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京城,容华坊内一座碧瓦飞甍,气派非凡的府邸内,一年约三十的妇人将一碟桂花水晶糕放进食盒之中。

沿途的人见了她,纷纷客气而又恭敬的唤一声:“碧玺嬷嬷!”

提着食盒的碧玺笑着颔首回应,沿着桂花夹道的逶迤小路前行。望着两旁金灿灿的景色,碧玺眼红流露出一抹怀念马上又被悲伤取代。姑爷的官越做越大,府邸也越扩越大,只有些地方,十年都没有变化,如这一片姑娘生前喜爱的桂花林。

书房内,凌渊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一团团一簇簇的金色桂花。

在他身后说着沿海互市之事的陆钊突然消了音,怀疑凌渊根本没在听,顿时悲愤了,这可是他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出来的。

“怎么不说了,税赋你打算如何制定?”凌渊发声。

陆钊瞪了瞪眼,脱口而出:“您不是没听吗?”

凌渊侧过身扫了他一眼。

陆钊讪笑,摸了摸鼻子继续,说完了眼巴巴等他评价,心里七上八下。

凌渊旋身,正要开口,便闻笃笃敲门声。

得到准许之后,碧玺推门入内,见是她,陆钊目光微微一闪,下意识看向凌渊,就见他声色不动,神色一如寻常。

行过礼后,碧玺笑吟吟端出食盒之中的桂花水晶糕,瓷白的圆碟上放着晶莹剔透的糕点,散发着清淡的桂花甜香,更别说它还形状憨然。然这一碟子色香味形俱全的糕点却没有让陆钊食指大动,而是心下无端端发凉。

“奴婢瞧着外头的桂花开的好,想着当年夫人每到这时节便要做上一些桂花水晶糕,便下厨做了一些给老爷和钊少爷送来。”

陆钊一脸的不出所料,碧玺是跟着他姑姑一块长大的丫鬟,后来姑姑走了,她也没回国公府,而是留在凌府守着姑姑的瑶华院。

最爱做的事就是如今天这般,做一些他姑姑生前常做的事。陆钊看着总觉得她是故意在刺激姑父似的,偏姑父竟也容了她十年。

碧玺见陆钊不吃,笑眯眯的对他道:“奴婢记得夫人还是为了哄钊少爷才特地让人打了这些模具。这一转眼,少爷都这般大了,竟是不爱吃了。”

陆钊神情僵硬了下,类似的话他一年要听上好几遍。可不管听上几次,每一次都觉瘆得慌。

碧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兀自感慨着:“不过也是,钊少爷长大了,自然不爱这些甜食了。”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凌渊,慢慢道:“小少爷若是还在,该是喜欢的。”

陆钊心跳漏了一拍,忐忑不安的看向凌渊,就见他脸上的线条一寸一寸绷紧了。

第四十二章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十年的时光只在他脸上添了成熟稳重,就连眼角多出来的细纹也只令他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魅力。

碧玺就这么看着这张清隽英挺脸上的淡然一点一点土崩瓦解,与此同时,快意一点一点填满了她的胸腔。碧玺甚至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合该如此的,她家姑娘双十年华便香消玉殒。而他功成名就,若是再花好月圆,她家姑娘岂不太悲凉了。

“碧玺姑姑,我还有朝事要向姑父请教。”望着满脸畅快的碧玺,陆钊忍不住出声道。

碧玺笑意稍稍一敛:“那奴婢就不打扰了老爷和钊少爷了。”说着福了福身提着空了的食盒告退。

吱一声,书房的门又被合上,陆钊悄悄松了一口气,回头却见凌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书案前,手上拿着半块桂花水晶糕,眼睛霎时瞪大了。

凌渊咽下口中糕点,香甜软孺,入口即化,只是味道终究不一样。这么多年了,碧玺依旧学不会她的手艺!

“姑父。”陆钊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噎的他难受。

凌渊随手扔了剩下的半块糕点,拿帕子擦了擦了手,声音又平又稳:“倒也没算白教你这几年。”

陆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互市的事,又见他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惫:“回头写成条文给我。”

陆钊讷讷的应了一声。

“你回吧!”

