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终于热度消退,渐渐睁开眼对重又浅笑着的时候,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臭丫头…”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陶无辛闭上眼,重新又挣开,挪动了手脚坐起身来。

“臭丫头,你怎么了?”

梅非呆呆地望着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陶无辛眉一皱,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吓傻了?我不是说过我没事?”

洞外,黄昏已然来临。

梅非转头看了外头一眼,又揉了揉眼睛。

“你醒了?”

陶无辛点点头。“终于睡够了。”

“睡-够-了?”梅非打了个哆嗦。“你要开始狂躁了么?”

陶无辛皱起眉。“喂,你是唯恐我不死么?我不都说了,我不会中毒。这点儿毒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突然发觉自己赤了上半身,只简单披了件外套。这么一起身,连外套也落了下来。

“喂臭丫头,你趁我睡过去的时候做了什么?”他拿了衣服挡在胸前,一脸控诉。“没想到你这么心急——”

梅非终于反应了过来。“刚刚我替你处理伤口来着。你真的没中毒?可是你浑身发烫,晕了过去。”

“那是因为我的身体正在自我修复。被吸走了那么多血,你当我是铁打的么?”

“可是你刚刚都承认自己中了毒,还想支开我——”

“那是因为你太吵,不让我好好睡一觉。”陶无辛颇有得色地挑起唇角。“再说,不这么跟你说,你怎么会回答我的那个问题?”

“陶-无-辛!”

梅非彻底黑了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重新踹回洞里面去。“亏我还以为你真的中了毒,在这儿像个傻瓜似的想东想西守着你!”

她站起身来,一阵晕眩。

勉强稳住身子,她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是个傻瓜,笨蛋,才会被你骗来骗去!就该让外头的狼进来把你一口给吞了!”

她气鼓鼓地往外走。陶无辛不知哪儿来的速度一跃而起,将她又给拉了回来。“别走。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用力一甩手,疼得眼泪也快掉下来。“不用你管!”

他叹了口气,放柔了动作。“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担心的。”

“我才没担心!”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手肘。“流了这么多血?是刚刚摔的么?”

她别开眼不说话。

“是,都怪我不好。你想怎么样,我任你罚就是。”陶无辛避开她受伤的手肘,将她拉了过来。“天已经快黑了,你就这么出去会有危险。再说你又受了伤,野兽要是循着血腥味追来怎么办?”

她依旧垂着头,闷闷的。“我饿了。”

陶无辛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折身去了洞口。

“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取些柴火,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这火石干透了,应该能打出火来。”

陶无辛在洞口生了一堆火,又摘回了几个野果,两人草草果腹。

“今晚好好歇息罢,明天一早我们便出发。”陶无辛捡了些干草铺在火堆旁。“过来,睡觉。”

梅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陶无辛叹了口气。“我还挺虚弱,你又受了伤,我能对你怎么样?要是你想的话,过几日我们恢复了元气再——”

“停!”梅非走了过去,在那团干草上背对着陶无辛躺下。“不许说了。”

陶无辛勾了勾唇,同样躺了下来,将她挪到自己怀里。

“免费借你用,我的独家美人塌。”

梅非笑了一声。“还美人塌呢,也不害臊。”

虽然是这样说着,她却也没有再挣扎,而是安心地阖上了眼。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实际上她几乎是下一秒便睡了个熟透。也许是真的累到了,也许是因为背后的那个人所带来的暖意。

陶无辛浅浅地勾着唇角,阖上眼。

总之这一夜是难得的好眠。

三十四章 劫后余温

第二日一大早,梅非和陶无辛出了山洞,往周围好生查探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山洞是在之前那座山的背面。他们绕了个圈子回到前山的时候,已是满目沧夷。

林间大火已灭,到处都是焦黑的树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上,是不是可见一些烧成焦炭状的鸟儿和小兽。

“这场大火可送了多少命啊。”梅非皱着眉,看着这样凄凉的场景。“难道真是天劫难逃?”

“不是天劫,而是人为。”陶无辛站在一棵尚未完全烧焦的银杏树前,伸手剥下了一片树皮。“你来闻闻。”

他将手里的树皮递到她手里。梅非拿起来一闻,脸色一变。

“是硫磺?”

