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没有回答。本来的计划是小路子带着他们进暗道,那里可以直通冷宫,皇帝已经提前在冷宫里存了些食水,他们在那里等着皇帝去接就行了。

可是计划总不如变化快。他们刚刚打开暗道入口,却撞上了赵充仪主仆三人。这主仆三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回春华殿,倒在宫里乱跑,误打误撞竟跑到了这里来,突然看见小路子带着桃华和晖哥儿,立刻意识到这是皇帝安排的,马上就缠了上来。

如果她们安静一些,桃华也未必就不能带她们一起走,可是这会儿宫里已经乱了起来,赵充仪被吓得像惊弓之鸟,抢着要第一个进暗道,闹哄哄的终于把附近的禁卫吸引了过来…

桃华当机立断地抛弃了暗道,带着小路子等人又原路返回了秋凉殿。至于赵充仪…她倒是进了暗道,不过有几个禁卫也追了进去,她逃到冷宫之后还能不能再找到躲藏的地方,桃华就不知道了。

在秋凉殿外,他们看见十几个内监和宫人从各门出去,显然是去搜寻他们,就趁着这机会又摸回了秋凉殿。此时此刻,只有这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了。

晖哥儿被乳娘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躲进了衣柜之中。那里已经被人掀了个底朝天,想来是不会再有人回来重新搜查了,只要晖哥儿不醒来,就是安全的。

至于桃华自己,本来也可以捡一个搜索过的房间躲进去,可是皇后居然要立刻勒死陆盈,那她就只能出来了——现在的关键是拖延时间,说不定只要再拖那么一会儿,沈数就会来…

“皇后娘娘有孕了?”桃华不回答她的问题,反正上下打量了一下皇后。刚才她在外头听见皇后说怀孕了,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别说皇帝根本不想让皇后怀孕,就说如今他去凤仪宫,究竟跟皇后还滚不滚床单都很难说了,皇后去哪儿怀孕,难道她敢给皇帝戴绿帽子不成?

皇后盯着桃华的肚子,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当然!”

她骄傲地挺直了身子,一手扶腰,一手抚着小腹:“本宫怀的,可是嫡子!”

桃华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才三个月,肚子都不显形,身材也没什么变化,扶什么腰啊?然后她才突然发现,皇后这个姿势,其实是在模仿她啊!她现在就是一手扶腰一手抚小腹的,然而她现在是六个月,跟皇后根本不一样好不好!

“怎么,你是觉得本宫不能生?”桃华才一沉默,皇后就炸了。这一炸,她就根本不再管肚子,抬手指着桃华,尖声道:“你以为就你能生?你这个贱人!给我,给我——”她在原地打着转,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吩咐什么。

心腹宫人吓坏了,连忙扶住她:“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可是头又痛了?”

皇后一把甩开她的手,指着桃华尖叫:“把她的孩子打掉,立刻给本宫打掉!”

☆、第262章 癫狂

皇后这个指令简直太疯狂了。打胎该用打胎药,但是现在秋凉殿里哪能找到这东西?所以皇后所说的打胎,那就真的是“打”胎了,那手段将是极其残忍而血腥的,就连这些宫人,手上不是没有沾过血,也被皇后的这个命令惊住了。

“你们谁敢!”桃华心里也是猛地一抽,但她出来之前就已经料想过皇后的反应,所以虽然确实也没想到皇后会如此疯狂,但也不是全无准备,“我是郡王妃,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脑袋都要搬家!还有陆修仪,她为皇上生了皇子,谁敢碰她,也只有一个死!”

皇后嗤笑:“你还当皇上能给你们作主不成?还是指望着沈数能登基?”

桃华同样报以嗤笑:“除非你于家敢现在弑君,否则只要皇上活着,他拿你或者没办法,要治死这几个奴婢,还是做得到的。”

这下几个宫人都迟疑了。她们大约也知道于家是想做什么,一旦成功,天下尽在掌握。可是于家究竟敢不敢直接把皇帝杀了呢?如果皇帝不死,天下固然不是他的了,可是他做了太上皇,想要打死几个奴婢还是可以的,到时候,皇后会护着她们么?

这可未必呢。即使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忠于皇后的,也知道这个答案并不肯定。皇后对奴婢的性命素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更何况如今她脾气越来越乖戾,越来越难以琢磨,谁敢说将来皇帝秋后算起账来,皇后还会管她们?

这么想着,夹着桃华的两个宫人都没有动手。桃华轻蔑地笑了一声,对着皇后昂起头:“皇后娘娘,你怎么只敢叫她们动手呢?莫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若是你敢对我动手,将来皇上饶不了你!”

