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那时候认识的?”

悠悠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目光还远远的望向在图书馆二楼的那扇窗边,自然而然的接上他的话:“她是我师妹。”

林国强临时被院里抓去开会,他们都是过来人,倒无所谓,就让他回去开会。就剩下两个人,恰好走过窗下,她抬头看看窗口,清楚的见到屋子里有封尘已久的书架,于是骇然而笑:“呀,这里看上去离窗子很近啊?”

靳知远在笑,神色柔和,淡淡反问她:“你以为呢?我好几次在校队训练都可以从操场上看到你。”

悠悠心底轻轻“哦”了一声,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大约只有女孩子才会将心思百转缠绕,而看看他,似乎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她想了想,问他:“靳老板,你还挺有爱心。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国强的爸爸原来是我爸公司的职工,后来工伤瘫痪的。我爸从他初中开始一直资助他。现在我还有能力,就继续下去了。”

她就微微笑着:“我知道你是好人。”

其实她该问问他的伤好了没有,或者他的心情好些没有。可是话在嘴边沉吟了半天,却总是不敢。就像寒假的时候,每个晚上都在拨弄自己的手机,编了一条又一条的短信,可是总是不敢按发送键。她她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东西比疼痛和伤口更加可怕。这些话不用对他说,她隐隐有感觉,其实靳知远也一样清楚那种疼痛,甚至体会比自己还深。

学校没有多大变化,连那家小超市都原封不动的在那里,照常营业。他去买了水出来,正是学生下课的时候,望过去只觉得人头攒动,铺天盖地的喧嚣和热闹如潮水般将两人慢慢浸没。

他将瓶盖拧开,愕然,顺手将水递给她。那些相处的小细节,正一丝丝的收拢在悠悠的脑海里,比如这样,她向来手劲小,拧半天也开不了。于是靳知远总是一条龙服务。

他的眼神明澄,眉梢微扬:“再坐坐就走,这样很难得。”语气中不经意带了满足,褪去了深沉和伪装,仿佛初识的时候。那时候他微微俯身,递给自己一盒冰淇淋。

悠悠小口小口的喝水,更多的时候反而是靳知远在说。

新年的那几天,靳知远大半的精力用了帮吴家的事上。和吴宸接触越多,心底倒越喜欢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男子。姐姐曾说了句吴宸适合悠悠,其实没错。岁月渐长,就越喜欢直爽的人。而吴宸,和自己的眼光都相似。会喜欢上同一个女生,大方朗朗的表达出来。也不奇怪,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孩子,总会有人和他一样,付出耐心和爱心去等待。

他当然的没有把这些心情详细的说出来,轻轻掠过一笔,尽量不叫她尴尬。数年之后,还有这样的巧遇,能和悠悠一起在校园里安静的坐着,面对彼此,漫无边际的聊天,心境柔和,已经珍贵的近乎奢侈。甚至比他强吻她那一晚都要让人觉得美好。

其实他常来这里,可如今的城市这样大,人人穿梭往来,想要相遇,又谈何容易?而这样的再相遇,可不让人心生感激么?他无法不眷恋这样的时光,如同枯萎的花朵,一点点的在清水中重新展开,命脉中滑动起丝丝的暖意。

似乎把能闲聊的也都说完了,靳知远笑着站起来:“走吧,我送你。”

温度在塑料椅子上迅速的消散开,他们谁也不敢一起把这个校园再走完了,说不准小街上老板还能认出自己,而不约而同绕开了曾经的建筑工地上,其实如今已经是一座很辉煌的校史纪念馆。

那条去市区的路,悠悠闭着眼睛都知道路边有哪些商店。那时候他们挤在公车里,满头满脸的汗;如今冬暖夏凉,车子里空间又宽敞,却隔了那么远,各怀心事,竟似连开口都不再愿意。

果真是车水马龙,人烟如瀚,再也寻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么?

