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揽和上官久的身份,四人很容易便被守城的将士给放了进去,直接请到了主将的居所。

萧揽和上官久走在前面,莫无辛和梅非垂头恭顺地跟在他们身后。

“师父!”还未进营,容璃和方雪卿便已迎上前来。容璃穿着一身玄色交领窄袖长袍,外面套着棕色铠甲,英姿飒飒,只是脸上已略显憔悴。清冷的眉眼依旧,已不仅仅是当初那一曲动平阳的翩翩美少年。

“师父,大师兄?”容璃显然很惊喜,但也没忘了行礼。“你们怎么来了?”

“对啊!”方雪卿连忙跟着一同行礼。“大师兄,我听说你去过了昌平,小五她——”他脸上的神情很有些焦灼。“难道小五她真的——”

此言一出,容璃的神情也有些期盼之色。

上官久看向萧揽。

萧揽沉吟一刻,看了他们一眼。“此事千真万确。”

方雪卿脸色一变。“不可能啊,小五她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还绝食殉情?!”

容璃身形一颤,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眼中却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大片大片地破碎坍塌。

萧揽有些不忍,只垂了眼,抚了抚胡须,久久不语。

方雪卿眼圈一红,差点便要落泪。“冯贼!我定要取他狗命!”

容璃垂下眼,退了一步,稳住身形。“请师父,大师兄移步到里面说话罢。”

梅非在后面看着,心里很有些难受,眼眶也发了热。她刚动了动,便被莫无辛拉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周围还站着许多兵士,的确不是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她只得按捺住情绪,所幸这面具遮去了大半的神情,再加上容璃亦心神大伤,否则以他的心细如发,怕是早已发现端倪。

“这两位是——?”

上官久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是我的家仆,都是可信之人。”

“好罢。请一起进来。”

几人进了内厅,容璃请萧揽上座,自己则坐在一侧案几旁,上官久坐在另一侧。而方雪卿还未从之前的噩耗中回过神来。他长吁一声,浑浑噩噩地随便找了一处便坐了下来。

梅非和莫无辛垂着头,站在上官久的身后。

几名侍人送上了茶,容璃便挥手,让无关人等都退了出去。

梅非左右也不见连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上官久知道她的心思,随即出言相询。

“老三,小六怎么不在?”

容璃的脸色顿时有些发僵。

方雪卿叹了口气。“小六知道小五的事情之后,像疯了似的,我们好容易才劝住他,说小五不会这么做,一定有些缘故。才刚刚平静下来,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王八蛋给他送了条咸鱼!他一见这咸鱼,难过得不得了,说小五一定是死了。正好我们这几天又跟北戎人打得僵持不下,他今儿个一大早留了个字条,说是去敌营行刺那个领兵的首领了!”

上官久呆愣在原地,面色忽青忽白。

萧揽连忙问:“你们可有叫人去找他回来?”

“我正和三师兄商量对策,就听见将士来报说你们来了。”

梅非听得焦躁不已。阿隐怎么就这么去了敌营?就算以为她死了,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萧揽朝梅非望了一眼,示意她安心。

这一眼恰恰被容璃看见。容璃略有疑惑地看了梅非一眼,似在思索。

梅非心里一沉,以容师兄的心思慎密,怕是瞒不过。

“既是如此,就让为师走一趟,把小六带回来罢。”萧揽抚了抚胡须。

“师父,怎么能让您去?”上官久发了急,满脸愧色。“这件事是由我而起,当然应该让我去。”

容璃忽然开了口。“大师兄,此话何解?为何是由你而起?”

上官久呆了呆。“这个——”

“阿久的意思是,没照顾好师弟师妹,自然是他的责任。”萧揽不动声色地替他解了围。

梅非急得手心里直冒汗,却又不能开口。月氏秘术虽能易容,却不能改变声音。她若一开口,便全都露了馅儿。此时却听莫无辛道:“不如让我二人替主子走一趟。”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倒是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上官久有些犹豫,看了莫无辛一眼。

莫无辛又道:“我二人亦自幼习武,定能不辱使命。”

容璃若有所思地望着莫无辛。

上官久又望了望萧揽,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应道:“好,就由你二人去一趟敌营。”

天色渐暗,熙州多山地,地形复杂。方雪卿先是向他们介绍了敌营的状况,又在沙盘上将道路仔细解说了一遍,两人便趁着月色上了路。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便赶到了敌营前的一片山头上。

