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舜华,我还记得你那里有一种能显出人手纹的杜光藤汁?”

舜华一愣,对上梅非别有深意的眼神时又立刻反应了过来。“没错。”

“好,只要将那药汁取来,涂在这瓷瓶上,凡是摸过这瓶子的人,手纹都会显在上面。到时候再做一比对,不就真相大白了?”

“说得没错!”舜华点了点头。“我这便去拿。”

莫齐遣退了不相关的人,厅内只留下了两个当事人梅非和薛幼桃,以及王妃,陶无辛和上官久。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薛幼桃微红了眼眶,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王妃蹙着眉,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梅非。

陶无辛一直握着梅非的手,对她微微地笑着,像是身处月下花园,轻松舒畅。

上官久似笑非笑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咳了一咳。“小两口果然黏乎。”

梅非一窘,便要挣开手来,陶无辛却勾了唇不肯放开。

薛幼桃的眸色一冷,忽然垂了眼,似有所思。

舜华和无忧不一会儿便将那药汁拿了过来。舜华仔细地将药汁涂在瑶瑶拿来的那只药瓶上,不过片刻的工夫,瓷瓶上果然显现出了几个明显的手指纹。

“现在,只要比对一番便可。”

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转向薛幼桃。

薛幼桃看着瓷瓶上的手指纹,恍惚了一下子。

“幼桃,既然如此,不妨试一试。”莫齐也开了口。

薛幼桃突然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化。之前那个娇柔矜贵的大小姐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现在的她,更像是个气势过人的女王。

“不必试了。”

她缓缓地开了口,清晰而毋庸置疑。“莫叔叔,幼桃有些话想说。只要您和王妃娘娘,小辛和梅姑娘在场就好。”

莫齐一愣,让舜华和无忧以及上官久都退了出去。

薛幼桃终于开了口。“不错,我就是天水门的现任门主。”

莫齐和王妃脸上的不信和痛惜触目惊心。

“幼桃,你——你怎么会——”莫齐颤抖着嗓子。

“幼桃,你说的都是真的?”王妃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这么说,真是你跟瑶瑶串通陷害了梅姑娘?”

“不错。的确是我做的。”薛幼桃没有否认,也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我早就知道她不对劲!居然还诬陷小非?”舜华忿忿。

陶无辛的眉一蹙。她这样坦然,反而叫他有些不安,似乎还有什么没有料到的事。

“幼桃,你——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爹?!”

莫齐摇着头。

“莫叔叔,有些事也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薛幼桃勾了勾唇,居然有一丝妖邪之气。“我不仅是天水门的现任门主,还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安乐公主。”

“什么?!”莫齐的脸色遽变。

在场之人无不呆愣。

“莫叔叔,我和我爹,都是当今圣上的亲随。当初我和我爹逃到西蜀一事,其实是圣上他对西蜀不放心,特地让我们做一查探。”薛幼桃怡然自得地踱了几步。“当然,圣上如今对西蜀的忠心是丝毫不疑了。莫叔叔,既然我们如今都是圣上的臣子,关于我的身份,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莫齐的脸色变幻了几下子,终于又恢复如常。

“既然如此,你这次回到西蜀,又有何用意?”

“如今平阳和岭南不安分,圣上自然也要派我来探探西蜀的意向。”薛幼桃微微一笑。“还有,前些日子,昌平接到了一个消息。据说西蜀有了前朝连姓后代的下落,这也是我来的原因之一。”

陶无辛的手紧了紧。

“来这一趟,果然大有收获。前几天,我才得知,原来西蜀真有了连姓后代的下落,甚至还把她接到了锦城来。”她的视线转向梅非。“所以我设了这个局,想确认她的身份。如今看来,是十有**了。”

“幼桃,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齐脸色如常。

“这我自然不能说。不过我已经将这件事传信到了昌平给圣上,想必他很快就会派使者前来。”她垂下眸。“先父和莫叔叔乃是至交好友,幼桃自然也不想给莫叔叔惹上麻烦。我想西蜀之所以将连姓后人接到锦城,也不过是为了确认之后再向圣上回报。我说得可对?”

莫齐的眉头纠了一下子。

“自然是这样。”

“好。”薛幼桃又瞟了梅非和陶无辛一眼。“幼桃的任务已经完成,明日便会启程回昌平。圣上所派之使者想必过些日子就会到了,还望莫叔叔好生接待,免得令圣上的疑心,为西蜀惹了麻烦。”

她满意地笑了笑。“如今事情都一清二楚,幼桃先行告退。”

她转身,从容不迫地出了门。

五十一章 情投意合

莫齐僵直在原地,许久才颓然坐下。

“夫君,她的意思是——”王妃转向梅非。“难道梅姑娘她——”

莫齐长叹一声。

陶无辛抿了抿唇。“父王,事到如今,只有先下手为强。”

