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燕允彧这些年来的处境一一道来。

晏若昀默默地听着,血色从脸上一点点地褪去,到了最后,落在燕恣肩膀上的指尖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难道…难道我真的错了吗…”她喃喃地道。

燕恣有些被吓到了,晃了晃晏若昀的胳膊:“娘!你怎么了?”

晏若昀一下子回过神来,眼中渐渐清明。

“没什么,”她柔声道,“只是娘想清楚了一件事情,等你父皇回来,再告诉你。”

“娘,我想父皇了。”燕恣把头埋进了她手臂间,闷声道。

晏若昀哑然失笑:“你都多大了?这要是那个霍言祁去打仗了,你还不得想死?”

还是霍言祁!

燕恣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谁要想他,让他一个人快活逍遥去好了。”

晏若昀怔了一下,仔细地打量起燕恣来:“出了什么事了?”

燕恣没有吭声。

晏若昀轻叹了一声道:“我虽然只是见过他几面,不过此人眼神沉肃刚正,言谈不亢不卑,观其言行便知其性,你不要太欺负他了。”

“谁欺负他了!”燕恣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他和别的女人…好了…”

晏若昀大吃一惊:“什么?你亲眼所见吗?”

燕恣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房间中香艳的一幕在脑中一闪而过,她捂住了脑袋,真想把这场景从脑中抠出来。

“小恣,我遭遇过太多的事情,当时气愤莫名,只觉得天翻地覆,可到了后来,现实却总给我另一个答案,”晏若昀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拽了下来,强迫她对视着自己的眼睛,“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你扪心自问,他是这样的人吗?听娘的话,好好去睡一觉,明天起来,你的心里一定会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守在门口的钱秦终于不用睡大街了,到了戌正,燕恣被晏宅的侍卫请出来了。

燕恣一路心事重重回到了公主府,洗漱、睡觉。

还没等她睡着,外面就隐隐约约地响起了呼喝声、闷击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燕恣把头捂进了被子里,闷了好一会儿才冲着外面喊道:“晏洛,告诉钱秦,公主府的马桶等着他。”

晏洛掩着嘴乐呵呵地出去了。

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越发响了,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夜越安静,脑子里的杂念就越多,燕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只见霍言祁一身黑衣黑马,手持银枪,腾云驾雾而来。

“小恣,你为什么不信我?”霍言祁沉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问。

燕恣傲然撇过脸去,哼了一声: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这么神气活现的这是要翻天了不成!

银枪在他身前甩出了一个枪花,霍言祁含愤一击,将银枪定在了燕恣的身前:“好,你不信我,我以死明志就是!”

马蹄声骤然响起,燕恣回头一看,只见霍言祁朝着前方疾驰,眼看着就要失去踪影。

燕恣大惊失色,朝着他紧追了几步:“你去哪里?你给我站住!”

“小恣,我去西北打轶勒了!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把我葬在洛安山庄的后头,好让我日日看到你…”

那声音渐行渐远,燕恣一着急便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脑子里一下清醒了过来。

手稿。

红绡和俞含婧。

俞家和燕成璋。

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晏洛的声音惶恐:“公主,外面来了一大群侍卫,说是夫人不见了!”

第55章

公主府的侍卫经过一夜的战斗,一个个都鼻青脸肿,尤其是钱秦,眼角肿了一大块,看起来十分狼狈。

燕恣也没心情去笑话,直接迎向了傅衡。

傅衡神色焦灼,满眼血丝,他也顾不得礼节了,一见面便叩首请求:“公主殿下,夫人早起时便不见踪影,公主是最后一个见到夫人的,臣斗胆,请允许臣搜查公主府。”

燕恣的心一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她点了点头道:“傅将军自便。”

傅衡领着人在公主府里搜了一圈,无功而返,他没有心思寒暄,告了一声罪便要往外走。

“等一等,我婶婶还在不在?”燕恣冷静地问道。

“吴婶已经被扣起来了,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傅衡颓然道,“宅子里没有任何痕迹,难道夫人她…又自己跑了?”

燕恣从头到脚梳理了一下昨晚两个人的对话,断然道:“我娘不可能会逃也逃不了,更不可能会撇下吴婶和我无声无息地消失,你们查了你们自己人了吗?会不会有内应?”

