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兮定了定神,低眉敛目地屈膝一福:“民女见过大长公主,各位夫人!”

与她一道进来的蓝氏心中暗暗点了个头。得知洛婉兮闺名之后,蓝氏颇为担心,洛婉兮自报家门时触到大长公主那根心弦。小姑姑是大长公主不可触碰的伤疤。

“起来吧。”长平大长公主清冷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洛婉兮睫毛颤了又一颤,仿若她此刻的心绪,缓缓起身。

坐在长平大长公主下首的世子夫人段氏这才放开怀中不安份的孙儿,小家伙哧溜一下滑了下来,小跑到洛婉兮面前,抱着小拳头有板有眼的作揖,奶声奶气道:“毓宁谢过姐姐救命之恩!”

平白降了两个辈分的洛婉兮瞧着眼前圆嘟嘟的小家伙,心头泛柔,温声道:“小公子客气了!”

陆毓宁挠了挠小脑袋,仰着头好奇的看着她,突然张开手:“姐姐漂亮!抱抱!”

“噗嗤!”屋里接连响起好几道笑声,陆毓宁浑然不觉,还兴奋的拍了拍手掌:“抱抱!”

洛婉兮一阵尴尬,倒不是不肯抱他,而是在这场合做来,似乎略显轻狂,毕竟他们并不熟,不是吗?

幸好,蓝氏上前帮洛婉兮解了围,她弯下腰爱怜的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这小家伙看见漂亮的人就挪不动脚,也不知随了谁。蓝氏一把抱起捣蛋的儿子,交给段氏。

被陆毓宁这么一打岔,屋里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饶是不苟言笑的长平大长公主神情也温和了些,看着微垂着首的洛婉兮颔了颔首:“确是个标致的小娘子!”罥烟黛眉,臻首垂额,清丽婉约。

洛婉兮心头微微酸涩,她母亲可是轻易不赞人容貌的,唯独对着她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她一直觉得当年自己那份自视甚高就是被她娘这么养出来。

洛婉兮飞快的眨了眨眼,压下眼中涩意。

再回神就听见长平大长公主开门见山道:“你救了宁哥儿,陆家欠你一份恩情,你有什么要求尽可开口。”

这话并不在洛婉兮意料之外,母亲向来就不爱欠人恩情,只是当被这么对待的人成了自己时,洛婉兮百感交集。

见洛婉兮沉默,长平大长公主也不奇怪,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能当场决断情有可原,遂道:“你可回去好生想想,想好了再说,本宫说的话一直作数。”

本宫二字冻得洛婉兮的心微微一凉,让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她只是个外人!什么要求都可开口,若说想您认回我也可以吗?

亲生骨肉,血脉相连,可她这一身骨血是洛家人给的。她觉得自己是陆婉兮,可洛家人觉得她是洛婉兮。若是她告诉大长公主,自己是陆婉兮,大长公主会信吗?

洛婉兮心下一阵苦笑,大长公主定然会觉得她是为了攀附国公府和公主府的小人。若她把娘儿俩的小秘密说出来,大长公主也许会将信将疑,然对她绝对会不如往昔,毕竟她们之间再无血脉关系。

“家中老祖母五月里中了风,至今还口不能言,不良于行,听闻公主府的御医十分擅长此症,遂我想斗胆请长公主开恩,请御医为我祖母调理身子。”

当年陆老夫人也有洛老夫人的症状,就是在黄御医的调理下恢复健康的。洛婉兮一直想请黄御医替洛老夫人瞧一瞧,只公主府的御医比皇宫里的御医还难求,眼下倒是有机会了。

这般也好,她宁愿与公主府毫无瓜葛,也不想因为恩情维持联系。

闻言,长平大长公主看向洛婉兮的目光不觉温和,在洛婉兮来之前,她就令人略略打听了一下。她知道这小丫头闺名也是婉兮,还知道她父母双亡,带着一个幼弟寄居在伯父府上,就连她退过亲都知道。

洛婉兮进门请安时略过自己的名字,长平大长公主便高看她一眼,多少人打着婉兮的名头凑上来,希望她能移情,简直蠢不可及!