皇后只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往脸上冲:“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敢拿皇上出来压本宫——”她愤怒得无以复加,眼里里只剩下了桃华高高凸出的肚子,竟然一步就冲上来,抬脚就去踢:“本宫让你怀!”

四周的宫人都在犹豫,连皇后的心腹宫人都没想到皇后会自己上去动手,才慢了那么一步,皇后已经扑到桃华眼前了。

桃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虽然已经身怀六甲,可她动作还算灵活,往旁边一侧身,借着皇后往前一踉跄的机会,双手既快且准地用力在皇后颈后一捏,皇后翻了个白眼,人就软了下去。而薄荷抽出发髻上的簪子,蹲身就抵在皇后的太阳穴上:“都别动,不然我这就捅进去!”

谁也没想到安郡王妃挺着个肚子还能放倒皇后,几个宫人全都呆了。方才夹住桃华的两个宫人,在皇后扑过来的时候曾经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现在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其中一个伸手就来抓桃华,却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喉咙一凉,已经有什么东西捅进来又抽了出去。

几名宫人骇然地看着安郡王妃将一根金簪刺进了她们一名同伴的颈侧又冷静地拔了出来,带出一股血箭,而那名宫人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仿佛拉破风箱的声音,慢慢仰天倒了下去,颈侧喷出的鲜血迅速在地上漫开一大片,散发出特有的热腾腾的腥气。

宫里死的人不在少数,有勒死的,有毒死的,有淹死的,当然也有活生生打死的,也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这几个跟着皇后来的宫人,手上都是有几条性命的,有些还亲自对人动过刑,什么样的惨相也见过了,可是却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颈血可以喷溅得如此汹涌可怕。看上去安郡王妃只不过用一根金簪刺了一个小孔而已,喷射而出的鲜血却不但溅湿了她的衣裳,甚至直喷到墙上去,在雪白的墙壁上铺开一片鲜红的桃花。

桃华面不改色地握着金簪,甩了甩上头的鲜血,环视四周:“还有谁想动手的?”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薄荷蹲在那里,用银簪抵着皇后,竭力保持自己的手不发抖。就连她也没想到桃华会如此干净利落地杀了一个人,如果不是在西北曾经见过血,恐怕这会儿她已经先吓得腿软了。

桃华冷冷地道:“把修仪娘娘放开!”其实她的手也在发抖,为了掩饰这颤抖才不停地甩着簪子,免得被人发现。虽然知道究竟怎样才能一下子就能置人于死地,也知道要捅穿动脉才能造成最大的威慑,但亲手杀人的感觉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使她知道此刻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仍旧不能抑制那种恐惧和恶心的感觉。

把白绫勒在陆盈脖子上的那个宫人两手都哆嗦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桃华斜睨着她,冷冷地道:“薄荷,我数到三,她们若再不放手,你就戳下去别客气!一!”

“不,不!”皇后的心腹宫人失声叫了起来,“快放开陆修仪!”如果那丫头这么戳下去,皇后也会像刚才的宫人一样血溅当场吗?那纵然于家得了势,她们这些奴婢也是一死。

陆盈被几个耳光打得脸都肿了,好在这半晌总算回过了神来,一得自由就飞快地跑到桃华身边扶住了她:“桃姐儿!”

地上横陈的尸体她当然看见了,更看见了桃华身上溅着的鲜血,但她却丝毫也不觉得骇怕——若桃华没杀那个宫人,现在死的就是她们了:“现在怎么办?”

“等——”桃华觉得小腹开始抽痛了,“王爷和皇上会来接我们…”沈数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陆盈感觉身上的份量越来越重,心里明白桃华是开始不适了。她也是怀过孕的人,六个月的时候自觉走路多了也会气喘,更何况桃华走了又回来,还杀了个人呢。

此时此刻,绝不能露出破绽来。陆盈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死死撑着桃华,瞪着皇后的心腹宫人:“你们都退出去!”

心腹宫人迟疑着不敢动。真要是退出去了,她也怕这两位直接把皇后杀了,到时候她们还是一个死。然而这会儿又不敢对外呼救,偏偏皇后还把人给派出去了——不对,即使人没派出去,现在皇后落在人手,她们也不敢动啊。

正在僵持之中,秋凉殿外忽然传来了喧哗之声,这一下子,两边人都转头往外看,盼着是自己人。

薄荷蹲在地上,只觉得两腿都麻木了,脚好像有无数虫蚁在啃咬,又痒又痛。但她丝毫也不敢动,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看外头进来的是什么人,只是牢牢地握着银簪抵住皇后太阳穴。只听那喧哗之声飞速靠近,接着一个声音在殿外就响了起来:“桃华!”

