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空盘旋着的乌云厚重的令人窒息,压得城内官宦之家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侍郎府难免受此气氛影响,主子心情不豫,下面伺候之人便大气不敢出,惟恐被拿来做筏子撒气。

施氏因为丈夫与娘家都是从军的,不免担心,近几日颇有些心惊肉跳。

吃空饷这问题已是大庆军队顽疾,或者该说哪朝哪代都无法避免,尤其是到了开国百年后,更是沉疴难返。

现如今大庆开国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八年,号称二百万雄师,能有一半就顶天了,这种事自古瞒上不瞒下。或许上面也知道,只是他们根本有心无力,一不小心就有动摇国本的风险。吃空饷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掌兵的,逼得狠了,造反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谁能想到耽于修道的天顺帝竟然会此魄力彻查空饷。

洛婉兮同样的心绪不宁,正如施氏担心丈夫娘家,她担心洛四叔之余更担心陆家。

瞧施氏模样,想来洛四叔也不是十分清白。早年她听她爹,国公爹说过几句,军队这地方比官场还黑三分。有些事你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这军饷,大庆俸禄不高,武官还比文官差一等,所以武官普遍穷困,穷则思变,吃空饷就是他们想出来的招。这钱,你自己不拿便罢,若想断了别人财路,他们就敢架空你,甚而是造反。有些人甚至要拉着你同流合污才会愿意供你驱使。

她觉得以她对四叔的了解,他又不差钱,四叔应该在这事上牵扯不深,至多随波逐流。空饷一事涉及将领成千说不得上万,肯定不可能一网打尽,顶多各个阶层树立几个典型以儆效尤,只要运气不是太寸被背后的势力推出来当祭品,大多数人都能全身而退。四叔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

反倒是陆家,天顺帝如此大动干戈,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端看如今被革职的几位军中高官,兵部尚书,中军都督,东军都督,西军都督,除了中军都督是帝党,剩下都是亲凌渊的。

天顺帝该是想借着空饷一事收拢兵权。他那点子废长立幼的心思,差不多路人皆知了,这回他就是想借此削了太子背后的兵权。

陆静怡是未过门的太子妃,陆家老大和老三就带兵镇守在西北,陆国公府怕是首当其冲。

虽然对公主府和国公府有信心,可洛婉兮依旧担心,君臣有别,一个做皇帝的铁了心要收拾人,岂能不叫人心惊胆战。

于是娘儿俩一个比一个心事重重,在洛老夫人跟前笑盈盈,离了老夫人的眼俱是忧心忡忡。

施氏眼尖看出几分,一开始以为她在替丈夫着急,后来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了江枞阳。

将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摊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就是江枞阳。头一个被捅出来的就是江南水军,南宁侯可是做了近十年水军都督,这小子是要大义灭亲呢。

这丫头不会是担心江枞阳吧,什么时候的事?施氏越看越像那么回事,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

眼下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跟他沾上准没好下场,若是皇帝控制不住局面,头一个被抛出来平息众怒的肯定是他。

想劝侄女,施氏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贸贸然提及一个外男让侄女面子往哪儿搁,遂施氏只能一颗心拧巴成了麻花。

日子就在娘儿俩的食不知味中,度日如年帮过去七八日。

这一日,洛婉兮和施氏刚从洛老夫人的正屋出来,就遇上何氏跟前的丫鬟过来禀报:“姑太太和表姑娘来了。”

施氏嘴角一掀,露出一个含讥带讽的弧度:“二姐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以往白洛氏五天来请安一次,这回可有七八天没来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忠贤作为空饷一案主审,多少人去他这庙里烧香,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了陈府的大门。白洛氏这位未来亲家可不就入了眼,听说白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甚而还有些人拐着弯找上来,要求她引荐引荐呢。

洛婉兮垂了垂眼帘,默不作声。

施氏理了理袖子,带着洛婉兮去花厅。

厅内,白洛氏正在与何氏说话,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原该前两日就来的,只这家门口都被人堵了,我根本出不了门,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才抽出空来。”

何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握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对着这张小人得志的嘴脸,恨不能一碗茶水泼上去。何氏低头喝了口茶,压下火气,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白洛氏她就是个实打实的小人,眼下陈家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必要在这档口触白洛氏霉头。

