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勉强让你拍拍马屁吧。”燕恣努力抿着嘴角,傲然抬了抬下巴。

踏入公主府,燕恣的心情还像被泡在酒里似的,醺然欲醉。

两个门房一见她立刻迎了上来,一个牵过雪骓,另一个则急着叫了起来:“公主回府了!公主你这是去哪里了,咱们都急死了。”

燕恣这才想起,青舟和几个侍卫都被她扔在景福楼了。

“急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能丢了不成。”燕恣愉快地道。

青舟和晏洛从里面抢步出来,两个人都眼睛红红的,好像哭了一顿。

燕恣有些纳闷,这两个丫头跟了她那么久,应该知道她的脾性,好端端地哭什么哭啊。

“公主,”青舟低声道,“宫里来人了,请公主殿下即刻入宫。”

正值晚膳时分,燕恣在外面野了一天,就在乡村的客栈吃了碗面条,肚子饿得咕咕叫。

只是宫里来得那个琴嬷嬷满脸严肃,说是奉了淑妃娘娘之命,还请公主海涵。

燕恣一路琢磨着她哪里得罪淑妃了,请安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好歹见了淑妃那都是恭恭敬敬的,就算拉了洪婕妤那里也没拉了她。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几步路的功夫,那琴嬷嬷还是请燕恣上了马车。进了宫门,青舟和晏洛跟在她的身后,三个教习嬷嬷也被喊上了,一溜儿排开,怎么看怎么都像把燕恣押进宫里的。

雍春宫在昭兰宫的北面,相比昭兰宫无主的冷清,雍春宫处处显得雍容华贵,甚是热闹。

俞淑妃在正厅坐着,十指纤纤,握着一盏白玉瓷杯,仪态千方,而洪婕妤则坐在下手,神情有些仓皇。

“文苒,本宫再纵着你,只怕是要出大事了。”她沉着脸,蹦出了一句话来。

燕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一声文苒是在叫她,出大事了…这是天要塌下来了吗?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轶勒兵临城下了吗?”

俞淑妃的脸色一变,拿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冷冷地道:“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野惯了不懂也就算了,可你身边的人都是在做什么的?就眼睁睁地这样看着自己的主子贻笑大方,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光不成?”

“扑通”一声,燕恣身旁的人都跪了下来,晏洛四下看了看,也害怕地跪了下来,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野在外边…”燕恣的心里被针刺了一下,一股怒意从心头泛起,她弯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敢问淑妃娘娘,我怎么就野得替你丢脸了?”

俞淑妃努了努嘴,她身旁的一个大宫女朝着燕恣弯腰行礼,面无表情地道:“公主殿下,你自出宫两个月来,共擅自出府三十八次,三十五次换男装,五次出入景福楼,两次春香楼,三次万春堂,并和多名男子举止暧昧,言行不端,以至于民间传言不堪入耳。”

燕恣点了点头笑道:“我自个儿都没记得那么清楚,原来你倒是一笔一划地替我攒着呢,攒到今天一起算总账对吗?”

一旁的洪婕妤忍不住了,挤出一张笑脸,小声地道:“姐姐,都怪我平日里教导不够,念在她不懂事的份上,你就别生气了,回头我…”

“云妹妹,”俞淑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这是说本宫对她太严苛了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洪婕妤连忙解释道,“文苒她初来乍到,不懂宫规…”

“母嫔你等一等,”燕恣打断了她的话,朝着俞淑妃冷冷一笑,“看来我的下人的确要好好整治一番,吃着我的粮,办的却是淑妃娘娘的事情。”

“本宫蒙陛下信任,将这后宫交托于我,自是殚精竭虑,不敢有所懈怠,你公主府的下人,归根结底,都是吃着陛下的俸禄,你难道还要越过陛下去了不成?”俞淑妃的目光锐利,缓缓地道,“宗亲那里已经有人看不下去,礼部也数次来本宫这里告状,我本想着再忍忍,省得有人说我对你不够宽厚,可你今日居然不顾法令,擅自出城,还和…”