陆钊瞪了瞪眼,自己这是被逐客了,然觑着凌渊冷淡的脸色,陆钊摸了摸鼻子,行过礼忧心忡忡的走了。

书房内的凌渊,望着眼前那碟已经凉透的桂花水晶糕,渐渐出了神,耳边又响起了清清脆脆如出谷黄鹂的娇声:“我这桂花糕可是有讲究的,采的是早上刚开的桂花,用的糖是桂花蜂蜜,知道你不爱吃甜的,我还特意少放了一些,你尝尝看怎么样?”说话的时候,她一脸快来夸夸我的得意。

凌渊的手伸到一半突然顿在半空中,在他面前只有一盘黄澄澄桂花水晶糕,荒芜之色自眼底弥漫,渐渐笼罩了整张脸,停在半空的手颓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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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碧玺回到瑶华院便去了后罩房,中间那一间改成了小佛堂,里面供奉着两个牌位。她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里,望着边上的那个牌位,碧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她告诉所有人,姑娘可能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是不敢确定,故没有说出来。这么多年下来,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还是假的了。不过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就是要让他们心疼,锥心刺骨的疼,撕心裂肺的疼。

越疼才越忘不了!

他们都说姑娘是不慎失足坠入未央湖,随着姑娘进宫的玳瑁也跳湖殉了主。主仆二人好端端的进了宫,却横着出来,甚至连尸首被没叫她看一眼。让她怎么相信这都是一场意外。

她家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而他凌渊飞黄腾达,直至今日权倾朝野!若是再由着他忘了姑娘,娶一贤妻纳上两房美妾,生儿育女。那姑娘得有多可怜,姑娘那么喜欢姑爷,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檀香幽幽的佛堂内,跪在蒲团上的碧玺望着陆婉兮的排位,低声道:“姑娘你放心,奴婢会替您看着姑爷的,他忘不了您,任谁也取代不了您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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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临安的洛婉兮忽的心头一悸,一个不稳,手里的桂花水晶糕便滚落在地,轱辘几圈正巧停在洛邺脚边。洛邺一脸的心疼,再一看还是他最喜欢的老虎,顿时撅了噘嘴一本正经道:“阿姐小心些,不能浪费食物。”

洛婉兮挑了挑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倒是教训起我来了,中午是谁吃饭摔了碗,你不只浪费食物,还浪费碗。”

洛邺发窘,躲开她的手,申明:“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洛邺勉为其难道。

洛婉兮噗嗤一声笑了,之前那点微妙的古怪之感顿消。

晚间姐弟俩去洛老夫人那用膳,洛老夫人若无其事,一个字都没提白暮霖。洛婉兮虽有些好奇白暮霖特意赶来所为何,但洛老夫人不说,她也绝不会多嘴。

又过了几日,何氏与洛郅,白洛氏带着一双儿女出发前往京城。因女眷不少,兼也不赶时间,故他们走水路。

出发那日,洛婉兮一直送到了船上,快要开船了,白奚妍还拉着她的手不放。洛婉兮啼笑皆非:“怎么,你还想让我陪你们一块京城。”她原是打算只送到门口的,就是被她一路拉上了船。

白奚妍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那感情好!”她十分舍不得洛婉兮,洛婉兮不只是她表妹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尤其是一想要去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不知那里是何光景,母亲还想着在那给她寻婆家。每每想来白奚妍就寝食不安,恨不能直说自己不想去。

洛婉兮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说什么傻话呢,船要开了,我得走了。就是你到了京城可别乐不思蜀,忘记给我写信了。”

“怎么可能!”白奚妍想也不想的否认,紧张的情绪奇异的平复了一些,依依不舍的看着洛婉兮:“我会给你写信的。”顿了顿,茫然而又不安的看着洛婉兮:“你说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京城啊,洛婉兮晃了晃神。自然是个好地方,繁华乡,名利冢。

“京城的人好相处吗?”白奚妍咬咬唇,她的家世在临安勉强还行,聚会时不至于遭人冷落。可到了京城?大伯父为正三品侍郎,二表姐言行举止之中便隐隐带着高人一等的睥睨。可三品之上还有二品,一品,公侯府第,王亲贵族。

洛婉兮笑了笑:“京城的人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还不是一双眼一张嘴。表姐初来乍到,凡是多看少说,总是差不了的。”