车子平缓的在校门口停下,靳知远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打开车门,却怅然的想,自己是不是将仅有的一次机会都错失了?他只肯定一点:生活一点点在向前流淌着,没有谁还站在原地,即便互相等待,终究是拐进了各自的支流,目光相望的刹那,其实连指间都来不及彼此触及。

她已经不是那个依赖自己背书、打饭、看病的小女孩了,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微微有些酸意,却又在自己可以控制的程度之内。

于是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将她拉回原地。

“悠悠,每次我对你说对不起,好像总是被打断。”靳知远看着她微侧的身子,那些话从灵魂深处慢慢的渗透出来,倾尽全力,“其实所有的事再发生一遍,恐怕我还是会这样做。我爸说,男人就该有担当,有责任感。有些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悠悠,对不起。”

她没有很快的回答,垂下眼光,伸出手去握了握他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没事,我知道的。”这样柔软白皙的手,站在不远的地方向自己挥动,笑得分外灿烂,靳知远微笑回望,然后离开。

靳知远半开了车窗,点了一支烟。气流灌入的缘故,那一点红色燃得很是迅猛。他的手半放在车窗上,回想起她最后的表情,心情莫测难辨。

而此刻悠悠拐进奶茶店,买了大杯的焦糖咖啡,暖暖的捧在手心。学校的木质长椅早被情侣们霸占了,只能寻了松树下的一个小石凳,有淡淡的纹理,清冷的背着阳光。她连松针都不及拂去就坐了下去。

两个人,两个地方,干着不一样的事。

隔了那么久,他们都学会了隐藏。时间把伤痛都席卷而去,抚得平滑顺畅。他们心底,都有愧疚,也有不确定。于是彼此轻轻的试探,等待契机。

毕业前夕,学生们像是倦鸟归巢,一拨拨的回来。有人建议搞一次毕业旅行,就去附近的地方。曹立萍已经回来了,于是转过身对悠悠兴致勃勃的说:“你去不去?”

其实连去哪都没定下,悠悠还没来得及接话,先接了一个电话。

靳维仪打来的,语气就像这天气,柳丝吐絮,如沐春风。

她来邀请悠悠参加自己的婚礼。悠悠惊喜交加,以她对靳维仪的了解,之前连她恋爱的风声都没听到,居然这么神速,婚礼都已经准备就绪。

维仪在电话里说:“唐嘉非要去燕歌岭,说是那是他朋友的山庄。到时候我们来接你吧?”

悠悠听说过燕歌岭,靠近文都市,江南名山,而那边更以一片竹林而闻名。据说因为还没完全开发而风景自然适宜,算是都市中难得一片尚未被人群践踏的乐土。

于是一口答应:“恭喜你了。”

维仪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他没告诉你么?我一直以为你们现在都有联系。”

悠悠握了电话摇头,半晌才想起靳维仪看不见,才笑着说:“没有。他可能比较忙吧。”

她挂了电话,听见曹立萍问她:“燕歌岭?”

年轻人就是行动迅捷,下一秒,谷歌百度;再下一秒,群里一片欢呼:“好吧,看起来像是自助游的圣地,就去那里。”

有人很积极的去联系包车,又跑来和每个人确定时间,最后悠悠看到最终时间,苦笑:“很好,我完全可以在那里等到集体活动结束,然后参加婚礼。”

想到又要在婚礼上见到他,一阵怔忡。她还来不及把这几个月发生一连串的事告诉曹立萍,只觉得巧合,又有点天意弄人,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旅行车就准时停在了校门口。外语系的研究生们也以女生为主,加上家属,勉强坐满了一车。一路上兴致大发的姑娘们开始唱歌,从山歌民谣到时下流行的RAP,几乎把嗓子都唱哑,嬉笑打骂,又开始互相分享零食,连年纪都小了一轮。悠悠靠在曹立萍肩上,本来已经有些睡意了,也被吵醒,然后笑:“看看,一个个都返老还童了。”

车子停在宾馆外,一群人下车,分了房间,约了午饭时间,叽叽喳喳的道别。

到了才知道真的是个好地方。山谷翠英缤纷、满目绚烂的时候,全是纯净至极的绿色,竹节修长,竹叶纤瘦,淡淡一阵风扫过去,碧绿的波涛翻滚起伏。

他们住的地方是家新开的宾馆,做成了山庄的模样。悠悠心里一动,问服务员:“你们周末是不是要举行婚礼?”

服务员点头,“对啊,我们老板的朋友,这山庄几乎都包下来了。”

那么就是这里了。悠悠打量这里的环境,心里称赞,难怪非要在这里办婚礼。屋外是一大坪真正的原生态绿地,没怎么经过修饰,反倒显得别致,已经有人在那里搭起手架和木棚,想必都是婚礼的前奏。

曹立萍看了一眼,问:“你哪个朋友啊?真有格调。大老远跑山里来结婚。”

其实悠悠也想不通。唐家的情况她多少知道了一些,结交面那样广阔的人家,加上靳知远如今生意上的伙伴,难道把那么多人都拉到山里来?