“不错。”陶无辛面色冷凝。“有人将硫磺溶解,涂在树干上,这样一来只要有一点儿的火便会引发火灾。”

梅非蹙眉。“这么说,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恐怕是针对我。”陶无辛冷笑了一声。

“为什么是你?”梅非摇摇头。“说不定是冲着我来的。或者是冯傲的人,想来个一网打尽。”

“若是冲着你来的,没必要大费周章,早在平阳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再说,我了解冯傲的手段。他没弄清西蜀的立场之前,是绝不会对我下杀手的。”陶无辛踱出几步,沉吟了片刻。“他们这样布局,很显然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全都除掉。”

“那——究竟是谁?”

陶无辛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神情复杂。“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非杀我不可的地步。”

“谁?”

“这件事,我以后再跟你慢慢说。”陶无辛似有些疲累。

“可是——那个布局的人,他怎么会知道会有雷电恰好劈中树枝呢?”

“他不用知道,雷电怕是正好顺了他的意。原本大概是准备自行前去引火的。”

梅非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有点儿不对。若不是因为半夜下雨,我们怎么会去那个洞?难道设局的人连下雨这等事也能料到?”

“他是料不到。”陶无辛冷笑一声。“你还记得我们为何会在那林中栖息么?”

“是因为我们的马儿被惊了,所以才——”

“不错。如果我想的没错,那马儿应该也是被吸血服翼给咬了,才会这样发狂。那设局人本打算直接把我们带到山洞,在那边过夜,但没有想到事出有变,马儿被偶尔飞出的服翼咬了,也害得陈尔萧和王律一伤一死,我们只能在附近歇息,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么说——你怀疑是张跃礼和鲁秉?”梅非想了想。“所以半夜里下雨,倒正好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把我们待到了山洞。”

“不错。这山洞怕也是他们早就观察过的,知道是吸血服翼的老巢。张跃礼把我们引进巢穴之后便自己循着早已摸清的路线离开,将我们留在了那个厅里。他们道是我不会武,即使知道情况不对也不大可能逃脱服翼的追咬。”陶无辛轻笑一声。“当然,我会武,也一样被咬了。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我自小服用药物,对这等毒早已不放在眼里。”

梅非望着他,心内辗转。陶无辛身为西蜀王的长子,为何却要从小服用药物?薛幼桃所说那个头疼旧疾又与这有关么?这其中一定也有些渊源,但现在问这个,显然也不是时候。

“张跃礼一定是个布局者,至于鲁秉是不是,我们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陶无辛抬首,看着周围一圈焦黑的山洞。

两人沿着几块石头攀上山洞口,往里走了几步。原本应该守候在岔洞前的鲁秉和陈尔萧都已没了踪迹。

“没人?”陶无辛似乎有些意外。

“难道他们三人都是一伙儿的?”梅非思量了一会儿,看了看陶无辛的脸色。

“不会。陈尔萧是从小便跟着我的,他应该不会害我。”

“那——鲁秉和张跃礼呢?”

“他们是父王的人。”陶无辛垂下眸,语气有些黯然。

梅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一定是被人收买才会做这样的事情。跟你父王没有关系。”

“我知道。”陶无辛朝她勾勾唇。

“既然陈尔萧也没有留在这儿,这说明他们先行离开了。”梅非仔细地辨查着地上的痕迹。“我记得当时他们身上还留着一些行李,这儿什么也没留下,也没有服翼的尸体或是搏斗的痕迹,是不是说明他们并没有被服翼袭击?”

“不错。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他们在服翼到来之前便已经离开,要么服翼归巢走的并不是这个洞口。这样看来,陈尔萧和鲁秉并没有性命之忧。而鲁秉也没有要他的命的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服翼到来,他们为什么会离开?”

“这个,只有等见到了他们才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得先找到证据。”陶无辛皱了皱眉。“光凭这树皮可定不得他们的罪。张跃礼也是蜀家军的一名良将,不能光凭我们的推测贸然行事。”

“不知道微醺和那个薛幼桃怎么样了。”梅非叹了口气,又往洞里张望了一会儿。“微醺也被咬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我曾经跟微醺说过,路上一旦遇上意外,就到最近的城镇里最大的客栈聚首。”陶无辛想了想。“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宵云镇,说不准他们已经到了。”

两人出了山洞,稍作休整。

“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梅非四周看了看,景色都差不多。她最怕认路,之前在越凤山也常常迷路,更别说是这里。

陶无辛举首瞧了瞧太阳的方位。

“现在应当是亥时。我们昨夜里一直往西走便到了这个山洞,现在往东直行,应该就能回去。这边走。”

梅非心生崇拜。“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东边?”