白洛氏一甩帕子,抱怨:“求我又有什么用,官场那些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说上话,可那些人就跟疯魔了似的,压根不听,一个劲的凑上来。”

何氏眼角微微一跳。

白洛氏像是没注意到,继续‘抱怨’。若是以往,何氏不耐烦她,早就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她了,可这会儿何氏还不是得耐着性子听她说话。

此时此刻,扬眉吐气的白洛氏,心情妙不可言。

这个大嫂眼高于顶,向来瞧不起她,自己带着儿女住在大哥这大半年,暗地里受了她多少闲气。尤其是为着她想把白奚妍嫁给洛郅那事,她吃了何氏多少白眼。说来还得谢谢何氏,要是白奚妍真的嫁了洛郅,哪有她的今天。

白洛氏得意的一翘嘴角,这笑在看见随着施氏进来的洛婉兮时,忽然一凝。她抬手按了按嘴角,马上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

见施氏脸上淡淡的憔悴,白洛氏故作惊讶:“四弟妹怎的这般憔悴,莫不是为着四弟担心?”

看着她那张脸施氏便是一阵腻歪,皮笑肉不笑的反问:“我家老爷有什么可担心的?”

有着一箩筐后续话要说的白洛氏不妨她这么问,顿时噎住了,不禁拉下脸,没好气道:“可不是,我们家老四,最是老实,哪能跟这些事扯上关系!”天下乌鸦一般黑,她就不信老四干干净净。

眼见施氏也拉了脸,白奚妍脸色一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几天,母亲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尤其是到了大舅家之后,母亲的言行更是让她恨不能钻地缝。

“祖母想表姐的紧,要不表姐先随我去看看祖母。”洛婉兮笑吟吟看着白奚妍。

她们出来时洛老夫人刚刚睡着,这话,施氏自然不会说,她也留意到了如坐针毡的外甥女,可怜见的,摊上这么一个娘,遂道:“是啊,老太太见了您一高兴说不得就能开口了。”

白奚妍站了起来,又不放心的看了白洛氏一眼。

白洛氏心里一动,也站了起来:“我带了一支老人参来,正想孝敬给母亲。”说着也要往外走,自从被大哥赶走,也有整整三个月没见母亲了。

施氏瞥一眼眼观鼻鼻观口似乎没听见的何氏,心下一哂,这是不想得罪人呢。

“二姐还是算了,母亲怕是还不想见你。”

白洛氏面色一僵,捏紧了帕子:“亲母女哪有隔夜仇,待我诚心诚意给母亲道个歉,母亲也就不跟我计较了。”

施氏不为所动:“母亲这身子刚有点气色,可不敢冒险,万一出个好歹,算你的,还是我的?”

白洛氏喉间一哽,瞪着眼看施氏。被接二连三撅回来,是佛也会火,何况白洛氏这阵子被人捧得轻飘飘了,哪里受得了这气。

“娘,人参我会带给外祖母的。”白奚妍央求的看着白洛氏,眼里水盈盈的,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白洛氏到底舍不得,只能愤愤的剜一眼不识趣的施氏,压着火气坐了回去:“那你去吧,记得待我向你外祖母请个安。”

白奚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母亲发拧,若是气坏了外祖母如何是好。

第六十三章

清澈水流悠然而下,一枚枚茶叶在水中旋转,舒展,渐渐潜底,缓缓上浮,再起又落,直至沉底,静谧的茶香在室内袅袅浮动,沁人心脾。

凌渊接过丫鬟奉上的洞庭碧螺春,浅尝一口,含笑道:“还是您这儿的茶好!”

捧着青花瓷茶盏的长平大长公主微微一笑:“你要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一罐。”

“合该我孝敬您,哪能偏您的好东西。”凌渊轻笑。

“他不要,我要!”陆家二老爷陆承宁笑眯眯开口。

长平大长公主眼皮一撂:“你分得出龙井和毛峰吗?给你白糟蹋了我的好茶。”

陆承宁打了个唉声,对凌渊道:“可见你才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

凌渊闻言,笑了一下,低头饮茶。

陆承宁看了看四平八稳的两人,外面都快闹翻天,这两人倒好,还能宁心静气的品茶,他也是服了。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陆承宁开门见山:“锦衣卫都跑到西北边关去找麻烦了,咱们就这么看着?”