燕恣急匆匆地赶到晏宅,燕成璋居然也在正厅内,一见燕恣,立刻忧心忡忡地道:“皇妹,这事可难办了,要是找不到人,我们可怎么向父皇交代?”

燕恣心急如焚,强笑着道:“皇兄你的消息好灵通。”

燕成璋眉头紧皱:“父皇的事情,身为人子自然处处放在心上。”

说着,他摇头叹息道:“不过,你这位养母也真是…父皇之宠,别人求也求不来,父皇已经饶她这么多次,她不知感恩,居然还处心积虑想着逃走,我实在是替父皇生气。”

燕恣的心一凉,盯着燕成璋,咬紧牙关,把在舌尖打滚的话咽回了了肚子里。

父皇不在,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三思而行。

“其中必有隐情,皇兄不如耐心等待,秦将军他们查完总会有个结果。”

燕成璋点了点头,坐在那里喝茶。燕恣则直接去了吴婶那里,吴婶的确不知道晏若昀去了哪里,两个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恣又去了晏若昀的房间,房间已经被锁,门口有人看着,说是除了傅将军之外谁都不得入内。

再回到正厅,霍言祁也已经在了,正在和傅衡、燕成璋说话。

“有内应,昨夜值守的二十八人已经在查,有两人还没找到。”

“城门已经戒严,一律不许出城,他们应该还躲在城中的某个角落。”

“这一个月来新入城的已经在盘查,所有人都登录在册。”

霍言祁神情冷静,条理清晰,只是眼中的血丝看起来有些可怕,一见燕恣,他立刻朝着她大步走来。

“小恣,昨晚…”

“我不要听!”燕恣忽然捂住了耳朵高声尖叫了起来,“我不会原谅你的!”

霍言祁急了,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小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燕恣朝着他厮打了起来,拳打脚踢,喘息着道:“霍言祁,我们完蛋了!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我们割袍断义!”

燕成璋慌忙上来劝架:“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皇妹你别这样,言祁松手,让人见了多不好。”

燕恣拽着燕成璋哭了起来:“皇兄他欺负我,你把他抓起来!”

“好了好了,”燕成璋哄着道,“皇兄帮你骂他,抓起来可不成,言祁是国之栋梁,不能任由你胡闹。”

霍言祁站在一旁,神情愕然,目光复杂地盯着燕恣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就出了正厅。

燕恣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和燕成璋又说了一会儿话,离开晏宅回府了。

不到半天的功夫,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安阳公主和霍言祁闹崩了,燕恣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都一脸的沮丧,就连晏洛都忍不住嘀咕:“霍将军…那么好,公主你为什么要和他闹翻啊?”

燕恣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教训道:“你帮谁说话呢?再帮他我把你送到宁国公府去。”

晏洛一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钱秦顶着一张乌青的脸,精神抖擞地安排今晚的防守,看起来已经从昨夜的对敌中找出了经验。

燕恣有些好笑:“今晚要是能挡得住霍言祁,重重有赏。”

钱秦眼睛一亮,旋即为霍言祁说起好话来了:“多谢公主,不过,卑职觉得,给霍将军点教训便可以了,霍将军对公主,那都是能把心掏出来的好,那个叫红绡的女人一看就在说假话,公主你可别上当。”

“拿来。”燕恣冲着他抬了抬下巴。

“什么?”钱秦有些莫名其妙。

“那晚的手稿。”燕恣伸出手去。

钱秦恍然大悟,顺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皱巴巴的纸来:“公主不提,卑职都快忘了,那女人拽着不肯放一定是要紧的东西,卑职全收起来了。”

“不错,有头脑。”燕恣一边称赞一边接了过来。

“都是霍将军平日教导有方。”钱秦趁机又替旧主人说了一句好话。

燕恣把手稿一张张摊好,她这才看清了,上面画着沟渠江河,俨然就是修筑河渠的图纸。

“平宁江…那不是岭南台武那边的一条大江吗?”燕恣看着看着便想了起来,那里的河流湍急,到了一个湖口后又一马平川,水势浩大,往往冲决堤岸,泛滥成灾,曾经有地方官想要治水,却因为时运不济,不但没治成水,反而被弹劾后丢了官。

而这份手稿却详细地解释了平宁江水患的来龙去脉,用图纸结合文字,讲述了该如何治理的方法,如果切实可行,那的确是一份十分珍贵手稿。

难道,红绡那个被流放的父亲就是那个太守?

