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回王府,换身衣服去见三师兄罢。这件事,就算他不追究,你也该自省一番才是。”

方雪卿讷讷。“小五,我发现你跟师父倒是越来越像了。”

“换了谁也会这么说你。”梅非拍拍他的肩。“瞧你这一身酒气的。快回去罢。至于桃色的事,等这次面见结束之后,我再跟你慢慢说。”

西蜀王府的议事大厅,西蜀王莫齐不缓不急地迈步而入,莫无辛和尹玄昭紧随其后。

容璃和姜红月坐在右侧的贵客位上,方雪卿和连隐则坐在左侧位,四人起身,先向莫齐行了一礼。

“四位快请坐,不必客气。”莫齐一掀衣摆在主座上坐下,莫无辛坐在他身旁的位置,而尹玄昭则立于两人身后。

“莫王爷,这次我等前来西蜀,只为两件事。”容璃清浅一笑,眸中贵气熠熠,却不逼人。“其一,家父常言与莫王爷同僚已久,近些年来却鲜少谋面。此番特遣容璃觐见问候,并呈送书信一封,以示平阳与西蜀交好之意。”

莫齐温和地笑着点头。“平阳王真是客气了。”

容璃身旁的姜红月也微笑着开了口。“莫王爷,家父听闻夫君与红月此行,亦命红月送上礼物,以示岭南之诚意。”

她将手边一只长形紫檀木盒交与容璃,容璃起身,将这木盒连同他手中那封盖了平阳王金印的书信奉上,尹玄昭上前几步接过,送到莫齐手边,将木盒的盖子打开呈给他看。

正是一丛鲜红色的珊瑚树,虽然不大,却内镶明珠,璀璨生光。

“岭南王有心了。”莫齐呵呵一笑,将那封书信拆开,细细观阅了一遍,又合上放在一旁。

“素闻碧璃公子和红月神女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天生一对璧人。”莫齐赞了一声,转头朝莫无辛吩咐道:“无辛,碧璃公子与红月神女大婚,我们西蜀也未曾参加,实在失礼。你看——”

“父王说的是。府中正好有一柄雪玉如意,正好补做贺礼。”

莫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就依你所言。”

“孩儿稍后便让人送到鸿来轩。”莫无辛唇角微勾,燕眸深邃莫测。

“此等薄礼,权当老夫赠予二位的新婚贺礼。二位请勿推辞。”

“多谢王爷。”

尹玄昭在他们身后颔首一笑,随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

“容二公子,此番来西蜀,还请多留几日,让无辛带你们四处看看。”

容璃有礼地略一点头。“王爷美意,容璃却之不恭。”

莫齐又朝方雪卿和连隐打量了一番。“容二公子身边人果然都英姿不凡。”

“雪卿和阿隐与晚辈皆为同门,得他们二人相助,实乃晚辈之福。”

“看来越凤派果然名不虚传。”莫齐转向方雪卿和连隐。“若我西蜀多些二位这样的人物,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哪里。承蒙师兄青眼,我二人只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雪卿拱手谦道。

“王爷过谦了。世子大人才算得上是位人物,谋略过人,行事高明,实在叫人钦佩。与我二人实是云泥之别。”连隐双目坦荡,从容应对。

莫无辛唇角的笑意深了深,燕眸中偶有光线掠过。

莫齐的眼一眯,又往连隐身上扫了一眼,转而颔首微笑。

寒暄了一番之后,容璃四人告辞离开。

莫齐命莫无辛相送,自己却和尹玄昭留了下来。

“王爷,从这一件玉如意所含之深意,正可看出世子如今行事老道,滴水不漏。您也该放心了罢。”

“不错。”莫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玄昭,你看着这孩子长大,一直暗中培养帮助于他,本王心里有数,他却不知。他如今长大成熟了,却相疑于你,实在叫本王无奈。”

“他相疑之人又何止我一个?”尹玄昭呵呵一笑。“王爷,对人设防,不轻信于人,对于世子所处之境乃是好事。”

“你心怀大度,本王却深感歉意啊。”莫齐摇摇头。“玄昭,你对那位梅公子怎么看?”

“梅隐公子?”尹玄昭双目微眯,试探地望向莫齐。“少年出众,龙章凤姿,卓而不凡。不知王爷何出此问?”

