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宫人冷汗涔涔,在皇后的目光下只能答应一声,侍奉着皇后歇下,这才退出内殿。

外殿静悄悄的,宫人们生恐惹了皇后生气,都在殿外候着呢,偌大一个外殿竟是空无一人。

心腹宫人在空荡荡的殿内站住脚,有些茫然地四望了一下。此刻天色已经黑下来,殿内尚未掌灯,便透出一股子阴森之气,恍然竟有几分阎罗殿的意思。心腹宫人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呆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241章 疯狂

凤仪宫的清除行动是年末的时候开始的。

“有人弄邪祟之事,镇魇皇后?”桃华正给旭哥儿洗完澡换衣裳,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时顿时吓了一跳,“谁,查出了是谁这么大胆子?不对,这消息是真是假?”

镇魇这种事儿,古来就是有的,但是究竟能不能起作用,那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之所以历来都被严打,一则是因为人们对未知之事终究是畏惧的,二则倒是因为这镇魇之心乃是犯上,所以从心而诛,也要狠狠处置的。

然而本朝从开始到现在,倒还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呢,盖因开国的那位皇帝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奉天命而得位,其实本人并不信鬼神之说,他那一朝,连皇家寺庙都没修,还是他儿子继位之后修起来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反过来也一样。皇帝本人不信鬼神,下头的人自然也不敢拿鬼神来说事,所以宫里始终没听说过什么巫蛊镇魇,故而这会子爆出这么个消息,桃华真是吃惊不小,却又有些疑心。

“正在查呢,凤仪宫的宫人全都被捉起来了。”玉竹口齿伶俐地回禀,“据说皇后娘娘又像前些日子那般歌舞不休,夜里还不能安眠,总说见着些黑影在寝宫里晃来晃去,宫人们点起灯来,却又遍寻不着。后来是一个小内侍在御花园里打扫,发现御花园正中的假山下头藏了个木偶人,一只手就指着凤仪宫的方向。那木偶身上穿着宫装,就做个歌舞的模样,肚子里还塞了一缕头发。”

“哦——”桃华原先还准备听一场宫斗大戏,听到这里,却顿觉索然无味了,“瞎扯。”

“啊?”玉竹没想到自己一番轰轰烈烈的报告只换了郡王妃不咸不淡的两个字,睁着眼睛迷惑了,“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桃华笑了笑:“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不过这是从宫里那边传出来的“实话”罢了。

旭哥儿穿好了里头的小衣裳,发现母亲的手已经不在他身上,立刻一翻身趴在床上,灵活地拱起小屁股往前爬。他现在已经快九个月了,爬起来那叫一个顺溜,嗖嗖地快。桃华才一闪神,他已经要爬到床边上了,玉竹赶紧伸开手臂拦着他:“我的小爷,快回去。”

旭哥儿现在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大致听懂别人的意思,知道玉竹这是不让他往外爬,抬起脑袋冲她嘿嘿一笑,扭头又往另一边爬。

桃华赶紧抓住他的小脚丫把他拖回来:“臭小子,外头的衣裳还没穿呢!”

旭哥儿蹬着小脚不想穿衣裳。他一生下来就是春末,再后头夏日炎炎,最热的时候只穿个肚兜儿,四肢都是自由惯了的。现在天气渐冷,他身上裹的衣裳也就一日多似一日,让他觉得很是笨重不方便,每次洗完了澡都挣扎着不想让人往身上套厚重衣裳。

然而这种事可由不得他。如今这时候,一场风寒连成年人的命都能要了,更何况他一个娇嫩的小孩子。桃华按住了他,一边给他套小棉袄和小棉裤,一边训他:“再这么不听话,就要打屁股了。”

旭哥儿是被打过屁股的,桃华该下手的时候也不会太轻,挨打的时候他也哇哇哭来着。然而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的,现在对桃华的威胁依然没什么概念,小脚乱蹬地反抗,一边反抗一边还觉得很有趣,咯咯地笑出声来了。

桃华给他折腾出一头汗来,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臭小子…”男孩子就是活泼,力气也大,这还不满周岁呢,这么连蹬带踹的,连她都有点收拾不了了。

旁边的乳娘瞧了瞧桃华的脸色,才敢上前来帮忙。不过她们可不敢像桃华一样抓人,只能嘴里一边哥儿肉儿地哄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小胳膊小腿,让桃华往上套衣裳裤子。好半天终于把旭哥儿裹成一个圆球,扔到了床上。

其实给旭哥儿穿的衣裳已经做得极精细了,自不可能像百姓们穿的大棉袄一般厚重,而是择了好丝棉,细细地絮起来,又要暖和又要轻便。且房里都烧着地龙,也无须穿得太多。旭哥儿被套上棉衣棉裤之后,发现胳膊腿儿也还能活动,便躺在床上去抓自己的脚玩,也不抗议了。

桃华随手抹了抹额上的细汗:“真该狠打你一顿,让你再不长记性!”穿个衣裳跟打仗似的,其实穿上了也就好了,偏偏每次都要这么折腾。

“又为什么要打旭哥儿?”沈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旭哥儿马上骨碌一下坐起来,伸着小手就啊啊起来。

沈数脱了外头的大衣裳,搓着手进来。他是先在外屋就着炭盆把身上暖热了才进里屋来的,这会儿过去就把旭哥儿抱起来往上连举了几下:“旭哥儿又惹娘生气了?”

