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极轻极轻,轻的施氏若不是正全神贯注看着她就会错过。

施氏心下又酸又麻,无言以对,只能定定看着她,昳丽精致的面庞上无悲亦无喜。

第三十六章

一阵凉风习习拂过,清澈广阔的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湖中荷花摇曳生姿,暗香飘动,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

林荫匝地小岛上的诸位文武大臣,皆是聚精会神的看着陷入回忆之中的皇帝。

当今圣上四十有六,须发皆白,瘦骨嶙峋。被景泰帝囚禁的那七年熬垮了他的身子,以至于他一复辟便近乎走火入魔的求仙问道,就是为了多活几年,不过显然,收效甚微。

“亮程的外孙!”皇帝无限感慨的叹息一声,目露追忆。杨华,字亮程,曾为吏部尚书,后因主张迎他回朝而被景泰帝抄了满门。

现任户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的杨炳义也是一脸的感慨,摇头叹息:“这孩子也是可怜,打出生就没了娘,亮程走后没多久又不慎坠马,摔断了腿。”

亮程走后没多久又不慎坠马!

准确无误抓到杨炳义口中重点的皇帝浑浊的眼底倏尔划过一道精光,抬眼找到了人群之中的南宁侯。可真巧啊!

南宁侯眼皮微微一跳,神情自若道:“臣长子自从外家罹难便性情大变,遂臣送他去别庄休养,万不想这孩子骑马散心时不慎坠马,臣遍请名医都治不好他的腿。故而他性子沉郁,不喜见人。”说着面上浮出痛惜之色。

在天顺帝复辟之后,他就担心这个问题,尤其是和杨华交好的杨炳义官复原位之后。然已成事实,无可更改,他原想把江枞阳从别庄接回侯府描补一二,不想妻儿反应激烈,家无宁日,不胜其扰之下他只能把江枞阳又送了回去,默许妻子将他养废,却不能伤及性命。

“那就让御医去瞧瞧可有挽救的机会,也是朕对亮程的一份心意。”皇帝颇有些愧疚,杨华一门灭族,连族中稚儿都没逃过一劫,眼下就剩下这么一个外孙了,可自己却从没想起过。

“陛下仁慈。”众臣不约而同的恭维。

杨炳义诚惶诚恐道:“臣该死,忘记禀报陛下,江枞阳腿疾已经痊愈。”

南宁侯悚然一惊,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转头盯着杨炳义。

心情愉悦的杨炳义道:“臣昨儿出门正偶遇他,陛下可知,他生的像极了亮程,臣一见之下大为惊奇,忍不住上前攀谈,才得知他竟是亮程外孙。一问之下方得知,他的腿疾在月前彻底恢复,马上就是南宁侯生辰,遂他悄悄前来,便是为了在生辰当天给侯爷一个惊喜。”

对南宁侯府家事略有耳闻觑着南宁侯的脸,心想,该是惊吓吧!

“这倒是个孝顺的,”皇帝笑着说了一句:“既然人在苏州,那就让朕瞧瞧,是否真的像亮程?”

杨炳义便道:“他住在城内的蓝云客栈内!”

当下,便有宫人离开。

蓝云客栈离着拙政园不远,不一会儿,人就到了。

但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目光灼灼,走在这样的场合依旧神情从容,步履稳健,觐见皇帝时声音四平八稳,不少人纷纷高看了他几分。

再看南宁侯的视线就掺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被这么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视的南宁侯脸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马上又变成激动,双目之中缓缓溢出水光,仿若一个喜极而泣的慈父。

皇帝也有些激动,盯着江枞阳连连道:“像,与亮程年轻时有五分像!”皇帝情不自禁想起当年,杨华从小小的太子洗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辅臣。彼时他意气风发,他还没有被瓦剌俘虏,没有遭遇土木堡之变,更没有像条狗一样被景泰关在南宫。

“亮程兄若是知道自己有此外孙,也要含笑九泉了。”杨炳义一脸动容。

皇帝便想起杨华一族绝了后,再看江枞阳眼神更温和,于是对南宁侯道:“你府上世子可立了?”南宁侯府远在江南,一心求道升仙的皇帝还真不清楚。

南宁侯心下一沉,果然来了:“乃臣次子,”又解释:“因长子有腿疾,故臣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眼下既然他已经痊愈,世子之位自然该交给他。”

