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梅非摆了摆手。“我还是回去吧。”

“等等。”微醺解下身上的披风,小心地替她系上。“好了。”

他淡淡一笑,视线在她脸上顿了顿,才收回手。谁知手碰到她的发髻,将一只玉簪碰了下来。

他俯身拾起玉簪,满脸歉意。“小非,我替你插上吧。”

梅非点了点头。

微醺朝她走了一步,两人面对面,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梅非觉得有些不妥,微醺却非常自然地一手扶住她的头发,一手将那玉簪稳稳当当地插了进去。

正在此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微醺哥哥,刚刚——”

声音戛然而止。

梅非惊讶地回过头,却见莫无伤呆呆地看着他们,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怒意。

“你们——”

梅非心知不好,这姑娘怕是误会了。从她的角度看来,他们大概就像是在拥抱。

“三小姐。”微醺却不慌不忙地朝她点点头。

“你们-你们刚刚在做什么?”莫无伤像是气急,竟然有些结巴。“你们怎么能这样?!”

“三小姐,你误会了,我们没有——”

“我亲眼看到,还能误会?”莫无伤恨恨地盯着她。“难怪母妃她说你不简单,不让大哥跟你在一起。我还同情你来着,简直是瞎了眼!”

“三小姐,请勿中伤他人。小非她不是什么坏女人。”微醺微皱了眉,语气也有些冷。

“你是被她给骗了!她明明跟大哥好,怎么又会和你——她就是会使这些狐媚的手段!微醺哥哥,你别上她的当啊!”莫无伤湿了眼眶,看上去真急了。

“三小姐请回。”微醺的语气也颇有些不客气。

梅非听得头疼。“三小姐,你真是误会了。刚刚不过是他帮我——”

莫无伤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她只是怨恨地瞪了梅非一眼,转身跑开了。

“这下子好,我把这西蜀王府的人给得罪了个遍。”梅非自嘲地笑了笑。

微醺蹙眉望着她。“都怪我,不该——”

梅非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她忽然眉开眼笑。“你知道么,以前还在越凤派的时候,我师父常说我荒唐,不像个女孩子家,别的师兄们也常叹气,说我这个性子,一定嫁不出去。现在居然还能被人家说成狐媚——”她满意地点点头。“说明我进步了不少。”

“小非…”微醺的神情有些复杂。“难过的时候就应该哭,开心的时候才应该笑。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难受而已。”

梅非渐渐收敛了笑容。“微醺,你不明白,我不能哭。”

若是哭了,她会软弱。若是软弱了,她会觉得自己很可悲。若是觉得自己很可悲,她会更加难过。

只要不哭,她就还是那个神经比大象腿还粗,荒唐得不得了的梅小五。

微醺不明白,也许也没有谁明白。她心中的酸涩,不能够通过流泪排解。

“我先走了。”梅非朝他摆摆手。“对了,从这儿怎么去我的住处?”

“我送你罢。”

“不用了。我能行。”梅非朝他眨了眨眼。“不会再迷路了。”

梅非提着微醺送的一盏灯笼回到住所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刚刚返回的瑶瑶。

瑶瑶坐在桌前,悦兰和小安坐在她身旁,似乎正在安慰她。

“瑶瑶?”梅非放下手中的灯笼。“你回来了?”

瑶瑶朝她笑了笑。“是啊。酿酒司这边缺人手,我得早些回来帮忙。”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这儿不是还有我?”梅非坐到桌边。

“没事了。”瑶瑶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神情却已经正常了许多。小安的神情也很有些悲伤。她与瑶瑶对视了一眼,叹息了一声。

瑶瑶垂下眼。“大家都早些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

悦兰和小安都起身去洗漱,而梅非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瑶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安然。

瑶瑶感受到她的目光,抬眸朝她笑了笑。“小非姐,我先去睡了。”

梅非这一夜,睡得是辗转反侧,不得好寐。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眼角湿了一片。

当然不是眼泪。

她这么对自己说,然后狠狠地擦了去。

瑶瑶回来了,酿酒司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但瑶瑶自己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依然像从前那般笑笑闹闹。

大家见她没有异常,才渐渐又放开了,恢复了从前的热闹。

酿酒坊收工之后,梅非走出门口,下意识地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她踌躇了一会儿。

“小非姐,还不走?”瑶瑶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过头,笑着摆摆手。“我还有些事要做。”

“好罢。那我先走了。”

梅非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决心去找陶无辛。

不管怎样,她得跟他说清楚。那些话——她还不明白。至于虚情假意,她从来没有过。

她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这一次没有迷路。

刚刚踏入那片桃树林,她就听到两个声音。一个是微醺,另一个是无伤。

“微醺哥哥,你的话——当真?”

“我说的都是真的。小非她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其实她——很可怜。”

“为什么?”

“世子他对小非是——”微醺似乎欲言又止。

梅非下意识地停了脚步。她的心跳得飞快,似乎有什么秘密就要揭开。

“总之你别再误会她就是。”

“微醺哥哥,你别说到一半就停啊。”无伤的声音有些着急。“究竟大哥对她怎么了?”

微醺叹息了一声。“世子他并非表面那样。所以——你就别为难小非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你是说——”无伤似乎恍然大悟。“你是说大哥对她不是真心的?我就觉得奇怪啊,大哥以前那么喜欢舜华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别人?”

“三小姐,别说了。”

“这么说来,她倒真是挺可怜。”无伤叹了口气。“那大哥他为什么要对她那样好?”