陆家老大老三在西北边关,凌渊胞弟也在那儿。

长平大长公主划了划杯盏,幽幽一叹:“陛下四十好几的人,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听风就是雨。”西北那地都敢动。

一旁的陆国公盘着手中的核桃冷笑:“他要是个明白的也不会被个阉人怂恿着御驾亲征,还叫瓦剌俘虏,弄得龙椅都丢了。如今被郑贵妃和陈忠贤撺掇了几句,又要开始生事。老子费尽心机把他从南宫捞出来,可不是让他过河拆桥讨小妾开心的。”

陆承宁被他爹这大嗓门震得默了默,再看他手里那两个核桃咔咔咔直响,不由担心老爷子会不会一怒之下当场捏碎了,老爷子这暴脾气还真没准。

“跟他置气,几条命都没了,你犯得着吗?”长平大长公主不冷不热的瞟他一眼:“别盘了,吵得我难受。”

陆国公立时停了动作,把宝贝核桃往袖里一塞,言归正传:“查空饷倒是好事,这些年底下越来越过分了,是该杀一杀这歪风邪气,只是没他这么急功近利的,他是想逼得将领哗变不成。”百来年积下来的沉疴痼疾,只能徐徐图之,饶是如此想彻底杜绝都是痴人说梦。

凌渊慢条斯理道:“陛下的心根本不在查空饷上,不过是想寻个理由收了我们手上兵权。”

陆国公言简意赅:“想得美!”天顺帝恨不得除他们后快,没了兵,他们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真到那般田地,凡是长脑袋都知道该怎么选,陆国公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是想得挺美!”长平大长公主语气淡淡的,本来利国利民一事,落在东厂手里,可不就是祸国殃民。看向右手边低头饮茶的凌渊:“你是个什么打算?”

凌渊抬眸,转了转茶杯,对陆国公道:“早几年我就您和商讨空饷一事。”

陆国公点了点头,一捋脑袋:“太棘手,不可轻举妄动。”一不小心就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是他们陆家,以武起家,要寒了下面人心的。

凌渊脸上隐含着一抹笑意:“可早晚是要动一动,西北战事频繁,这情况尚好,不过两三成,京畿周围再多一成,情况最严重的是江南。当时我便想着先从江南下手,一点一点向北递进。眼下陛下先动了手,也省得我另找人把这事捅出来。”

陆承宁扬眉:“可陛下更想动京畿和西北。”

“那就让他动不了。”凌渊嘴角轻轻一挑:“这出戏是陛下点的,但怎么唱下去可由不得他说了算。”他放下茶盏往后一靠:“明日早朝我便上一封奏折,提议为武将士兵加俸,上一次加俸还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陆承宁一愣,而后抚掌大笑,中高层将领吃空饷源于贪欲,底层则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一招可大大收买底层军心,这才是部队根本。这不是阴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加俸一事长远来看自然是好事儿。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哥他们虽然没伸手拿军饷,但是他们下属里必然有人碰了。一旦这些人被查办,陛下随便安个渎职、监管不力的罪名就能光明正大革了他们的职位。”

“派几个锦衣卫过去就想在西北军营找到证据,未必太不将伯卿他们当回事了。”凌渊缓缓笑了下。陆家老大陆承安,字伯卿。

陆承宁微微一愣,想明白之后,他也笑了。皇帝如此心急如焚的派人前去,就是想打一个措手不及,让西北那边没时间消灭证据。然而陆国公和凌渊几年前就想到这一茬,还打算出手整顿,怎么可能留下把柄让人打自己耳光。

笑着笑着,陆承宁又想到了京畿:“那京畿一带呢?”天子脚下可不比西北,这一阵厂卫也着实捉拿了一批吃空饷的将领,几位都督和兵部尚书恐难独善其身。

“厂卫如此大兴牢狱,就不怕群情激愤!”凌渊眸光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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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秋佳节,良辰吉日天,昭狱之中的西军都督佥事祁俊在昔日旧部帮助下突然越狱,一路逃至皇城东安门,走投无路之下祁俊被逼上东安门,撕开囚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声泪俱下痛诉厂卫罗织罪名,构陷忠臣,屈打成招。

最后祁俊跪在城门之上遥望皇宫怆然泪下:“臣恳请陛下勿使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令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说罢自东安门上一跃而下,当场殒命。