“但平阳和岭南还未起事,若我们先做,怕会被他们得了便宜。蜀军虽强,要对抗三路大军,还是勉强了些。”

梅非忍不住开了口。“其实——”

陶无辛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梅非下意识住了口,只见他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小非,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把你交给冯傲。无辛,今晚小非也辛苦了,你先带她下去休息罢。酿酒司那边就不要去了。”

“是。”

梅非和陶无辛走在路上,默然无语。

“刚刚为何不让我说出真相?”梅非垂着头。“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把我交出去就行了。”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陶无辛的声音里隐含了怒气。“我不会把我的女人送入虎口。”

“可是王爷他迟早也会知道真相。我们不能一直瞒着他。”梅非停下了脚。“无辛,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西蜀蒙难。再说——”她垂下眸,咬了咬唇。“虽然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但若只是为了责任,你不必这样——”

“责任?”陶无辛转身,挑眉注视着她的脸。“你究竟是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我——我都知道了。”她深呼吸一下子,抬起头来。刚刚流过泪的眼眶红红的,像只风中凌乱的兔子。“其实你喜欢的人是舜华吧?既然如此,何必勉强自己?”

陶无辛睁大了眼,哭笑不得。

“难怪你那么奇怪——你究竟听谁说的?”

梅非愣了愣。“很多人都这么说。”

陶无辛扶了额。“报应啊,真是报应。”他叹息了一声。

“当年我年少轻狂,又对王妃心存怨愤,总想着做些什么事情叫她不好过。”他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很喜欢舜华,一直想让舜华做她的儿媳妇,便装作喜欢舜华的样子去接近她。当然,舜华最后还是跟二弟在一起了。我很快就忘了这件事,谁知道现在居然——”

“我对舜华,最多是兄妹之情。”他无奈地在梅非的脸上揪了揪。“你这臭丫头,为什么听信别人的话,却不信我?”

“可是——可是你昨天为什么对我说那些话?还说什么虚情假意…”梅非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陶无辛叹了口气。“我只是气你,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肯对我说实话。”

他从怀里掏出那一只雕了木槿花的白檀木簪。“我娘亲曾经对我说过,等以后有了心爱的女子,一定要自己亲手做一件东西送给她。这是我花了好些时候刻成的,本来想等你向我坦诚之后,便将它送给你,谁知道——”

梅非呆愣当场。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木槿花最适合你。”他笑意温柔,眼里闪动着光芒。

“这是要送给我的?”梅非喃喃,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瓜。

“当然。”陶无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水波,晃晃悠悠,从她的耳里流到了心上,一片润泽。“虽然晚了些,应该还来得及。”他抬手,将木簪轻轻□了她的发髻里。“跟我想的一样好看。”

梅非怔怔地望着他的脸。“我真傻。”

“你才知道么?”陶无辛燕眸一翘。

梅非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抱着他的腰,贴近他的肩膀。“是我误会了。”

陶无辛闭上眼,把她紧紧地按在怀里,将下巴埋进她的肩窝里蹭了蹭。“臭丫头,你就是老天派来折磨我的。”

梅非的唇翘得高高的,把脸拱到他的裘衣里,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对不起。可是——可是我也很难受。”

陶无辛轻笑了一声,勒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谁叫你不信我,却去信那些传言?我对你的心思,难道你自己都体会不到么?”

她摇摇头。“不是体会不到,是不敢相信。我怕自己陷得太深,会无法自拔。”

“为何要拔?”他的手移到她的脸庞上,把她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我要把你绑在我身边,一辈子也别想逃开。”

梅非勾勾唇,别开脸去。“真霸道。”

“霸道?”陶无辛挑眉。“刚刚我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白了,难道你还能不嫁给我?”

她挣开他的怀抱,跳出几步远。

“我还没答应!”

“又想耍赖?”陶无辛做恼怒状,身形一动便到了她身前。

梅非只觉得脚一轻,已经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喂,你干嘛?!”她笑着想要逃。

“当然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陶无辛笑得很邪恶。“虽然已经煮过了两次,但多煮几次也无妨。”

“色桃子!”她用力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子,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现在形势那么复杂,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陶无辛委屈地揉了揉胸口。“好痛。”

“真痛?”她凑过去想替他揉揉,却被他一把抓住,便吻了上来。

两朵凉凉的唇贴在一起,轻轻地摩擦。他小心翼翼,却又难掩急切。他的舌尖湿热,滑过她唇上的每一处轮廓,在她的唇角停了停,终于忍不住用力地含住,辗转不舍。

她忍不住,悄悄打开了唇齿,迎合他,主动地与他纠缠。舌尖摩擦的灼热渐渐蔓延到了全身。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像在冬夜里低鸣着渴望伴侣抚慰的小兽。

许久之后,陶无辛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指尖划过她酡红的面颊,颇有不甘:“若不是有这么多碍事的人,我真想——”

梅非羞恼地瞪他一眼。“我已经落在你手里,想逃也逃不掉了。你还急什么?”