旁边乳娘看得心惊胆战,唯恐惊着了孩子,旭哥儿却笑得跟只小母鸡似的,被沈数放下来,他还意犹未尽地扒着沈数的肩膀,嘴里啊个没完,显然还想往上举呢。

“别让他笑得太厉害了。”桃华看得也笑,但见旭哥儿那副兴奋劲儿,又制止了沈数,“一会儿他要睡觉,笑得太厉害就睡不着了。倒是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过了年很快就要春闱,那副主考的事儿都要预先安排好,且年下应酬也多,沈数一般这时候是回不来的。

沈数抱着孩子走到床边:“还不是为了宫里头镇魇的事儿。”

“对了,这镇魇的事儿——”桃华目光一掠,见乳娘和丫鬟们已经都识相地退了出去,这才道,“怕是皇后自导自演的吧?”

自导自演这个词儿对沈数来说有些陌生,但稍微思索一下也就明白了桃华的意思:“你倒看得穿。”不过说戏都是自编自演,这个自导自演究竟典出何处呢?

“我是医者。”桃华嗤笑了一下,“皇后那究竟是病还是邪,我怎会看不出来。”桐花台坠落那一次是正经的发病,哪有什么镇魇的问题,倒是眼前这一次,十有十成是装出来的了。

沈数笑起来:“那依你看,这次镇魇最后会查到谁头上?”

说到这个,桃华倒有点不放心了:“不会查到秋凉殿吧?”若是陆盈镇魇皇后,那她被处置之后,皇后再抚养她的儿子,还能换个不计前嫌的好名声呢,真是一举两得。

“皇后未必有那个心计。”沈数也嗤笑了一下,“她若能想得这般深,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说起来,倘若皇后有太后的心计,恐怕皇帝现在处境还要更艰难些。

“依我看,多半不是钟秀宫,就是春华殿。”

眼看着这就要过年了,要办事当然都要趁早,总不宜再拖过年去。外头各个人家都是如此,宫里当然也是如此。

安郡王府是赶在年前给顾丛和蝶衣办了喜事。沈数把当初自己置办的那个小院子给了顾丛,小夫妻俩就在那里安了家,离安郡王府倒也不是很远。顾丛过了年或许还要再安排去别处分管种痘之事,到时候蝶衣离得近,有什么事倒也好相互照应。

这场喜事办得也是热热闹闹的。招来府里许多下人的羡慕——桃华给蝶衣置办了三十六抬的嫁妆,毕竟顾丛现在也是正经的八品太医呢,蝶衣嫁过去也要被称一声太太了。且眼看着顾丛还能再升,等院使告老,后头的人递升上去,院判的位子说不定就有他一个,那就是正六品了。

且嫁妆这东西,不只看抬数,还要看内容。蝶衣得的嫁妆里头有一个六十亩地的庄子,还有个铺子,这些东西没有千把两银子根本置办不下来,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出嫁,尚且没有这般丰厚的嫁妆呢,何况她不过是个奴婢,当初还是家里穷得快饿死了才卖出来的。

一时间府里倒起了一股子相互比着干活的风气,人人都说只要忠心能干,主子是必不会亏待的,于是个个都勤谨起来,以至于原本应该忙碌不堪的年节,倒是让桃华格外省心了。

与安郡王府的省心比起来,宫里就不那么省心了。镇魇的事儿查到最后,果然指向了春华殿。看守御花园的宫人和内侍们都说,那阵子赵充仪去御花园最多,且那会儿天气并不暖和,也没有多少花开,赵充仪又为何要频繁出入御花园呢?

这还真不好解释。其实赵充仪出入御花园,是为了赵家买通了一个宫人,有什么消息就会在御花园里悄悄传递给赵充仪,免得总往春华殿去就太招眼。

赵充仪打的幌子是自己身子不好,桃华建议她多多散步。而春华殿虽好,院子里花木种得太多,散步的地方就嫌太小,所以才总往御花园去。这个理由在无事的时候能站得住脚,现在出了事就有些不大牢固,而她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在御花园里与人暗通消息,于是也只能抱着这个理由不放手了。

偏偏就这个时候,春华殿里有个宫人跳井自尽了。人捞上来之后,又发现是先勒晕了再扔进井里的,这下子赵充仪就更说不清了。皇后只说这是赵充仪要杀人灭口,才一验了尸,就将赵充仪拖倒在凤仪宫的院子里,打了二十宫杖。

宫妃挨宫杖,这可不是小事。首先宫妃都是有品级的,其次她们各有出身,家里都有人在朝为官,可不比普通宫女,打死也就打死了,平民百姓家里也没个敢鸣不平的。这打了宫妃,可就有人要出来说话了。

本朝开国数代,打宫妃的事少之又少,哪怕确实有犯上甚至是谋逆之类的死罪,也都是按例或降位份或打入冷宫,更甚者赐三尺白绫或一杯毒酒,还没有打得皮开肉绽的先例。所以赵充仪挨这二十宫杖,简直震惊了整个皇宫。