是郡王爷!薄荷心里一阵狂喜,忽然间全身都没了力气,扑通就坐倒在地上,抬起头来又哭又笑:“王妃,是王爷,是王——”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桃华的手臂垂下来,人靠在陆盈身上,慢慢滑倒了下来…

宗庙前的广场已经被清理过,汉白玉石地面也被洗刷,就连血渍都没有留下一丝,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谋逆弑君的惊人一幕。

只有皇帝还站在台阶上,望着东方已经发白的天空出神。

杜内监一路小跑地过来,气喘吁吁:“皇上!”

“安郡王妃怎样了?”皇帝眼睛还望着天空,开口就问。

“动了胎气。不过蒋太医扎过几针,说已无大碍了。幸而郡王妃底子好…”若换了那身子弱的妇人,大约这一胎就保不住了。已经六个月的身孕,若是小产,说不准连大人也危险。安郡王这会儿是不管不顾,只守着郡王妃,别的事连问都不问了。

皇帝这才把目光转回来,轻轻吁了口气:“天幸…朕也没想到,皇后动作会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赵氏——”谁能想到赵充仪会半途插一脚,搅得桃华等人连暗道都没进去,又转回了秋凉殿呢。

“赵氏呢?”皇帝声音冰冷。

“还在冷宫,几乎被勒死…”赵充仪虽然逃进了暗道,可暗道又不通向皇宫之外,而是直达了冷宫。那几名禁卫追进暗道,在冷宫中搜索许久,终于抓住了赵充仪主仆三人。若不是方谦率领的金吾卫偶然也看见了暗道入口并追过去,赵充仪就已经死了。

不过,赵充仪的情形颇为不堪。那些禁卫虽然没有敢真的侵犯她,却也将她扯得衣破衫碎,两个宫人更是凄惨,其中有一个已经不堪受辱,一头碰死了。如今赵充仪自己受惊过度,神智也有些不大清楚的样子,只缩在获救时的小房间内,不管看见什么人都吓得哆嗦,杜内监想将她弄回春华殿都不行。

“那就让她在冷宫住着吧。”皇帝淡淡地道。赵尚书临阵倒向于阁老,同样是谋逆之罪,要抄家诛族,赵充仪即使没有今晚的事,也一样要进冷宫的。至于说赵尚书在最后时刻又再度倒戈,喊什么自己是假意跟随于阁老的话,谁也不会当真的。

“盈儿呢?”说到陆盈,皇帝的声音略温软了些,“可吓着她了?还有晖哥儿怎样了?”

“皇长子当时被郡王妃弄得睡了过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就没有吓着,醒过来之后仍旧跟从前一样,“修仪娘娘——”

要说陆修仪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原本杜内监跑去秋凉殿,看见地上那具横着的尸首以及满地几乎能养鱼的鲜血,还以为这下子陆修仪定要被吓坏了。及至听说当时白绫已经勒上了陆修仪的脖子,更骇了一跳。谁知等他见着陆修仪,却发现她面色如常,还能指挥秋凉殿逃生出来的宫人们收拾床铺,好让安郡王妃躺着休息。在皇长子面前更是对今夜之事半字不提,若不是她脸上还留着被掌掴的伤痕,就连杜内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了。

“…这,这实在是出乎奴婢意料之外啊…”瞧着都不像原来那个陆修仪了,居然颇有几分指挥若定的模样,甚有,甚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呢。而且,当时皇后去得太快,是陆修仪留下来拖延了时间,皇长子才被顺利送了出去的——虽然后来因为赵充仪那个蠢货,又害得安郡王妃不得不带着皇长子回来,但陆修仪的胆量,委实是…

“女子为母则强…”皇帝轻轻感叹了一句,“如此,朕立她为后也放心了。”

杜内监吃了一惊。虽然他早料想过,陆盈凭着生了皇长子,将来极有可能入主中宫,但却没想到就在今日,皇帝就如此明确地决定了这件事。

“怎么?”皇帝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早就料到还有今日,还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做什么?”

杜内监真不是装的,但既然皇帝说是装的,那就肯定是装的了:“老奴只是没想到,皇上今日就定了此事…”

皇帝哂笑:“于氏谋逆,罪及九族。朕不打算灭他九族,废一个皇后总不算什么吧?”

这是肯定的了。岂有谋逆之家的女儿还做皇后的?只是——太后怎么办?

“可召太医看过了?”