不想这茬还好,想起来了,洛婉兮不免担心。白洛氏既然存了在京城替白奚妍择婿的心思,难免要带着她参与各种宴会。不管哪儿,多多少少总有些排外,而白奚妍又是个柔顺的。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洛婉如了,她若在,好歹能带带白奚妍,可洛婉如还在家庙呢!如此一来,京城也就没年龄相近的女孩给白奚妍作伴了,怨不得她如此忐忑不安。

闻言,白奚妍忍不住又道:“要是你能和我们一块去就好了。”大伯母和母亲一直劝着洛老夫人一块进京找御医给她看看。奈何外祖母铁了心不去,只说已经请了归隐回乡的谢御医,她这把老骨头受不了京城冷害。话说到这份上了,母亲她们也不好再劝。

洛婉兮笑:“说不定过一阵我们就来了。”洛老夫人不肯进京,泰半怕她遭受流言蜚语,毕竟许家就在京城。只京城到底名医多,遂洛婉兮和洛老夫人说好了,若是她的身子在谢御医手下没有起色,那她们就进京。

思及京城,洛婉兮又是期待又是抗拒,那里有她思念的人,也有她憎恶之人。

“姑娘,咱们该上岸了。”眼看着表姐妹俩难舍难分,柳枝不得不出声提醒。

洛婉兮一笑,站起来:“好了,表姐我真的该走了。”

白奚妍万分不舍的起身:“我送你。”

长辈那她已经道过别,遂洛婉兮径直前往甲板,然后在走道上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表暮霖。

“大哥!”

“表哥!”

白暮霖怔了下,没想会在这儿遇见她。

见他神情怔愣,洛婉兮心下奇怪,却也没多想,含笑道:“预祝表哥在来年春闱上一鸣惊人。”

白暮霖回神:“借表妹吉言。”

洛婉兮微微一笑:“我该走了。”说着略略一福。

“表妹慢走!”

船上的走道狭窄,只能容三人并行,洛婉兮经过他身前时,白暮霖呼吸微不可见的窒了窒。一颗心几乎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自己镇定之色。

这是第一次,两人之间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近的他能看清她圆润小巧的耳垂上带了一枚白玉耳坠,只不等他分辨出那坠子是桃花还是梅花,人已经飘然远去。

怅然若失的白暮霖不由自主的回首,望着洛婉兮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转弯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若有所失的白暮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若是他只凭自身能力便能立足朝堂,那么母亲绝不会反对。母亲如此在乎家世,只是为了给他寻一份助力,不舍得他日后苦累。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自己无能!白暮霖心下一片惨然。

洛婉兮上岸后,看着船拔锚起航,消失在眼帘之中,方带着人返回。站在洛府大门前,洛婉兮望着偌大的府邸,不可自抑的想,这家太冷清了!

五房在分家后便搬到了城西,现如今,祖宅只剩下洛老夫人并三房姐弟三人了。

第四十三章

秋去春来,不经意间,枝头泛黄的枯叶又变得绿油油,湖边的杨柳悄悄抽了芽,篱笆上的迎春花在不经意间已经绽放,阳春三月天又到了。

这一年的头等大事儿,春闱也落下帷幕,来自五湖四海的数千举子,最终只有二百二十二人脱颖而出。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一百十一人,三甲同进士一百零八人。

洛郅名列二甲四十九名,于他而言,有了进士出身,第一百一十名和第二名差别委实不大。

而与他一同下场的白暮霖名落孙山。这个结果,其实在众人意料之中,他中举已是出人意料,到底年幼,落榜并不为过,反倒不少人庆幸,幸好不是同进士。一个同字,意味着大大的不同。

临安的洛老夫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姑姑啊!”

连着三封信,白洛氏都在吐苦水,无外乎白暮霖落榜是因为考官不公,见他年龄小,遂打压他。

科举采用糊名制,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这卷子是谁的。白洛氏这话委实无理取闹。洛老夫人能理解女儿满腔希望化为泡影的失落,但是不接受她如此怨天尤人。

一旁的洛婉兮只能道:“过上一阵,姑姑也就想明白了。”

洛老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知女莫如母,白洛氏没那么容易想明白,尤其是在京城这权贵云集之地,她们母子三人迫切需要一个进士出身让人高看一眼。沉吟了会儿,洛老夫人开口:“虽然我知道她不愿意,不过还是给她写封信,让她回来吧!”去了半年了,也没见她给儿女定下亲事,眼下春闱也结束了,怕是也没眉目,还不如回来,安安分分在临安找。