太后这些日子又不大自在。从前她还有五分是装病,然而天气冷下来之后,便更频繁地觉得头痛晕眩,纵然太医不嘱咐静养,她也得静养了。然而她想静养,皇后却不让她安生,猛然听宫人跑进来报信说皇后打了赵充仪,还是动了宫杖,太后几乎没跳起来,只觉得两边太阳穴里跟有两头猛兽在冲撞似的,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从那里冲出来。

“去,去凤仪宫!”太后扶着青玉的手,连站了两次才站起来。

青玉急忙叫宫人取了院使制的丸药来,连给太后舌下压了两颗,才见太后额际那暴跳而起的青筋稍稍消了下去,这才敢着人传了暖轿过来,奉着太后匆匆往凤仪宫去。

幸而寿仙宫离凤仪宫也不算远,不过太后去的时候,二十宫杖也打完了。赵充仪伏在院中的春凳上,已经晕了过去。

施宫杖的是宫中内侍,男子力道本来就比女子大,纵然内侍已经不能算个正经男人,也不是宫人的力气能比的。幸好他们也都知道杖责宫妃其事非小,何况赵充仪如今正得宠,若是皇帝追究起来,皇后大概没事,他们可就是现成的替罪羊,因此打下去的时候手上也都收着力气。

打板子也是有功夫的,这些内侍们都受过训练,若是阴起来,外头不见多少伤痕,内里却是五脏都会打烂。现在他们反其道而行之,赵充仪看起来衣上渗血人也晕死,其实只是皮肉伤,并不会伤到筋骨。

太后在宫里日久,也是知道这些门道的,看了这样子心里略松些,但随即就又恼怒起来,扶着青玉的手便大步进了凤仪宫。

此刻凤仪宫里一众妃嫔全都跪在地上替赵充仪求情,皇后高踞上首,一张黄脸胀得通红,额角上也是青筋直跳,瞧着竟跟太后刚才差不多了。虽见了太后进来,也站起身来,脸上却仍是一派怒意。

太后看她这样子与平常又有些不同,到了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先向下头的妃嫔们一摆手:“都回自己宫里去,不许乱串乱说!”又叫青玉安排人立刻将赵充仪送回春华殿,紧着传院使来看伤,这才向皇后道,“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犹自怒气冲冲:“赵氏这贱人,竟然敢顶撞于我!”她打着主意是要借此次的镇魇之事将赵充仪降成婕妤的,谁知赵充仪夷然不惧,不但为自己辩解,言语之中还带出上次自己有孕之事,暗示她是为皇上孕过龙种的,不能随意责罚。

人怕打脸树怕扒皮,皇后最忌讳的就是生育之事,赵充仪说她有过孕所以有功,岂不就是说皇后这个从未有孕的无功有过了?皇后一怒之下,也顾不得先头想好的那些说辞,直接就叫人拉下去打了。

“她顶撞你,正好降她的位份,为何要动宫杖!”原本说好的剧本也不是这样啊,怎么演到一半又换了?

皇后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是为了降赵充仪的位份,怎的这火气一上来,竟然就都忘记了呢?然而事情已经做下,皇后又不愿承认自己一时失去了理智,只得硬着嘴道:“这贱婢如此犯上,先打了再降位份便是!”

太后气得半死:“一错不两罚,你人都打了,还降什么位份!”这若有错,或认打,或认罚,没有既打且罚的,如今打都打了,还怎么罚?何况杖责宫妃其事非小,赵充仪于镇魇之事只是有些嫌疑,尚未坐实,现在就打,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皇后梗着个脖子不吭声,太后说得急了,她才冷笑了一声:“镇魇本宫,她难逃嫌疑,打就打了,又能怎样!”

这下太后也无话可说了。一边是已经打过了,总不能把那二十宫杖收回来,另一边是死不承认自己有错,你也的确不能把她怎样。如此一来,说啊骂啊还有什么用呢?倒不如闭了嘴,还省得自己生气。

太后心里愤愤地想着,却终究不能放手不管:“此事,可去报了皇帝了?”

皇后的心腹宫人低声道:“已经有人去报了…”这样大事,怎么可能不报皇帝呢,就是凤仪宫不去报,赵充仪的人也要去报的。

“既是镇魇,总要有人勾结了——”太后缓缓地道。镇魇这种事,不是要被镇魇者的生辰八字,就是得弄到贴身的物件儿或头发指甲之类的东西。生辰八字,皇后是不敢透露出去的,这次虽然是假的,难保没有人得知了她的八字,当真做些什么,于是就弄了一缕头发去。然而这头发,赵充仪是拿不到的,必得凤仪宫有个内应才成。

心腹宫人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皇后早已经定好了,就是凤仪宫一个刚进来不久的小宫人,因家里母亲是个梳头娘姨,她也学了点手艺,有时皇后腻烦了梳头宫女,也会叫她来梳个外头的发式,不过到底次数不多。

因有这个手艺,偶尔还能近前伺候,这宫里也有人觉得这小宫人要飞黄腾达,没少嫉妒她。原本那日皇后发病,这小宫人是没资格进内殿伺候的,也就不在被清除之列,谁知就因为有手艺,反而难逃一死了。

太后又看了皇后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件事儿皇后利用得其实不错,明明是自己发了怪病,若传出去甚损中宫威严,她却能扭成镇魇之事,且抓住了赵充仪常往御花园去的机会,让她有口难辩。

若是如此安排下去,纵然没有实证,赵充仪也无法为自己洗脱干净,将她从九嫔降为婕妤还是做得成的。谁知皇后前头安排得好好的,后头却自己坏了事,竟把赵充仪给打了——这还没有实证呢,就把人给打了,就是在皇帝那里也说不过去呀!