“是。太医说,是中风之症,大约——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太后当时一头栽倒在宗庙前头,那时可没有太医立刻为她施救,等到广场上清理完了,把太后抬回寿仙宫,再召太医来,已经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朕去瞧瞧吧。”皇帝默然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到底也是将朕抚养大的…”曾经,太后对他确实很好。

寿仙宫里跟个坟墓似的,太后的心腹宫人已经都被锁拿起来了,新换来的宫人噤若寒蝉,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

太后躺在床上,口眼已经全部歪斜了,嘴角不时有口水流下,一只左眼半睁着,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在旁边伺候的太医一见皇帝来,连忙跪下行礼:“臣无能,娘娘本就久病,中风又是重症,只怕…”就算中风不是重症,太后那是逆党,难道他还真要拿出全身本领把她救活不成?傻子才会那么干吧。

皇帝低头看了看太后,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杜内监早将殿内众人都清光了,他自己退出来掩上门的时候,听见皇帝叹了口气:“母后抚养朕十余年,可有真正将朕当个人看?”

太后眼皮微微动了动,显然是能听见皇帝的声音,只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来。皇帝看着她,淡淡地道:“母后一直觉得,朕是皇帝,就该对几个兄弟忌惮防备,就该对自己心仪的女子不择手段,就该对臣子肆无忌惮,就该泯灭人伦,兄夺弟妻,君夺臣妻,可对?”

他的语气平淡,说的话却是一句重过一句。太后眼皮颤抖,竟然把左眼都睁大了,吃力地盯着他,嘴里也含糊地啊了一声。

皇帝嗤笑起来:“到现在了,母后还觉得,朕是这样做的?”

他讥讽地一笑:“枉母后将朕抚养长大,还不如一个蒋氏了解朕。”他似乎不想再跟太后说下去了,缓缓站起身来,“母后错了。母后自幼就奏请父皇,为朕寻大儒为师,教朕以圣贤之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觉得朕会从圣贤书里学到那等无人伦之举呢?”

太后的眼睛睁得更大,混浊的眼珠里居然透出些复杂的神色,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后悔,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皇帝俯视着她,淡淡道:“母后实在是错看了朕。连蒋氏都知道,朕是个人。母后却不知道,这不知是母后错了,还是朕错了?”

他掸掸衣袖,续道:“于家谋逆,母后身为于氏女,朕可念在十余年抚养之恩,仍保母后身后哀荣,但——父皇想来是不想与母后同寝于地下的,如此,朕只好另择吉地安葬母后了。”

太后的眼睛陡然睁得更大,似乎连眼角都要挣裂了。她是先帝的原配妻子,先是皇子妃,后是皇后,理当在死后与先帝同葬帝陵。现在皇帝不让她进帝陵,那么她即使死后仍以太后的名份下葬,又有什么用呢?

“皇上——”杜内监在门外忽然敲了敲门,“有人来报,皇后娘娘醒了,可是——得了失心之症。”

“失心之症?”皇帝哂然一笑,“她哪里还有心可失呢?该是安郡王妃所说的癫狂症吧?”

“是是是。”杜内监立刻改口,“正是癫狂症。她谁也不认得,什么事也不记得,只说自己有孕了要养胎,吵着要保胎药喝…”那副模样,来报信的小路子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朕——”皇帝略一沉吟,又把后半句话咽了进去,“颁诏,废于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她既要养胎,就让她去冷宫养着吧。”他本想说去看看,可是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来,这时候才发现,他与皇后,已经是相看两厌,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了。有这个时间,他宁愿去看看陆盈,看看晖哥儿。

杜内监有些犹豫:“皇上,皇——于氏是否真的癫狂…”万一她是装疯呢?

皇帝淡淡一笑:“不管她是真是假,都让她去冷宫里住着吧。”即使她不疯,他也没打算杀她,但这辈子,他是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安郡王一直陪着郡王妃?”

“是。”杜内监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连忙答道,“已经让人去接了郡王世子过来…”安郡王真是啥都不管了,西北军也好,禁卫也好,或者外头还没有完全肃清的什么人也好,他是统统撒手不管,只守着妻子。若不是现在郡王妃不宜挪动,看他那样子大概早就带着妻子回郡王府去了。

皇帝嗤地一声笑了:“他真是…也罢,朕也该学学他,走,朕也看看陆修仪和晖哥儿去。外头若有事报上来,就让他们等会儿,横竖这家还没抄完呢,也让朕享享这天伦之乐。”

杜内监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是。皇上摆驾秋凉殿了——”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走出去,整个寿仙宫又恢复成了原来死一般的沉寂。虽然窗外的天空是越来越亮,但在她模糊的视野里,一切却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皇帝的声音似乎还在她耳边响着,一会儿是不让她与先帝同葬,一会儿是废后,一会儿又是诛灭于家,然而这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天伦之乐”四个字在耳边盘旋片刻,也毫无留恋地飞远了…

相比寿仙宫的死寂,秋凉殿现在却是热闹非凡,就连后殿里刚刚苏醒不久的桃华都听见了:“这是都跑来巴结陆盈了吧?”