她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下来:“来人,先把这几个奴才张嘴二十,至于公主,本宫已经请了陛下和她的两位皇兄,省得有人议论本宫对人严苛。”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上来了几个嬷嬷,训练有素地揪住了燕恣身后的宫人,就连那三个教习嬷嬷也没有幸免,顿时,清脆的“啪啪”声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青舟原本就从宫里出去的,自然懂宫里的规矩,强忍着眼泪一声不吭,晏洛却有点惊慌,挣扎了两下,俞淑妃立刻恼了,厉声道:“按住她,掌完嘴加刑杖十下。”

燕恣大怒,上前一边一下,两脚就踹翻了那两个嬷嬷,劈手夺过了俞淑妃手中的白玉瓷杯哐啷一声摔在了那几个嬷嬷跟前:“今天我看谁敢打!”

俞淑妃气得脸色发白:“放肆,难道今日本宫连处置几个奴才都不行了?”

“我又没做错事情,我的人凭什么要你处置?那三个你爱打多少便打多少。”燕恣也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去揪自己身上的东西想往地上摔,“这是什么破公主?谁爱当谁当去!我不干了!”

青舟扑了上去哽咽着叫道:“公主…公主息怒啊,别伤了自己,奴婢被打就打了…”

顿时,哭的哭,喊的喊,劝架的劝架,屋子里乱成一团。

“小恣你这是要干什么?”燕伯弘一进来,脸色顿时变了,疾步上前抬脚一扫,旋即便把燕恣从一堆瓷器渣中拽了出来。

他身后的两个皇子立刻上前,各自扶住了俞淑妃和洪婕妤。

“哎呦陛下小心,”荣公公立刻上前,蹲下来就去抹燕伯弘龙靴上的碎渣,“你们都傻了,快来清扫掉。”

俞淑妃气苦,燕伯弘这模样,明显显就是偏帮燕恣,她在后宫十多载,执掌后宫也有近十年了,从来还没有被人这样挑衅过。

她定了定神道:“安阳公主之事,陛下想必也已经有所耳闻,现在这情景,安阳公主想必是以为臣妾在危言耸听,故意欺压她,可陛下你总能明白臣妾的一片苦心了吧?臣妾以为,安阳公主野性难驯,需禁足半年,认真修习宫规戒律,还望陛下明察。”

燕恣忽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手抓着燕伯弘的龙袍,一手捧着肚子,在场的人都愕然。

好半晌,燕恣停住了笑声,那秀气的下巴微扬,神情一片傲然:“井底之蛙,一叶障目。”

“你说什么?”俞淑妃差点摔倒。

“你心底龌蹉,自然看得别人也处处不堪,我身为父皇的女儿,更有幸曾行走四方,虽身为女子,但心却未在闺阁,愿今生能替父皇看遍这大梁的天下繁华,替父皇分忧念及百姓的丰衣足食,更愿自己能当得起这安阳公主的封号,肆意快活过这一生,让我同你这般做井底之蛙,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的秀气的下巴微扬,眉目间一片坦然,嘴角倔犟地抿成了一个弧度,神情傲然。

刹那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燕伯弘神情恍惚地看着她,好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影子。

良久,他语气淡然地开了口:“夙妍,小恣这样挺好,率性自然,朕平日里劳累了,有她和朕说话,逗朕开心。”

他顿了顿,又道:“是朕没拘着她,准许她出府的,出城的事情朕也知道了,是言祁带她去的,朕会责罚言祁的,以后要出城,和朕说一声就是了。还有,和小恣交好的都是她以前的好友,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朕都派人调查过了,一个是曲侍郎的幺子,一个是景家的小当家,另一个就是翰林院编撰卫予墨,小恣能和这些人交好,朕高兴都来不及,能有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也不要听风便是雨了。”

燕恣一下子呆住了,定定地看向燕伯弘,喃喃地叫了一声“父皇”。

燕伯弘转过身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你啊,乱发什么脾气,有话好好和你母妃说,夙妍也不是不通情理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燕成璋惊呼了起来,“母妃…你的手…流血了…”

燕伯弘愣了一下,果然,俞淑妃的手背上好像被茶盏的碎片溅到,出了几滴血沫子。

“母妃…妹妹也是年少轻狂,谁没有这么一个时候,儿臣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成日里和你顶撞,想去找自己的母妃呢。”燕成璋飞快地替俞淑妃按住了伤口,劝慰道。

