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竟然是陈家的亲戚,最奇妙的是竟然被穆澈所救。

可是穆澈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这件事,实在叫人疑惑。

几天之后,三人走出了西蜀,进入了本都昌平郡的范围。越往北走,便能明显地感觉到气温的降低。已经早春三月的天气,路边的小水沟竟然还结着冰。四面空旷,少见绿色。

近黄昏的时候,三人到了一个小镇上了安顿下来。

莫无辛替梅非准备了裘袄,但西蜀常年温暖,即使有的裘袄大半也偏薄,应付这样的寒冷还是有些勉强。

所幸房间里都烧了暖炉。梅非把暖炉挪到床榻边,脱了裘袄,一股脑儿钻到被子里,打着哆嗦。

没有莫无辛在她身边替她暖脚,没有他的怀抱,有了暖炉,有了棉被,依然有种说不出的冷。仿佛这冷已经生在了骨子里,外头再温暖,也抵消不了骨子里头的孤寒。

她把木槿花簪取下来,放到自己的枕头边细细端详。

那一朵月白色的木槿花,精巧逼真,惟妙惟肖。他是花了多少的时间,花了多少心思才刻成的?

她忽然很想他。

他的名字,在她的心中徘徊了一千遍,一万遍。

“无辛…”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有些懊悔。才刚分别了几日就这样,是不是太没骨气了些?

门外有人敲门,有节奏的三下,不紧不慢。

梅非想把头蒙在被子里装睡着,过了一会儿,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还是三下,一模一样的节奏。

她无奈,只好下床,穿好衣服跑过去开门。

穆澈依然是一袭玄衣,神情如霜。

“二师兄?怎么,找我有事?”

穆澈点了点头。“随我来。”

两人走到客栈中间的院子里,穆澈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我们已经出了蜀地。”

“嗯。”梅非不知所以地点点头。

“一入昌平郡,便是陛下的地方。这儿耳目众多,哪怕是丝毫的动静也很容易被发觉。”

梅非注意到一件事。穆澈虽然面对着她,视线却偏过她的脸,似乎在看着她身后的某处。

这夜晚尤其寒冷,冷风吹到耳朵上,像把刀子在割。穆澈穿得单薄,倒是看不出丝毫怕冷的样子。倒是梅非,已经裹成了一只球,却还是瑟瑟发抖。

“二师兄,你想说什么?”她实在忍不住发了问。

穆澈的视线转回她脸上。“若陛下知道你在莫无辛心中的分量,那么你必然将成为牵制西蜀的一颗棋子。这对你和西蜀都并无好处。所以——”

他又偏了偏视线。“世子,还是请回罢。”

梅非愣了愣,猛地转身。

莫无辛从阴暗处走出来,无奈地冲她摆了摆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就知道。”穆澈冷若寒冰的神情未变。“我念在同门一场,好心提醒,还望你们好自为之。”

梅非压根儿就没听见他后来说了些什么。只看见莫无辛一步步走过来,燕眸微闪。

穆澈身形一闪,便已离开,替他们腾了地儿。

第二天,莫无辛带着他的人离开。梅非则跟着穆澈,继续上路。

经过这一次的事之后,梅非对他生出些亲切感。虽然他是冯傲的儿子,但他的确不止一次地帮过她,大师兄也说过他人不错。也许去了昌平之后,他算得上唯一可寄托信任的人。

于是她寻了个休息的机会,趁穆澈喂马的时候跑过去找他。“二师兄,这是你的马?它叫什么名字?”

穆澈把一团干草放到那匹金黄色的骏马面前,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黄金。”

梅非一愕。“黄-黄金?”她心里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要不然这么个冷酷到底的师兄怎么会给自己的爱马取上这么个恶俗拜金的名字。

她也没有过多纠结,又转开了话题。“二师兄,你怎么会进了越凤派的?”

穆澈有些不耐。他平日里沉默是金,这几天已经难得地开了口许多次,谁知道这个小师妹是个话痨,还非得拉自己一起说。

“偶然。”

他动了动嘴皮子,吐出两个字。

梅非噎住,垂眼正看到他腰间的银色圆月弯刀。

“我听师父说过,越凤派有一套飞空掠影刀,就是你所习的刀法对不对?”梅非回忆着当初在平阳交手时看到的凌厉刀法。“果然很厉害。为什么没有在江湖上扬名?”