“本王听无辛说过,他就是小非的弟弟,也就是林太傅的儿子。”莫齐叹了一声。“这孩子生得出众,倒让本王想起当年林太傅的风姿。不知何故,本王总对他有种亲切之意。”

“既然王爷与他投缘,大可与他多多接触。”

“如今他是容璃的属下,本王也不好特意与他来往。”莫齐摇了摇头。“只是他加入了平阳与岭南的联军,恐怕小非她会为难啊…”

“王爷,事情也许并不如我们所想。即便如此,梅姑娘她一定也早有心理准备。”

“玄昭啊,你是不是还对小非心存疑虑?”莫齐微皱了眉。“私下里你总称她‘梅姑娘’,而非‘公主’。这实在有些不敬。”

尹玄昭神情微变,却依然恭敬地应道:“王爷说的是。属下以后会多加注意。”

五十八章 薰草伤身

莫无辛送容璃四人至鸿来轩门口。

“有劳世子大人。”容璃抱拳向他行了一礼。

“世子大人请留步。”姜红月亦出声道。

“二公子与夫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实在叫人心生感慨。”莫无辛微微一笑。

容璃笑而不语。

“听闻世子亦觅得心上佳人,不知何时大婚?”姜红月倒不忸怩,大方地发问。

莫无辛唇角上勾,似心情愉悦。“应该不远了。诸位不妨待在下大婚之后再走,也好让在下好生招待一番。”

“平阳还有俗事要务,怕是耽搁不了那么久。”容璃笑得有些勉强。“世子美意,容璃心领了。”

“既然如此,也不勉强二公子了。”莫无辛满脸惋惜,又勾着唇转向连隐。“隐公子,刚刚那些话在下都铭记在心,希望有一日能如数奉还。”

连隐面色一冷,随即又笑了一声。“会有那么一天的。”

“如此,在下先行告辞。”

莫无辛又朝他们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而去,脚步轻快。

容璃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垂下眼,匆匆折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姜红月愣了愣,明艳的眉眼中略有疑惑。她朝方雪卿和连隐问道:“夫君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你们可知道为何?”

方雪卿咳了咳。“大概是累着了。”

姜红月也不追究,朝两人点了点头。“我也先去休息了。”

姜红月走后,方雪卿才摸了摸下巴。“小六,这莫无辛说的大婚——不会是跟小五罢?!”

“谁知道?”连隐冷笑一声。“他想得倒是挺美。”

“他最后对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连隐的眸色一凉,眉头微蹙,抬首望向宁远阁的方向。“宣战…”

“宣战?!”方雪卿大惑不解。“他干嘛要跟你宣战?”

连隐笑了笑,没有回答。

“今儿个真是奇怪。还有啊,三师兄明明说了有两件事,怎么只跟西蜀王说了一件便走了?”

“第二件事,就在那封信中。”连隐略一沉吟。“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封信的目的是要西蜀王表明立场。”

“可是——西蜀王并没有说什么表明立场的话,三师兄怎么也不追问?”

“因为三师兄他已经得到了答案。”连隐踱了两步。“答案就在那柄玉如意里。如意如意,莫无辛和莫齐的意思是如他所愿。他们会保持中立。”

“原来如此。”方雪卿恍然大悟。“这些个弯弯绕真是厉害。小六,你这心思转得可真快。”

连隐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对了,我得去找小五,问她一些事情。”方雪卿顿下脚步。“待会儿回来。”

宁远阁内,梅非抱了一碟子腌青梅,拿了一本书看得不亦乐乎。

莫无辛推门而入。

梅非抬了抬眼,冲他晃了晃手。“无辛,来。”

莫无辛勾着唇坐到她身边去。“在看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梅非神秘地冲他眨了眨眼,把封面往他面前一送。

上头赫然印着“大夏旧说”四个篆体小字,蓝色封面,看上去有些破旧。

“这里头记述了大夏开国以来的一些野史传说,也有些好看的传奇故事。”梅非翻了一翻,拿了颗梅子塞到莫无辛的嘴里。“很有趣儿,不知道是谁编著的。怎么样,谈得如何?”

“已经跟他们暗示过了西蜀的态度。容璃应该是明白了。”莫无辛嚼了嚼,酸得燕眸也眯成一条缝。“这么酸——”

“你不喜欢?”

“也就你喜欢。”莫无辛笑了一声,忽然神色一凛,盯着她仔细地看了看,最后视线集中在她的小腹上。

“小梅子,该不会——”

“怎么了?”梅非抬眸,见他脸上的神情怪异,半是激动半是欢喜。她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莫无辛贴近她,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便往她小腹上摸。

梅非一面笑一面躲。“你干嘛?!”