嫡长子继承爵位天经地义。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不主动提,皇帝也要开口,还不如自己开口,还能留下几分颜面。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幼有序,合该如此!”他老人家作为嫡长子却被庶出的弟弟篡了位,可以说废长立幼是他的一片逆鳞。

见着了故人之后,忆起了自己的峥嵘岁月的皇帝兴致颇高,还考校了江枞阳,见他举止恭谨,对答如流,大喜令他留在拙政园陪驾,方下去休息。

诸人恭送走皇帝,也三三两两的离开,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南宁侯父子俩身上绕过。

南宁侯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江枞阳,才发现长子竟然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这是他以前从没发现过的。

南宁侯仔细回忆了下,恍然,从前在他面前,这儿子总是弯腰躬背低头,不像这会儿抬头挺胸。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凝在江枞阳的右腿上,忽见他往前走了一步。

南宁侯猛然抬头,就见江枞阳对他微微一笑:“父亲,我的腿好了,您高兴吗?”

南宁侯缓缓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为父自然高兴!”到底年轻呢,以为攀上杨炳义就能扬眉吐气了。

江枞阳眉峰不动,似乎没有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毫不避让的回视南宁侯:“那我便安心了,来之前生恐惊到您。”

南宁侯眯了眯眼,正想说什么,余光瞄见一人,收回手一拱,恭敬道:“凌大人!”

江枞阳回头便见被大臣簇拥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凌渊,冷峻清隽,不怒自威,垂下眼行礼。

凌渊嘴角勾起一抹薄笑,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江枞阳,当初在南宁侯府他都看走眼了。

第三十七章

南宁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栽!

那一日难得的凉爽天,心血来潮的皇帝带着众臣巡视河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盖因途中遇到一男子自称乃倭国关白府家臣。经主客司官员验明对方后,黑田秀秋才被允许觐见皇帝。

黑田秀秋说着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语,以本国之礼拜见了皇帝,皇帝挥退了要呵斥的宫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对方言称代表天皇前来和谈,平生第一次站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使臣,倒像是来拦路喊冤的,不免好奇,便问:“想觐见何不提交国书?此举何意?”他国使臣见驾都要经户部主客司安排,有一套专门的流程。

黑田秀秋激动道:“两年前,我国向皇帝陛下递交和谈国书,可陛下提出的要求…”

“两年前?”皇帝打断黑田秀秋的话,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凌渊,眼神询问,倭国递交过国书,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脊背上冷汗遍布的南宁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万万想不到,倭人竟然直接找上了皇帝。不由自主的他也看向了凌渊。

凌渊抬手一拱,敛容肃声:“禀陛下,臣不知此事!”

礼部尚书亦站出来道:“禀陛下,礼部也未曾收到过倭国国书。”

皇帝顿时黑了脸,目光不善的盯着黑田秀秋,正要发怒,就见黑田秀秋惊呼起来:“难道赵大人并没有将国书呈交?当年外臣亲自将国书交给水军指挥佥事赵大人,他说会将国书呈交给陛下,陛下还给了口谕,竟是要我天皇降为王不得称皇,还要我国每年上贡五十万两白银,五十万担粮食,共四十二项目,倾我国之力也难以满足此等条件。外臣等想亲自觐见陛下,看可有转圜余地,然贵国赵大人一口拒绝。外臣此次冒昧前来便是想再次恳请陛下考虑和谈之事,商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听他言之凿凿,皇帝心下生疑:“你可有证据?”

“国书外臣已经交给赵芳昌大人,之后我二人都是当面商议,并没有书信往来。不过陛下大可宣赵大人,我敢与他当面对质。”

这时候,凌渊对皇帝低声道:“陛下,两国之事,恐不宜在此讨论,不如回园再议?”

闻言,皇帝也反应过来,若此事当真,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故一挥手,下令:“回园!”

回到拙政园,皇帝黑着脸问:“指挥佥事赵大人是何人,可在?”

南宁侯越众而出,一撂官袍跪下道:“禀陛下,水军指挥佥事赵芳昌已在一年前辞官归隐,三月前他的家人报案,赵芳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本就信了五分的皇帝,这下是八分信了,彻底黑了脸:“这个节骨眼上下落不明,你让朕怎么相信他清白。”

皇帝大跨一步,停在南宁侯面前,目光审视:“沿海之事,向来是你在管。黑田秀秋所说之事,你当真一无所知?”