“既然安排好了,就快去办吧。”太后觉得头又痛得厉害,抬起手按住了太阳穴。她很想现在就回寿仙宫去,什么都不管了,可是不能…

赵充仪挨打,将不少妃嫔都骇到了。蒋梅华回了玉卉阁,自觉腿都有些发软。从前只见过打宫人内侍,今日打的却是嫔妃,且是与她同为九嫔,家世比她更好。如此说来,赵充仪都挨了打,那她岂不是也有此危险吗?

“娘娘——”檀香小心翼翼地端了茶上来,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上次她大着胆子向桃华求助,之后蒋梅华便再未提起让她去伺候皇上的话,但再看她脸色便时时不善,所以她现在上前伺候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好,就被蒋梅华借机发作了。

蒋梅华心情有些复杂地看了檀香一眼。小于氏进宫来劝她不要勉强檀香的时候,她是又气又怒,但忌惮檀香知道太多事情,最终还是没敢逼迫于她,只是心里也曾经动过念头是否要处置了她,但想想自己在宫里就这么几个心腹,到底没有动手。

只是此刻再看檀香,倒觉得有些庆幸。若是她私下里将檀香给了皇帝,定会惹恼了皇后,万一也如今日一般…她不懂打人的门道,见赵充仪厚厚的绵裙上都渗出了血,只道不知打成了什么样子,真是胆战心惊。若是挨打的人是她…

“娘娘——”沉香从外头进来,“皇上去了凤仪宫,听说是大闹了一场呢。”

“有没有处置皇后?”虽然蒋梅华也觉得这不大可能,然而仍旧抱了一丝希望。

沉香为难地摇了摇头:“太后也在,只说赵充仪前有镇魇皇后的嫌疑,后又顶撞皇后,乃是犯上,所以按宫规也是要处罚的…”

蒋梅华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难道就任由皇后…”从前皇后要谋害嫔妃至少还遮遮掩掩的,如今已经到了公然动宫杖的程度,皇帝仍旧辖制不住吗?那她当初决定倒向皇帝这方,难道又错了?

“听说——”沉香低声道,“皇后宫里已经查出来有人与赵充仪勾结了…”

蒋梅华并不想听这个:“是真是假,皇后自己知道。只是她这般丧心病狂,今日是赵充仪,明日还不知是谁呢…”若是她现在还依附于皇后,就不须如此害怕了,可是从前依附皇后,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现在蒋家已经投了皇帝这边,再也不可能回头了啊…

“皇后娘娘,真的好像疯了一样…听说,听说凤仪宫里伺候的人都要换了…”沉香也害怕。所谓换了,十之八九就是没了命,她也是宫人,兔死狐悲不说,还担心自己的小命啊。

主仆几人面面相觑,整个玉卉阁都没有半点声音,像个坟墓似的…

☆、第242章 毒计

赵充仪被打事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竟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而是在皇帝的安抚之下,很快平静了下去——镇魇之事最后查出是某宫人因为被责罚过记恨皇后,所以才弄了那个木偶,因是春华殿宫人,赵充仪有个监管不力的过错,却也洗清了镇魇皇后的嫌疑,两边各自安生。

皇后当然是很不满意的。赵充仪虽挨了一顿打,却是没伤及筋骨,只消好好休养便可恢复如初。且既然打了,那降位份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皇帝还额外赐了上好的药材并贵重衣料首饰,时常还亲自去春华殿探望,以至于宫里都说,赵充仪如今的圣宠甚至还超过了袁淑妃。

反观皇后自己,整个凤仪宫的宫人被清除了大半,虽然是她自己下的手,可真等到清除了又觉得不方便起来——刚挑进来的那些人使起来终究不如用熟了的顺手——心里未必就不后悔,只是死撑着不肯说出来罢了。

赵充仪那边,对此事当然更不满意。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可当着满殿嫔妃和宫人的面被拖下去杖责,简直是莫大的羞辱!试问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后曾受过宫杖?纵然将来赵家有从龙之功,也难抹去今日之耻!

而皇帝虽然给了她许多赏赐,又时常来看望她,可也并没有对皇后做出什么惩戒,甚至最后那镇魇的罪名还是落在她春华殿的宫人身上——赵充仪敢对天发誓,倘若真是那宫人做的,让她天打五雷轰好了!这事儿除了是皇后自己捣的鬼,绝对再没有别人!

