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铉道:“可杨党那群酸儒重文轻武,更看不上锦衣卫,他未必能被接受。眼下朝局,他若想单打独斗,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势必要寻一靠山。”

陈忠贤划了划杯盏,慢悠悠道:“陛下把金牌都给了他,今儿他又立了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皇帝突然昏迷,宫内一团乱麻,江枞阳不声不响的拿着御赐金牌招来了中军都督王泽,带着神策卫守住了蓬莱殿。若是晚一些,说不得皇帝不想驾崩也得驾崩了。

陈铉神情倏尔一敛:“陛下与东宫越发离心了。”

“这心啊,早就离了,”陈忠贤不咸不淡道:“离了好啊,要是不离,待太子上位,你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太子不喜阉人干政,光凭这一点,他就绝不可能让太子继位。

更妙的是陛下也有此心。陛下唯二子,分别是皇后所出的太子与郑贵妃所出的福王。太子年十七,生性懦弱,不得帝心。郑贵妃宠冠后宫,福王年仅十岁,聪明伶俐,极得帝王喜爱。

皇帝早已有废长立幼之心,只一则碍于礼法,二则太子正统,朝中不少大臣支持,尤其是凌渊,他做为太子太傅,自然力保太子。

说来自己这些年青云直上,与皇帝刻意放纵不无关系,他就是皇帝扶起来辖制凌渊的。

陈忠贤眉眼一展:“江枞阳那你看着办,若能收为己用自然大好,若不能,那就尽早毁了去吧!”杨炳义与凌渊政见不合,但他支持的也是太子,总不能将此人拱手让于人。

陈铉脸色一正:“伯父放心。”

陈忠贤点了点头,对这侄儿他向来放心,平常不着调,正事上从不出纰漏。说完正事,他便想起了私事,瞥他一眼:“这么多年下来,你也胡闹够了。如今已是及冠之年,眼看着就要娶妻,人还是你自己挑的,那些花花心思都给我收一收。”

与白家那婚事一开始他就不答应,只陈铉抬出了他娘,道他娘临走前还惦记着这事,让他务必要找到人家报恩。他才不得不点头,既然应了婚事,那就好好过日子,起码早日开枝散叶,他们老陈家可就只剩下陈铉这棵独苗苗了。

陈铉十分没形象的往椅子上一瘫,抬头望着头顶的富贵花八宝宫灯,微微眯起眼,懒洋洋一笑:“伯父放心,明年肯定让你抱侄孙。”

“我可等着!”陈忠贤挑了挑眉。

第五十二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佛门中人称之为盂兰盆节。在这一日,时人有祭亡人的习俗,除了焚纸锭,还会放河灯。陆为阳,水为阴,这这一日的河灯是为阴曹地府的鬼魂所燃,好照亮了幽暗的黄泉路,让他们顺顺利利托生去。

洛家人自然不例外,每年这个时候,洛婉兮都会随洛老夫人去祖坟祭奠。只现如今,她们在京城,自然不能如往年一般,遂改为去寺庙祭拜祈福。

历年何氏去的都是城外的白马寺,这一年何氏一大早便带着家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到了寺庙外才发现她们来的并不算早,各色各样的马车软轿挤挤挨挨。

施氏对洛婉兮道:“这白马寺的菩萨十分灵验,遂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上这儿祈福。”

洛婉兮抿唇一笑,她自是知道的,早些年她也来过几趟。

施氏却不知道,她只觉洛婉兮姐弟俩第一次来,也是不想她抬伤怀,今儿还要祭奠三房夫妻。遂她一路都在向洛婉兮介绍白马寺。

待她说的七七八八,宝相庄严的白马寺大门也出现在她们眼前。可进了寺庙却不能马上就进大殿,因为大殿内有贵客,要封殿一刻钟。

看一圈同样被拦在外头的香客,能被迎到这儿等候的皆是衣饰华丽者,非富即贵,再看一眼大殿之外威风凛凛的侍卫,施氏低声问何氏:“这是哪位贵胄?”未出口的半句是,好大的排场。

何氏将目光从侍卫身上收回,同样压低了声音:“长平大长公主!”