“别动!”莫无辛有些紧张。“说不定,你已经有了咱们的孩儿…”

“孩儿?”梅非先是哭笑不得,又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

“无辛——”

“什么?”莫无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小腹,仿佛这里头已经有了个小生命。

梅非的脸色有些凝重。“其实——”她咬了咬唇,把他的头捧起来。“我不会怀孕。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莫无辛很是疑惑。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么?”她垂下眸。“早在那时,我便用薰草送了酒服下,一年之内,我不会怀孕。”

莫无辛的脸上满是震惊。

“小梅子,你怎么用这样伤身的方法?”他脸上的神情随即化作悔恨和痛楚。“我该想到的——”他抬手捧额,声音也颤抖了几分。

他与她一夜风流,却忘记了她毕竟是女子,会面临怀孕的可能。他们两人在那时并无相许之意,以梅非的脾性,自然不会因为一个错误为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怀孕生子。

所以她用了这个古方,果断地杜绝了自己一年之内怀孕的可能。

这个方法简单有效,却颇有些伤身,一年之后再要怀孕时一定得好生调养,否则很容易小产。

“跟你的那次意外,让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梅非垂着头,低低地说。“当时我想,将来一定还会面对更多的意外,但唯一不能发生的意外便是孩子。”

“若真有了孩子,我怕自己因为孩子被人挟制,也怕这孩子会成为我的牵绊,或是为我所连累。所以我——”

她不再说下去。

莫无辛可以想象,这个女子是如何下定了决心,找来薰草瞒着所有人服下,又是如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以及所有其他人的面前淡定来去。尤其那时,她心里头还装着另一个人,刚刚受过失恋的伤。

他想到那时和她第二次缠绵时,她的身体对药物的反应过大,在平阳湖里泡了冷水之后她居然轻易地着了凉,还有之后的些微细节——她本是习武之人,身体怎会那么弱?可气的是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想到。

他的眼眶发胀,不敢看她。从未有一刻像此时一般悔恨,只恨自己的无意放纵制造了这个意外,制造了她身心最深刻的伤痛。

“梅儿,我——我真该死!”他颤抖着嗓音不敢抬头。“连隐说得没错,是我伤了你。我不知道——不知道——”

堂堂的桃花世子,此刻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浑身发冷,害怕下一刻她便要离开他,又觉得即使她离开也是自己活该。

温软的手指忽然触碰到他的脸上。“无辛,别这样。这件事,你我都有错。这是我为自己的荒唐付出的代价。”

“但我不后悔。”

她轻轻说完这句话,将他的脸抬起来,对着他略微发红的燕子眸。

“就像那次在山洞里回答你的,我不后悔。”她眯着眼,贴向他的额头。“虽然付出了代价,但好在是你。好在我遇到的是你。”

莫无辛的喉咙里传来一声深远的叹息声。他快速地伸手,将她抱紧在怀里。

“莫无辛遇上梅非,何其有幸。”

梅非翘着唇角,伸手抱着他的腰。“若你真想要——等这一切过去之后,那时薰草药效已过,我们再努力。”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朝他的下身不怀好意地望了望。“还是——你对自己没信心?”

莫无辛被她话中的意味逗笑,摇了摇头,心中柔软一片。“臭丫头。没信心?难道你还没体会够么?”

她转着眼珠子。“谁知道呢?有的人年纪大了之后力不从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年纪大?”莫无辛啼笑皆非。“力不从心?看来你的确还没体会够…”

说着他的手便朝她衣内钻。

梅非笑着往旁边躲。“别-别来!我有正经事跟你说呢。”

“什么事也比不上我的尊严重要。”莫无辛压住她的手,在她腰上挠了挠,梅非笑得合不拢嘴,拼命地躲闪。

“别闹——哈哈!”梅非翻来翻去想要躲开,却被莫无辛压得死紧。

“啊——哼!”

方雪卿站在门口,神色尴尬地左顾右盼。

莫无辛的手一松,梅非赶紧直起身来,顺便瞪了他一眼。

“四师兄,你怎么来了?”

“那个——门没关。”方雪卿咳了咳。“打扰了。”他这句话主要是对着莫无辛说的,而此时后者正讨饶地望着梅非。

梅非递了个眼色,莫无辛这才直起身,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无妨。方公子来找小非?”

“来找她聊聊,当然,也没什么要紧的。”方雪卿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轮流来去了几回。“要不——我先走,待会儿再来?”

“别,四师兄,我也正要找你。”梅非把那一本《大夏旧说》塞到莫无辛手里。“无辛,你先回房去,待会儿我再找你说刚刚那件事。”

“也好。”莫无辛朝方雪卿点了点头,绕过他出了门。

方雪卿扭头目送他走远了,这才一脸暧昧地走进了房间。“小五,你厉害。”

他竖了个大拇指,满脸赞叹。

“那当然。”梅非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四师兄,你来找我,是问桃色的事情?”

“是。”说到这个,方雪卿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小五,桃色她不是一般人。”

“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梅非叹了口气,倒了一杯香茶递给他。

方雪卿将茶盏握在手里,眉头微蹙。“你之前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心中就隐隐有些猜测,但最终还是置之脑后。我以为她既然跟了我,从前的事便不必再计较。谁知道——原来一切都在她掌握中。”

他冷笑了一声,有些凄然。“这样看来。我的感情,我的作为,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师兄,暂时别下结论。先说说罢,你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