过了几日,前去地方办案的锦衣卫中出现几例遭遇当地将领抵抗,身受重伤的事件。道是查案的锦衣卫到了当地假借彻查空饷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凡是交不出足够银两,俱被捏造罪名逮捕。

八月底,出现伤亡事件,惠州城王镇抚爱女遭一百户奸/淫,愤而悬梁,痛失爱女的王镇抚带着亲信诛杀该百户并其手下,数百当地百姓为被抓的王镇抚求情。

八月里太学和国子监学生两次静坐在西厂、锦衣卫卫所门前示威,抗议厂卫暴行。

朝会之上,泰半文臣武将上书请皇帝严查厂卫,还朗朗晴天。

御书房中的皇帝气得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平日里浑浊的双眼此刻凌厉愤怒异常,阴测测地盯着下面的微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臣子。

立着的凌渊、邱敏、杨炳义…五位阁老,五位尚书。

跪着的东厂督主陈忠贤为主,刑部尚书贺知年、大理寺卿鲍安民,锦衣卫指挥使杨兰田。

“朕让你们彻查空饷一事,你们就给朕弄出这个结果来!”怒不可遏的皇帝重重拍着御案,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震得跪在下首的几人心也跟着跳了跳,只能叩首:“陛下息怒!”贺知年、鲍安民心里苦,厂卫自己就能把抓、审、判、关一套做全了,他们根本就没插手的余地。

皇帝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们,怒气冲冲:“息怒息怒,除了息怒,你们还会说什么!”

几人俱是唯唯。

气得皇帝恨不得一声令下,把这几个都拖出去砍了,到底被仅剩的理智压住了这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皇帝突然看向为首的凌渊:“凌卿家觉眼下局面该当如何?”

被点名的凌渊向前垮了一步,行过礼后道:“依臣所见,当务之急的平息民愤。”

“如何平?”皇帝眸色深深的盯着凌渊。

凌渊肃声道:“召回厂卫。”

“召回厂卫?难道空饷之事不查了,就让那些蛀虫掏空了朕的军队。”皇帝勃怒声质问。

凌渊面色不改,沉声道:“空饷一事自然要查,却不可操之过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顽疾积百十年而成,也非一日可除。依臣所见此事应该徐徐图之,事缓则圆。”

皇帝神色不定:“那依卿家所见,怎么个徐徐图之法?”

“江南情况最严重,依臣所见,不妨先从江南入手,待整顿完江南,再彻查其他地方。”

皇帝眯了眯眼,忽而古怪一笑:“为何不是西北,我大庆三分之一的兵马可都在此,是我大庆根基,岂能任由小人败坏。”

“陛下八百里加急。”门外传来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道:“传!”

风尘仆仆的信使飞奔入内,下拜疾声:“禀陛下,瓦剌陈兵二十万在嘉峪十里之外。”

上首的皇帝豁然站起身,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细看可见他面皮之下的肌肉在轻轻颤动。对瓦剌,皇帝打从心底里恐惧,十三年前他御驾亲征遭瓦剌俘虏,为期半年的俘虏生涯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第六十四章

瓦剌屯兵嘉峪关之事一出,朝野上下聚焦在空饷上的目光不约而同被转移。空饷这个内忧在外患的干扰上以虎头蛇尾的方式落幕。

天顺帝再不提西北空饷几字,他再蠢也知道,这档口调查西北将领空饷,前脚查出来,保不准后脚被查的将领倒戈相向,给瓦剌大军行了方便。

然而瓦剌大军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嘉峪关,天顺帝不由心绪翻涌,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凌渊和陆国公府,只是无凭无据,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在京畿这一块上却没有这般草草收场。经过这几日调查,并没有找到几位都督吃空饷的证据,但是他们各自有下属被揪出来,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跑不了。皇帝倒想把趁机他们都撤了,然而自己的心腹中军都督也没有例外,若要革职只能一块革,否则堵不住悠悠众口。权衡利弊一番,皇帝选择罚了三位都督两年俸禄,就让他们官复原职。

兵部尚书却没这好运,他统领兵部,出了这样的事难辞其咎,君臣角力之下,兵部尚书被罢了官,性命倒是无碍。

同样被罢官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朝野上下参厂卫倒行逆施的奏折雪片似的飞来,加上民间群情激愤,天顺帝也不得给出一个交代,遂锦衣卫指挥使被问责。西厂陈忠贤却让天顺帝咬着牙硬保下来。