南宁侯跪伏在地,疾呼:“陛下明鉴,国书一事,臣也是今天才听说。”

皇帝眯眼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南宁侯:“你不要让朕失望。”目光在众臣中逡巡一圈,定在了杨炳义身上:“两年前的国书一事以及赵芳昌的下落,朕要在三日内得到一个结果,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跪在地上的南宁侯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如坠冰窖。

“臣领旨!”杨炳义目光一闪,拱手道。

皇帝沉吟了下,对凌渊道:“倭国和谈之事交由卿家处理。”区区倭国来使,哪里值得他亲自接待。

凌渊也抬手一拱:“臣领旨!”

回到兰涛阁,憋了一路的陆钊终于忍不住了:“姑父,您说,这次南宁侯是不是栽了?”杨炳义岂能放过这个扳倒南宁侯的机会。

“至关重要的人证和物证都没了,想一竿子打死江进很难。”凌渊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坐下。

“万一还有漏网之鱼呢,毕竟姑父也没想到会冒出一个黑田秀秋来不是?”陆钊故意抬杠。

凌渊抬眸睨他一眼:“你很高兴?”

陆钊清咳两声摸了摸喉咙:“姑父想多了。”瞄到紫檀平角条桌上的茶壶,忙殷勤地倒了一杯双手递过去,问:“要是他来求您,姑父会帮他吗?”

接过茶杯的凌渊往后靠了靠,淡淡道:“赵芳昌这个人和他手里的证据不可能出现,我答应他的事绝不会食言。可眼下之事与我何干,要怪就怪他的好儿子!”

陆钊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姑父您是说,那个倭人是江枞阳找来的,就说他怎么能如此顺利的见到陛下,不对啊,姑父,你怎么会这么清楚。”猛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期期艾艾凑过去,问:“您早就知道了!那您怎么不帮他,您不是要用他吗?”

凌渊划了划杯盖:“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陆钊愣了下,顿时感动的不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凌渊。

凌渊瞭他一眼,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陆钊,外人知道你话这么多吗?”

陆钊气结,满腹的感动登时不翼而飞。运了运气,陆钊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担忧:“那南宁侯会不会为了自保,把姑父拖下水。”

凌渊合上茶盖,抬眸要笑不笑的看着陆钊。

陆钊打了个哆嗦,南宁侯要真敢攀扯姑父,绝对会后悔的。

三日期限内,杨炳义终究没能找到赵芳昌的下落,心知此人已是凶多吉少。大庆如此幅员辽阔,随便往哪个旮旯里一埋,想找到除非神仙显灵。

幸好两年前的国书之事他有了眉目,起码在皇帝面前有一个交代。赵芳昌虽然失踪了,但是他的副官和属下还在。凭着一些蛛丝马迹,杨炳义成功撬开这些人的嘴,确认两年前确有国书一事。

赵芳昌一干人等欺君罔上,假传口谕的罪名落定,然而若想凭此定南宁侯的罪却不能够。此事前前后后都是赵芳昌在做,南宁侯根本没有露面。加上文阳长公主特意从临安赶来求情,最终皇帝以失察的罪名革了南宁侯的职,令他在家反省。

第三十八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临安城上上下下还沉浸在南宁侯府世子之位更迭的不可思议之中。冷不丁又听闻南宁侯竟然被免职,一桩紧接一桩,应接不暇的众人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好一阵,街头巷尾,茶寮饭馆都在议论南宁侯府。

有南宁侯府是非在前头顶着,洛府分家之事便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洛家对此乐见其成,谁愿意自家之事被别人放在嘴上过来过去。

洛氏宗族内年高望重的族老并三位姻亲长者被洛老夫人请来旁观分家,也作为见证。

祖宅祭田这些是必须要留给嫡长子的,洛老夫人便将其余财产等分成八份标上记号,接着将写了相应记号的纸投入锦盒之中,由各房上来抽取。嫡出的大房、三房、四房可取两份,剩下的二房和五房各一份,之后若嫌自己的东西不好,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

