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我只见过几次,是个高手。”

“他是陛下的谋臣么?”

“说是谋臣,他却没有明面上的官职,来去都很自由。我看陛下也对他有几分尊敬。怎么,你见过他?”

“曾经听说过。”梅非笑了笑。

“他似乎跟咱们越凤派也有些关联。”穆澈突然说了一句。“还认识咱们的师父。”

“真的?”梅非惊讶了一瞬,又回忆起之前遇到他那一次,才忽然觉得他的身法轻功都跟柳絮飘很有些相似,却高出了她许多。“难道——他也是越凤派的人?”

“不知道,我没有看过他出手。不过看得出他内力深厚,远在我之上。”

穆澈皱了皱眉。

“恩人,小非姑娘。”赵二上楼来,搓了搓手。“饭菜准备好了。”

“走罢。”穆澈点了点头。

第二日,飘飘扬扬的大雪奇迹般地停了,阳光照在雪面上,反射出一片耀目的白。

虽然雪停了,这气温非但没有回升,反而似乎更冷了些。

梅非穿上了穆澈送的斗篷长靴,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跳来跳去,不时回头看自己留下的脚印。

“小非姑娘从西蜀来,没看过这么大的雪。”赵二乐呵呵地瞧着梅非在雪地里蹦跶。

穆澈微微一笑。“也许她是想起了从前呆过的地方。”

梅非回了个头,正好对上穆澈些微的笑容。

像冰块在阳光下渐渐融化,露出晶莹纯粹的内芯。梅非像看见了在雪地里打滚的黑猩猩,张大了嘴。

“原来二师兄也会笑——”

穆澈敛去了笑容,又恢复了一脸冷淡。“快走罢。”

入了昌平城,梅非便换了宫中的马车。赵二推辞不过,受了穆澈一些银两,便依依不舍地回了西蜀。

昌平皇宫原名太平宫,是大夏皇族之前修建的。冯傲接手之后,稍做改建和扩张,变成了现在的太安宫,至于宫殿的名称则大多维持原来的,没有作变更。

马车从西侧的顺义门进去,径直开到了一处偏殿,停了下来。

梅非从马车里下来,左右看了看。

偏殿门口站着两名宫女,垂着首,十分恭顺。

“陛下说了,明日再宣你觐见。”穆澈走了过来。“这是安乐殿,今日你暂时先住在这儿罢。”

“安乐殿?”梅非嚼着这几个字,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偏殿门忽然打开,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为首的女子皮肤白皙,气质高雅。一声淡粉色的宫装,肩膀上围着狐裘披肩。

一见穆澈,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四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穆澈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窘迫,随即看了梅非一眼。

对于他的身份,莫无辛早就跟她说过。虽然她其实并不意外,却还是装作吃了一惊的样子。

为首的那名女子看向梅非。

“连姑娘。好久不见了。”

她微微一笑,抬袖捂住唇,眼神别有深意。

梅非闭了闭眼,深呼吸,然后同样回了她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薛-幼-桃?不是冤家不聚首,这句话果然没错。

“这位是安乐公主。”穆澈简单介绍了一下子。“你们之前也认识。公主殿下,连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我先去觐见陛下。”

“放心罢,本宫与姑娘是旧识,定当好生‘照料’连姑娘。”

穆澈走后,梅非一个人站在众人面前,抬了首大大方方地接受她们的审视。

按照宫中的规矩,公主及二品以上的嫔妃着粉,紫色;二品以下的嫔妃着橙,青;宫女着蓝。从衣着来看,这群人里除了薛幼桃这个安乐公主,还有几个品级不高的嫔妃,以及几个宫女。

梅非心中刚有了数,便听得那群女子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民间来的果然不懂礼数,见着咱们公主,连行个礼也不懂!”

薛幼桃转头微怒地看了讲话的人一眼。“你懂什么?这位连姑娘与本宫曾有姐妹之谊,又何须这些虚礼?”她转过头来,对梅非笑了笑。“连姑娘,你说是不是?”