“自然。”沈数小心地将一枚蜜饯梅子里的核挑出来,将梅肉喂到桃华嘴里,“只怕过些日子她就是皇后了。”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呢?

“也有来寻你的…”比如说,蒋梅华。

如今宫里都在传说,皇帝早就发现了于家的反心,特地与安郡王定计,并请安郡王妃以假死为名入宫保护陆盈和皇长子。如今于家覆灭,安郡王一家子都是大功。安郡王本人升个亲王那是妥妥的,而桃华呢,本来就得皇帝青眼,现在又有保护皇后之功——好吧,就算这什么保护皇后是胡扯,但新皇后可是她的闺中密友这总不是错吧?如此说起来,若是能巴上郡王妃,说不定比巴结皇后还有用呢。

别人巴结郡王妃可能还远着些,但宫里还有两个姓蒋的呢。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来的是傻子。

“我不见她。”桃华厌烦地道。劫后余生,谁要见那些讨人嫌的人。

“知道。”沈数又剔了一枚梅子出来,“我叫人挡了。还有,我已经派人去接岳父、柏哥儿和旭哥儿,这会儿只怕也该——”

他话还没说完,薄荷惊喜的声音已经在外头响了起来:“王妃,老爷和世子来了!”

桃华蓦然抬头,帘子打起,门槛外面站了个小家伙儿,比着半年前长高了一大截,小脸也瘦了一点儿,正歪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和沈数。

“旭哥儿——”桃华只觉得心里一阵酸软,若不是这半年经常有画像送进来,她怕都要不认识儿子了,想来儿子见了她也是陌生的。

沈数也有些小心翼翼:“旭哥儿,还认得爹吗?”

旭哥儿转动着小脑袋把两人都看了一遍,就在沈数已经忍不住要过去抱他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子自己爬过高高的门槛,干脆地绕过了沈数,迈着两条小腿像小炮弹似的冲到床边:“娘!”

“哎!”桃华一把抱住儿子,感觉那个热乎乎的小脑袋紧贴着自己胸前。背后,有沈数温暖的怀抱拥了过来,而咫尺之外,站的是她的父亲和兄弟,所有的亲人都在——哦,就连肚子里的小家伙儿,也不甘寂寞地蹬了她一下。

亲人平安,一家团圆,除此之外,夫复何求…

☆、第263章 大结局(上)

秋凉殿热闹了没有两天,就闭门谢客了,因为陆盈被诊出有孕,需要静养。

这下子,整个后宫都安静了。之前这些妃嫔们纷纷前往秋凉殿,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巴结陆盈,但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人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毕竟陆家家世实在低微得可怜,陆盈当初也不过是勉强够得上入选的资格,如今也不过是仗着生了唯一的皇子。而宫中这些妃嫔们,虽然位份比她低,家世却比陆家强得多,纵然陆盈将来入主东宫,娘家如此式微,这位子怕也难坐些,未必就用不着她们这些有家有势的人,或许还能从未来皇后手中分润些好处呢。

必须说明一下,就是在前往秋凉殿去巴结的这些人中,也有人还抱着疑心,盖因皇帝如今正忙着清算于党,还没有正式下旨说明要立谁为后,虽然陆盈生了唯一的皇子,但一直也不怎么得宠,说不定…

然而现在,旨意虽然还没下,陆盈却又有身孕了。单这一点就已经让众人明白,之前皇帝对秋凉殿的冷淡全是假的,陆修仪不但有子,还有宠呢!不管她这一胎生的是男是女,都已经昭示了皇帝的宠爱,昭示了她新后之位的难以动摇。

如此一来,所有怀着私心的人都老实了。一则皇帝发了话,不许人再去搅扰秋凉殿。另一方面——新皇后地位如此稳固,还用得着谁呢?那些原本还想着结盟的人,都洗洗睡吧。

玉卉阁这会儿就是安安静静的,进出的宫人内侍都轻手轻脚,唯恐发出点什么声音来惹得主子发怒。

“还是没进得去?”蒋梅华看着檀香,恼怒地道。

檀香低着头道:“秋凉殿的人说,皇上吩咐过修仪娘娘要静养——”

“我是要见安郡王妃,见我妹妹!”蒋梅华气恼不已,“又不是要打扰她…”

“安郡王妃,也在养胎…”檀香声音更低,“还是老太爷说的…”安郡王妃为保护皇后动了胎气,这会儿连出宫回府都不行,必得在宫里静养数日才敢搬动,这可是蒋老太爷诊过脉后亲口说的。于是秋凉殿如今已经辟成了两半,后殿全划给了安郡王妃,连安郡王都在里头住着呢。

如今太医院清除了一批人,郑院使又早已告老,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想让蒋老太爷回太医院主事呢。既然这样,蒋老太爷说的话,蒋梅华又怎么能带头不听?