施氏一惊又一脸了然,暗忖怪不得了。

长平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姑,也是现存于世唯一的皇姑,在宗室内地位尊崇。夫家陆国公府还是开国至今一直屹立不倒的国公府,几代人都执掌兵权。现下,陆国公虽然已经荣养在家,然而长子并三子带兵镇守着西北边关,其他姻亲门生故旧更不必说。这夫妻二人是皇帝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人。

以长平大长公主身份地位,别说封一刻钟的大殿,就是封上一天,估计也没人敢有怨言。只是不是说这位大长公主对佛道之事嗤之以鼻,怎的今儿居然来白马寺了。

施氏心下奇怪,却也知道这档口不是多问的时候,故压下疑虑,不经意一抬眼,就见洛婉兮颜色如雪,眸底水光氤氲。心下一惊,忙问:“婉兮,你怎么了?”说着拉住她的手。

洛婉兮倏尔回神,垂下眼轻轻一摇头,瓮声瓮气道:“没什么。”

施氏哪里肯信,只当她思及故去的父母,登时心疼,却不好追问,以免引得她悲从中来,遂只能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安慰。

这档口,厚重的朱红色殿内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将外面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洛婉兮豁然抬头,便见在两个清秀的丫鬟之后,走出一人,墨绿色凤凰浣花锦衫,蝙蝠纹镶琉璃珠簪,雍容尊贵,不怒自威。望着对方发间星星点点的白色,洛婉兮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洛婉兮赶紧低头,咽下即将溢出的呜咽之声。

正在往外走的长平大长公主步伐一顿,若有所觉般往洛婉兮的方向看过来。

“母亲?”扶着长平长大公主的世子夫人段氏疑惑的抬头。

长平大长公主收回视线,轻轻一摇头。

当下,段氏便也不再出声,不经意间发现儿子也望着那个方向,不由也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何氏,两人在各种场合见过几回,但是并不熟,而何氏显然没到她需要特意过去打招呼的地步,故她略略颔首示意。

何氏也含笑点头。

段氏收回目光,唤了一声:“阿钊!”

被点名的陆钊扭头就见他娘看着他,祖母也看着他,摸着鼻子嘿嘿一笑,殷勤的凑上去扶住长平大长公主另一只手,谄笑:“祖母当心台阶。”

长平大长公主淡淡瞥他一眼。

陆钊的头皮顿时一麻,在家里他最怕的不是他那个威严霸气的祖父,实质上那就是只纸老虎,他怕的是连纸老虎也怕的祖母。

幸好,祖母大发善心放过了他,就着他的手继续往下走。

一旁白马寺的方丈抬手一引,带着公主府一行人右行,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眼前,旋即大殿内的侍卫也紧随而上。

直到这会儿,聚集在大殿内等候的人群才发出嗡嗡嗡的异响。

饶是施氏也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是胆小之人,只不由被方才的气氛影响,竟是大气都不敢出。再看一圈,发现不少人如她这般,不免好笑。

见洛婉兮还低着头,施氏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大长公主已经走了,咱们可以进殿了。”平时再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了,见了贵人不由心怯。

再抬头,洛婉兮眼中泪光已经掩去,神色也恢复如常,她对施氏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依着顺序进了大殿,请香、磕头、祈福、上香。

轮到洛婉兮时,她跪在蒲团之上,望着上方悲天悯人的佛祖,想起了方才形同路人的家人,一滴泪毫无征兆自眼角滑落。死而复生到底是佛祖怜悯还是残忍?自己又算是谁?洛婉兮?陆婉兮?

被迎到法殿之内的长平大长公主望着刻着陆婉兮之名的往生牌,忽然幽幽开口:“前几日我又梦见兮兮了,她哭着对我说,娘,我好冷!”

殿内霎时一静,不少人无意识的颤了颤,觉得这幽暗的法殿忽然凉了起来。

“七月鬼门大开,方丈你说是不是兮兮回来寻我了。”长平大长公主的声音无悲无喜,却令不少人汗毛直立,尤其是几个对洛婉兮这位姑姑并没有什么印象的小辈。

“逝者已逝,还请施主节哀!”方丈面不改色,目光悲悯的看着长平大长公主。

“我节不了哀。”长平大长公主淡淡道:“出家人五蕴皆空,方丈不会懂本宫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方丈眼中悲悯更盛,打了一个稽首:“阿弥陀佛。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施主何必放不下!”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看她牙牙学语,见她蹒跚学步,养她至亭亭玉立,含泪送她上花轿,却在猝不及防之间失去,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她如何放得下。

长平大长公主眸光逐渐转凉:“都说方丈是得道高僧,可超度亡人。今儿本宫前来,就想让方丈告诉本宫那苦命的孩儿,害她之人都已死了。”

“阿弥陀佛!”方丈并殿内十几位前来做法事的高僧不约而同诵起经来。

方丈:“冤冤相报何时了!”

