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姐姐。跟我说说关于无苗先生的事罢。”梅非转开了话题。

“怎么,你想从他手里弄到天水门的暗线?”晏妃摇了摇头。“我劝你还是别去冒险。这个人相当高深,连我都在他那里讨不到丝毫的便宜,反而差点儿吃了大亏。”

“哦?你也试探过他?”

“对。他不时会到宫里见冯傲。”晏妃柳眉微蹙。“你也知道,他曾经掌管了整个天水门,现在还手握很大一部分势力。我曾经想从他手里拿到天水门解蛊的秘方,也未能成功。”

“解蛊秘方?”梅非微微一笑。“我倒是偶然之下,得了这个方子。”

“当真?”晏妃一喜。“若是这样,能否让我想办法转交二公子?”

“当然可以。我也差不多能猜到他拿来做什么。”梅非点了点头。一定是为了方雪卿和桃色。她从清槐夫人手里要来这单子,原本也是为了桃色,如今看来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晏姐姐,这段日子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冯傲为人阴险多疑,这一次名单被盗,他一定会提高警惕。”

“放心罢,既然我有法子混进宫里取了名册,自然也有法子能叫他怀疑不到我头上来。”晏妃顿了顿,转向梅非。“倒是你,小非,你得小心些。我总觉得冯傲没这么简单就把你撂下了。他一向是物尽其用,你这么大一个名头,他没理由不用。”

“嗯,我也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自从北戎回来之后,我的日子似乎也过得太平静了点儿,叫人不适应。”

晏妃正要开口,却又停了下来,眼睛转向门口。“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小橙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郡主,四皇子殿下来了,看上去好像有急事。”

穆澈向来只在夜晚来教她练剑,日里很少来访。这次匆忙前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请四殿下到花厅。”梅非吩咐完了之后,又朝晏妃歉意地笑笑。“看来我得去一趟。”

“无妨,我也该走了。”晏妃点点头。

花厅之内,穆澈一袭黑衣,背对门口而立。

“二师兄,出什么事了?”

穆澈转过身来,眉眼冷峻依然,却难掩心神不定之色。

“五师妹,你听了千万要冷静。”

“什么事?”被他这么一说,梅非也悬起了心。

“你也知道,我大皇兄他这次伤得很重,无论如何也不能上战场了。所以我得带兵上阵,与平岭联军对抗。”

“就是这件事么?”梅非虽然有些怅惘,却也早就料到。“我想到了。二师兄,难为你了。不过——两军交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穆澈似有些难于启齿。“不止是这样。”

他看了梅非一眼。“其实我们从北戎回来那次,父皇他已跟我提及此事。这次我要去前线,他便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什么事?”梅非听得有些糊涂。

穆澈一咬牙。“五师妹,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之前我也已拒绝了。没想到父皇他旧事重提,还不顾我的意愿直接——”

小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郡-郡主!圣旨来了!”

“圣旨?”梅非一惊。“我马上来。二师兄,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她匆忙要走,穆澈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五师妹。这圣旨里的旨意,是赐婚。”他的脸色很有些窘迫。

“赐婚?”梅非呆了神。“谁和谁?”

穆澈尴尬地看着她不语。

梅非终于反应了过来。“不会是——我和你?!”

梅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接了圣旨,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花厅,挥手退下了所有的宫女。

穆澈还站在原地,垂着眸一语不发。

她僵着身体坐下,揉了揉脑袋。“陛下这乱点鸳鸯谱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五师妹。”穆澈皱了眉。“我知道你心内怨恨,但也不可这般无礼。”

“是因为你要领兵到前线,所以才让你娶了我,赢得更多民心么?”梅非笑了一声。“的确是好法子。”

不仅如此。圣旨中称归莲郡主和四皇子两情相悦,厉肃帝特意恩准两人成婚,并考虑到四皇子即将奔赴前线,将婚期定在下月初十。

距离现在,不过只有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给了梅非一个措手不及。

难怪连穆澈都按捺不住来找她了。

“对不起。”穆澈的脸上很有些愧疚。“五师妹,只怪我未能说服父皇改变主意。”

梅非摇了摇头。“这跟你没有关系。即使不是你,他也会把我指婚给别的人。如今不过是更名正言顺了而已。”

穆澈踱了几步,眉头紧蹙,浑身上下寒意阵阵。

“二师兄,你不是会逃?”梅非突然想到。“不如你走罢?”