再听她不为自己而是替祖母求医,不管这丫头是一片纯孝还是以退为进,长平大长公主都欣赏,她喜欢孝顺人和聪明人。

“明天就让黄御医过去,就是宫里御医本宫也会多派几个过去,尽力治疗你祖母,只是结果如何并不可保证。”

洛婉兮敛膝福了福,感激:“多谢殿下。”洛婉兮不想在此地久留,恐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遂露出一抹明显的局促之色。

段氏便道:“今儿我们就不多留你了,有空了可以来公主府玩耍。”摩了摩自己小孙儿的脑袋:“宁哥儿十分喜欢你呢。”

陆毓宁十分应景的露出一抹灿笑:“姐姐来玩!”

洛婉兮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这样的客气话听听便是了。

蓝氏便起身送洛婉兮出去,十分客气的一路送到了路口,洛婉兮再三推拒都没能阻止。

蓝氏瞧着她掩不住的心绪不宁,倒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感谢人家,可瞧把人吓得,可谁叫大长公主气势太盛,便是她自己也有些打怵这位太婆婆。

这般想着蓝氏说话的语气更柔:“四姑娘莫要多想,其实大长公主颇为喜欢你,只是殿下她生性威严,并不喜笑。”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嘴角,以前很多人说她母亲威严,可她从不觉得,现今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了。理了理心情后,洛婉兮道:“让少夫人担心了,我初见殿下,难免有些紧张,倒是令您笑话了。”

“我第一次见公主殿下是还没你镇定呢。”蓝氏说笑了一句,又拉起洛婉兮的手握了握,情真意切:“姑娘救了我儿,这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洛婉兮忙道:“少夫人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再说公主答应派人治我祖母的病,便是有什么恩情也两清了。”

“不能这么算的。”蓝氏摇了摇头,坚持:“总之我欠了你一份恩情,日后你若遇上什么难事,但凡我能帮的定不推辞。”孤女弱弟,唯一的老祖母还病重,光想想,蓝氏就能知道她的处境。

洛婉兮张了张嘴,蓝氏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道:“我离开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

说罢对洛婉兮颔首一示意,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一走,憋了一路的桃枝才忍不住开口:“陆大少奶奶真是个好人。”桃枝的世界十分简单,对她家姑娘好的就是好人。

洛婉兮笑了下,母亲精挑细选的嫡长孙媳,能不好吗?

“姑娘,公主殿下对您说了什么?”桃枝十分好奇,洛婉兮是只身一人入得屋,下人都被拦在外头了。

洛婉兮随意道:“左右是替小公子道谢。”复又笑:“倒是有一桩好事,公主答应派黄御医为祖母调理身子。”

闻言,桃枝喜形于色,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

柳枝欢喜的同时不由担心,自从遇公主府的人,她就觉得姑娘有些古怪,见过陆家人后更是多了一分黯然。只她思前想后也不明白洛婉兮为何如此失常。

触及柳枝目光,洛婉兮也觉自己反常了,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笑道:“好了,咱们回——”说到一半,她突然愣住了,怔怔的望着迎面走来的人。

陆婉清得意的一勾嘴角,尤其是在看清洛婉兮容貌之后。

陆六夫人见洛婉兮看女儿看呆了眼,也是忍不住心中愉悦,比起她女儿,这小姑娘美则美矣,却是寡淡了些,哪里及得上她女儿明艳不可方物。

再看女儿,陆六夫人眼底光芒璀璨,他们六房能否崛起,就看女儿了。她相信,就凭女儿这容貌,早晚有那一天的。

各怀心思的两拨人擦肩而过,桃枝见洛婉兮还在发怔,不由轻唤:“姑娘?”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洛婉兮颤了颤回过神来,豁然转身望着渐行渐远的陆婉清。真像!无论是模样还是穿戴!穿戴?洛婉兮终于发觉那一瞬间的违和之感从何而来。陆婉清的衣裳首饰并非时下京城流行的风格,带着早年的痕迹。

她脸色微微一变,陆婉清在模仿她!爱发现她们是往长平大长公主方向而去时,洛婉兮脸上起了一层寒霜。

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和酸涩从心底喷涌而起,洛婉兮眼底燃起火苗。

“姑娘?”柳枝一把拉住洛婉兮。

霎时,洛婉兮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低头看着自己跨出的脚,双手轻轻抖起来,她想做什么?