这都是事前就说好的,故进行的颇为顺利,洛老夫人又留了前来旁观分家的亲友用膳,其乐融融。

洛府分家之事自此圆满结束。

若说有谁不满,那便只能是二夫人叶氏了,她坚信洛老夫人藏了一部分家财给自己亲生的那几个,却偏要做出一副公平的嘴脸。面上叶氏不敢显露,私下回到屋里好一通牢骚,十分想找人唠叨唠叨洛老夫人的偏心。

放眼一圈,同是庶媳妇的吴氏还在家庙里,眼珠子转了几圈,叶氏就找上了施氏,对着施氏,她自然不会说洛老夫人偏心嫡子,她又不傻,她说的是:“这一趟家分下来,我突然发现原来四侄女和九侄儿才咱们家小一辈里最有家底的了。偌大家财就姐弟俩人继承,母亲又如此疼他们,私下不知要贴补多少。不想还好,一想可不得了,日后四侄女出嫁可不是十里红妆无尽头。”

施氏有三个亲儿子,加上庶出那两个,分一分,亲儿子都不如洛邺这个孤儿多呢,她就不信施氏没想法,当娘的哪个不想给孩子留最好的。她女儿出嫁在即,这一年叶氏睁开眼就是女儿的嫁妆,一想洛婉兮的嫁妆,叶氏酸的都能拧出汁了。

叶氏正冒着酸,就听见一声冷笑,回神便见施氏柳眉倒竖,粉面带煞,叶氏不由心里突了一下。

“早知今日,二嫂何不少生几个,若只生一个,可不就多了。”施氏阴阳怪气道。

叶氏被她噎的差点没翻白眼,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极了。

施氏冷笑一声:“好男不靠分家饭,好女不图嫁妆衣。桩哥儿,濛姐儿几个竟是要指望这份家产娶妻出阁了。二嫂困难至此,怎么不早说一声,我这就和我家老爷去信说一声,多的没有,千把两银子我们还是能拿的出来。”

眼见着施氏站了起来,一幅要去给洛四老爷写信的架势,吓得叶氏慌了神,赶紧站起来拉住施氏,赔笑:“我这就是随口一说,四弟妹怎么就当真了呢!”

施氏睇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这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要是叫不长眼的下人听了去传开了,外人还以为二嫂眼红三房家产要谋夺呢!”

叶氏一张脸都僵硬了,只觉得施氏的话跟刀子似的,刮的人脸皮疼,她不就是抱怨几句,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成自己要谋夺三房家财了。三房孤女稚子,她可不敢担上这名声,以后怎么见人啊!

好声好气安抚了施氏,叶氏落荒而逃,她是怕了施氏这张嘴,没过几日就向洛老夫人提出告辞。

洛老夫人自然不会留她,到了七月,施氏也要离开。一改叶氏时的不以为意,洛老夫人万分不舍,可儿子那需要主母打点,几个孙儿也需要母亲照顾,遂洛老夫人不得不但忍痛放行。

洛婉兮和洛邺也恋恋不舍,尤其是小洛邺一听施氏要走,抱着施氏的腰就哭起来。他自襁褓中失去了母亲,洛老夫人和洛婉兮再疼她,也弥补不了丧母的缺憾,而施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对母亲的幻想。

“四婶,你能不能不走?”洛邺抱着施氏,瓮声瓮气道。

洛婉兮柔声道:“邺儿听话,四叔还等着四婶回去呢!”她没敢提四房儿女,就怕洛邺吃醋。

施氏怜惜的摩了摩他的脑袋,一把将他抱在膝上,温声细语的哄:“你在家乖乖听祖母和姐姐的话,四婶尽量在过年时回来看你好不好?”

洛邺搂着她的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带着小哭腔道:“您一定要回来啊!”

施氏被他看的心都要化了,真恨不能把他也带走,幸好理智还在,知道洛老夫人是不会舍得的:“好,四婶一定回来看你。”去年他们没回来,今年不出意外是要回祖宅过年的。

洛邺这才破涕为笑,又不放心的抬起手要和施氏拉钩。

施氏被他逗笑了,宠溺的与他拉了钩,又哄了他一会儿,把他哄睡了才交给李奶娘。

施氏又与洛老夫人话别,说了几句,洛老夫人看时辰不早了,怕她误了行程,催促:“你也该走了。”又道:“婉兮送你四婶一段。”

洛婉兮应了一声,与洛老夫人行过礼后随着施氏出了门,上了马车,她打算送到郊外。

施氏倒也不阻止,坐在马车内,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遇上难事,你别憋在心里,不想惊到你祖母,那就和隔壁三叔三婶说,二老都是公道宽厚人。或是写信告诉我和你四叔也是可以的,我回来一趟也方便,别吃了亏都不说,知道吗?”