穆澈面露难色。“五师妹,若是平常我自然可以走,但现在——”

梅非也明白了过来。现在正是冯氏一族处于危难之际,他怎么能在这时候因为逃婚而离开,不顾自己的责任?

“是我自私了。”梅非摇摇头。“二师兄,就当我没说。”

“虽然我不能走,但是你可以。”穆澈似下定了决心。“我想办法送你走。”

“你以为冯——陛下他会想不到么?如今我们两个一定都成了重点监视的对象。若是你一个人还好,怎么送我走?”梅非有些丧气。

穆澈略一犹豫,忽然转身看着她的眼。“五师妹,若你不俱声名受损,我们倒不妨先假作成婚。成婚之后,我便向父皇要求带你一同出征。一旦出征,即使父皇耳目众多,也必然无暇顾及。到时候我定能寻个机会放你离开。”

梅非愣愣地看着穆澈。“那——你呢?”

“我是男人,自然不在乎这些名声。”穆澈微微一笑。“再说这么一来,也能杜绝了父皇再随意安排婚事的可能,对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二师兄——”

梅非心中颇有些感触。自家的夫人逃走离开,落在何处都是桩丢人现眼,落人笑柄的丑事。更何况还是堂堂四皇子。尽管他说不在意,梅非却不能不顾及。

“二师兄,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再想想别的对策罢。”

临景阁中。

“看来你只能走了。”晏妃沉吟一刻。“我替你安排。”

“可是——”梅非还在犹豫。

“你还在想西蜀那边的情况?”晏妃叹了口气。“小非,如今事态紧急,就算西蜀有什么打算,也不会想到冯傲居然有此一招。若你还不走的话,恐怕就真的只能嫁给四皇子了。”

“晏姐姐,我想如今冯傲一定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耳目。若要逃出去,怕是没这么容易。说不准还会连累你。”梅非想到此,忽地站起身来。“原来如此。”

“怎么了?”晏妃疑惑道。

“冯傲也许正是此意。”梅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他会在这时候把我赐婚给穆澈。”

“你想到了什么?”

“他一定是怀疑我了。”梅非笑了一声。“他怀疑是我把名册泄露给了平阳。但也知道凭我之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索性来个乱点鸳鸯谱,逼我逃走,好让他抓到我的同党。”

“的确有这个可能。”晏妃想了想。“这么说,我们都得加倍小心了。”

“不错。所以这个时候,我万万不能离开。”梅非皱紧了眉。“麻烦,果然是麻烦。”

然而正当梅非为了赐婚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件更加惊天动地的噩耗却从西蜀传来。

西蜀世子莫无辛遇刺,身受重伤,没有几日便亡故了。

据说刺杀西蜀世子的人已经逃脱,但所有人都猜测那一定是最不希望西蜀和北都联姻的平岭所派的杀手。

世子身亡,西蜀王大恸。与北都的这桩婚事自然是就此搁置。

梅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却没有太多震惊悲伤,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欣喜。且不说容师兄怎么会派人去暗杀莫无辛,单说莫无辛,他岂是那么容易遇刺的人物?他这么一招釜底抽薪,倒是做得巧妙。想必也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的布置已经开始启动。

当然,冯傲的耳目尚在,表面上她还得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终日悲泣度日,眼睛也肿了一圈,暗地里苦不堪言。

穆澈来看过她几次,好言相慰。她不能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悲咽以对。

直到几日之后,晏妃来看她。

“小非,我已经看过了,你这儿周围的确都排满了冯傲的耳目。但我们小声说话,他们是听不见的。千万别形于色就好。”晏妃先是压低了声音,又抬高了声调。“归莲,这几日看你精神不大好,可是身体抱恙?”

梅非点点头,也朗声道:“多谢娘娘关怀。归莲只是心有所感,思念家乡罢了。”

她压低了声音,表情却依然哀戚。“晏姐姐,有消息了么?”