“这件事,三小姐就别再追问了。我是不会说的。”

“好罢。我不再误会她就是。”

“三小姐,我还有事要找世子,先告辞了。”

“好。”

四十八章 黑白分明

梅非侧身闪进桃树林里,掩藏了身形。

莫无伤走了出去,而微醺则向里面走去。

若说昨晚在她的心中留下的是酸涩,那么此刻在她心中留下的,是一道赫然见骨的伤痕。

“那么喜欢舜华姐…”

“对她不是真心…”

“她也很可怜…”

从来没有人,用“可怜”来形容过她。

她很愤怒,这种涨得满满的愤怒甚至掩过了伤心。

梅小五可以被人嘲笑,可以被人谩骂,却不可以被人可怜。她从桃林里出来,深呼吸了一下子。

之前陶无辛也对薛幼桃示好,但她心里清楚他的目的,虽然略略泛酸,却并不十分在意。但若说陶无辛喜欢的人是舜华,却真在她心中压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因为这多半是真的。

舜华这样的女子,的确十分让人喜欢。更何况她还有跟陶无辛的娘亲相同的笑容。

既然陶无辛喜欢的是舜华,那为何又要对她如此情深款款?

她似乎被寒冰久冻,已然麻木,索性将自己抽离在整件事情之外,细细分析。

从西蜀的态度来看,他们的确是支持大夏复国无疑,自己拿出那只玉貔貅,已是做了最后的试探。试探的结果让她彻底地放下心来。

她本打算让人传信到越州,让阿隐来西蜀,顺便也将整件事的经过向他们和盘托出。

可是现在她又不明白了。究竟陶无辛为何要对她如此?

难道真是为了将来可能的关系铺路?或者是为了君王璧的秘密?她迟疑了。在没有摸清其中的道理之前,还不能冒险说出真相。

或许她应该听他亲口说出来。可是如今她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些暖人心脾的温言软语,那些饱含情意的拥抱亲吻,若都是假的,那她还能相信什么?

梅非朝里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见了陶无辛又该说些什么。

正在犹豫间,微醺却又走了出来。看见梅非,他神情微讶地停了脚。“小非,你来找世子么?”

“对。”梅非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在么?”

“在。不过——”微醺略一迟疑。“小非,世子他似乎心情不大好。”

“是么?”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正好,我的心情也不大好。有些话要问他。”

微醺愣了愣。

“小非,不如改日再——”

“微醺。”梅非盯着他,看了许久。

微醺转开了眼。“小非,很多事情,还是糊涂一些好。何必一定要弄清楚?”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装糊涂能让人永远不受伤害么?”梅非反而下定了决心,越过他,朝房间走去。

走到门前,她并未止步,伸手将房门一推。

陶无辛站在窗下,见她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愣了一瞬,随即把手上握着的东西放到身后。虽然他动作极快,梅非却恰好看清了他所握之物。那正是一只月白色的木头簪子,簪头雕了一朵木槿花,惟妙惟肖。

她的心本来已经冻得麻木,却在此时又清晰地感觉到了丝丝入骨的凉意。

舜华舜华,不正是木槿的意思?

“你——”陶无辛清了清嗓子,侧过身去。“你来做什么?”

梅非走近了两步。他的神情居然有些慌乱。

“陶无辛。我们之间,究竟谁是虚情假意?”她冷笑一声。“我已经厌烦了这样猜来猜去。不错,比心机,我斗不过你。咱们索性摊开来说,你究竟要什么?”

陶无辛脸上的慌乱化作怒气。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他咬牙。“原来我果然是白费了心思。”

“说罢,难为你费心与我周旋,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君王璧的秘密,我已经说了出来。只要你是真心助大夏,你想要的,只要我有,一定双手奉上。”她望着他的脸,努力做出一脸淡漠。

“你是要跟我谈条件么?”陶无辛冷哼一声。“我还要什么?你以为我想要你什么?跟我讲条件?你怕是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你是什么意思?”梅非皱眉。

“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他的神情忽然变得邪恶。“公主?你真是公主么?”

梅非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她与他对视,一双凤眸渐渐地失却了温度。

“原来你早就怀疑了。”

“不止。我很早之前便已经确定了。”他勾着唇角,却没有一丝笑意。“你身上的青莲标记是纹身。林太傅隐忍了这么久,怎么会在最后一刻让自己的心血白费?你,就是他设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局。”

梅非垂下眸,薄唇泛白,抿成一条颤抖的弦。

陶无辛看到她这模样,眉心微蹙。

“你——”

“继续说罢。我洗耳恭听。”

他别开眼,继续说道。“当年王妃产下的应该是一个男孩,而林夫人产下的才是女儿。所以你是林太傅的女儿,而梅隐,他才是真正的皇室后人。”

“林太傅在临终之时布下最后的一个局,假称你是皇室,以你为挡箭牌,试出西蜀的诚意。”他转过身去。“我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真相,却没想到——”

“那个玉貔貅,也根本就不是君王璧罢。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东西。我说的可对?”他似在自嘲。“未想到我如此真心待你,你却还是不信。”

梅非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许久。

她忽然笑了起来。

“没错。既然你已经确定,又何必要让我自己说出真相?”她笑得奇特,既有些绝望,又有些疯狂。“这就是你如此对我的原因?如今你已经得到了答案,又将把我如何?”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陶无辛蹙紧了眉,看上去恼火得很。“我要把你如何?从一开始到现在,哪一件事不是顺着你的心意来做的?”

梅非垂下头,似乎完全也没有听进去。

“我会书信一封给阿隐。他是大夏皇族的最后一人,的确还需要西蜀的全力相助。至于真正的君王璧,待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拿出来。”

陶无辛望着她,却看不清她的心思。

“如今真相已揭,你也不用再对我做戏,可以去爱你真正所爱之人了。”

梅非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要转身离开。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什么叫做戏?什么真正所爱之人?”他皱眉想要上前拉住她,却见微醺走了进来。

梅非没有看微醺,只垂着头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微醺朝梅非的背影望了望,又转向陶无辛。“世子,小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