洛婉兮笑:“四婶放心,我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吗?”

施氏自然知道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嫂那我瞧着她是想通了,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但婉如那,我冷眼看着这丫头心眼小,还不正。没了大嫂帮衬,虽然不足为惧,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得当心些。”

洛婉兮心下感动,握了握施氏的手:“我省的。”

施氏叹息一声,瞧着她比枝头初绽的花还要鲜嫩妍丽的脸,伸手摸了摸:“婶娘到了山东会给你留意着。”她就不信去了许清扬那伪君子,就凭她侄女这品貌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洛婉兮低了低头,似在害羞。

施氏忍俊不禁,适可而止,不再取笑她,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晃,差点磕到腰的施氏没好气的呵斥:“怎么回事?”

“回夫人,车轱辘坏了!”车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解释。

施氏掀起帘子质问:“出发前不是叫你们检查过的?”

车夫只能唯唯诺诺赔不是。

见此,施氏气都起不起来,只板着脸问:“修好要多久?”

车夫觑着施氏不虞的脸色,忙道:“禀夫人,换个车轮,一盏茶的功夫便好了。”

如此施氏和洛婉兮便下了马车,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又不愿意去其他马车里坐,索性在路边的大树下摆了两张小椅,丫鬟又在茶几上放了凉茶并瓜果。

喝了一口凉茶,施氏怒气稍减,摇着团扇道:“出门不利,这一路怕是不太平。”

摇着扇子的洛婉兮笑:“这是老天知道我不想这么快和四婶分开,替我留人呢!”

施氏嗔她一眼:“既然这么舍不得我,不如和我一道走了。”

“只要祖母答应就成。”洛婉兮把球踢了回去。

施氏拿折扇指了指她:“少在这我和贫。”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循声望过去,只见大路尽头一行人飞驰而来。

洛婉兮也旋身眺望,待近了,认出领头那人,不由惊讶。

“你认得?”施氏见她模样便问。

洛婉兮低声道:“南宁侯府新世子。”

施氏挑眉,南宁侯府这位新世子可是这一阵的风云人物,多年腿疾痊愈,重新夺回世子之位,还有救驾之功。

天顺帝听闻苏州城外有个老神仙,便带着人微服拜访,哪想这个老神仙是景泰余孽特意为他准备的套。

天顺帝在南宫被幽禁了七年,都有人助他复辟。景泰帝倒台不足五年,自然也有死忠难忘旧主,虽然景泰帝已经死了,但也没妨碍他们刺杀皇帝为主报仇的心。

皇帝对江枞阳青眼有加,走哪带哪儿,也幸亏他带了江枞阳。否则天顺帝这次怕是真要折在苏州了。

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这不一转身,江枞阳就成了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自此陪王伴驾,一步登天。

“圣驾返京,他不陪在陛下身边,怎么出现在这?”施氏纳闷。险些丢了性命的皇帝哪里还有心思南巡,当即决定返京。

洛婉兮道:“许是回来收拾下再进京吧!”

施氏想想也觉有理,感慨了一声:“十八岁的指挥佥事,后生可畏啊!”有救驾之功,还是皇帝外甥孙,凭着这两点,此子前途就不可限量。忽然想到了南宁侯府那些传闻:“侯府怕是要热闹了!”

刚说完就见江枞阳勒马停在不远处,施氏一惊,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的话被他听到了,什么耳力!惊疑不定间,施氏见江枞阳竟然翻身下马,往她们这边走来,施氏不由站了起来。

洛婉兮手上摇扇的动作一顿,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江枞阳,一时之间也猜不到他到底何意。

江枞阳停在几步之外,抬手对施氏恭谨道:“表婶!”

施氏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慈善的点了点头。站在施氏身旁的洛婉兮屈膝一福。

江枞阳看着她略一颔首,对施氏道:“表婶的车坏了,可需要帮忙?”

施氏含笑道:“不用麻烦贤侄,家仆就能解决。”又关切:“听说贤侄救驾时受了伤,可是要紧?”

江枞阳:“小伤不碍事,多谢表婶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