“根据时辰和太阳的方向推算的。”陶无辛抱着手臂,洋洋自得状。

两人一直往前走了许久,景色却是越来越陌生。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梅非皱了眉,狐疑地看了陶无辛一眼。

陶无辛的面色已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下巴,四周看了看。“好像不是。”

“陶-无-辛!推算?你推算的是什么?”

“好罢。其实我是猜的。”陶无辛抱头鼠窜,躲避梅非的怒火。

精疲力竭之时,却见不远处的平坦之处有几亩菜田,种了些青菜豆荚,菜田那边还有几间茅屋,隐隐可见得人影。

“终于有人家了。”两人松了口气。

梅非走到前头,朝那屋子里喊了一声。“请问有人么?”

屋中走出一个布衣老妇,看见他们愣了一下子。

“二位这是迷了路罢?”

“正是。”梅非不好意思地笑笑,朝后望了一眼。“大娘,我姓梅,我们本是要去锦城,谁知道路上遇上了盗匪,将我们的行李马匹尽数劫了去。我们在这林子里迷了路,所以——”

“哎哟,真是不容易。”那老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咱们这蜀山里啊,很少有匪贼出没,怎么就让你们给遇上了?快快,进屋歇息歇息罢。”

蜀语调平,很容易听懂。梅非感激地朝那老妇笑了笑,转头向陶无辛。“我们进去歇会儿罢?”

“好。”陶无辛点头。

农妇将他们两人让进屋里,倒了两碗热水,拿了几只粗面窝头放在桌上。

“农家粗陋,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先暂且填填肚子,解解这一路的辛劳罢。”

“真是太谢谢了。”梅非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敢问大娘怎么称呼?”

“老婆子夫家姓陈。不知道你们小两口从哪里来?”

梅非呆了呆,朝陶无辛看了一眼,只见后者满脸受用的表情。

“陈大娘,我们从越州来。”

“越州?那可是个不错的地方。”陈大娘笑呵呵,露出一脸慈祥的褶子。“我女儿就嫁到了越州。可惜她命苦,前些年死了相公,一个人孤苦伶仃。好在现在总算是回了家,我们一家算是团聚咯。”

梅非叹了一声。“大娘,怎么只看到你一个人?”

“老头子跟儿子往林子里打猎去喽,女儿去了市集采买些米粮。”陈大娘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窝头。“先吃些东西罢。等女儿他们回来,我再叫她烧些好点儿的饭菜给你们。看上去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一定吃不惯咱们这粗茶淡饭的。”

“大娘说哪里话。”梅非拿了个窝头递给陶无辛,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我们都两天没有吃饭了,大娘这窝头简直就是救命干粮,好吃的很呢,喔?”她转向陶无辛。

陶无辛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眯着眼冲她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娘子说的是。”

梅非愣了一下,又趁大娘不注意瞪了一眼去。

陶无辛笑眯眯。

陈大娘的视线落到陶无辛的背上,顿时惊了一下子,起身走了过来。

“哎哟,这孩子是怎么了?背上怎么全是伤?连衣服也划烂了。”

“我们在山里遇上了服翼。”

“服翼?!”陈大娘不可思议地低头去看那些伤。“真是造孽噢,怎么遇上那东西了?我看你精神不错,应该没有中毒吧?”

“没有。这只是小伤罢了,并无大碍。”陶无辛朝大娘笑笑。“大娘,不知你这儿可有些止血的草药?我娘子她的手肘也受了伤。”

“有,有!”大娘眉间舒展开来。“女娃儿,你这相公可选得不错,模样又俊,又懂得疼人!就跟我家老头子年轻时一样…”

大娘笑得极舒畅,梅非的唇角抽了抽,却见陶无辛又是一脸受用状,一双燕子眸几乎要眯成了两弯月芽儿。

大娘返身去里屋拿了一只白瓷小瓶儿递给陶无辛。

“这是白芨粉,能止血。娃儿,你自己不用么?”

“不用了。”陶无辛朝大娘笑笑。“我的身体好得很,用不着这个。”

“这倒也是。”大娘又朝他身后看了看。“我看你这伤口都已经快要结痂,的确是用不上了。年轻就是好喔!恢复得快。你这衣服也破了,我去拿件我那小子的衣服给你换上。”

“那就多谢大娘了。”

陶无辛换了件农家的粗布灰衣,简单地拿水冲了冲脸,束起了头发,看上去就像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农家小伙。

梅非看到他的新形象,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