长平大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似是被她话中戾气惊到,殿内又想起诵经声。

片刻后停止,长平大长公主方继续道:“方丈记得告诉那孩子,她大仇已报,莫要逗留,早日去投胎,切勿迷了路,认错自家的门。若是还有心愿未了,托梦与我,为娘定然替她完成。”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梦见那孩子,可自打进了七月,她不只一次梦见婉兮,每一次那孩子都哭着说冷,听的她心也跟着凉了,这孩子是不是在阴间过得不好!

“超度可使逝者脱离苦难,功德圆满,到达彼岸,并非通阴阳,阴阳有别,人鬼殊途,施主的要求恕老衲无能为力。阿弥陀佛!”方丈打了一个稽首。

闻言,长平大长公主眼角骤沉:“你不是得道高僧!”

段氏顿时嘴里发苦,她听婆婆说梦见了去世的小姑子,想着是七月了,便建议做一场法事超度下小姑子。

她婆婆历来对这些嗤之以鼻,然而自打小姑子走了,婆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从来不反对她替小姑子张罗生死忌日,清明、中元的祭奠。这次也没有反对,还说要亲自旁观。只段氏也不知道婆婆会提这般要求,她不是不信的吗?

段氏硬着头皮道:“超度只诵经祈福。”传话什么的,那是神婆干的,段氏也觉这些人都是坑蒙拐骗,可她还是愿意偶尔信一信。可这话教她怎么说得出口。

眼见母亲为难,陆静怡连忙上前解围。对着亲手养大的孙女,长平大长公主的怒气才敛了,只不免郁郁,冷着一张脸。

旁人不免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

且说洛婉兮,祭拜完先人后,又带着弟妹去寺庙东边的天水河放荷花灯。在京城有一种说法,年龄越小放的灯效果越好,因为干净。久而久之,这河灯便都是未成婚的少年少女童男童女放,由他们在灯上写亡人的名字,好为逝者引路。

他们到时已经有数不清的白莲河灯疏疏密密的飘荡在天水河山,若是在上元节的夜晚,红烛映碧水,烛光星光交相呼应,定是美不胜收。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尤其是在知道这一盏盏灯是为亡魂指路的情况下,细思恐极。

洛婉兮摇了摇头,甩走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寻了一个人不多的地方,带着弟妹们放河灯,年纪小尚不懂其中意味的不免兴致勃勃,只当玩乐。

年长的表情难免有些沉重。洛婉兮寻了个空当,悄悄在一盏灯上写上洛婉兮三个字,为真正的洛婉兮。陆婉兮,有人祭拜,可若是连她都忘了,这小姑娘就真的无人惦念了。

亲眼见着那灯飘走了,且并无人发现,洛婉兮沉郁的心情略有些好转,打算起身去看看洛邺,刚起到一半就听见一阵喧闹,依稀分辨出落水二字,不由心头一悸。

第五十三章

落水的乃长平大长公主重孙,长房嫡长孙陆毓宁,小小孩童被救上岸时已经没了呼吸。

循着声过来的洛婉兮正见奶娘模样的妇人将陆毓宁按在膝头,顶着他的腹部倒水,然而顶了好几下,陆毓宁已经没有毫无知觉。

那妇人整个人都抖起来,满脸天崩地裂的恐慌,险些抱不住陆毓宁,而周围公主府的下人一个个皆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有几个小丫鬟甚至害怕的哭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里传出一道声音:“把人倒立着抱起来试试。”

闻言一婆子一把推开浑身无力已经瘫坐在地的奶娘,从她怀里抢过小主子,头朝下提起来不停抖着,想把腹内的水倒出来。

然陆毓宁依旧惨白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双目紧闭。

围观的人群中已经响起嗡嗡嗡的议论上,不少人不忍的别开眼,暗道一声可惜,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提着陆毓宁的婆子身子一软,抱着小主子瘫软在地张嘴大哭起来,大长公主定然会揭了她们的皮,不过一眼功夫没看着,谁想竟然会出了事。

“给我!”

“姑娘!”柳枝心急如焚的望着推开人群挤进去的洛婉兮,吓得一张脸都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嚎哭的婆子下意识松开了手,泪眼朦胧之中就见一十分标致的小姑娘抱走了小主子,哭声一顿,才想起来问:“你是谁?”忽的声调一变:“你要做什么?”