说来说去,还是于党势大的缘故。赵充仪伏在床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只觉得一阵刺痛。那天挨打的时候,她连指甲也在挣扎中碰断了,破碎的茬口不再那么光滑,竟是掐破了掌心。

不过这痛还比不得她身上的痛。后宫嫔妃,除了容貌之外,一身肌肤也至为要紧,现在她臀上杖痕相叠,青紫血胀好不可怕,虽说是不曾伤到筋骨,可若是养不好留下疤痕,将来让她如何再博得皇帝的宠爱?若是侍寝的嫔妃身有疤痕,皇帝如何与她共享鱼水,她又如何能有孕生子?皇后居心何其毒也,这是要绝了她的路啊!

“于家这是要赶尽杀绝——”赵充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次,爹爹若再不反击,我们只怕就要被于家踩到泥里去了!”

因为年前闹出这么一场事,这个年宫里又没有过好。太后为了活跃一下气氛,特地叫人来传话,让沈数和桃华在年夜宴上把旭哥儿也带进宫去请个安。

“拿咱们哥儿来取乐不成?”薄荷等传话的内侍一走就呸了一口,“那宫宴上人多手杂的,怎么能带哥儿去!”

郑嬷嬷极是同意她的看法:“就不说那些,天气这般冷,也不能带哥儿出门。那宫里可不比家里,稍有个不慎…”小孩子本来就娇弱,大冷天的抱出去,不用说别人下个黑手什么的,就是不仔细照看也就足够了。宫里头那些手段,薄荷只闻其名,郑嬷嬷可是多见其详的。

桃华根本不打算听太后的:“到时候就说旭哥儿身上不自在,不肯出来,一抱就哭也就是了。”九个月大的孩子没什么道理可讲,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谁也没办法。就是太后想挑毛病也没辙,除非她敢明白地说哪怕孩子哭死了也要抱进宫里来,否则也只能干瞪眼。

郑嬷嬷这才放了心:“这就是了,总之万万不可让哥儿进宫的。”

“嬷嬷放心。”桃华伸出一只手,让旭哥儿扶着,这小子爬了一个来月,现在就想站起来了,若是抓着什么借力的东西,就努力往起站,当然大部分时候是不成的,常常是才站起来一半就扑通一屁股又坐倒下去。他也不哭,也不嫌烦,下次捞住了什么就再站。

“哥儿这定是随了王爷。”郑嬷嬷看得眉开眼笑,“当初王爷小时候,也是不到周岁就会走路了呢。”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来先贤妃产后即亡,当时可没有亲娘像桃华这样扶着他,连忙收了声。

桃华倒没在意:“男孩子都是如此,走得早,嘴就笨了。”旭哥儿到现在还是啊啊啊,半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不管教他叫娘还是叫爹,都是啊啊啊。

“哥儿还小呢。”薄荷连忙替旭哥儿辩护。

“是啊,还小呢。”桃华看着旭哥儿再次一屁股坐到,这次干脆来了个仰八叉,幸好床上褥子都铺得厚,倒也不会摔着他。不过这次大概摔的动作有点大,他自己呆呆地躺了一会儿,似乎被吓着了,一撇嘴露出要哭的样子。

桃华赶紧把他搂过来:“摔一下就要哭啊,羞不羞?”根据她上辈子看过的儿童教育书籍,这时候应该让他自己哭,哭两声自然就好了。

看书的时候桃华是很同意这种观点的,小孩子嘛,哭哭有益心肺健康。然而真到有了旭哥儿她才发现,有时候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回事,比如说现在,旭哥儿一撇嘴,她就舍不得了。

旭哥儿把嘴巴扁了又扁,到底没有哭出来。他其实没摔疼,就是吓了一跳而已,被亲娘抱一抱也就好了,又扶着桃华的手臂想站起来。

“真是记吃不记打。”桃华很无奈地捏了一下儿子的小脸,觉得手感实在太好,于是又捏了一下,引来郑嬷嬷的抱怨:“王妃,不能捏哥儿的脸,会捏坏的…”要是把两边脸捏得大小不一样了怎么办?这是郡王府的哥儿,将来大概就是世子,可不是拿来玩的。

桃华笑着放了手。这么捏捏当然捏不坏,但郑嬷嬷的思想根深蒂固,也没必要事事都得说服她,少捏两下就少捏两下吧。

年夜宴上,沈数和桃华果然没带旭哥儿,就那么夫妻两个坦荡荡地去了。太后才问起,桃华便歉意地笑:“…昨儿晚上不知哪里放爆竹吓着了,不曾睡好,今日谁要抱他就哭——实在是不懂事,怕带进宫来吵到母后…”

皇帝在座位上听到这话,立刻道:“才多大的孩子,指望他懂什么事,横竖以后有的是日子进宫请安,不必急在一时。”

皇后坐在一边,盯着桃华狠狠看了一眼,眼里都能冒出火来。赵充仪挨了板子,不好叫太医看伤处,皇帝自然是又把桃华召进宫替她看诊。如今虽然还不能下床,但听说伤已经好了大半,不过是怕扯动伤处留下疤痕,才依旧卧床罢了。

不过,既然说是怕留下疤痕,也就是说倘若好生养着,是不会留下疤痕的。可恨打了一顿宫杖,最后不但不伤筋骨,竟连个疤都没留下,简直是白忙一场!这事不消说,又是蒋氏出的力!