燕伯弘眼中的歉然一闪而过,冲着燕恣招了招手,责备道:“你看你,就算你母妃和你说了几句重话,你也不能乱发脾气,害得你母妃手都破了。”

熟悉燕伯弘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偏袒燕恣到天上去了,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就这么三言两语揭过去了,俞淑妃这是面子和里子都掉光了,这句话算是给俞淑妃递了一个台阶。

燕恣声如蚊蝇地道:“是我太莽撞了。”

俞淑妃的手指骤然握紧,把燕成璋的手一甩:“我…”

燕伯弘打断了她的话,柔声道:“夙妍,我有事和你商量,这里让他们收拾,你跟我来。”

燕成璋笑道:“母妃你去吧,这里有儿臣呢。”

俞淑妃深吸了一口气,满眼的厉色终于渐渐消散,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用那纤长的手指整了整仪容,上前挽住了燕伯弘的手臂,朝内殿走去。

第46章

一场纷争化为虚无,后宫的内侍们看向燕恣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敬畏。

洪婕妤长吁了一口气,拉着燕恣去了她住的偏殿,一路絮絮叨叨,问着她这阵子的衣食住行。

燕恣心里愧疚,她对这个亲生母亲其实有些轻忽,每日的请安总是例行公事,可洪婕妤却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刚才这样的情景,向来胆小的她居然还会出头,到底是母女连心啊。

头一次在偏殿里安心地坐了下来,陪着洪婕妤用了一顿晚膳,燕恣眉飞色舞地说着宫外的趣事,洪婕妤一边听一边问,两个人其乐融融。

眼看着过了酉时,宫门要下钥了,燕恣这才告辞。洪婕妤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了内宫门口,末了吞吞吐吐地道:“你…娘和你婶婶现在还好吗?我很惦记她们。”

燕恣有点诧异,挠头道:“那什么时候我去求父皇让你们见上一面?”

洪婕妤的眼睛一亮:“好啊,到时候带上允彧,我得好好谢谢她们,她们把你教养得…很好。”

出了宫门,燕恣有些心不在焉,青舟和晏洛跟在后面,两个人肿着腮帮子,不过却很高兴,青舟小声地和晏洛普及宫里那些人的关系。

“以后你见了淑妃娘娘一定要听话,要不是公主,今儿个你就惨了,打十杖下来你的腿就差不多废了。”青舟警告道。

“就没有皇后、贵妃什么的可以…管她吗?”晏洛有些后怕。

青舟摇摇头:“没有,陛下不好女色,宫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昭仪贵人,大殿下的亲母贤妃娘娘生下大殿下后不久就过世了。”

燕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燕伯弘正当壮年,却自十六年后便没有子嗣,连份位最高的淑妃都没有幸免,难道说,他这么些年为了晏若昀清心寡欲不成?

而洪婕妤看起来也很奇怪,自己的女儿被偷走了十六载,居然一点儿也不怨恨。

满腹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她想个明白,前方的阴暗处有人走了出,语声轻佻地道:“我的好妹妹,不知道有没有闲暇和我这个没出息的哥哥说说话?”

青舟和晏洛立刻躬身行礼叫了一声“二殿下。”

自从燕恣入宫以来,这个二哥一直对她淡淡的,见面打个招呼,甚至不如燕成璋来得热络,今天怎么会有空和她来闲聊?

“二皇兄怎么这么客气?我闲得很,就怕二皇兄嫌弃我。”燕恣笑嘻嘻地道。

燕允彧挥挥手,示意青舟等人离远点,两兄妹站在轿子前互相打量着,静谧的月色下,气氛有点诡秘。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燕允彧忽然开了口,“明明我和你是一样的,就因为她养了你十六年,父皇就视你如珠如宝吗?”

燕恣有点发懵,他的神情一扫从前的漫不经心和油腔滑调,语声愤懑而压抑,带着无法抑制的痛楚。

“如果是这样,当初她为什么要抱走你,而不是我呢?”燕允彧逼视着她,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个究竟来,“这十多年来,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和母嫔两个人…在这里有多苦?”