救人刻不容缓,洛婉兮哪有心思替她解惑,一接过陆毓宁就将小孩平放在地。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当年在江边那位传教士的手法。

时隔多年原本应该淡却的记忆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洛婉兮一手按着陆毓宁使他脑袋后仰,另一手上推下颏,并检查他喉咙里是否有异物或呕吐物,她记得那位传教士说过,倒水法十分危险,很容易使溺水者误吸呕吐物,适得其反。

幸好陆毓宁口中并无异物,洛婉兮捏住陆毓宁的鼻头,深吸一口气后俯身为他渡气。

围观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陆毓宁虽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可这一幕依旧带给他们不少的冲击,哪怕大家心里明白这是为了救人。

公主府几个小人见洛婉兮竟然如此亵渎自己小主子,不由大怒,上前要阻止。

呆愣了一瞬的柳枝几个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别动!”三魂六魄少了一半的奶娘颤声道,双眼死死的盯着似在渡气的洛婉兮,犹如望着最后一块浮木。小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家子都没活路,就是这小姑娘也要被迁怒,她既然敢站出来,想来有几分本事。无论如何,这是她一家老小唯一的活路,再也没有比这更坏的事情可发生了!

五次后,见小孩依旧毫无反应,洛婉兮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双手微微开始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舌尖,告诉自己镇定。当年那传教士能将那已经没了呼吸的少年救回来,自己也可以的。

飞快解开陆毓宁衣服后,洛婉兮双手十指交叉按在他胸骨之间,向下用力按压,大约三十次后,洛婉兮察觉到掌下传来几乎不可觉的起伏,心头狂喜。连忙为之渡气,但见他胸廓明显起伏,立马放开捏着他鼻翼的手。

“哇~”闭着眼的小家伙顿时睁开眼大哭起来。

这一声落在公主府下人耳里,无异于天籁之音。奶娘飞扑过去抱住小主子,一脸劫后重生的喜极而泣:“少爷,少爷!”

回应她的只有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

脱力的洛婉兮瞧着涕泗横流的小家伙,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就凭这哭功,绝对是小陆铎的儿子。

“姑娘。”柳枝将披风披在洛婉兮身上,她领口袖口沾染了陆毓宁身上的水,已经湿了。见她一脸掩不住的喜悦,柳枝无奈之余依旧心有余悸,幸好陆小公子醒了,否则谁知道自家姑娘会不会被迁怒。

看清她眼底的担忧,洛婉兮放在她手臂上的手微微加了点力,朝她安抚一笑。当时她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可即使给她足够的时间权衡利弊,她想自己也还是会救人的,那么可爱的孩子,要是夭折了,该有多可惜,家人又该是多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一次就足够锥心刺血了。

“多谢姑娘救了我家小主子。”稍稍安抚好小主子,奶娘才想起洛婉兮这个救命恩人,连忙跪下磕头。

洛婉兮笑了笑:“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她这一举手,可是救了小主子并她一家子,奶娘如何能不在意,恨不能给她立一块长生牌,早晚供奉。近乎语无伦次的道谢一番,奶娘才问:“敢问姑娘府上是哪家,回去奴婢也好禀明主子。”

洛婉兮愣了愣。

柳枝便道:“洛侍郎是我家姑娘伯父。”大庭广众之下,姑娘家信息岂能随意透露,对方有心稍一打听便能知晓。

奶娘点了点头示意记下了。

“小孩子体弱,赶紧带他回去换了湿衣服。”洛婉兮看着缩在丫鬟怀里瑟瑟发抖哭哭唧唧的陆毓宁。

正咧着嘴哭的陆毓宁对上她的眼,哭声一停,又见洛婉兮对他柔柔一笑,目光似水,顿时更委屈了,一吸鼻子张嘴嚎啕大哭,露出一排细细小白牙。

洛婉兮:“…”

奶娘被他吓了一跳,唯恐小主子哭出个好歹,赶忙向洛婉兮告辞,然后心急火燎的离开。

正主一走,留在原地的洛婉兮便被形色各异的目光洗礼了一遍,瞧得洛婉兮不甚自在,也赶紧带着弟妹走了。

回去的路上洛鄂十分好奇洛婉兮那套救人的手法。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洛婉兮便道:“大约是九年前那会儿,父亲带我出门时遇见传教士就是用此手法救下了一个溺水的少年。父亲便上前与之攀谈了几句,那传教士说如果已经没了呼吸脉搏,常用的颠簸,倒挂,顶腹等倒水法并不可取,容易使人胃里的食物堵塞咽喉,还耽搁时间。”

洛鄂一脸愕然。

见状洛婉兮笑了笑,当时她也被对方这一番话惊住了,实在是与多年来认知大相径庭:“他还说有这时间倒水,不如赶紧让人恢复呼吸,只要能呼吸了,谁还在乎喝进去的那几口水。”努力回忆了下后,洛婉兮道:“我记得他说的是什么人工,呼吸?胸外按压!”