闻言,洛婉兮传了笔墨纸砚,洛老夫人说一句,洛婉兮写一句。写完,洛婉兮请洛老夫人过目,确认无疑后,连鹤拿着信赶紧寄了出去。

结果犹如泥牛入海,连着半个月都没收到白洛氏的回信,倒是洛婉兮收到了白奚妍的信。

人生两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洛郅都占全了,他与威武侯府萧家嫡次女定了亲,威武侯还身居西军都督佥事之位,手握重权。有了这么一位岳父,再加上他背后的洛氏何氏,洛郅前途一片光明。

洛婉兮想自己大概可能知道白洛氏不回信的原因了,怕是气得狠了。

事实与洛婉兮猜测无差,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白洛氏便遇见了这样的状况,尤其那人还是她亲侄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眼看洛郅得了这么门好亲事,白洛氏觉得,只要她儿子中了举,肯定也有高门相中他。自来榜下捉壻,比起那些寒门学子,自己儿子可是官家子,又年少有为,面如美玉,岂不是乘龙快婿。

完全不知道,这门亲事早在一年前便有了苗头,待洛郅中了举人,亲事定了七分。及他高中进士,最后那三分也落定了。

又过了半个月,白洛氏的信才到了,果然是不愿意回来的,字里行间似乎堵着一口气,不给儿女择一门好亲事她誓不罢休。洛老夫人忧心忡忡,生怕白洛氏犯糊涂。只看她曾对江枞阳动过心思就知道,比起旁的,她更重身份。

洛婉兮看在眼里,想了想道:“大哥婚期定在八月,走水路从临安到京城,慢一些要一个月。若是六七月出发,天气酷热,不如咱们早些出发,路上也凉快。”

洛老夫人为之一愣,心下涌出一股暖流,她哪不知道,这孩子是看出了她对白洛氏的担心,故意这么说。

只是,京城。洛老夫人望着孙女皎洁如玉的脸庞欲言又止。

洛婉兮粲然一笑:“我知道祖母是怕我去了京城尴尬,只那事都过去半年了。再说了,做亏心事的可不是我,他们许家都有脸待在京城,怎么我就去不得了。”

洛郅作为嫡长孙,他的婚礼,洛老夫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参加的。反正要去京城,早去晚去几个月也没甚差别。况且她还想早些让洛老夫人试试京城/的/名医,在谢御医的调理下,洛老夫人身子略有好转,但也只是略。

可不是这个理,当下洛老夫人就拍案决定,过了清明便前往京城。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要准备的事情委实不少。洛婉兮忙的团团转,到了清明才算是万事妥当了,只等扫完墓便可出发。

到了清明那一天,洛老夫人因为思及亡人而辗转难眠,早晨起来精神便有些不好,为了以防万一,是以她并没有跟着去祭拜,就怕触景伤情,邪气入体害了病。

洛婉兮这一支都葬在青云山腰上,到了地方,正遇上五房人在焚香烧纸。吴氏也在,分完家,吴氏就被洛老夫人从家庙里放了出来,逢一遇五或是年节才上门请安。

遇见洛婉兮,吴氏不免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哪怕过去了半年依旧尴尬。在洛婉兮行礼时,不敢对上她的眼。祭拜完,便匆匆而去,他们来得早。

望着离去的吴氏,洛邺有些小失落,以前五婶最疼她的。

洛婉兮摩了摩洛邺的脑袋,让他帮着摆放祭品,洛邺顿时把自己那点小小的不开心扔了。

在洛三老爷和李氏的墓前停留了一会儿,洛婉兮才带着洛邺下山。天色晦暗阴沉沉的,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风暴,一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洛邺难得的沉默,他这年纪已经明白什么是死亡,不是去了远方,而是永远都见不着了。

洛婉兮察觉到洛邺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心下怜惜,正要蹲下身安慰,就见洛邺双眼一亮,抬手一指:“哥哥!”

