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到了么?”

薛幼桃的嗓音有些颤抖。

“好像是鸟类振翅的声音。”梅非停了脚,仔细地听了听。“还有老鼠吱吱叫。”

“老鼠?”微醺的语调沉了沉。“鸟类——”

“难道是服翼(注1)?”陶无辛突然出声。“这洞内幽深,难保不是服翼的巢穴。”

“服翼?”薛幼桃抖了抖。“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种长了翅膀的老鼠。”梅非坏心地凑近她,在她脖子上吹了口气。

薛幼桃尖叫一声,跳了开去。“什么东西?!”

“看来现在正是它们归巢的时候。”陶无辛把梅非拉到自己身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它们正往这个方向来。”

“它们会咬人么?”

“不会。除非——”陶无辛摇了摇头,却突然顿了顿。

“除非什么?”

“除非是吸血服翼。”陶无辛的声音透出一丝凝重。“无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这儿。”

“吸…血?”薛幼桃的声音颤得厉害。

梅非的手心也出了汗,背后发凉。

“不会——这么巧吧——”

陶无辛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无论如何,我们小心为上。微醺,你那的药还有么?”

“有。”微醺掏出一只瓷瓶,将其中的药粉倒在三人的身上,也往自己的身上喷了喷。“不知道这药能不能挡住服翼。希望我们遇到的不是吸血的那一种…”

四人钻出石缝,突然眼前一黑,无数飞行的黑影从头顶上争先恐后地掠过,还伴随着哗啦哗啦和吱吱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啊!”

微醺突然痛叫了一声。“真的是吸血服翼,大公子,快走!”

头顶上的黑影中有不少已经向他们飞来,陶无辛思索不及,把梅非拉到自己胸前护着,用了轻功在洞穴之中穿梭。

“陶无辛,微醺,微醺他不会轻功!”

梅非忽然停了下来,朝后头张望着。“他们没有跟上来!微醺他被咬了,一定跑不快!”

“别停下!”陶无辛焦灼地拉着她的手臂。“这山洞里路线错综复杂,我们刚刚乱跑了这一阵,哪里还找得到回去的路?怕是已经跟他们跑散了。”

“可是——”

“他们也许走的是别的路。你这样冒然回去,不但找不到他们,反而会喂了服翼。”

他一把拉过梅非的手。“我们先躲过这些吸血怪物再说。”

梅非无奈,只得跟随着他又跑了一阵子,来到了一个石室中。

蝙蝠的声音渐渐远去,两人才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子。

“你刚刚应该带微醺走。”梅非埋怨地说:“我好歹还会轻功,微醺他却不会。再说了,那个薛幼桃——她更是什么都不会,你干嘛就非得带我走?”

陶无辛笑了一声。“当时你离我最近,我下意识地就拉你走了。”

“我听说吸血服翼有毒,被它咬过的人大半都会中毒,大半日之后便会狂躁而死。”梅非突然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微醺他不会有事吧?我真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陶无辛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微醺他在制毒解毒方面颇有天赋,就算中了毒,他也一定能找到解法。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想想我们要怎么出去。”

梅非愣了愣,四处望了望,又趴在山壁上听了听。

“那边好像有水声。我们往那边走走,也许能找到出路。”

陶无辛却没有回答。

梅非蹙了蹙眉,走到他身边。“陶无辛?!”

他似从梦中醒转一般,迷糊地应了一声。“唔?”

“你睡着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能睡着?”梅非无奈。“起来罢,我们先找到路再说。”

三十三章 患难真情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臂,却反被他一把拉到了自己怀里。

“你做什么?”她怔了怔,随即开始挣扎。“干嘛啊…”

他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膀,箍得紧紧的。“臭丫头,如果——我们出不去——就得死在这儿了。”

梅非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子。“你乌鸦嘴么?”

他闷哼一声,随即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要死在这儿,有件事我很想知道,你能告诉我么?”

“什么事?”

他睁开眼,双目灼灼。

“你心里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梅非愣了愣,垂下头去。“我不能说。”

“好罢。”他似有料到。“我想也是。那我换一个问题。”

梅非挑了眉。“你以为你在临终遗言么?快走啦,顺着这条路,说不准就出去了,还磨磨唧唧说那么多干嘛。”

“就一个问题。”他的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意味。“若是你不回答,我就不走。”

“好罢,你问。”梅非没了辙。“还当自己是乖宝宝么?撒娇…”

他隔了许久,直到梅非的耐性差一点就要耗尽的时候,才幽幽地问出了口。

“你可后悔么?”

梅非没听明白。“什么?后悔什么?”

“可后悔——与我的那一夜?”

她的脸瞬间化作热番茄,颇有些无语。“陶无辛,你——你就问这个?”

这个时间,地点,这种情况,他居然问这样的问题?

她一低头钻出他的怀抱,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你有心思想东想西,不如快点儿走!”

他也不再强求,只是笑了一声,便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继续在黑暗中前行了许久,一直到连梅非也快脱力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丝光亮从不远处透过来。

光亮穿透了黑暗,再一次带来了希望。

“看到了么?!”梅非惊喜地往那里跑了几步。“一定是出口!”

她转过头来,只见陶无辛朝她浅笑着,整张脸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像是快要被吞噬。

她的心不自觉地一沉。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不是找到了出口么?