洛鄂半懂不懂,只回想方才,不管是顶腹还是倒立都没用,还是堂姐的方子起了作用,便道:“看来那传教士说的倒有理。”只是不免惊世骇俗了一些,幸好今儿那小公子还是个奶娃娃,否则便是为了救人,堂姐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洛婉兮点了点头,当年洛三老爷还请了城内几名名医参详,也认为可取,还在江边几个村落推广,她便也跟着学了一些,只碍于人伦此法并没有广泛流传。

闲话间,姐弟几人便到了厢房,施氏见她裹着披风,不由奇怪了下:“外头起风了?”

洛婉兮摇了摇头。

洛鄂觉说不得过一会儿公主府的人就要过来,遂言简意赅的将河边之事说了。

施氏脸上是纯粹的欢喜,将来洛婉兮未必要求公主府和陆国公府什么,但是有这么一份机缘在,百利无一害。尤其是在当下洛老夫人身子不怎么好的情况下。思及此,施氏瞥一眼何氏。

何氏声色不动,肚里却是感慨这侄女竟有此机缘。又想她到底是赤子心肠所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还是为了攀上陆家宁可铤而走险。

然而不管何氏心里怎么想,嘴上还要赞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做的极好。”

施氏愉悦而笑:“可不是,好人会有好报的,菩萨看着呢。”又道:“衣裳湿了,赶紧去换了,可别着了凉。”

洛婉兮低头浅浅一笑,向长辈福了福,去后室更衣,为了以防万一,她们出门都会备上一套替换的衣物。

刚换好衣服出来,洛婉兮还没坐下就见一小丫鬟进来禀报:“大长公主府上的陆大少夫人来了。”

陆大少夫人蓝氏便是陆毓宁的母亲。

闻言何氏立时道:“还不赶紧请进来。”说着看一眼洛婉兮,这档口蓝氏前来,无疑是冲着洛婉兮来的。

这一点屋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蓝氏二十出头,鹅蛋脸,柳眉杏眼,体态丰盈,气度娴雅,穿着一件蟹壳青色的锦衣,下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素雅端庄。

一进门便对着洛婉兮扬唇一笑,各自见礼过后,蓝氏对何氏情真意切道:“今儿多亏贵府四姑娘,要不是她仗义出手,我家宁哥儿凶多吉少。”如今想来,蓝氏依旧余惊未了,她嫁进陆家六年,就养了这一个儿子,蓝氏简直不敢想要是宁哥儿有个好歹,自己怎么活,看向洛婉兮目光中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便是没有婉兮也能逢凶化吉。”何氏客气道。

蓝氏一愣,神情不由古怪看着洛婉兮道:“原来四姑娘闺名婉兮。”可真是巧了。

何氏自然明白蓝氏怔愣是为何,那位大名鼎鼎的凌夫人也叫婉兮,那样金贵的出身又嫁了如意郎君,偏早早就香消玉殒,的确叫人惋惜。至于这侄女,哪怕心中不喜,何氏也得承认,模样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可惜了命太硬,无父无母,注定坎坷。看来婉兮这名着实不吉利!

蓝氏低头喝了一口茶,抚平心绪,神情更温和,含笑道:“家中祖母和母亲知道是四姑娘救了宁哥儿,直说要见见四姑娘,亲自道谢,不知四姑娘可有空,随我走一趟。”

以大长公主身份,便是派个下人来请也不为过,可蓝氏还是亲自来了,只为表现诚心。

洛婉兮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她设想过无数次见到母亲的情况,唯独没有这一种。原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可在这一刻,欢喜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第五十四章

正窝在祖母怀里吃着糕点的陆毓宁一见洛婉兮眼睛就亮了一下,在段氏身上扭了扭,要下地。

满目宠溺几乎能溢出来的段氏擦了擦他嘴角的细屑,抚着他的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面对这一屋子的‘故人’洛婉兮微微握紧了袖中的双手,竭力稳住自己的步伐,她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可在场眼尖者不少还是发现了她的紧张,不过并未多想。初来乍到的小姑娘,面见大长公主,不安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