到底该用个什么法子才能整治蒋氏呢?皇后近来为了此事也是冥思苦想了。然而人在宫外鞭长莫及,想来想去,还得先把人弄到宫里来才有办法。

可是蒋氏乃是郡王妃,就算弄到宫里来,也不像那些嫔妃们一般,天然就该由她管辖,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倘若蒋氏当初入宫就好了…皇后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心思。原以为把蒋氏嫁给了安郡王,就能让皇帝将她也当成敌手,谁知皇帝一边对付着安郡王,一边仍旧不断施恩给蒋氏。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让她进宫,依她的出身,也就做个宝林才人之类的低位嫔妃,那时候人在宫里,想办法弄死她也容易些。何至于到现在还拿她毫无办法!

当初真是不该啊…若是这时候蒋氏顶替了蒋杏华…

皇后越想越觉得悔不当初,可惜现在再也不可能让蒋氏入宫了,若是有什么法子,她一定…

入宫?皇后心里忽然灵光一闪——其实,也不是全无方法的。嫁了人又怎样,当初明皇玉环,难道不是相逢于已嫁之时吗?杨玉环那还是寿王妃,明皇的儿媳呢!还不是去庙里转了一圈,回来就成了宠冠六宫的贵妃?只要皇帝动了念头,谁又能挡得住呢?

不过,皇帝应该是不肯这么做的。在他心里把蒋氏当成夏氏,定然不肯让她背此恶名的。若指望着皇帝自己动手,怕是永远也不成。但倘若有人能让生米煮成熟饭,那蒋氏除了入宫,就再没第二条路可走了。

皇后自己也知道,这是个极疯狂的想法,可是这念头一升起来,就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了。想想蒋氏若是因此入宫,那势必只能改名换姓,绝不敢仍以蒋氏桃华的名义入宫,到时候连蒋家这个靠山她也不能再倚靠,那时候不就任她摆布了吗?

皇后越想,就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似乎已经看见了蒋氏穿着宝林甚至彩女的服饰在自己面前叩拜的样子了。只是,要如何才能下手呢?

这种主意当然不是马上能想出来的,事实上现在桃华也很少进宫了,只是每逢初一十五来向太后请安,在宫里也坐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离开。所以皇后虽然生了这个念头,可是一时毫无办法,这么一拖就到了三月春闱。

春闱发榜之日,恰好在旭哥儿的生辰之前。

旭哥儿这是周岁生日,按习俗是要抓周的。这是重要的事儿,郡王府自然是要大办,就连蒋锡也要带着柏哥儿过来。早几天起,薄荷就在私下里跟郑嬷嬷嘀咕了:“但愿二少爷中了,若是落了榜,那边过来怕是脸上要带出来。”

那边,指的当然是蒋钧一家子。若是蒋松华落榜,万一小于氏在抓周时带了不悦过来,那可是丧气的事儿。这抓周一辈子可就一次,薄荷可不想被人给搅了。

这种事,郑嬷嬷也没甚办法。既不能保证蒋松华一定得中,也不能把小于氏拦在外头,只有也盼望蒋松华好运了。

或者真是天也肯遂人愿,发榜这日,一早桃华就把三七派了出去,大约到了近午之时,才见他跑了回来,那一脸的喜气,薄荷不用问就知道了:“可是中了?”

三七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中了中了,中在三榜头名!”

“三榜头名啊…”桃华略有些遗憾。三榜就是同进士,虽然都是中了,可是比起头榜不说,就是比二榜的赐进士出身也差了些,将来无论是在授官或是升迁上,都不免要受些局限。因此有些世代都是科举出身的人家,视中同进士为耻,宁愿不中也不愿中三榜的。

不过这比那些落榜举子终究是好得太多了。须知每次来参加春闱的举子成千累万,最后也不过只录取三百人,能中就是极好的。桃华只略遗憾了一下,就道:“快把贺礼送了去。”只是不知道,中个同进士,蒋钧有没有心情庆祝。

蒋钧现在确实在矛盾之中。原只想让蒋松华下场试试手,他都做好了儿子落榜的准备,谁知竟然就中了。想当初蒋松华连个秀才都考了好几年才得中,这次连着秋闱春闱竟然一路中下来,简直与从前有天壤之别,这自然是大喜事。

可他偏偏中了个同进士。这个名次——蒋钧就是想庆祝,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毕竟他如今的同僚们差不多都是进士出身,这个同进士真是有点尴尬,若为此大摆宴席,倒显着他轻浮了似的。

小于氏原先高兴不已,已经在筹备大摆宴席了,现在听丈夫这么一说,那份高兴也被打消了一半:“这,这该如何是好?”