柳枝就见洛婉兮突然捂住了脸,大惊失色:“姑娘你怎么了?”

“我有些不舒服,我们早些回去吧!”洛婉兮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掌心下传来。

柳枝狐疑。

洛婉兮放下盖在脸上的手,露出一场如常的脸,如果忽略她身上萦绕不去的沉郁。

桃枝张了张嘴,被柳枝在袖底下拉了拉手,于是赶紧闭上嘴。

回去后,何氏与施氏少不得也要问洛婉兮情况,知道大长公主许她一个要求,而洛婉兮用来为洛老夫人求医,何氏一时思有些复杂,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道:“不枉老夫人疼你一场。”

洛婉兮低头笑了笑。

施氏瞧着洛婉兮脸色不大好,遂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第五十五章

陆六夫人和陆婉清一听说陆毓宁落水,连忙赶来慰问,却被拦在了厢房之外。

满脸担忧的陆六夫人对许嬷嬷道:“听说宁哥儿落水了,可是要紧?”

许嬷嬷微笑道:“多谢六夫人挂心,小少爷有惊无险,现下已经睡着了。”

陆六夫人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庆幸,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可是吓坏我了。”又双手合十拜了拜:“多谢菩萨保佑!”

“大嫂她们担心坏了吧,我得进去看看。”说着陆六夫人就带着女儿要进去。

许嬷嬷跨了一步拦在陆六夫人面前,顶着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殿下和几位夫人受了惊,现下并不想见客,六夫人心意,奴婢定然替您转达。”

陆六夫人那一脸的担忧顿时凝固在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嬷嬷这话说的可见外了,大伯母不想见客,难道我们也是客?”陆婉清抬起自己的脸,看着许嬷嬷。

望着这张熟悉的脸,许嬷嬷明显怔了怔。

陆婉清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捕捉到那抹笑意,许嬷嬷瞬间回神,又留意到她的打扮,神情倏尔端凝。看起来再像又如何,不过是个壳子罢了!

早些年她还希望陆婉清能让长平大长公主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大长公主对陆婉清有几年着实不错,特别是七姑娘出阁那两年。那时候陆婉清也不过五六岁,正是玉雪可爱的年纪。大长公主恨七姑娘不能永远是个小娃娃,好一辈子养在跟前,见了陆婉清自然欢喜。

后来,七姑娘走了,多少人以为陆婉清能飞上枝头,哪想大长公主瞬间就冷落了陆婉清,令一干人等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六房,陆六夫人更是着了魔似的让陆婉清学七姑娘,一应喜好习惯都朝七姑娘看,时不时在大长公主跟前出现,终于惹怒了大长公主,一家子都被弄去了南疆吸瘴气。

外人猜测大长公主是不想触景生情,可许嬷嬷琢磨过味来。大长公主这是愤怒,愤怒六房想将七姑娘取而代之。

可惜六房不明白,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不死心。幸好大长公主也没了刚丧女那会儿的暴怒,只当六房不存在,反正已经分家,她不想见,一年都见不上一回。

“分了家可不就是客了。”许嬷嬷颇为不客气的回了一句。可望着陆婉清的脸,到底做不到像大长公主那般清醒,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在殿下心里,七姑娘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任何人!”

陆婉清脸色巨变,透出被说中心思的恼羞成怒,一甩衣袖娇斥:“放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替代不替代,我不过是担心大伯母,想安慰她老人家,你这刁奴却在这儿夹枪带棍,还敢攀扯故去的七姐。我定然要大伯母惩治你这目无尊卑的恶奴。”

说着一推许嬷嬷,陆婉清就要往里硬闯。她相信只要大长公主见了她,必定会移情。母亲可是说了,她与死了的七堂姐有八分相似。大长公主如此疼爱堂姐,见了她岂会不怜惜。都是这些刁奴怕大长公主触景伤情,所以屡屡坏她好事。

还有一点不可为人道的心思则是,母亲总说七堂姐性子霸道,脾气上来,大伯父和公主都没辙。说不得自己硬闯进去,就触动了大伯母的心弦。

陆六夫人被胆大包天的女儿骇了一跳,吓得面无人色,瞥见许嬷嬷沉下脸,几欲魂飞魄散,以一种完全不符合身份的矫健一把扯过女儿,近乎于讨好的对许嬷嬷赔笑:“清儿被我宠坏了,嬷嬷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们就不打扰公主了。”