夜已深,敌营除了巡逻的兵士外,大部分的营帐都已经熄了灯。其中有一个营帐格外大,帐外竖着代表北戎的苍鹰翱天旗,多半就是主帐。

“小梅子,你就在这儿等我罢,让我去找连隐。”

“不行。”梅非摇头。“要去一起去。我的轻功虽没你的好,但探入北戎大营还绰绰有余。再说——”她犹豫了一下子。“这次带兵的首领是三王子阿穆尔,我曾跟他在北戎有过些交情。万一被抓了,也许还能有脱身之法。”

“好。”虽然隔着面具,梅非也能感觉到莫无辛的脸色凝重。

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小心些。”

七十七章 桃花美酒

北戎的军营里相当平静,守卫的兵士也不算多,整个大营的气氛还算平和。

“看来连隐还没有动手。”对整体情况做一查探之后,莫无辛和梅非潜在一处储存粮草的帐蓬后头,悄声说话。

“阿隐虽然有时候冲动,却不会鲁莽行事。”梅非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一大早便过来,一定是躲在暗处观察,等到夜深人静才会动手。”

“这么说来,他应该也藏在某处。”莫无辛蹙了蹙眉。“这样倒麻烦了。小梅子,不如这样,我去各处找找,你到主帐附近守着,万一他出现便将他拦住。”

“好,就这么办。”

梅非趁人不注意,潜到了主帐背后。

主帐的烛光已经熄灭,想必阿穆尔已经休息。门口守着两名身穿皮甲的北戎士兵,虽然已热得满面滴汗,依然一动不动地坚守岗位。

这时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了过来,领头的手持火把,眼看着就要走到梅非的藏身处。梅非心下一急,纵身伏上了营帐顶部。她提了一口气,也算得上身轻如燕,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巡逻的士兵走到门口守着的北戎士兵面前,用北戎语交谈了几句,那两名士兵便点点头行了礼,折身离开了,看样子是在换班。

巡逻的士兵换了人,看装束却不像是北戎人,倒更像是北都的士兵。

梅非正在奇怪,却见守着的那两人小声攀谈了起来。“这天儿可是越来越热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场仗还有得打。”其中一人抹了抹汗。“太热了。”

“老弟啊,哥实在受不了了。你先帮我看一会儿,我去洗把脸就来。”

“行咧,哥你就去罢。这儿有我。”

先说话的那人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子,便朝营帐右侧的小溪边走去。

剩下的那个等了一会儿,想必也是有些热得急了,便走开了几步,朝第一个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瞬间,梅非灵机一动,提气悄然落地,闪身进了主帐。

在外头太容易被发现,不如干脆躲进主帐里等。这主帐挺大,藏个人是完全不成问题。再说阿穆尔虽然善战,却并无内力,应当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营帐里一片幽暗,只有细微的光线透过帐幕穿进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梅非只往里走了几步,贴着帐壁,朝里望了望。里面的空间还很大,听不见什么动静。想必是阿穆尔已然入睡。

她安下心来,双眼紧盯着帐门,忐忑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依然是一片平静。梅非放松下来,却渐渐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气,混合了酒香,醉人心脾。

没想到这阿穆尔也算是个风雅之士,居然喜欢喝桃花酿。梅非很快便辨认出了这味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很新鲜,像是今年刚酿下的。

她勾了勾唇,下一秒便心下一沉。竟然有人已来到她身后,而她之前丝毫也未察觉。

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刀刃便已抵在她脖子上,一丝微痛。

“谁派你来的?”音色冰寒入骨。

梅非正苦想对策,听这声音却愣了愣。

居然是穆澈。抵住她脖子的这把刀,多半就是许久不见的白银兄了。

见她没有反应,那刀刃紧了紧。“说!”