梅非心头扭了扭,表面上却丝毫不以为意。

“正是。”

她上前几步,朝薛幼桃行了个标准的宫礼。“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薛幼桃微愕了一瞬,上前扶起她。“说了不需要这些的嘛。怎么,这次来昌平,小辛没和你一起么?”

梅非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世子自有别的要事。”

她故作惊讶。“再重要的事,也不能叫你千里迢迢一个人孤零零来昌平罢?”她转了转眼珠子,又笑了一声。“罢了,不说这些了。男人的心啊,就跟昌平的天气似的,一天一个样儿。你别看着今儿个阳光灿烂的,说不准明儿个就得落雪。”

梅非垂了眼,没有说话。

“好了。连妹妹既然来了,就在本宫这儿住着吧,虽然地方不大,再多加几个人倒也住得下。明月,翠湖,好生服侍着。”

六十四章 厉肃伪帝

太平正殿内,香炉中龙涎袅袅。

穆澈屈膝跪地,头触地面,行了稽首之礼。“儿臣参见父皇陛下。”

“起来罢。”

低沉威严的声音。一身黄色皇袍的男子背身而立,右手抬了抬。

穆澈起身。

“阿澈,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男子转身,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与全身萦绕的威慑气场颇有些不合。“将功抵过,之前的过失朕就不再追究了。”

“多谢父皇。”

冯傲,也就是厉肃帝,朝他迈了两步。“朕命你在路上对她加以试探,结果如何了?”

“回父皇,连姑娘生性淳善,也很聪明。”穆澈拱手相报。“她知道凭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心中未存妄念。”

“当真?”厉肃帝眼微眯。“然朕听安乐说,这个女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当时在西蜀,安乐曾施计陷害于她,也未能成功。”

“她的确有智慧,却也珍惜自己的性命。”

厉肃帝瞟了他一眼。“阿澈,你与她算是同门,心存照顾也属应当。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万不能因一时之意误了大事。”

穆澈眉头微蹙,脸色凝重。“儿臣明白。”

厉肃帝沉吟一刻。“依你之见,那西蜀世子是否真倾心于她?”

“儿臣不敢断言。西蜀世子风流浪荡之名在外,红颜知己亦不少。但儿臣提出带连非回昌平时,这西蜀世子并未表示异议。”

“但据朕所知,他可是暗中相送,一直将你们送出了西蜀。”

穆澈微微一僵。

这件事,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世子与连姑娘本为表兄妹,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

“听闻这莫无辛为人城府极深,难以捉摸。你看不出他的心思也是正常。”厉肃帝抚须轻笑。“无妨,朕自有别计,可探其意。阿澈,这次辛苦你了。”

“儿臣不敢。”

“阿澈,这些年时局不稳,你一直为了国事四处奔波。朕这么几个儿子里,只有你还没有成家封王。这次回了昌平,就多待一段时间再走罢,待朕给你赐门婚事,封王建府。”

“父皇,这——”穆澈面露难色。“儿臣年纪尚轻,还不想成家。”

“这是哪儿的话?朕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了两个儿子了!”厉肃帝呵呵一笑。“还是阿澈已有了心上人?”

“儿臣未曾想过这些。”

“该想了。”厉肃帝直视着他的脸。“若有了心上人,大可告诉父皇。父皇也不是什么拘礼之人,只要身份尚可,纳进来就是。哪个皇子没有几个妃子侍妾的?”

“多谢父皇。儿臣知道了。”

“你也奔波了这许多日,如无他事,便早些下去歇息罢。”

“是。”穆澈犹豫了一下。“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安置连姑娘?”

“朕自有打算。”厉肃帝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有话要说?”