望着母亲脸上的讨好,陆婉清愣住了,连挣扎都忘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许嬷嬷抿了抿嘴角:“老奴不敢,六夫人,十五姑娘慢走。”

陆六夫人干巴巴一笑,拖着失了魂似的女儿立马就走,好似晚走一步及聚会出大事一般

走出去好一段,被日头一晒,陆婉清霍然回神,当即暴跳如雷,想起母亲竟然向一个下人如此低声下气,陆婉清只觉得脸被人丢在地上踩,气得声音都在抖了:“娘,你怎么会,你!”

陆六夫人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女儿如此模样更是令她的心针扎似的疼,可她能怎么办?

丈夫只是个庶出,还是个不争气的,吃喝嫖赌俱全,两个儿子也像他们爹。一家子只能依附着国公府过活,打狗看主人,她怎么敢得罪许嬷嬷。

忍着满嘴苦涩,陆六夫人对女儿道:“她要是在公主面前说你一句坏话,岂不坏事。”见女儿容色稍霁,陆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待你入了大长公主的眼,想收拾她还不是你一句话的功夫。”

得了大长公主的眼,她们六房才算是翻身了,若是女儿再能嫁给凌渊,那他们一家子就能扬眉吐气,从此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只要一想到这,陆六夫人才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了。

陆婉清心情略略方好转,又愤愤的跺了跺脚:“可我连公主的面都见不了,娘,您说的法子真的有用吗?”陆婉清忐忑不安的摸着自己的脸,她今年都十八了,连门婚事都还没有。不期然间眼前浮现凌渊那清冷高华的脸,她忍着羞臊压低了声音闻:“娘,我真的能嫁给姐夫吗?”

“当然!”陆六夫人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凝望着女儿娇俏如花的脸蛋,喃喃道:“那些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你,我们清儿是注定要做人上人的。”

都说她女儿长得再像陆婉兮又如何,没那命。她的女儿自然没有陆婉兮的命,早死的命!她女儿会风风光光的活着,享她陆婉兮都享不了的福。

陆六夫人眼神逐渐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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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打击令洛婉兮心情郁郁,尤其是想起陆婉清,她不由在脑海中描绘两人‘母慈女孝’的画面,一颗心顿时泡在了醋缸里。

洛邺打小就敏感,发觉姐姐神色异常,怯怯的拉着她的衣袖,小小声唤:“阿姐?”

打翻了醋桶的洛婉兮被他拉回神来,对上弟弟忐忑的小脸,不由一阵自责,暂时抛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伸手将洛邺搂到身边。

“阿姐不高兴?”洛邺仰着脸问。

洛婉兮摇了摇头:“阿姐只是累了。”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团扇扇了扇,见洛邺一张小脸还是忧心忡忡的绷着,心里一动,指尖一挑团扇就在指尖旋转起来,登时洛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洛婉兮嘴角一弯,她就知道这招百试百灵,

玩闹间,马车忽然停了,柳枝打起帘子出去一问,须臾后回来道:“姑娘,遇上了贵人,需要让道。”

好不容易把弟弟哄得高兴的洛婉兮并没有追问哪家贵人,天子脚下,皇孙贵胄比比皆是。洛大老爷地位不低,但是比他高的不下一百。

“你看,你的手指要这样…”洛婉兮继续专心致志的教洛邺怎么转扇子。

马车外,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起了窗前纱帘,轿中闭目养神的凌渊缓缓睁开眼,不经意间侧过脸。

旋转的团扇,嘴角含笑眉眼温柔的女孩,一脸惊奇欢喜的孩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与记忆里那个蝉鸣声声的夏日傍晚重合起来。

“手放在这儿,只用一点点力气就好。”清泉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十指胖乎乎的小家伙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委屈的大哭起来:“姑姑,我是不是太笨了?”

明媚如花的女子抱起胖嘟嘟的小家伙,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蛋,声音温柔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乖,不哭不哭,我们阿钊才不笨!嗯,你看你姑父那么大个人都不会,他才是大笨蛋!等我们阿钊长大了,肯定能学会。”

小家伙抽抽噎噎的问:“真的吗?”