蒋钧沉吟半晌还是道:“罢了。一个同进士,若真大张旗鼓地宴起宾客来,莫说外人轻看了我,就是于松哥儿,将来也并无好处,少不得有人觉得他轻浮。倒不如不要庆祝了,倒还落个稳当的好处。”

小于氏泄了气,半晌才道:“这也好。说起来榆哥儿心里正不痛快,也不好戳了他的眼——只是,未免委屈了松哥儿。”

“一个同进士,也没有什么委屈的。”蒋钧断然道,“再说不是要赶着给他提亲?等过起六礼来,他怕也不记得什么委屈了。”

他原本是不很满意这门亲事的,然而这会儿说到此处,想起自己当年娶小于氏行六礼时那股子急切劲儿,再想到儿子声言非山长之女不娶,说起来跟自己当年也颇有相似之处,一时之间倒有些儿知音之感,话说到最后,竟露出一点笑意来:“只是他这才中个三榜,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小于氏却不爱听:“三榜也是中了,那落榜的不说,有多少人一辈子也就是个举人,咱们松哥儿已经比那些人强得强了!”

夫妻两个正说着,外头丫鬟就来报,说安郡王府的贺礼到了。

上回蒋松华秋闱得中,桃华就送了一匣子珍珠,这次的贺礼自然又厚了些,蒋钧看了极为满意:“桃姐儿到底还是惦记着亲戚的。梅姐儿那里,你多劝着些,千万不要再找什么麻烦了。”

小于氏看着礼单,也不得不说桃华对蒋松华实在算得不错。然而提到蒋梅华,心里不免又不自在起来,强辩道:“柏哥儿将来少不得也要应举,二房那边又没有什么人出仕,将来柏哥儿难道不要靠松哥儿帮忙的?这会子厚待松哥儿,还不是为了将来。若不然,平日里也不见走动,若不是松哥儿中了,怕是还想不起来呢。”

蒋钧本无意与她多争执,但听到最后几句不由得皱眉道:“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小于氏将头一扭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母亲身子一直不适,也没见她来看望过伯祖母。”

其实桃华四时八节的礼都是不少的,但蒋家长房的门,她确实少登。尤其是自生产之后,更是几乎绝迹了。这事儿不提倒也没什么,一提起来便露痕迹,蒋钧也只能道:“她如今是王妃,如何计较得这些…”

小于氏原也不是为了跟蒋钧争吵的,见他软了,便也趁机下了台阶:“我倒不是计较…过几日旭哥儿抓周,我这礼早都备好了…”

夫妻两个这就算言归于好,转头商量给蒋松华提亲的事去了。

到了旭哥儿抓周那日,安郡王府比满月那日还要热闹些,毕竟这会儿旭哥儿大了,身子也结实许多,桃华也才放心让他多跟外人接触一下。

抓周是中国人颇为看重的一件事儿,虽然在桃华看来,这没啥大意义,因为一岁大的小孩子总是会被最鲜艳最显眼的东西吸引,至于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他才不知道哩。

然而整个郡王府里却都把这事儿看得极重,提前一个月,郑嬷嬷就叫乳娘和丫鬟们拿着官印或书本甚至小木刀木剑之类的东西在旭哥儿眼前晃,勾着他去抓。可惜那官印是暗铜色的,书本又是寡淡的蓝色,旭哥儿统统不感兴趣,无论郑嬷嬷怎么努力,他都只是瞧瞧,顶多伸出小胖手摸一下,之后就扭头自己玩去了。倒是那木刀木剑他还肯抓在手里玩玩,但郑嬷嬷又怕他伤到自己,不敢让他多玩,于是几次之后,旭哥儿知道这东西反正是要被拿走的,索性也不去动了。

郑嬷嬷颇为着急,觉得若是抓周之时当着一众宾客的面没抓到好东西,只怕被人传出去成了笑柄,只得来找桃华商量:“王妃,这可如何是好?”

桃华直想笑:“嬷嬷这样的教旭哥儿,还叫抓周么?”

郑嬷嬷不以为然:“王妃不知道,宫里头也好,外头那些人家也好,抓周都是这样子的。哪有真的不教,到时候只管叫哥儿姐儿自己去抓的呢?”都是抓给别人看的。

桃华笑了笑:“若是这样,嬷嬷不用担心,咱们家不用讲究这个。”

郑嬷嬷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心,唯恐小两口不知道轻重:“王妃,若光是咱们自己家里人自然没什么,就怕有那坏心的,从小把名声传了出去,对哥儿不好。”

桃华点点头:“我明白嬷嬷的意思。不过,依我说,像咱们府里现在这样,名声平庸些也没什么不好。”

郑嬷嬷默然了。沈数现在不就是因为有个掌兵的舅父,自己也立过战功,所以才被太后忌惮吗?若是没有定北侯府,或许至今先贤妃还活着也说不定。但反过来说,若是没有殷家做靠山,先帝死后他或许也就跟着去了。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总之不管郑嬷嬷如何担心,旭哥儿的周岁生辰还是到了。按照惯例,偌大的前厅里摆上一张大桌子,上头林林总总的摆了二三十样东西,就等着旭哥儿去挑呢。

天气已经又渐渐热起来,旭哥儿换掉了笨重的棉衣,穿上了轻便的夹衣,顿时觉得浑身都自在了,竟不要人抱,拉着桃华的手,自己一步步走进了前厅。

这小子的腿脚确实比一般孩子都结实些,这会儿虽然走起来跟小鸭子似的,但居然挺稳当。一只小手攥着桃华两根手指,小胖脸上全是严肃和紧张,跟在她裙子旁边,才进前厅就赢得了一片彩声。

蒋锡乐得合不拢嘴,连忙跑过去向外孙伸出手:“旭哥儿,外祖父抱?”