燕恣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你过得苦还是甜,和我娘又有什么关系?”

燕允彧没有出声,夜色中,只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声,片刻之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当然没关系,都是我在胡说八道而已,太晚了,我先回了,不然又要被父皇训斥,说我玩物丧志,难堪大用,对了,我还要奉劝妹妹,不要太过忘形,父皇再疼你,总有一日也会有尽头,还是别惹恼了你大皇兄。”

他掉头就走,燕恣在原地呆了半晌,忽然疾步追了过去:“二皇兄,你等等,二哥你站住!”

燕允彧的背影僵了僵,停住了脚步。

“二哥,”燕恣绕到他面前,凝视着他,“为什么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去将就自己?就算以后有什么变数,最起码你快活了这么多年。”

燕允彧怔了怔,嘴角渐渐形成了一个弧度,越来越浓,最后几乎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良久,他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我年少聪慧,努力求学,父皇却视我和母妃为无物,在七岁那年,我被推下水中差点溺死,十岁那年吃了一碗蘑菇汤差点一命呜呼,期间小病小灾数不胜数,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我学四皇叔,开始迷恋各种奇技淫巧,荒废了功课,更为父皇所不喜,只是从那时候起,总算我和母妃能太平过日子了。”

“你说为何要将就?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人肯要将就?”燕允彧喃喃地道,“这些年来,我如履薄冰,暗中筹划,只盼着哪日封王后去了封地,最好能将母嫔也带走,从此天高海阔,可没想到,就算到了现在,他明明就已经选定了大皇兄,却还要我陪在这里,不肯放走我半步…”

燕恣张了张嘴想要替燕伯弘辩解:“不是的,父皇他还是…”

这句“很喜欢你的”她有点说不出口了,聪敏如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燕伯弘的确有点讨厌燕允彧。

燕允彧定定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是一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燕恣一夜无眠,仔细想想燕允彧的话,有些不寒而栗。她虽然被晏若昀带到民间十六载,可比起燕允彧来不知道要幸运了多少,养母豁达聪慧,婶婶疼爱异常,她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就连十个手指头都能掰得过来。

再见到燕允彧,他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好像那日愤世嫉俗的燕允彧就是燕恣在梦中见到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自那之后,两个人仿佛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燕允彧破天荒邀请她去了他的皇子府,蹴鞠、赛马、唱戏,两个在一起倒是趣味相投,那一脚倒挂金钩,到了后来,燕允彧练得居然和她不相上下:衣袂飘然之间,一个隽秀的身影腾空而起,那鞠仿如流星直挂风流眼,一气呵成。若是不仔细分辨,都看不出这蹴鞠手到底是燕恣还是燕允彧。

燕恣和燕允彧亲厚,连带着那几个好友也同燕允彧走得近了起来,燕成璋看起来颇不是滋味,好几次都邀请燕恣一起到他的王府赴宴。

燕恣推了几次,去了几次,不咸不淡地和他来往。可能是自小所受的教导不同,她不愿像燕允彧这样忍辱负重,两人之间的相处关乎缘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她想,她这辈子可能都不能和燕成璋交心了。

霍言祁因为擅自带她出城,被燕伯弘罚了两个月的俸禄,不过,堂堂宁国公府的小公爷,自然不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只要燕恣高兴,他再被罚个一百次都没关系。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燕恣兴冲冲地求了燕伯弘的旨意,在霍言祁的安排下,出城到阔别将近一年的洛安山庄小住。

走的时候狼狈万分,回来的时候神气活现,真是令人有种卷土重来、衣锦还乡的感觉。

如今的洛安山庄,比起从前扩大了将近一倍,除了原来的主建筑,左边是一栋学社,右边是一个很大的演武场。朗朗的书声和嚯嚯的拳脚兵器声应和在一起,显得分外得生气勃勃。

曲宁得意洋洋地吹嘘着这一年来的成果,属地比以前的增加了数倍,早稻正在收割,晚稻已经同时开播,洛镇方圆百里的佃户都眼巴巴地等着种山庄的地。

按照燕恣的要求,曲宁和工部、三生观一起,踏遍洛安山,堪好风水,选了一个低谷蓄水。这阵子雨水特别多,往年这个时候山水流下后都汇入洛安江后奔腾入海,而今年经过山庄的几道工序,挖沟引水,把那些绵绵不断的山水引入了这个下陷的山谷,现在已经汇聚成了一座小湖,下一阶段便是要开渠,如果弄好了,既替洛安山增加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又可以不惧干旱。