不等洛婉兮反应,洛邺就如离了弦的箭直冲出去,吓了一跳的洛婉兮立马追上去:“看路,看路。”

洛邺一阵风似的跑了,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一把抱住对方的腿,仰着头满脸的濡慕:“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江枞阳低头看着白嫩嫩圆嘟嘟的小家伙,抑郁的心情不由好转了些,勾起嘴角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目光却是落在追来的洛婉兮身上。

洛婉兮十分佩服洛邺,自己也是走近了一些才发现竟然是江枞阳,也不知他为何这般眼尖,隔得那么远都能一眼认出。

平复了下呼吸,洛婉兮屈膝行礼:“江世子。”

半年不见,眼前之人气势越发肃杀凌厉,仿若见了血的宝剑。。

他人不在临安,城内关于他的流言却不少。新官上任三把火,江枞阳入了锦衣卫的第一把火就是捉拿景泰余孽。这把火烧的朝廷文武百官人心惶惶,也在他的名声之上蒙了一层血色。

这半年折在他手里的官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就有南宁侯夫人韩氏的父亲。韩父在景泰年间还算风光,当年江枞阳亲外祖杨阁老倒台,韩父也出了一份力。后来天顺帝复辟,韩父这些人也遭了难,韩父作恶有限,加上文阳长公主的面子,遂他只是被罢官。

去年在苏州天顺帝险些命丧,龙颜大怒,誓要将景泰余孽一网打尽,宁枉勿纵。

这档口,韩父与友人饮酒畅谈当年往事时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若是先帝还在…

当晚,锦衣卫就拿着驾帖闯入韩家带着了韩家人,半个月后韩父被判斩首示众,韩家其他人成年男丁流放,其余人入教坊司。而与他共饮的几个好友也受了杖刑,侥幸留下一条命。

私下颇有些人说江枞阳罗织罪名,公报私仇。

江枞阳略略一颔首。

“哥哥,你也是来扫墓的吗?”不甘被忽视的洛邺望着那座孤坟问。

洛婉兮这才留意到那座坟墓,一看才发现碑文抬头竟是先师。

“这是我师父。”江枞阳解释。

他师父徐刻是外祖心腹,当年天顺帝被瓦剌俘虏后,张太后和还只是景王的景泰帝便蠢蠢欲动。

外祖便派师父安排退路,然最后,杨家一个人都没救下来。几年后,师父才敢找上他,暗中教导他。他能如此快的崛起,也是多亏外祖当年留下的人手。

好不容易他出人头地,有能力为外家和亡母报仇了。师父却已经油尽灯枯,满眼不甘的离开了人世。还没看着他站稳朝堂,也没等到他娶妻,更没有等来他为杨家过继的子嗣。

洛婉兮见石碑与土都是新的,显然他师父刚走,遂低低道了一句:“节哀!”他家里那情况,想必这师父在他心里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这时候长庚突然拿着一炷香走到洛婉兮跟前,江枞阳看他一眼并没有阻止,只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愣了下后硬着头皮接过,人三番两次帮他,自己拒绝似乎有忘恩负义之嫌。

定了定神,洛婉兮对长庚道:“烦请也给家弟一炷香,江世子救过邺儿,让他给徐师父上一炷香也是应该的。”

洛邺闻言,忙不迭点头。

于是长庚又给洛邺准备一炷香。

姐弟俩走到墓前,恭恭敬敬的鞠躬。

望着她徐徐弯下的背影,江枞阳扯了扯嘴角,默默道,师父,她就是那个姑娘。

去年他派人进京处理许清扬之事,师父知晓后,不免问他。

他说是为了报恩。当时师父靠在床上,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他:“有机会,带来看看。”

可惜没机会了!

上完香,洛婉兮回身便见江枞阳望着墓碑出神,虽面无表情,然眼底的哀伤浓郁的如同化不开的墨。

失去之痛洛婉兮也尝过,很能感同身受,这种痛,并不是节哀顺变这四个字能抚平的。

也许是她目光中的悲悯太过明显,江枞阳很快便收回神,他从旁边捞起一坛酒,掀开泥封,沿着墓碑洒了一圈。

“我师父嗜酒如命,只是他身体不好,不敢多喝,最近几年更是滴酒不沾。”只是为了多活几日。

其实师父并不允他唤他师父,他说主仆有别,一声徐叔都是无奈之下才肯应承的。眼下,他走了,再没人会阻止,倒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唤了。

洛婉兮张了张嘴,又觉得这种时刻任何安慰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