她回答有些局促:“嗯,靳知远的姐姐。”

曹立萍瞪大眼睛看着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猫咪:“谁?靳知远?”

悠悠却不愿意说了,任凭曹立萍大呼小叫,一直沉默。最后悠悠拍拍她肩膀,叹气说:“你歇一歇,他的电话,讲完你再叫。”

悠悠特意走到阳台上,听到电话那头轻缓的呼吸声,然后靳知远问她:“你在哪儿?”

他听完就笑:“你已经跑去那里了?亏我还特意早来一天,想接你过去。”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姐姐的事?”

靳知远隔了一会儿,才说:“嗯,我倒车,你等等……我姐姐她是闪婚,连我都吓一跳。”他又笑了笑:“不如我也提前过来。反正婚礼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早过来几天还能当渡假。”他很久都没这样亲昵的和她说笑,顺口说出来的时候,一时间自己也有些不习惯,而悠悠更是怔住,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顺着他的语气,不留痕迹的说了声“好”,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曹立萍主动挨上去问:“我们去竹林里走走?”悠悠知道她的意图,本来还有些勉强,可是天气实在很好,还是手拉手的出门了。

她们边走边说,悠悠把能说的都告诉了她,听得曹立萍长呼短叹,最后说:“以前我也骂过他,可是他也不容易啊。”其实何止她一个人骂靳知远,那时候身边的朋友知道他俩分手,曾天洋见悠悠病成这样子,都恨不得操起棍子揍他一顿。只不过他很快转学走了,一群人几乎都没再见过他。

聊得入神,悠悠没注意脚下的碎石,脚步一错一滑,身子向前倾了倾,差点没摔倒。后来走路就不大舒服了,酸软得不像话。看看时间,也快到中午了,于是折回了山庄里。回去才觉得稍微有些不妥,脚踝的地方肿了起来,虽然不是很严重,同学们还是纷纷拿来了药酒、膏药,热敷凉拌,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

下午的爬山活动她自然而然的推掉了。一个人窝在房间午睡看电视。其实脚上的伤更像个借口,她就是懒,不想去爬山,往深处想,仿佛对爬山有了恐惧。于是一个人跑到大厅里转悠,顺便看看门口的风景。

山间雾气慢慢覆上来,太阳也一点点的隐去,想必那群人也该回来了,悠悠在门口张望几眼。果然,先头部队已经从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上出现了。

她坐回大厅里,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先从蜿蜒山路上开过来。

山间的气温比山下低一些,靳知远还没来得及穿上大衣,衬衣雪白,修长挺俊,瞬间吸引了几个服务生的目光。他匆匆进来,没想到就这么轻易遇着了她,轻轻笑着,把手伸给她:“我来了。”

下一刻,班里的同学纷纷涌进来,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他的,嘈杂着总有人在问:“哎呀,这是谁?”也有人知道陈年往事的,迫不及待的开始和同伴分享。

曹立萍手里还举着一大束采来的野花,紫罗兰的颜色衬得摘花的人都份外优雅,可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靳知远半晌,然后才说:“师兄,你好。”

他此刻站直了身子,向她点头,礼貌的说:“你好,很久没见。”

总之,一大群人堵在了大厅,在一片纷乱中,唯有施悠悠表情还冷静,她没带出一点笑容,目光里有些东西,像隔着屋外淡乳色的清岚,一动不动的看着靳知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山庄的老板出来,也是个年轻人,见了靳知远,连声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还没准备好呢。”

靳知远和他握手,然后笑着说:“我是来玩的。婚礼那是唐嘉的事儿,我可没打算插手。”老板看看悠悠,又看看靳知远,心领神会:“行啊,下次你结婚了也来照顾我生意就行。”悠悠当作没听见,看着他们寒暄,没想到靳知远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本来还没什么,这下子脸倒烧红起来。

他要了一间房间,就住她的隔壁。晚饭时间,曹立萍跑出去聚餐,他就拿了药酒给她按摩。她心底还是不舒服,仿佛这种刻意的亲近中还渗了沙砾,无法做到坦然面对。

此时此景,房间里充斥着药酒怪怪的味道,靳知远低着头,替她活络脚踝,又问:“这样疼不疼?”并没有伤着骨头,其实也不是很疼。悠悠摇了摇头,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几乎挡去了半边脸上的光线,目光温柔,动作轻缓,就像自己很熟悉的那个人。可是他们之间,彼此都有残缺。她总觉得,无法回到年少热烈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坦荡的互相付出,而不必疑忌什么。

他去洗了洗手,出来问她:“你要吃什么?”