沉香柔声道:“娘娘,其实也不必急着见郡王妃。如今老太爷得皇上青眼,老爷也被委以重任,松哥儿又有了功名,这将来…娘娘的位子是稳稳的。”

蒋梅华烦躁地吐了口气:“那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还不是无宠无子?

“我只恨她,怎么就不顾念着姐妹之情?陆修仪再好,那也是外姓人,将来有什么好处也给了陆家,难道还能给蒋家不成?”若是当初有孕的是她,如今有望入主中宫的人是她,那该多好!说起来,难道她就比不上陆盈那个南方丫头不成?

“娘娘——”沉香连忙往外头看了看。现在说这些话,若是被人听见传出去可了不得!其实就连她也知道,蒋梅华如今只能指望着父兄,是不要想再得皇帝宠爱的了。至于说安郡王妃那里——人家现在根本连见都不肯见蒋梅华,显然是根本不想搭理。

至于蒋梅华刚才所说将来有什么好处的话,纵然是自己的主子,沉香也想说:蒋梅华地位如何,对安郡王妃及蒋家二房根本毫无影响啊。三老爷是不入仕的,而三姑娘早就嫁了安郡王,将来有什么事自有安郡王帮忙,哪里用得着蒋家呢?

蒋梅华生了一会儿气,也自知没什么用,遂换了话题:“老太爷的事,皇上那里可定下来了?”若是蒋老太爷能执掌太医院,那就能时常入宫给她诊脉了,到时候好好给她调理一下,说不定她还有机会能生下一儿半女的。

沉香摇摇头。这事儿宫里虽然有所传言,但皇帝既没下明旨,蒋老太爷又并未到太医院当值,自然也就无法确定了。不过——

“老太爷也给修仪娘娘诊脉了呢…”能给未来皇后诊脉,这必得有点资格才行,普通太医可不成呢。

蒋梅华松了口气:“若是这样,八成也就是了。”

这会儿,桃华其实也在跟蒋老太爷谈这件事:“我看皇上是有这个意思的。”

蒋老太爷写完手上的方子,摇摇头:“我没有几天了。”

这话说得太突然,桃华吓了一跳:“伯祖父说什么呢!”蒋老太爷的确是比去年看起来老了许多,但精神也还不错的,怎么忽然就说起这话来。

蒋老太爷微微一笑:“换了别人,我也不说这话。因知道你是个通达的人,也怕你过几日听见消息吓着,对肚里孩子不好,所以先告诉你一声儿——伯祖父的寿数到了。”

桃华睁大眼睛看着蒋老太爷,这才发现蒋老太爷这一年里头发几乎已经从黑多白少变成了雪白,后背也弓了起来,就连说话也比从前简短,若说得话长了,中气便有几分不足。只是因为一双眼睛始终不曾混浊,所以反让人忽略了他的老态。

“伯祖父…”桃华忽然间觉得眼睛酸涩起来。如果说蒋锡弥补了她前世父爱的缺失,那么蒋老太爷就在她心里挽回了祖父的形象,固然对她来说蒋老太爷远不如蒋锡重要,但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蒋老太爷也是她的家人,是不能缺少的。

“哎,哎,别哭,别哭。”蒋老太爷轻轻拍着桃华的手背,“有孕的人,可不能伤心动气,你自己也是医者,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人生七十古来稀,伯祖父都六十多岁了,走了也是喜丧。何况我无病无痛,儿辈孙辈俱全,一闭眼就去了,何等有福气?”

沈数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搂了桃华道:“伯祖父说得对,这是大福。你瞧瞧太后,再瞧瞧于家…你这样难过,反而让伯祖父不安心了。”

桃华擦着眼泪道:“我也知道,可…”无病无痛地过一生,儿孙满堂地去世,自然是福气。可是怎么就不能再多活几年,然后再…

蒋老太爷笑道:“说起来,有旭哥儿,我也算得上四世同堂的人了,还要怎样?”虽然他自己的孙子还没有生子,但有堂外曾孙,也能算数呢。

桃华现在精神到底不济,哭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沈数叫薄荷伺候着她睡了,亲自送蒋老太爷出来。

如今他住在秋凉殿,其实很不合规矩。本来皇帝要让陆盈先迁出来的,可是凤仪宫那里皇帝想要好好修整一番,最好将之前皇后的痕迹全部抹去。而陆盈自己又在这时候诊出有孕,不宜随便挪去陌生地方,所以只好也还住在秋凉殿。

如此一来,为了避嫌,秋凉殿前后殿中间的那门就封了起来,蒋老太爷如果入宫诊脉,就得先从前门进前殿,给陆盈诊过脉之后再出前门绕后门,进后殿给桃华诊脉。虽然麻烦一些,却避免了闲话。

这会儿蒋老太爷给桃华诊完脉,自然是从后门出来。后门自然是比前门要僻静许多,除了皇帝特地调来守门的几名内侍,便再无旁人了。沈数又往前走了几步,估摸着内侍万不能再听到他们谈话,这才淡淡道:“伯祖父这一去,不知伯祖母怎样?”

