以胜邪气吗?

心腹宫人吓得立刻又跪下了:“太医说是风邪之症,并非中邪。”风邪是病,中邪那就是怪异了,太医当然不会那么说,谁知道皇后怎么会理解到那上头去的。就她如今这个脾气,就不说是中邪也相去不远了。

皇后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道:“这方子是郑院使开的?”

“是。”心腹宫人只觉得后背上有些发寒。她比旁人更了解皇后的脾气,如此歌舞失态,皇后醒过来竟没有乱发脾气,这不但不让她宽心,反而更令她害怕了,这会儿心思一动,便随手拉了块挡箭牌过来,“安郡王妃也被皇上召进宫来给娘娘诊治了。”先把安郡王妃拖出来拉拉仇恨再说,或许皇后一恼火,就顾不上她们了。

果然皇后脸色顿时就变了:“皇上连她也召进来了?”这是唯恐她出丑别人看不见吗?

心腹宫人稍稍松了口气:“皇上也是担忧娘娘…”

“什么担忧本宫!”皇后抓过床上的玉枕摔了下去,“他不过是——”想借机多见蒋氏几次罢了!

心腹宫人窥探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皇上的确担忧娘娘,待娘娘服药之后,还在花园中向郡王妃询问娘娘的病情,说了好一会儿呢。”

皇后冷笑连连。去花园里头询问她的病情?鬼才会相信呢!花园里哪是问病的地方,分明是谈情的好去处呢。

今日之丑,看来是不可能完全瞒住了。太医们素知规矩,应该是不敢随意外传的。这些宫人们也好收拾,只有蒋氏这个郡王妃,一则身份贵重,二则远在宫外,令她鞭长莫及。更兼安郡王那个蠢货又对她宠爱有加,便是想塞个人去对付她都不成。到底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整治了她呢?

心腹宫人见皇后皱眉苦思,暗暗地吐了口气——好歹把皇后的怒火转向安郡王妃了,或许她们能安全点儿?

谁知皇后想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了她:“今儿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心腹宫人背后一寒,连忙把头低下来:“奴婢已经告诫过她们,若有半个字传出去,她们统统都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笑了一笑:“等传了出去,就是把她们挫骨扬灰又有什么用呢?”

心腹宫人后背上冷汗都流了下来,低声道:“她们都侍奉娘娘多年,一身生死荣辱皆仰仗娘娘,并不敢乱传什么的。”

皇后脸上仍旧挂着笑:“那春冰现在何处呢?”

春冰当然是没有消息。既没有活着的消息,也没有死了的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还没死呢。”皇后慢悠悠地道,“没有死,就意味着还能开口说话。若真是忠心,当时就该自尽,又何必让本宫悬心呢。”

心腹宫人无言作答。说起来,春冰若当时自尽了,当然是最安全的。可是人谁不畏死,只要有一丝活着的希望,当然都想要牢牢抓住的。

“既是她想活,说不定哪日就会把本宫的秘密说出来。”皇后盯着自己的心腹宫人,“那这些人,你又怎能担保她们就不会开口呢?”还是只有死人最安全啊。

心腹宫人汗如雨下。这凤仪宫里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有些已经侍奉了十几年,对皇后素来忠心不说,其中还有好几个与她交情甚好的。如今听皇后的意思,竟是打算一个不留了?

“去吧。”皇后淡淡地道,“先把那些新进来的给我处置了。”这些刚进凤仪宫不久的,对她还不够忠心,当然要先处置了。

“可别露出什么痕迹来,免得被人发现了。”满宫的人不可能一夜之间全处置掉,总要一步一步来,但若是有人知道她正在逐步清除宫人,说不准就有先反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