悠悠淡淡撇开目光:“曹立萍会给我带来。要不你先去吃晚饭吧。”她坐在旅馆的靠椅上,腿上盖了毛毯,脸色有些苍白,心情也不见得大好。靳知远走过去,慢慢俯下身子,双手撑住她的椅子,和她靠得那样近,呼吸温热:“扭伤了脚也好,我陪你在这里住几天,就当渡假。”

触手可及的距离,他的英俊一如年少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可是悠悠忍住了,别开脸去,让他看见自己微翘如蝶翼的睫毛,轻声说:“怎么想到来这里结婚?”

他一怔,缓缓的笑:“你该去问唐嘉和我姐。他们爱折腾,就爱往这山上一车车的拉人,我有什么办法。”

曹立萍回来的时候,脸上乐呵呵的:“哎,你一下子成话题人物了。每个人都在追问靳师兄啊。”

最后躺在床上休息,悠悠把灯拧熄,听到曹立萍说了句:“能重新在一起也不容易。别犟着了。”

原来都以为她在耍脾气……可难道没有人看出来么?她分明是在害怕。她一直因为他母亲的事而觉得愧疚,而他……似乎并不信任她。

不知什么虫子在窗外叫着,声音清越。近在咫尺的树木和山谷,影照万千,婆娑迷离。山间的湿气重,枕头有淡淡的潮意,悠悠想着,愈发的辗转反侧。月亮悄悄从窗子一边挪到另一边,她才酝酿出点点睡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连曹立萍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她跳下床,觉得脚踝好了些,可还是走路吃力。洗漱完毕,咔嗒一声把门扭开,才见到靳知远背对着自己的房间,靠着窗户边眺望远山。回头见到她,就问:“醒了?”

悠悠吃了些东西,看了看天气晴好:“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靳知远五官深邃,眼中似乎有无限的光辉,笑:“好,我扶着你。”

悠悠不用他扶,就是自己走着慢一些。他们慢慢走进竹林深处,隐没在绿色里,悄声细语,生怕惊起林中的飞鸟鸣虫。

悠悠向远处望了一眼,幽长的小道没进林子深处,看不到尽头。她忽然不想走了:“靳知远,我们回去吧。”

靳知远转过身,听到她轻轻的说:“你……真的没有怪我?”

他从容不迫,眼神里叫人看不清深浅:“从来没有。”

他知道她不安心,索性摊开了讲:“我妈的事,真的是意外。她身体一直不好,医生也早说过,随时可能出意外。那天晚上,如果说真的是谁的错,那也是因为我开车不小心。你要是一直记挂这件事,真的没有必要。”

悠悠不吭声。

他伸手拉住她:“还有什么?你全说出来。”

悠悠深呼吸了一口,有悠长清冽的竹香钻进了身体里,她说:“以前的时候,总是你付出的多,我做的少。你说这是责任,可我不觉得。当初你要是全告诉我,我想我也能陪你走下来。”她叹口气,“可是,靳知远,我觉得到了现在,你还是这样子,从来没变过。”

她没有说得更多,因为他能明白的吧?她想说,要是以后的日子,再经历这样的时光,他是不是还会抛下她,独自前行?

靳知远终于敛起了那丝微笑,沉默的牵住她的手。回去的路分外的长,或许也是因为他们走得慢,或许是因为各自怀着心事,谁都没说话。

等不到他的回答,悠悠的心就一点点的沉下去,竹叶被簌簌的吹动,心思也一点点的四处散开。

旅游大巴已经等在门口,班里同学中午就要离开。曹立萍笑得很暧昧:“行啊,你再好好享受几天。”她看着他们一个个上车,一转身,靳知远站在自己身后说:“一会我姐他们也上来了。”

她“哦”了一声,努力显得快活一些:“我正好可以帮忙。”悠悠难得看他有些拘束,说话也不利索:“那个,苏漾也来,她是伴娘。”

悠悠越是漫不经心,靳知远倒有些难堪,他嘴角一动,最后说:“我和她……这么多年,我对她,有过感激感动。可我对她说过我们不可能。所以到了现在,她还是一头钻在里面不愿意出来,我真的没有办法。”

即便悠悠不喜欢她,却也感叹。她摇摇头,说:“没什么,我知道的。”

他最后放松下来:“你知道就好。”

可是再见的时候,还是尴尬。尤其是迎面遇上,苏漾看见他们在一起,本来还是快快活活的对靳维仪说着话,却硬生生的让笑容僵硬在脸上,一言不发。维仪打圆场:“哎,你们来的真早。”