怪不得霍言祁和四皇叔都对这个女子另眼看待,怪不得霍言祁会被她用图稿骗到了景福楼。

燕恣看了好一会儿,等她从手稿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外面又开始闹腾了起来。

看看天色,已经过了戌时,她双手托腮趴在桌上,心不在焉地想:霍言祁能进得来吗?他看懂她的意思了吗?

窗户咯吱一声,被缓缓地推开了。

一人从外面利落地跳了进来。

一身侍卫袍也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

烛火一明一灭之间,那漆黑的眸子中仿佛跳动着火焰。

“看来钱秦要去刷马桶了。”燕恣喃喃地道。

霍言祁的喉中溢出一丝低吼,还没等燕恣回过神来,她的身体便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小恣,”霍言祁低低地喘息着,语速既快又急,“红绡有份关于你的封地开渠治旱涝的手稿,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可没想到,她给我喝的酒里被下了药,幸好我及时用匕首划开了掌心…”

热吻

燕恣的心口一颤,一下子抬起眼来:“划开掌心?”

霍言祁抬起手来,果然,一道狰狞的伤口刚刚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把帐子都掀下来了,连俞含婧的半根毫毛都没碰到,小恣,你若是不肯信我,我…”霍言祁一口气堵在胸口,有点说不下去了。

燕恣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掌心,她心里难过,千言万语,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霍言祁屏息看着她,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他慌乱了起来:“小恣你怎么了?都怪我不好,好端端地居然中了别人的计,你别难过,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这就走…你下午在晏宅那么反常…我以为你一定有话和我说…”

燕恣低声问道:“你看出来了?”

“你要是生气了,只会冷冷地看着我,”霍言祁低声道,“那眼神,冷入骨髓。”

燕恣扬起脸来,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那宽厚的胸膛,那有力的臂弯,那毅然的眼神…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放在他的胸口,神情郑重:“霍言祁,我相信你。”

霍言祁的呼吸一窒,眼中狂喜。

还没等他说话,燕恣却又轻叹了一声,语声苦涩:“可你想好了吗?如果你选择继续和我在一起,你有可能会得罪了大皇兄,祸事说不定哪天就…”

霍言祁俯下身来,一下子便噙住了那张红唇。

柔软而清甜的触感在唇齿间流转,这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味道。霍言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只想狠狠地将眼前的人揉碎了吞入腹中。

那样的浅尝辄止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他紧扣着燕恣的脖颈,将她整个人都紧贴在胸口,用力吸/吮着她的甘甜,追逐着她的丁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燕恣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吻得晕了。

她懵懂地瞪着眼睛,舌尖随着那热情起舞。

她好像化身成一叶扁舟,在狂风骤雨中起伏。

时而飞上浪尖,时而卷入浪底。

可这感觉却又如此得美妙,如此得甜蜜,令人欲罢不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得好像快要窒息了。

霍言祁终于松开了他的唇。

燕恣的双颊绯红,那双清亮的双眸上仿佛染上了一层薄雾,愈发令人着迷。

“小恣,”霍言祁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庞,缓缓地道,“我相信陛下,他会有最好的安排,就算到了最后,是信王殿下承位,我愿意用我所有,护你一生恣意顺遂。”

第56章

狂风骤雨已过,剩下的便是甜蜜和宁静。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霍言祁这几天来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俞含婧怎么样了?”燕恣想起那日的场景,心中略略感到几分同情,她也是国公府千金,何苦为了别人那点龌蹉心思,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一提这个,霍言祁有些头疼,俞家遣人来了宁国公府好几次,明里暗里都在那里示意,让霍家赶紧提亲,两人把名分定下来。

红绡消失了,他答允红绡赴宴的信笺被俞家拿在手中,言之凿凿,说是霍言祁邀俞含婧赴宴。

要么与俞家结亲,要么两家从此交恶,霍母被逼得一个头两个大,把霍言祁叫去大骂一顿。

幸好,霍母还算明理,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拍板,使出了一个“拖”字诀,只说自己是妇道人家,万事都要等到丈夫回来了再定。