穆澈抿了抿唇,替黄金刷着背,没有回答。

梅非别了别嘴,缩了回去。“也是,师兄那么低调,应该不喜欢扬名之类的。”

穆澈刷马背的间隙瞥了她一眼,见她垂头丧气,勾了勾唇,随即又恢复了冰山脸。

“不知道飞空掠影刀跟越凤剑法想比,哪个比较厉害。”梅非还在自言自语地嘟嚷。

“不一样。”穆澈终于开了口。

梅非双目发亮。“怎么个不一样法?”

“飞空刀讲究快速一击,攻人于不备。越凤剑擅长以柔克刚,伤人于无形。”穆澈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很有些不习惯。

梅非恍然大悟。“难怪了,你的出招很快,当时我根本无法招架。”

“那是你太弱。”

梅非又被他一噎,胸口很有些憋闷。这个师兄看上去不声不响的,一说起话来还真有些膈应人。她悻悻地摸了摸头。“越凤剑我的确练得不怎样,但轻功还算不错。”

“的确不错。逃跑是足够了。”

梅非坐在井口上,恼怒地瞪着他的后背。这人根本就不是不善言辞,而是心坏嘴毒。奈何穆澈还是一副淡定冷傲的样子,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丝毫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她闭上眼,深呼吸。

穆澈替黄金擦完了背,到水盆里洗了洗手。

“我可以教你。”他望向梅非,忽然开口。

“什么?”梅非愣了愣。

“飞空掠影刀。”穆澈淡淡地说。“它的心法与越凤剑类似。你练过柳絮飘,再连飞空掠影刀,可以省力不少。”

“真的?”梅非很有些跃跃欲试。“那——那我可以用自己的绿岫剑么?还是得改用刀了?”

“用剑就好。虽然用法不同,另有收获也说不定。”

“好,就这么说定了!”梅非跳下井口,很振奋。“师兄,我可以看看你的刀么?”

穆澈犹豫了一下子,伸手取下腰间的弯刀递给她。“小心点儿,它没有鞘。”

梅非握着柄,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这弯刀似一轮新月,把手上镶嵌了珐琅,刀刃薄如蝉翼,看上去很轻巧,入手却很沉。她用了两只手,才能勉强将它拿稳。

弯刀的把柄上刻了两个字。

梅非仔细地看了看。“白——银?”她呆了呆。

“这是它的名字。”穆澈不以为意,将刀又拿了回来。

梅非心中五味杂陈。“师兄,这是你替它取的名字?”

“唔。”穆澈点了点头,把弯刀别回腰间。“该上路了。”

梅非望着他的背影,差点儿泪流满面。

自己的马取名叫“黄金”,刀取名叫“白银”。二师兄你究竟是有多缺钱啊…

六十三章 又见安乐

又赶了十余天的路,终于到达了昌平城郊。到达城郊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城门已关。三人在城郊寻了家客栈暂且休息一晚,打算第二天再进城。

天空中正飘着鹅毛大雪。梅非抱着手臂站在客栈走道窗口,跺着脚往外看。远处的昌平城门已被纷飞的大雪覆盖,天色昏黄,白雪如絮,飘飘散散而下。若不是太过寒冷,倒是副不错的景致。

“小非姑娘,在看什么呐?”赵二乐呵呵地走过来。

“赵二哥。”梅非转过头,跟他打了个招呼。“这雪下得好大。”

“这哪儿算大。”赵二抽着一杆旱烟,吧嗒吧嗒吸两口。“有一趟,俺替人送一批货去北边儿的戎国。啧啧,那可是俺有生以来看到最大的雪。压根儿连路也看不清,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儿。”

“那还怎么赶路?”

“没法儿赶路。那积雪深得,马蹄子一伸就给陷了进去。后来等雪停了,又结上了冰给马蹄上裹了层鹿皮,这才勉强走得。”赵二眯着眼,似在回忆。“唯一的好处是常在路上捡些冻死的小兽,到了休息的地方便烤着吃。兄弟几个再喝些烧酒吹吹牛,比啥都舒服。”

梅非笑了一声。“北戎国也有烧酒么?”

“当然有。”赵二取下烟杆,在窗栏上磕了磕,倒出些烟灰。“北戎那边的烧酒可比咱们这儿的劲儿足多了,他们那儿有种马奶酒,喝一口啊,保管你醉得找不着北!”