是司机送她俩上来,唐嘉还在文都招呼客人,据说明晚之前会把人都送上来,休整一晚后再举行婚礼。唐家娶媳妇看来是下了血本,悠悠看看靳知远,昨天还在说不管婚礼的事,可就唯一的一个姐姐,想必也是不甘人后,把该做的都做到了。而维仪这样的女子,确实也担得起这样的幸福。

晚上维仪拉着悠悠在房间试婚纱,最古典的款式,露出肩膀如玉,锁骨纤巧,肌肤胜雪,明艳高贵得像是从油画上走下来的公主。

就她们两人,悠悠真心实意的称赞:“真好看。”

维仪拉了拉裙摆,然后一脸期待:“你穿一定也好看。而且,悠悠,我想我很快能见到,是不是?”

她早就不是以前生涩的小女生,被开了玩笑,立会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于是淡笑不语,抚摸着沙发上另一件礼服,很丝质的柔滑。她又抬眼看看靳维仪,忽然觉得这件礼服会更衬她,典雅大方,有楚楚动人,像是格蕾丝王妃。

维仪笑:“全是唐嘉选的,眼光比我好。”那个男人,真的养就了挑剔的格调和口味,才能选中这么精致的长裙,这么美丽的妻子。

悠悠点头:“对啊,其实你让苏漾师姐来陪你试更好,她的品味也蛮好的。”

想不到维仪坐了下来,面对面的看着她,然后轻柔的说:“悠悠,我知道这样说她不好,可是苏漾是真的傻,从来不听劝。她喜欢知远,人人都知道。可是人人也都知道,我弟弟不喜欢她。她偏偏放不开。”她漆黑的瞳子看着悠悠,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最后有些怅然的抚摸着裙裾上的蕾丝。

“这几年,她都习惯了主动去接近知远。就像这次,她说要做伴娘,连礼服都选好了给我看。其实知远从来都没有……可我真的是劝不来。”

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从年少开始的爱慕,一直到现在,连风雨中随他一一踏遍,却还是走不进心里。

窗外淡淡的月华铺满整个山谷,无数的竹枝摇曳叶间,有萧索的生机。她们又坐了很久,直到很晚悠悠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晚上不知是不是下过了雨,早上起来的时候分外清爽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悠悠推开窗,才见到山庄外停满了车,还有人在络绎不绝的走进来。她一眼看到吴宸,心里有些惊喜,于是跑出去打招呼。

吴宸似乎还有些疲倦,见到悠悠眼前一亮:“我就知道能遇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悠悠总觉得如今他衣冠楚楚,生机勃勃,就像他说的,一个“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也很有气质。于是笑着说:“你昨晚来的?”

他摇头:“昨天有事,今天才上来,山路绕得我头都晕了。”

正说着,悠悠的肩膀被人环住,靳知远一身西服,站在她的身后对吴宸打招呼:“吴总,赶来了?”他本就在仪表上要求极严,今天又刻意修饰了,令人窒息的英俊、风度迷人潇洒这些褒义词可以通通倒在他身上。

吴宸很没风度的笑笑,目光从他的手上掠过来:“你这样做算不算示威?”

悠悠挣开他的手,皱了皱眉,心里也觉得靳知远幼稚。

靳知远哈哈大笑,又和他说起生意上的事:“你还有脸来?我听唐嘉说最近有好几单都被你们抢走了,嗯?”

吴宸有恃无恐:“我的礼金不算少,唐嘉总不能打笑脸人吧?再说,我也算你们靳家的客人。”

这个地方选得这样好,石块砌成的小小围墙,青苔痕迹缓缓蔓延,有阳光轻轻渗过交错的竹叶,再一点点的落到人们身上。阳光泼洒,碧翠的草地被光线点燃了热意,像是旋转的舞台,脚步听起来都让人觉得快乐。

悠悠和吴宸坐在一起观礼,看着慢慢走来的那对男女。维仪挽了弟弟的手,走过玫瑰装点成的拱门,身后是两个粉雕玉琢的花童。身边的伴娘也美得叫人惊叹,可是总没了那样的神韵。新娘实在光彩四射,镶满珍珠的发簪箍起了黑色长发,露出的脸庞白皙光滑,高贵如同希腊女神。靳知远那双桃花般的眼睛,灿灿闪着光芒,全是笑意,心满意足的把姐姐交给那个等着的男人。