燕恣听得乐了:“你母亲倒也有趣,只怕拖不到那个时候,再过几日,淑妃和皇兄只怕都要出马了,他们有的是手段逼你母亲就范。”

霍言祁怔了一下,狐疑地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虽不愿恶意揣测皇兄,可我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凑巧,轶勒战事一起,父皇亲征,岭南造反,娘无故失踪,你又入了别人的圈套,”燕恣掰着手指一一数了过来,“我唯一弄不明白的是,明明父皇属意的是他,他这是急什么急?为什么要这样来对付我?但愿是我猜错了。”

霍言祁悚然一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渗出,好一会儿才道:“那陛下那里岂不是会有危险?信王他…难道会这样胆大妄为?”

燕恣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抓住了霍言祁的手急声道:“那怎么办?”

霍言祁沉思了片刻:“信王从未接触过三军和兵部,应当动不了手脚,不过,不管如何,我会暗中提醒陛下和父亲,让他们多加提防。”

燕恣稍稍放下心来,叮嘱道:“我们俩暂时就这样暗中联络,明面上就算是闹翻了,以免让大皇兄对你心生忌惮。”

霍言祁没有应声,他好不容易才和燕恣两情相悦,情到浓处恨不得须臾不能分离,现在却还要这样做戏。

他略带不快地道:“怎么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予墨和景铄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笑掉大牙,然后趁虚而入。”

燕恣噗嗤乐了:“喂,霍将军,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予墨和景铄才不会像你这么无聊。”

霍言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做戏是没问题,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找到你娘,我们免不了要碰面。”

的确,当务之急必要找到晏若昀,不然消息传到西北,燕伯弘只怕会心神大乱。

一连几天,霍言祁的禁军和傅衡的御前侍卫在大安城展开了筛子似的搜查,却一无所获。

晏宅中做内应的那个侍卫也找到了,只是人已经横尸家中,线索已断。

翌日,燕恣又赶往晏宅,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傅衡已经连着几夜没睡,双目赤红,看向燕恣的眼神都带着怀疑,再三追问晏若昀那晚都和她说了什么,燕恣简直百口莫辩。

在傅衡的监视下,燕恣把晏宅从头到尾走了一圈,又坚持打开了卧房的门。

卧房里一切如旧,摆设和以前一模一样,被子的一角掀开着,好像主人下一刻就会回来。

这场景,的确是晏若昀自愿跟着走的,不然就算是有内应,也不可能有这能力把一个大活人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带走。

可明明那天晚上,晏若昀已经答应了,要和她一起等父皇凯旋。

究竟是谁,能让晏若昀放下戒心全心信任?

一个名字跳入她的脑海。

城南安子胡同。

安子胡同在大安城的平民圈挺有名气,狭长的胡同中一共有近百户人家,都是刘姓同宗同族的,守望相助,俨然就是一个小天地。

天色黑沉沉的,霍言祁、傅衡、燕恣都穿着夜行衣,其余的侍卫都散落在胡同的四周。

燕恣本事显然不够,被霍言祁和傅衡一左一右帮衬着,才勉强上了屋顶。

那日一想到刘叔,燕恣便想了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晏若昀曾带着她在京城住过一些时日,那时候就是刘叔在旁边一起帮衬的。

她和吴婶两人对着图纸回忆了半天,又在京城的边缘凭着记忆对照着寻了一日,终于确定,这安子胡同就是从前曾经落脚的地方。

禁军和御前侍卫太过惹眼,霍言祁便遣人乔装改扮成货郎,一家一家地查探,锁定了两家有嫌疑的人家。

此时已过亥时,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的打更声。

一点灯火骤然从胡同的某一处亮起,三个人对视一眼,猫着腰,朝着那亮光处轻悄无息地走去。

胡同里都是四合院子,亮灯的是正南的那户人家。

有人压低声音在里面争执。

“你到底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你答应过我不会强迫她,我才带你来的。”

燕恣陡然精神一振:那第二人的声音正是刘叔刘宁城。她抬头示意另两个人,又凝神趴在屋顶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