两人笑了一会儿,穆澈上楼来,手里抱了些皮毛状的东西。

“赵二,让掌柜的准备晚膳罢。”

赵二连忙应了,跟梅非点了个头便下了楼。

穆澈将手里的东西往梅非身前一递,也不说话。

“这是什么?”梅非接了过来,才发现是一件拿了银灰色毛皮做成的连帽斗篷,还有一双鹿皮长靴。“给我的?”

穆澈点了点头。

“谢谢二师兄。”梅非将斗篷披了上去,立刻温暖了不少。外头的冷风似乎都被挡在了皮毛的外头。

她眯了眯眼,惬意地打了个寒颤,把内里的寒气都送了出去。

“好暖和。”

“待雪化的时候,会更冷。”

穆澈也不看她,只望向窗外。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袍,甚至没有披裘。

“二师兄,你不冷么?”

他摇摇头。“习惯了。”

“这是什么做的?”梅非指了指身上的银灰色斗篷。“狐皮,还是狼皮?”

穆澈神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兔皮。”

“兔?”梅非唇角抽了抽。

“这儿很难打到狐狸和狼,即使有,也很贵。”穆澈简明扼要地说。

梅非心生感慨。看来二师兄果然很缺钱…给自己买这些已经很难得了吧?冯傲就这么亏待自己儿子的?

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激之情。“二师兄,明天——我们就要进宫了?”

“是。”

“宫里——是什么样子?”

穆澈微皱了眉。“很大。”叫他形容皇宫的模样,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些。

“有平阳王府大么?”梅非不放弃,继续追问。

“比平阳王府大许多。”

穆澈想了想。“宫里有四个湖,二十六座殿,八个花园,六十七道门。”

梅非瞠目结舌。

“果然很大。”

“那——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梅非试探地问,心中有些不安。

“陛下?”穆澈的眉头皱得更紧。“很威严的人。”

“威严?是不是就是很厉害的意思?”梅非心中早已无数次构想过冯傲的模样。莫无辛说他是只老狐狸,自家爹爹又说他是头嗜血凶残的狼。总之很难对付。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上自己锁骨上青莲的位置。一想到也许明天就要面对这个传说中的铁腕人物,阿隐的灭族仇人,她就觉得胸口上像被堵上,喘不过气。

“你很紧张?”穆澈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去。

“放心。”

梅非愣了愣,没有接话。

“放心罢,陛下他不会伤害你。”穆澈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她勉强笑了笑。“若他想杀我,早就可以派人来了。也不用叫你来接我。”

穆澈垂下眸。“不错。他若想杀你,不必那么麻烦。”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梅非叹了口气。“我怕自己说错话,惹怒了他。”

“你很奇怪。”穆澈勾勾唇。“从西蜀到昌平,要去见自己的仇人,却没见你忿忿,也没见你郁结,倒是和我所想的不同。”

梅非垂下眼来,将手笼进袖子里,捉住自己的手腕。

“我自小跟爹爹和弟弟长大,从没想过自己是什么皇族后裔。还是爹爹临死之前告诉了我这些事,我才去了蜀地投奔舅舅。没想到——”

她叹了口气。“自家的亲人也靠不住,还有什么办法?”

“我那是也带了蜀国的令牌去越州试探与你,为何你却不认?”

“我可不敢。前朝的遗孤,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要是那样简单就认了的话,我怕是早就死了。”

“你倒是有几分心思。”穆澈居然笑了一声。“可惜你所托非人,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不一样。若当时跟着他走了,也许自己便再没有跟莫无辛的这一段情了。

梅非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份。”

她垂下眸。“其实我心里也恨,尤其是听爹爹说了那些关于自己族人的事之后,特别难受。可是我又能如何?我不过是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舅舅也靠不住,难道我还能掀起什么风雨不成?”

“所以后来就想通了。既然恨了也没有用,我还不如叫自己好受一点儿。”

穆澈侧过脸来,看了她一会儿。他的睫毛很长,外面飘进来的雪融化在上面,显得湿亮细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罢。若你的爹娘有知,应该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此刻梅非的心中却忐忑得厉害。这副说辞能让穆澈相信,又能否让冯傲相信?

“二师兄,陛下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做无苗先生的人?”梅非突然想到了这个人。

穆澈思索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