唐嘉最后牵起维仪的手的时候,靳知远看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莫名的一阵轻轻失落,好像生命里最亲近的一个人就这样走进了别人的生活。可是下一刻,他的目光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她微微仰着头,大概是想看清新郎新娘,嘴角带了笑意,侧颜清美。

悠悠像是心有灵犀,很快的转过了头,向他轻轻眨眼,似乎别有期待。他在原地静静的立了一会,慢慢绕过观礼的人群,坐在她身边。就是这样,简单的并肩坐着,却觉得幸福。

后来的时间悠悠都坐在一边,吃点小吃,喝喝饮料。反正人来人往,两家的客人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她也不认识。一直到晚宴结束,热闹喧哗的氛围仿佛还未消散。有的客人留下再住一晚,想要再把燕歌岭好好玩一圈,也有的开了车,即刻下山了。吴宸傍晚的时候就走了,她左右看看,无所事事,打算回房间。来去的人流之中,手腕却被拉住,靳知远已经把领结扯了,有些强横:“你跟我来。”

她被拉到了山庄后边的山坡上,很别致的地方,开了一家茶屋。

靳知远似笑非笑,并没告诉她去见什么人,径直走向一个包厢。推开门的时候,满室暗香。苏漾看到他们,脸色微微一沉,语气有些尖锐:“靳知远,我不记得我也约了她。”她还是下午的妆容,礼服外套了一件外套,身姿窈窕纤巧,大约是喝了些酒,脸颊微红,透出几分妩媚娇艳来。

靳知远习惯只拿一杯柠檬水,安静的坐在她的面前。悠悠体会出她的敌意分外明显,聪明的一言不发。谁都没有开口,最后靳知远打破了沉默:“今天辛苦你了。”

她再无顾忌,纤细的手指拂过杯壁:“靳知远,我本来是找你,想努力最后一次。可是我好像错了。”她尖俏的下巴向施悠悠一扬,“你把她带了,是给我最大的难堪。”

透过清澈而微带果肉的柠檬水望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苏漾又看看他俊朗的眉宇,年少时的英俊锐气,到了现在,愈发可以品尝出沉淀下的深沉与醇和。而靳知远却轻轻拨弄着那个杯子,微笑:“我从来不想给你难堪。”

苏漾长久的注视他,旁若无人。从眉间的轻轻的皱痕,到挺直的鼻梁,最后目光停在他的双眼上。因为带了酒意,越发喜欢那双明亮又漂亮的眼睛,眼神清冽得叫人赞叹。而施悠悠坐在他身边,还是老样子,似乎时光荏苒,却没在她的身上留下刻痕。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可是又不能叫人惊艳,轻轻淡淡的就像他手里的柠檬水。

苏漾的指甲是淡粉色的,柔和的散发光泽:“这么说,你们还是决定在一起了?”她看着悠悠,眼神凛冽:“你还记得么,那时候在医院,我对你说的话。”

怎么会不记得?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接的告诉自己,像是在自己面前狠狠打碎了最后的一颗珠玉。悠悠后来心平气和的给自己分析,她的初恋,真正的终结在这位师姐凌厉的语气中。

靳知远有些疑惑的看着悠悠。她却半晌不语,点点头:“我全记得。你一点都没说错。”她忽然不想坐在这里看着人人纠缠,于是站起来:“师姐,你们慢慢聊,我在外边等。”

靳知远想要拉住她,她却执着的一挣,对两人微笑:“我还是不听的好。”

苏漾冷冷的看着,良久,才说:“你让我觉得这些年自己像一个傻子。”

靳知远点头:“如果你恨我,应该会好受一些。”

苏漾纤细苍白的指间握着那杯服务员刚刚沏好的茶水,像是察觉不到滚烫的温度,手指变得慢慢通红,也全不在意,只是在淡笑。

悠悠觉得她表情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停下了脚步,异常安静。她的目光落在苏漾的手指上,修剪精致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断裂开来,触目惊心的一道血痕。那么烫的杯壁,却像毫无知觉,又像急着取暖,死死抓着不愿放开。

而苏漾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怔怔的看着手中那一圈小小的水面,泛出自己的脸庞,苍白,却只有唇色嫣红如玫瑰。只是觉得厌倦,不堪入目的涩意。

真的是好看,灯光幽暗,眷美如花。只是空有美人如玉,柔情万千,可其实从来换不回一个人的心。这么说来,连绝好的容貌都像是是讽刺,不如普通一些,至少可以少一些倨傲清高的遐想和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