蒋老太爷脚步一滞,也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是。”沈数负手望着前方。已经是春末,皇宫里花红柳绿,一派生机,真有些新朝新气象的模样。

蒋老太爷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向沈数深深拜了下去:“我向王爷请罪——”

沈数一伸手扶住了他:“并非伯祖父所为,又如何请罪?”

“我是一家之主,既无能教妻,又无能救弟,难辞其咎。”蒋老太爷苦笑了一下,“我去了,于氏自然也要跟着。只是我那不孝子的确不知此事,还请王爷不要迁怒于他。”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也知道沈数不会对蒋钧做什么,否则他只要把这件事告诉桃华,蒋钧那前程也就没了。

“桃姐儿对松哥儿还是颇为照顾的。”沈数淡淡地道。蒋老太爷夫妻一去,蒋钧与蒋松华都要守孝三年,之后蒋钧能不能再起复他是不管的,不过蒋松华那里,倒还可以照顾一二。

“多谢王爷——”蒋老太爷又深深拜了一拜。他死了,蒋铸当然也要守孝,刚外放的官儿也就没了,不过他夫妻两个都是精明人,又跟于家毫无瓜葛,将来要起复也还容易的。

沈数微微点头:“桃姐儿现在身边离不得人,本王就送伯祖父到这里了。这些日子,蒋充媛也时常打听伯祖父的消息呢。”倒是蒋杏华那边,除了头一天来过,之后就一直很安分,大约是王充容真把她给劝住了。

“梅姐儿——”蒋老太爷摇头苦笑。蒋钧生的这些儿女,除了一个蒋松华之外,都继承了他们夫妻两个的小聪明和不安分,偏偏又不是真正的睿智,“想来过些日子她知道消息,也就死心了。”父兄守孝三年,蒋梅华的青春也就彻底消磨过去了,再也没有不安分的资本。

“倒是杏姐儿,其实倒没有什么坏心…”蒋杏华就像一棵草,从来也没人去给她浇水,不长歪已经很难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棵草而已,就算长歪也没什么用。

沈数又点点头:“若是安分的人,皇上总还顾念一二。”蒋杏华若能好好陪伴王充容,日子也不会难过。

蒋老太爷与他道别,走到宫门处,便听后头有人气喘吁吁地喊:“老太爷——”

能在宫里这么喊他的,只有蒋家的人,蒋老太爷不必回头就知道肯定是蒋梅华的陪嫁丫鬟。但他并不去看究竟是谁,只是加快脚步出了宫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宫人不能出这道宫门,虽然不过是一道门槛,也是天渊一般。

蒋府这些日子也是门庭若市。于党被清算,那些当日跟着于阁老的官员自是以谋逆之罪抄家下狱,然而于党占据半壁朝堂多年,哪个官员敢说自己与他们毫无瓜葛?这些下狱官员自是还要审讯的,审讯之中难免牵枝扯蔓,又拉出许多事情来,谁敢说不会有什么事牵扯到自己呢?

说起来这些事,全看审讯官员如何做了,有些事情若不深问也就混过去了,又或者虽问出来了,却在上报之时略写得轻些,有于党覆灭在前,皇帝或许也就一带而过不加细究。若是审讯官员不肯放过,硬是深挖细问,这结果怕就截然不同。

审讯之事,自是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办理,于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自然就成了抢手货。

蒋锡自年后入大理寺,宫变当日他虽然没有像御史们一般跳出来指斥于阁老,但也没有跟从于党。何况人人皆知他的侄女和侄女婿立下大功,如今他在大理寺,简直就是炙手可热,不知有多少人想方设法地找门路托人情,只想往他眼前凑一凑。

蒋老太爷远远就看见了自家门口那些车马,顿时厌烦地皱起眉头:“从后门走!派人去衙门里看看,找着你老爷就告诉他,我快死了,让他回来给我准备丧事!”