旭哥儿还是认得蒋锡的。蒋锡时常来郡王府看他,且每次都带点好玩的东西来。虽然他还不会叫外祖父,但也知道这个人是亲近的,于是板着小脸想了一会儿,终于放开桃华的手指,朝蒋锡伸出了两只小胳膊。

这下蒋锡的嘴更是咧到耳朵根了,一把抱起外孙掂了掂:“又结实了。来来来,看看这些东西,我们旭哥儿喜欢哪一样?”

桌子上摆的东西有郡王府准备的,也有客人带来的。旭哥儿在蒋锡怀里看了看,被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吸引了,便倾着小身子想到桌子上去。蒋锡正要把他放下去,忽然听外头有人高声道:“皇上有赏赐——”

☆、第243章 反扑

皇帝赏下来的东西是一套新近刊印的《四书》,用杏黄色缎子包着,极为显眼。

厅内一众客人,彼此都在交换着眼色:皇帝送《四书》,这里头的意思似乎昭然若揭了——这是让旭哥儿从文莫从武呢。

让他从文,自然是不想让他将来治军领兵了,这正证明了皇帝对定北侯府,对沈数的忌惮。可是从另一面来说,皇帝的意思亦是在说只要旭哥儿从文,就还有他的一席之地,这又是要保安郡王府呢。毕竟若无什么变故,旭哥儿将来就是郡王世子,属勋贵之列,本也不必应科举出仕的,给他送《四书》,自然不是让他考状元。

桌子上本来就有《四书》的,只不过是外头买来的刊本,蓝色的皮面,上头扎了红束带,看起来也颇新鲜。只是皇帝既赐了书,原先的书当然立刻就撤掉了,将皇帝赏的这套连着外头包的缎子一起摆到了桌上。

杏黄是明亮显眼的颜色,旭哥儿的眼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在蒋锡怀里探着小身子似乎想抓。

既然是皇帝赏下的东西,抓到了自然是最好的,蒋锡就势也弯下腰去,将旭哥儿放在了桌子上。

前来颁旨的内侍共有两个,其中一个手里捧的就是这套《四书》,旨意也是他宣读的,另一个却捧了个小匣子,站在旁边一直没吭声。

这会儿旭哥儿要去抓那书了,捧匣子的那内侍却突然干咳了一声,笑吟吟地道:“皇后娘娘也有东西赏郡王妃呢。”

既然说是赏桃华的,那这东西自然该交给桃华才是,内侍却并没有如此做,反而是上前一步,将那匣子打开,从里头取出一枝华胜来,似乎是不经意般放在了皇帝赏的《四书》旁边。

这枝华胜做得极为精美华丽,赤金托子,上头用红蓝宝石镶了两只相对而舞的蝴蝶,蝴蝶须子是金丝拉成,上头串着粉白的珍珠,一动就颤颤微微,竟如真的一般。

小孩子最爱鲜艳的颜色,旭哥儿的眼睛立刻就粘在了那华胜上头,小手伸到一半就转了弯,直往华胜抓去。

蒋锡立刻就变了脸色。男孩子抓周若是抓到胭脂首饰之类,那可是纨绔之兆,是以一般人家在男孩子抓周时都不放这些东西,皇后偏在这时候赏下首饰,这内侍还特意给摆到桌子上,分明就是来恶心安郡王府的。若是旭哥儿众目睽睽之下抓了这个,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旭哥儿,看看那个——”蒋锡立刻就想再把旭哥儿抱起来,那内侍却不阴不阳地笑道:“蒋药师这是怎么了,看不上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不成?”

桃华眉毛一扬,刚要说话,就见旭哥儿抓起那华胜看了看,忽然转回身来向着她伸出了手,嘴里还啊了一声,竟是把那华胜往她眼前递了过来。

郑嬷嬷大喜,立刻道:“哥儿真是聪明孝顺,知道这是给王妃的东西呢。”

这下子满厅的人都跟着夸起来。内侍脸色不大好看,但也只能干笑着附和了几句。蒋锡更是乐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恨不得把外孙再抱起来亲上两口,被蒋老太爷拉了一把才老实了。

桃华更是高兴,接了那华胜,先把旭哥儿的小胖手拿起来亲了一口,然后把华胜戴到了头上。旭哥儿仰着小脸傻笑着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往桌子上其它的东西爬了过去。

这会儿可就没人再注意那内侍了,众人目光都盯着旭哥儿,只见他从满桌子的东西中间爬过去,对于郑嬷嬷等人投以期待目光的官印之类都视如不见,甚至连皇帝送来的包着杏黄缎子的书都对他失去了吸引力。这小子从桌子这头爬到那头,正在乳娘怕他摔下来,想要上前挡在桌子边缘的时候,他忽然一屁股坐了下来,从桌上抓起个东西不放了。

厅内顿时起了一片哗然,因为旭哥儿抓起来的,是桃华的一套银针。

这银针其实是桃华凑数放上去的,一整套针擦得银光闪烁,薄荷还特地用红绒做了一副针套,放在那里也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