只是曲宁有些抱怨,说是燕恣这念头简直就是银子多了没地方花,京畿地区向来就是龙气汇聚之所,怎么可能会有干旱,旱了就直接去洛安江挑水,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而收助流民的事情已经形成了一道道固定的流程,从救助到就学,从各学其长到学有所用,这几个月算下来受惠的已经有近百人,好些天资聪颖少年或孩童经过选拔,留在了山庄,习武从文。

当然也有人故意使坏来打秋风或敲诈勒索的。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别庄敢来撒野,”曲宁神气地道,“咱们现在护院可是南衙禁军的大将军亲自派人□□的,对付几个小毛贼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说着,他冲着霍言祁讨好地笑了笑。

霍言祁派了钱校尉来替山庄整治、训练,山庄里的护卫在他的□□下,二十个小伙子清一色的英气勃发,马上马下的功夫都已经非常了得,令行禁止,查探、追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曲宁得了这样的大便宜,又眼看着燕恣的确和景铄只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顿时风向一转,麻溜地和霍言祁套上了交情。

山庄中秩序井然,在客房中专门安排了两间房给工部派来撰写农书的大人,卫予墨偶尔也会过来在这里查看进程小憩。

洪伯依旧管门,雷打不动在山庄中一天两次巡视,盯着曲宁看他有没有中饱私囊。

曲宁对他毫无办法,悻然向燕恣告状:“你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该享享清福了吧,给他派两个伺候的也不要,每天比那些佃户还勤快,你说他是不是还在怀疑我要把那些家具拿去卖啊?”

燕恣现在早就明白了,这座山庄肯定就是以前晏若昀的置业,这洪伯八成就是她的老下人,一直固执地守在这里,盼着能见到主人重来的那一日。

这样的忠仆能有几个?只可惜晏若昀无法亲来。

“洪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替我多孝敬孝敬他,”燕恣叮嘱道,“还有,现在你是这山庄的主事,一定要管束下人,不可任意妄为欺压他人。”

曲宁叫起屈来:“我哪敢去得罪洪伯啊,他恼火起来就敢打我,再说了,我可一路替你挣着名声的,现在这京郊方圆几十里,你安阳公主的大名谁人不晓?活脱脱一个女菩萨,我敢做什么坏事吗?”

燕恣踹了他一脚,嘲笑道:“以前你还是个当街调戏民女的花花公子呢。”

“调戏谁了?”霍言祁忽然插话,目光狐疑地落在曲宁身上。

曲宁激灵打了个冷战,赔笑着道:“公主,我的公主殿下,前尘往事就如浮云,咱们就此打住,打住!”

一路说说笑笑,把大半个山庄走得差不多了,曲宁去外边忙了,燕恣便到了那后园的桃林中。

今年的桃花又错过了,不过,那桃林枝繁叶茂,桃叶碧绿葱翠,看起来分外喜人。

曲宁甚是贴心,最中间的桃树下,一张软榻,几张小凳,还有小几、炉子,上面放着烹茶用的器具。

燕恣有些累了,在软榻上半躺了下来,眯起了眼睛。

点点的阳光跳跃在她脸上。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霍言祁在她身旁半跪了下来,痴痴地看着她的脸颊。

许是这目光太过炽烈,燕恣睁开眼睛懒懒地道:“南衙禁军裁撤了不成?你这个大将军整日里游手好闲,太不像话。”

天气有些热,燕恣穿了一件轻薄的罗裙。

霍言祁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路到了脖颈,目光一紧,旋即避了开去,堪堪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手腕纤细而白皙,一串墨绿色的沉香手珠在袖口若隐若现,就好像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

霍言祁胸口突突一跳,喉咙发干,满怀希冀地问道:“小恣…你心里…是不是…”

燕恣抬起眼来,那双清透的眸子闪动着别样的光芒。

桃林簌簌,草木清香,正是互诉衷肠的好时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霍言祁的话硬生生地停住了,恼怒地看着来人。

来人被他看得心里直打突,硬着头皮恭谨地道:“公主殿下,曲副庄主来让我问问你,山庄门口有人喊冤,你要不要来瞧一瞧?”