“急。我急得很。”他暧昧地一笑,引导着她的手朝自己的身下去。“你自己看,我是有多急。”

梅非抽出手,往他脚上狠狠一踩。

陶无辛呲牙咧嘴。

“怎么样,现在不急了罢?”梅非笑得很得意。

“臭丫头…”陶无辛无奈。

“呀!”梅非忽然睁大了眼。“我怎么忘了,大师兄!他去哪儿了?”

陶无辛愣了愣。“他似乎是跟舜华他们一同走的。别着急,明日我替你找他。”

“嗯,大师兄这一次过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等明天见到他,再详细地问问。”梅非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大师兄神出鬼没,倒好像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样子。”

“上官久的确是个奇人。”陶无辛勾勾唇,又蹙眉。“这一次虽然让薛幼桃的真面目暴露,却被她把连姓后人这个消息给传了出去。西蜀内果然有内奸。”

梅非点点头。“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说的话?她说,前些日子昌平得到消息,说是西蜀可能有连姓后人的下落。后来她又说,前几日,她确认了这个消息。”

“嗯。她说的这番话很有些疑点。”陶无辛仔细地想了想。“也就是说,一开始他们得到的那个消息是很含糊的,而前几天才得到了确认。”

“没错,也就是说,就在前几天,有人将我是公主这件事透露给了她。”梅非沉吟了一刻。“这个内奸实在是厉害,竟然连我的身份也被他给挖了出来。”

“这个内奸一日不除,西蜀便一日不得安宁。”陶无辛握紧了拳头。“过些日子,冯傲派的使者就会到了。我想到时这个内奸一定会有动作,我们就小心看着吧。”

“那薛幼桃呢?就让她这么回去?”

“目前还不宜打草惊蛇。”陶无辛揽住她的腰,两人一同慢慢朝宁远阁走去。“只好先放她一马了,否则若她出了事,冯傲一定会有警觉。梅儿,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她为对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我明白。”梅非点点头。“所幸阿隐的身份还没有暴露。父亲的部署果然还是起了作用。”

“梅儿,你这样为他考虑,那你自己呢?”陶无辛皱着眉。“如今冯傲以为你是连姓后人,必然会对你不利。你这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我何尝不知?但这是我的责任,阿隐是我的弟弟,我一定要保护他。”她一转脸,看见陶无辛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立刻又抱住他的胳膊。“我会武功,再说不是还有你?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鬼丫头。”陶无辛无奈地摇摇头,在她鼻梁上刮了刮。“还有什么法子?我的未来娘子,自然得好生护着。”

“是啊是啊,桃九又是怎么回事?”梅非突然想到。“是你让他跟着我的?”

陶无辛讨好地笑笑。“我是担心你。还好这次我让他跟着你,否则——”

“好了好了,就算你有理了。”梅非戳戳他的手。

梅非依旧住在之前的房间,刚一躺下,便听得有人敲门。

她披了件外衫,打开门,却见薛幼桃伫立门外,朝她微微一笑。“梅姑娘。”

梅非一愣。在这种时候,她居然会来找自己?

她倒是不担心她会对自己做什么,毕竟桃九还在暗处,又是陶无辛的地方。

“梅姑娘,噢,不,应该叫你连姑娘。”薛幼桃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你放心,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对你如何。”

“以你的身份,只有一个人能决定你的将来,那就是当今圣上。只要陛下他不开口,我不会对付你。”她勾了勾唇。“我来,只是想劝劝姑娘。如今已是大厉的天下,以你一人之力想要翻这天,根本就不可能。若圣上有意要放你一条生路,你就该感恩戴德了,那些个有的没的,还是少想想比较好。”

“多谢薛姑娘,噢,不,是安乐公主提醒。”梅非笑了笑。“我自然铭记于心。”

“只要你识时务,我自然也会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薛幼桃勾了勾唇。“今晚的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用些小小的手段也是难免。”

“我还有些疑问,不知公主能否解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眼珠一转,风情万种。“不错,的确是我跟瑶瑶说了些话,才让她决定要跟我合作。还有,想知道你和那个酿酒司的小伙计是怎么中的药?”

“你对我们天水门的秘药解法很清楚,当然不能用一般的药。这是‘雌雄双飞香’。雌的和雄的单独用,都没有任何的效果,然而一旦中了雄香和雌香的人靠近,便会如雌雄相吸一般无法自抑。”

“这雌香,是下在了那坛桂花酒里。雄香,则叫瑶瑶找了个机会让那个小伙计吃了下去。”薛幼桃面露得色。“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桃九。小辛对你还真是上心,只不知道是因为你的身份呢,还是因为他真动了心?”

梅非笑了一声。“世子大人的心思,自然无从猜测。”

“无论他是什么心思,我只劝连姑娘你别对他动什么心思。你们两个,一个是西蜀世子,一个是前朝余孽,怎么也不可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