她重又笑着走过去拉他。“快走罢,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我有些乏了。不如你先出去罢,我随后就到。”陶无辛的声音很轻。

“说什么呢?”梅非皱起眉,右手去拉他的手臂,左手往他的背上推了一把。“快些,我们一起出去。”

话音还未落,她已经感受到自己左手上那种黏湿滑腻的触感。

“你——”她忽地变了脸色,收回手举到眼前。

就着依稀的光线,她看见一片浓稠深沉的颜色,不知怎地竟比之前的光线更加刺痛了她的眼。

“你受伤了?”梅非喃喃地看着手上的血迹,缓缓地抬起头看他。

陶无辛依然朝她浅笑,甚至带了些戏谑顽皮的神色。

“还是被你发现了。”

梅非呆了呆,却不由分说地拉起他便往光亮的地方走。

果然是洞口,却不是之前进来的那一个。不知道他们在洞中究竟呆了多久,这时已是破晓黎明。

她拉着陶无辛到了洞口,将他翻过身去,背对着光。

“干什么?”陶无辛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有事。”

她却猛地捂住了唇,才让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这一背鲜血淋漓的痕迹,至少是五只以上的服翼造成的。

梅非突然想起之前他一把把自己护在胸前,原来竟是为了替她挡住这些服翼的袭击么…

她望着那些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陶无辛已经转过身来,看她这模样,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罢,我从小服用一些药物,能对抗许多毒。再说现在我已经用内力将毒压制了起来…”

梅非心中划开了一道清明。原来他之前在石室里跟自己扯东扯西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是在拖延时间运转内力压制毒素…

“我没事,好得很。”

陶无辛看她那哭丧着脸的样子,勾了勾唇。“怎么,你舍不得了?”

梅非抖了抖眉毛,嘴唇颤啊颤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真的没事。”他朝洞口走了几步。“过会儿找到微醺,不就能解毒了?快走罢。”

他加快了脚步,朝洞口走去。

梅非偷偷揉了揉眼睛,这才跟了上去。

快要走到洞边的时候,陶无辛忽然脚下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地往下倒。

梅非睁大了眼,飞奔过去,恰好将他接在了怀里。两人一起朝地上摔了下去。梅非的手肘磕到了石头上,顿时一阵剧痛。

晨光毫无保留地照进洞口,金黄色的光线隐去了陶无辛苍白的脸色。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对她浅笑。

“臭——丫头——我只是——有点儿累——”

“别胡说了!”梅非慌乱地抚着他的额头。“你一定是中了毒!”

“你是——在咒我么?让我——睡会儿——就好。”

“不许睡!你不是说你很厉害么?你不是说你不会中毒么?”梅非呜咽着,眼泪终于滑落到他的脸庞上。她大声地嚷嚷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他不要睡过去。“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烂桃子!”

“别哭…”他皱了皱眉。“你哭得真丑…”

梅非反而哭得更大声。

“骗子——”

“好吧。我中毒了,你——去替我——取些水来,好不好?我很渴。”

梅非停了哭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想支开我?”

他无奈地阖了眼,又睁开一条缝。“这毒…可能会引起狂躁…我怕我会控制不住…——伤了你。”

“不可能,我不相信!”她摇着头。“你不会中毒,不会有事。都说祸害遗千年,你哪有这么容易死?”

他轻笑了一声,像用了所有的力气。

“刚刚——那个问题,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哪个?”

“后面的那个。”

梅非呆了一呆,终于别开脸,摇了摇头。

“没有。”

陶无辛阖了眼,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就这么晕了过去。

梅非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蹲在一旁看着他的脸。

她脸上的泪珠未干,一双凤眸睁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眨。陶无辛皱着眉,嘴唇完全失了血色,整个人烫得厉害。

梅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站起身,朝洞口走了过去。

前面是茂密的野草丛,使得这个洞口很难从外面被发现。

她拨开野草,又将它们恢复到之前的样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朝前走去。

在周围兜过一圈之后,她发现这里之前完全没有来过,也看不见任何猎户人家,唯有鸟鸣猴啼,偶尔还有几声瘆人的狼嚎。

因为怕有野兽会到洞里对陶无辛不利,她不敢走远,只拿了一片叶子盛了些溪水,托着叶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肘被那石块划出一道深长的伤口,流血不止。

她拿绢帕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子,单手托着水往回走。

陶无辛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处,嘴唇灰白,因为脱水而皱起了皮。

梅非将叶片上的水一点一点地滴到他微微打开的唇中,他蹙了蹙眉,再没有别的反应。又将他翻了个身,剥下他的衣服替他清洗了一遍背后的伤口。

她曾经在越凤山上听师父提过关于吸血服翼的事情。被吸血服翼吸过血的人,若在一日之内没有犯狂躁之症,便是这毒素没有生效。

也就是说,只要陶无辛熬到了傍晚,那就不会死。

她捧着那一叶水,蹲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头一次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她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睑,时不时替他喂水,像是失去了理智的傀儡,只有一根线还紧绷在她的脑中,那就是眼前这个男子的生死。

她就这么机械的动作着,一双眼早已经湿透又晾干,再也流不出任何的泪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让自己承了这样天大的人情?若是他真的就这么去了,那她欠他的,便是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为了自己这个公主,这样做值得么?他不是说只追随配得上那个位置的人?没有了她,还会有别的人。甚至他自己,也比她适合坐那个位置百倍,何必损了自己的命?

她想不明白,想不透彻。等他醒过来,一定要好好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