第47章

有热闹可看,燕恣自然不会错过。

到了山庄门口便看见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跪在地上,容貌姣好,只是头发因为拉扯而凌乱,神情中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曲宁正半蹲着和她讲道理:“这位娘子啊,我们公主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别这样让人操心了好不好?那人不都把你休回家了吗,你费这么老大劲替他喊冤做什么?”

那女子磕了一个头,含着眼泪道:“和他要不要我没关系,我知道他的秉性…

她一转头便看见了燕恣,立刻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到了燕恣跟前连连磕头:“你就是安阳公主吗?求求你,救救陈郎,他真的是冤枉的!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两个小钱回家来过日子,不可能会下毒害人!”

燕恣被她哭得有点心酸,不由得看向霍言祁。

霍言祁沉着一张脸,看起来不是太高兴:“断案自有县衙,鸣冤上告则有府尹和大理寺卿,你到这里是走错了地方。”

燕恣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见他回过头来,眨眨眼睛道:“言祁…要是我有那么一点想管呢?”

霍言祁很严肃地道:“不过,公主若能不辞辛劳,体恤下情,督查百官,自然是大梁百姓之福。”

那名女子姓于,夫家姓陈,是洛镇东边陈家村中的一户小康之家,丈夫排行老二,几年被老板招去南边打拼,据说一起出海行走四方,长了不少见识,也赚了些银子。

只是那陈家老二生性不甘寂寞,回来之后又琢磨这要出去,为此两口子大吵了几架,两边的叔伯兄弟都来出头了,一方骂男人不顾家,也不知道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外室,嫌弃糟糠之妻,一方骂女人不识大体,弄到后来不可开交两人便和离了。

两个月前,村子里有人做大寿摆了流水席,当晚便有人上吐下泻,严重的还抽搐昏迷。

里正不敢懈怠,立刻上报了亭长,亭长上报县令,等县里派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一个,卧床重病十人。

死的那个几日前便和陈家老二吵过嘴,嘲讽他的银子来路不明,两个人一来二去差点动了手。

再调查下去,那几个重病的都说宴席上曾吃过陈家老二从南边带过来的稀罕玩意儿,当时觉得好吃,贪嘴多吃了两个。

这样一来二去,陈家老二便被收监了,从他家的厨房里还找出了一大袋圆溜溜的东西,约莫鸡蛋大小,没人认得这是什么,自然被封起来作为了呈堂罪证。

乡里乡亲的,这样毒杀亲邻的事情实在少见,民愤极大,陈家顿时成了过街老鼠,拿了银子去上下打点也没用,索性也就听天由命了,只有这个从前的陈娘子,依然坚持不懈地替前夫鸣冤,说是陈家老二虽然生性不甘寂寞,骨子里却万万不是那歹毒之人,其中必有冤情。

她去顺天府上告,被打了五个大板后,发回重审却依然维持原判,最终走投无路,这才求到了安阳公主这里。

“你就那么了解他吗?”燕恣十分纳闷,“你都愿意为他这样做了,为什么当初还同他和离?”

陈娘子磕了一个头,眼神黯然:“公主殿下,患难见真情,从前的时候,我只以为三年五载地瞧不见人实在是件难以忍受之事,可到了现在,一想到要和他生死永别,我…我受不了…”

当晚,燕恣留宿在洛安山庄。

夜风习习,月朗星稀,草木香味清新自然,和京城中的人工园景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霍言祁平日里来往于南衙禁军和京城朝堂之间,十分忙碌,这次奉旨护卫燕恣,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个人用完了晚膳,在山庄里信步而走。

这样的夜晚分外舒适,蝉鸣虫叫,树叶簌簌作响,平白便多了几分浪漫和亲昵。

只是霍言祁有些懊恼,要是此时他能对着明月清风,象卫予墨一样即兴咏诗一首,会不会更加应景一些?而他却只会默默地陪在身旁,连句像样的甜言蜜语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