跟着他的小厮甘草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故而也没把这话当一回事,服侍他回了百草斋,就出去往大理寺去了——虽说老太爷说的是气话,但他做下人的,总要把原话传到了才是。

蒋钧这些日子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他是决心要狠审于党的,有些东西该挖就要挖出来,不挖出东西来,怎么卖人情呢?何况,有些人也该下来了,这些年他也认得几个后起之秀,若能借这机会把人托上去,说不定继于党赵党之后,也会有蒋党呢。

当然,他并没有把持朝堂的野心,可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总不能做到死对不对?将来还要往上升的时候,也需要有人替他摇旗呐喊,造造声势啊。

谁知道他这边干劲十足,那边亲儿子先来给他泼冷水了。蒋松华从前几日就跟他说如今家中门庭若市不是吉兆。蒋钧也知道这样子太扎眼,但儿子说什么不是吉兆,这也实在是太丧气了。

现在好了,儿子还没摆平呢,老爹又要作怪,他这里还办着差事呢,就来说什么叫他回去办丧事!这一老一少的,简直是存心不让他好过。

然而孝道大如天,既然家里来人这么说了,他也只有放下手头的差事,肚里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待回了家,一进百草斋,却见蒋老太爷正在整理案头的手稿,哪有个快死的模样?这股子气顿时冲头而上,勉强忍耐着道:“父亲是哪里不适?”

他说话的口气不怎么好听,也做好了蒋老太爷丝毫不理睬他的准备,谁知蒋老太爷这次竟抬头看了他一眼,和缓地道:“回来了?”

蒋钧颇为诧异,口气不自觉地也缓和了下来:“儿子听甘草说,父亲身子不适…”

“是快死了。”蒋老太爷淡淡地道,将案头整理好的一迭册子交给甘松,“把这些送到二房去。这是我一生所学,也唯有交给老三一家子,才不算白费了。”

这话说得蒋钧又有些不自在起来,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就听外头有人急切地道:“老太爷怎么了?”一掀帘子,于氏扶着丫鬟走了进来,一见蒋老太爷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恼怒起来:“这些奴才怎么胡乱传话,怎么说老太爷——”说老太爷要死了呢?

“是我让人去传的。”蒋老太爷示意房中下人全部出去,又把门关好,才道,“我没几天可活了,外头那些人,也该散了。”

蒋钧先是吓了一跳,等听到后头又有些不悦起来:“父亲若是为了这个,其实也不必危言耸听。儿子如今不过是为皇上办事——”

蒋老太爷打断他:“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家里也有于氏之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于氏的脸色顿时惨白,蒋钧也怔住了。说实在的,因为于氏一支离于阁老远些,自从蒋梅华小产之后双方又势如水火,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原来他的母亲和妻子也姓于呢。

“但咱们家——”蒋钧窒了片刻,就想要辩解,“皇上也知道…”

蒋老太爷再次摇摇手打断他的话,转向于氏:“到了如今,有些话也该让老大知道了。究竟是你来说,还是让我说?”

“什么?”蒋钧眼看于氏的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又有些心疼不满,又有些惶惑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蒋老太爷看着于氏惨白的脸,缓缓地道:“就是你母亲害死先贤妃,并嫁祸给你叔父的事。”

☆、第264章 大结局(下)

桃华得到蒋老太爷和于氏死讯的时候,正是她从宫里回到安郡王府的那日。

来报信的是甘草,穿着一身麻衣,哭得眼睛红红的:“王爷,王妃,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去了…”

先走的是于氏,而蒋老太爷看过了妻子的尸身之后,当夜就一睡未起,无疾而终。

“伯祖母也去了?”桃华吃了一惊,蒋老太爷只预言了自己的过世,可并没有提于氏啊。

“老太太…”甘草吞吞吐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是在百草斋伺候的小厮,并不能随意进出于氏的院子,但是隐隐约约也听说,老太太并不是如老太爷那般的寿终,倒好像是——自尽的。

只是,这话他可不敢乱说。自尽,这可是件大事,家里出了这样的人命,按说都是应该报官的,然而蒋钧最后只说于氏是久病而亡,决定将父母在同一天出殡下葬。既然主子不提,他这个做下人的当然不能乱说。

而且这事儿,他也不是亲眼看见的,只是于氏身边的大丫鬟雪柳惊惶之中漏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但之后他再问,雪柳就根本不承认自己说过这话了。而且,银柳和雪柳现在都在灵堂之中守灵,等闲根本见不着她们,就更无从打听。既然这样,他又怎么跟郡王妃说呢?

想了想,甘草还是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老太爷生前吩咐过小的,把编写的医书给三老爷送了去,另外还有个医箱是给郡王妃的,一方砚台是给柏少爷的…”说起来,就给三老爷一家子这点东西,甘草都不好意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