之前的微痛更加强烈了些,梅非能感觉到一小股热流从脖子上留下。

“等等。”梅非含糊地说了两个字,忽地腰身前送,带动脖子往后用力一仰,借力从穆澈的刀下错身而出。

在这幽暗中呆久了,梅非也渐渐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见穆澈的身影站在自己的前方,一把弯刀闪动微光。

她只怪自己太不小心。只自以为是地认为这营帐中一定是没有内力的阿穆尔,却不曾料到穆澈竟然也来了。所幸还戴着面具,至少不会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对上穆澈,她一定没有胜算,只能想些逃脱之计。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穆澈冷笑一声,复又攻来。

穆澈的身法和飞空掠影刀,她都已经熟悉。虽然敌不过,但勉强接个几十招还不成问题。

她闪身一躲,抽出藏在腰间的绿岫剑,勉强一挡。

绿岫剑跟白银刀相碰,发出清洌一声鸣响,惊动了外头守候的卫兵。

“四殿下,出什么事了么?”他们也没敢进来,只站在门口问道。

穆澈停了手,看了梅非一会儿。“无事。退下吧。”

“是。”

“绿岫剑?你怎么会有绿岫剑?”穆澈站在原处,气势凛然。

梅非心里后悔不迭。这里如此幽暗,穆澈竟然也能认出绿岫剑?实在不可思议。

她并不言语,将手中的绿岫一挥,硬着头皮朝他劈去。

其实她只想趁穆澈不备,逃出这主帐。谁知道穆澈接了招,竟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接近帐门的机会。

几十招之后,梅非已有些疲于应付。她心下一合计,索性上面虚晃一招,提气纵身举剑朝他的膑骨内侧刺去。

穆澈的身形一滞,竟然没有抵挡。

梅非没想到他居然没有闪躲,连忙将剑锋一转,以剑背相击。饶是如此,穆澈依然被击中,膝盖一软,半跪在地。

梅非趁机往门口逃,却听得身后一声低唤。

“是你么?”

她微一犹豫,脚下顿了顿。

这时,守卫的兵士又接近了帐门。

“四殿下,卑职等听闻帐中有兵戈之声,殿下是否安好?”

穆澈此刻已起了身,朝梅非走来。

“一切都好,不必大惊小怪。”

“是。”

梅非只得停了脚步,却不敢转身。面对穆澈,她心中多有愧疚。穆澈对她平日里也算得照顾有加,她却骗了他借死而遁,实在算不得厚道。但穆澈毕竟是冯傲之子,两人注定对立,歉疚归歉疚,她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的下落。如今阴错阳差地与他重逢,又被他发现端倪,却是万万不该。

然而再不该,却也没用了。

穆澈已走到她身后一步远,停了下来。

“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

梅非一愣,缓缓地转过身去,依稀能见他唇角微勾,冷峻的眉眼渐柔。

她叹息了一声。“二师兄。”

穆澈抿了抿唇。“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嗫嚅了一会儿,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不必这样。”穆澈垂下眸,侧身收起了白银刀。“这么说,莫无辛也没有死罢?”

梅非咬着唇,没有说话。

“既然好不容易才逃走,又来这儿做什么?”穆澈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不如寻一处安生的地方,好好地过。”

“我是为了找阿隐,才——”梅非终于说了出来。

“六师弟?”穆澈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很快反应过来。“独身闯敌营?他倒是有些胆量。不过据我所知,他还没来这儿。”

梅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忽然有些怪异。

穆澈咳了咳。“找到六师弟之后,你就带他一起离开吧。别再掺和在这场战事中了。我与老三和老四是注定要对立,想必你们看着也挺难受。不如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等这场战事终了再说罢。”

梅非心中百味杂陈。总有一天,穆澈会知道他们离开,并不是去隐居,而是要做那只守候在暗处的黄雀,到那时,他会不会后悔现在的过分仁慈?

她心里有些难受。这几个师兄,每一个都待她真诚。奈何如今相互残杀,最可悲的是将来她也难以避免要与他们站在对立的一方,光想想都让人难以承受。

“嗯。”她低低地应了下来。“二师兄,你也——保重。”

穆澈没有说话,梅非抬头,只见他目露怅惘。

“早知道有今日,我便将点苍派的无踪忍术和昆仑派的御风神行先教给你了。现在——也来不及了。”

“没关系。”梅非轻笑了一声。“二师兄,我可没有你的天分。”

“以你的轻功,逃起来怕是有些吃力。”穆澈竟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罢?刚刚我不也胜了你?”

“那是我有意放你一马。”穆澈抱着手臂,语气很有些不屑。

两人像回到了在太安宫里每晚交流武技的日子,但这轻松愉快的调子里,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伤感。

帐外传来几声鸟啼。这是梅非和莫无辛之前约定好的暗号,若谁找到了阿隐,便以鸟声相唤,到事先说好的地点见面。

“二师兄,我该走了。”梅非听得这鸟啼,知道莫无辛已经找到了阿隐,终于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