“是。儿臣听闻安乐公主与连姑娘有旧怨,连姑娘住在安乐殿,恐怕——”

厉肃帝敛去笑意,目露利光。

穆澈垂眸不语。

片刻之后,厉肃帝忽然呵呵一笑。“你倒是有心了。放心罢,朕另有安排。”

“儿臣逾越,请父皇恕罪。”

“父子俩哪儿来那么多罪不罪的?”厉肃帝上前,在他肩上拍了拍。“下去休息罢,顺道看看你母妃。她许久没见你,也很是挂念。”

“是。儿臣告退。”

梅非被明月和翠湖带到了一间客房。客房地处安乐殿的西北角,偏僻幽静,旁边就是一小片荒地。积雪铺陈,只零星有几颗枯黄的草茎,显得有些荒凉。

客房看上去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布置相当地简单,只草草地做了清洁,角落里还有明显的积灰,甚至偶尔还能看见些许蛛网。

家具床榻看上去都有些旧,所幸还没有残破。

“连妹妹来得匆忙,本宫实在腾不出地方,只好命人收拾了这件房给你。”薛幼桃站在门口并不进来,眼神里颇有些嫌弃之意。“这地方虽然有些旧,但却安静得很。正好适合连妹妹。”

梅非微微一笑。“的确不错。多谢公主殿下。”

薛幼桃从一开始便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却没有找到丝毫气馁厌恶,不免有些失望,也没了捉弄她的心思。

“连妹妹辛苦了。早些休息罢。”

她转身,施施然而去。

身后那一群宫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便都幸灾乐祸地跟着离开了。

明月和翠湖留了下来。

明月朝梅非行了个礼。“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奴婢就是。奴婢就住在旁边那一间房。”她倒是神色恭谨,毕恭毕敬,不像其他人那般不屑。

梅非也回之感激一笑。“谢谢。”

翠湖不耐地催了催。“明月,你还不走?姑娘初来乍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需要。我们还忙着呢。”

明月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先休息休息,晚膳奴婢会送到房中。”

“多谢明月姑娘。”

明月和翠湖出了门,从外面阖上了门板。依稀还能听到翠湖的声音,像是在抱怨明月为何要多管闲事。

梅非笑了一声,将自己背的包裹放到桌上,寻了块手巾和水盆,开始大扫除。

一个时辰之后,屋里总算是干净了许多。

做完了这些,她又拿了一把扫帚,仔细地扫着门口的雪,清出了一片空地。

“你在做什么?”

她一吓,猛地抬头。穆澈微蹙了眉,站在她面前。

“二师兄?”她愣了愣,下意识朝周围看了看。“你翻墙进来的?”

他是皇子,若是光明正大地来,怎么也不可能不惊动薛幼桃。

穆澈神色一赧,随即又恢复了冷冽。“我问你在做什么。”

“扫雪啊。”她的脸红彤彤,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汗。“要是不扫门口的雪,久了就会变成冰,很容易滑倒。要是冰融化了,又会渗到土里变成泥,会沾得满鞋泥污,很难看。”

穆澈的眉头揪得更紧。

“为什么要你自己动手?难道安乐殿没有下人?”

“呃——”梅非把扫帚一竖。“这样不是挺好?我在越凤派的时候,天天都扫雪来着。”

“越凤派什么时候让弟子扫雪了?”

梅非脸一热,所幸之前脸色泛红,也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我常惹师父生气,所以他就罚我喽。”

穆澈无奈又有些好笑。“我已经同父皇说过了,他会另外替你安排住处。”

“那自然好。我跟这个安乐公主实在不对盘。”梅非朝他眨眨眼。

穆澈垂了眸,欲言又止。

梅非见他神色为难,疑惑地问:“二师兄,你有什么话要说?”

穆澈咳了咳。

“关于我的身份——”

原来是这个。梅非反应了过来。敢情他是觉得骗了自己,心中有愧,特地来解释一番。

“没关系。”梅非摇了摇头。“谁没有秘密?我们初见的时候,我不也说了谎?”

穆澈的脸色柔和了些。

“那我还能叫你二师兄么?还是该改口叫殿下了?”

穆澈摆了摆手。“还是叫二师兄罢。”

“二师兄,你也住在宫里?”

“是,我住在安乐殿以北的永康殿。”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丢给了她。

梅非堪堪接住。

“这是飞空掠影刀的心法。你先看着,自行练习运气。以后有机会了,我自会教你。”

“多谢二师兄!”梅非笑嘻嘻地拿了心法朝他晃晃。“我会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