“小非,我的确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晏妃表情微变。“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梅非心一沉。

“莫无辛遇刺的事情,是真的。”

“那个刺客是岭南王所派,二公子事先并不知晓。”晏妃摇了摇羽扇,面色从容。“听说是个高手。据那刺客归来所禀,莫无辛听闻北都赐婚你与穆澈一事,心神恍惚终至酩酊大醉,他便趁机出击,与他过了数十招之后,一剑刺穿了他的右胸。所以——”

梅非一脸苍白。

“小非,你先别急。这是那刺客所言,也未必就是实情。也许莫世子将计就计也不一定。”晏妃见她神情大变,忙出言相慰。

梅非脸上的惊痛这下子倒是毫不掺假了。“就算将计就计,他也一定受了重伤。”

她心慌意乱,又怕被人看出来,只得垂了头用手巾遮挡。

“小非,你放心。二公子也在尽力追查真相,一旦有消息便会立刻想办法送到我这边。”

晏妃又朗声道。“归莲,你可要多注意身体。本宫先回去了。”

“恭送娘娘。”

七十四章 小别重逢

梅非尽力地安慰自己,就算受了伤,也许并不像那刺客所说的那般严重。再说有尹玄昭和微醺在他身边,怎么说也不会让他伤重不治罢?

更何况莫无辛身边向来跟着他的暗卫,怎么会任由他被刺客袭击?这件事仍有疑点。

虽然如此,她心中却仍然七上八下,心惊肉跳。

若他真的受了伤——

她甚至不敢往下想。不可能的,莫无辛这样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死的?他一定是早留好了后招,很快便会来找她。

一定是这样。她忐忑地等待着,每天希望,又失望。

莫无辛没有来,来的却是许久未见的无苗。

无苗先生依然是标志性的一声青袍,那终日挂着淡淡微笑的脸居然也染上了黯淡。

“郡主,近日可好?”

梅非看着他,一语不发。

他叹息了一声。“我知你对他也算一片痴心,只可惜——”

“无苗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梅非惊疑不定。

“事已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无苗面色灰败。“其实老夫正是无辛的师父。此番正从西蜀而来。”

这件事梅非早心里明白,无苗这么一说,倒让她对无辛的情况越发恐慌。

“无苗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必你也听闻了无辛遇刺身亡一事。”无苗摇了摇头。“郡主请节哀。老夫这次特意前来,是将此物给郡主送回。”

他将手中的物事往梅非眼前一送。

梅非看清那物事,差点儿要厥了过去。

竟然是她送给无辛的那只玉貔貅。

“无苗先生,难道——这不可能,我不信!”梅非颤抖着嗓子,伸了手去接,又缩了回去。“这只玉貔貅是谁交给你的?”

“郡主,面对现实罢。”无苗先生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我亲眼看着那孩子下葬。这只玉貔貅,是他离世之前交给微醺的。可怜微醺那孩子,一直跟着无辛,此番也受了不小打击。”

他将那只玉貔貅放在桌上,摇了摇头,慢慢走出了屋子。

“叫我如何向清槐交待…”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消弭。

梅非呆坐下,对着那只玉貔貅,脑子里一片空白。

无辛的布局,无论如何也不该会瞒过微醺。若他没死,他也没有理由将这貔貅交给微醺。连无苗先生都认定他已经死了——

不管梅非怎么告诉自己要往好处想,兜兜转转到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可怕的结果。

归莲郡主彻底地垮了。

她手里握着那只玉貔貅,却再也没有流泪,每日只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不知想些什么。与四皇子的大婚将近,她没有丝毫的变化,依然每日对人不理不睬,也不出去。

晏妃来过,穆澈来过,甚至薛幼桃也来过。但无论是谁,她都像看不见。

后来,她的大师兄上官久也来了,对她好言相慰。

即使这样也没有用。她依然魂不守舍,不肯进食,身体也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

尽管如此,冯傲却似无心顾及,依然让人准备大婚。

有了北戎的参与,前线终于又有了捷报。然而双方势均力敌,均损失惨重。

与此同时,归莲郡主在大婚前夕,终于香消玉殒。

梅非像走在一条长长的隧道里,没有尽头,也看不见来时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只是不停地走着。

不知何时,她的耳边出现了一个柔和慵懒的声音。

“臭丫头,还不醒过来么?”

她停下脚步,打了个激灵。

梅非缓缓睁开眼,光线一下子钻进眼里,叫她有些不适应,立刻又闭上了眼。

左手暖暖的,像被人紧紧地握着。脸颊像被羽毛轻轻撩动,有些发痒。

“小酸梅,再不醒过来,我可等不及了。”

梅非的唇角勾了勾。“等不及什么?”

她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像睡了许久之后附带的绵音。

“等不及做我想了好久的事了。”他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