“当然!”话音刚落,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满是伤心欲绝,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象牙团扇在修长的指尖旋转,一圈又一圈。

“哇~”嘹亮的哭声响彻云霄,惊得凌渊从回忆里倏尔醒来。他望着眼前天青色的纱帘,不知何时浮现在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冷却,只剩下一片冷清。

“大人!”护卫恭恭敬敬声音传来:“到了。”

凌渊从轿子里走出来,浩渺无边的湖面上飘着一盏又一盏的荷花灯。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码头,此刻却只有零星几人。

黄昏,逢魔时刻,传说也是鬼门大开时,在外游荡的鬼魂都会前来为自己寻一盏指路的灯,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在这时候靠近飘荡着河灯的水边,惟恐被一并带走了。

码头上泊着一艘长约七丈,宽约两丈的二层大船,船身弧线优美,浮雕祥云,二层是一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凌渊抬脚上船,片刻后,船只拔锚起航,缓缓驶向湖心,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停在了湖中央。

一群身穿金丝银线道袍的道士从船舱内鱼贯而出,在甲板上设坛建醮,不一会儿香案之上香炉、烛台、花、灯等供器供养一一齐备,两边幢幡迎风飘扬。

二楼四角亭内,面无表情的凌渊居高临下地俯视楼下道场,烟雾缭绕中,铙、铛、镲、螺齐响,仙风道骨的高功旋绕香案,一边用着古怪的额腔调颂词。

“这世上真有鬼魂?”

“信则有不信则无。”说话的男子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八卦衣,与甲板上的小道士一般无二,却是神态飘逸,气质超凡脱俗,比那甲板上主持法事的高功还仙风道骨。

凌渊眺望湖面上明明灭灭的灯火,声音不疾不徐:“我倒是希望有。”

循着他的目光,无为道长也看见那一湖的河灯,若真有鬼魂,那这里起码得有几百上千。他咧了咧嘴角,那他们可就有命来无命回了,毕竟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无为道长又不着痕迹的瞥一眼下面的道场,沉默不语。

收回远眺的视线,凌渊垂下眼帘,目不转睛地看着甲板上正在进行的法事,领头的高功摇着铜铃,空灵的铃铛声回荡在醉人的黄昏里。

良久之后,凌渊淡淡开口:“道长似乎在陛下那失宠了。”

无为道长古怪一笑:“陛下上次差点被丹药噎死,大抵是心有余悸,近日里对修仙之事逐渐不再上心了。”

凌渊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声:“是吗?”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启唇:“陛下倒是对贵妃越发上心了,然只怕是有心无力。”

凌渊嘴角扬起一抹薄笑。

无为道长甩了甩手中佛尘,高深莫测一笑:“老道手里倒是有一妙方,名曰红丸,想来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凌渊轻‘呵’一声,食指轻叩栏杆,一下又一下,发出笃笃笃的脆响,无为道长没来由的的心头一悸,绷紧了神经。

“那就辛苦道长了。”半响后,凌渊不徐不缓的说了一声。

无为道长松了一口气:“老道份内之事!”

待夕阳被地平线吞没,万丈霞光趋于黯淡。甲板上的对话才进入尾声。

凌渊道:“道长下去休息吧!”

无为道长一撂佛尘打了一个稽首后告退,四角亭内独留凌渊一人,形单影只,凉凉的湖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夜色一点一点的铺满天空,下面的法事方结束,做法的道士纷纷退下,甲板上唯留下空荡荡的法坛。凌渊缓缓踱步到香案前,目光之内,乌木做的牌位在月色下泛出冷冷的幽光。

“大人,有一艘小船向我们驶来。”

凌渊漠然道:“赶走!”

属下领命而去,片刻后传来喧哗声,凌渊眉心微皱,面露不豫之色:“怎么回事?”

见凌渊高大挺拔的在栏杆后出现,小船之上的陆婉清扬起一抹娇笑:“姐夫!”

望了望两船之间的湖水,陆婉清横了横心,激动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不小心坠入湖中。

所有的心理准备在被争先恐后涌来的湖水包围之下荡然无存,此时此刻陆婉清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在水中剧烈的挣扎,漂亮的脸蛋用为恐惧和呛水而彻底扭曲变形。

船上的凌渊脸色剧变,手撑栏杆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