最终,空饷一案,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江南,尤其是江南水军。

一开始前去调查之人是陈玹,查的七七八八后被皇帝召回,另外派钦差大臣前往。

结果触目惊心,江南军中空饷高达五六成,还可以明目张胆的买闲,买官。憋了满肚子火的皇帝可算是找着了地方发泄,凡是涉案人员全部从重处理,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这一阵,便是内宅都不能免俗的谈论起江南。如今儿,白洛氏和白奚妍又来请安了,说了会儿闲话,白洛氏就掩嘴笑起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南宁侯夫人,不,”白洛氏一拍大腿,幸灾乐祸般看着何氏:“人家可不是侯夫人了,该说是罪妇,韩氏可算是遭报应了。”

白洛氏对于南宁侯夫人的怨气来源于早些年的冷眼以及洛老夫人因着他们家才中了风。

何氏嘴角微微一翘,笑容矜持,并没有如白洛氏那般喜形于色。但是她心里的喜悦只会比白洛氏更甚。洛婉如在韩氏母女俩手里吃了多少亏,毁容,摔下山坡重伤,一件件一桩桩她都记着呢,可碍于侯府势力,她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恶气。

眼下这口气可算是出了。从去年开始就赋闲在家的南宁侯因为水军的贪腐连爵位都丢了,要不是文阳长公主的面子,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而韩氏则是不知被打哪冒出来的先侯夫人旧仆告到了顺天府,状告韩氏戕害先夫人杨氏。

耳聪目明的都知道这是江枞阳在替母报仇呢,南宁侯府倒了,韩家早在去年就没了,而江枞阳正是皇帝跟前红人。顺天府自然知道该怎么判,倒是有几个嫉恨江枞阳把空饷这事捅出来的人向顺天府尹打招呼,然而都没有帮江枞阳打招呼的人来头大——皇帝,皇帝在早朝上都问了几句。

于是韩氏谋害杨氏罪名成立,被判处死刑,连因为害人而得来的正妻之位也没了,哪能让一个戕害原配的继室继续顶着正妻的身份,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判决下得这么快,不少得知韩氏所作所为而咬牙切齿的原配夫人功不可没。

“说来婉如这病也养了快一年了,该是好了,大嫂怎么还不把她接回来,咱们婉如都十六了,可还没许人家呢!”白洛氏状似不经心的问。

厅内霎时一静。

洛婉兮抬眸瞧一眼满脸不经意的白洛氏,捕捉到她眼底的一闪而逝的笑意。为了洛婉如名声计,洛老夫人对外宣布的是她在临安养伤,她被江翎月逼得摔下山坡之事人尽皆知,倒也能糊弄过去。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白洛氏岂能不知道洛婉如是在挨罚。

何氏脸色骤沉,冷冷的盯着白洛氏脸上浮夸的担忧:“哪及得上二妹你手脚快,给奚妍找了这么个万里无一的好婆家。”何氏站了起来:“我还有家务要处理,先行一步。”说罢甩袖离去。

八月进门的萧氏看婆婆走了,寻了个借口,尴尬的向白洛氏、施氏几位长辈屈膝一福,紧随其后。

白洛氏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万想不到时至今日何氏还会这么打她脸。

施氏瞧着她脸色变化,就觉痛快,讥诮一笑:“我劝二姐一句,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打量着谁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说罢起身一理裙摆,对洛婉兮道:“我头晕,你扶我回去歇息一下。”

洛婉兮便起了身,对满面羞红的白奚妍点了点头,扶着施氏离开。

施氏一走,左右为难的吴氏愣了一会儿,最后也寻了个借口告辞。

被气了个倒仰的白洛氏指着匆匆离去的吴氏,愤愤不平:“连她也敢下我脸,她以为自己是谁!”

“娘!”白奚妍打算张口欲骂的白洛氏,泫然欲泣:“您到底要做什么,一家人好好说话不行吗,您为什么一定要夹枪带棍,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白洛氏被女儿说的心头讪讪,嘀咕:“当年你大舅母不就是这么对我的,我还她两句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说了不就成了吗!”

类似的话,白洛氏没说过十遍都有八遍了,让白奚妍如何信她。她只觉得心力交瘁,母亲的脾气被人捧得越来越左,早晚有一天要把亲戚朋友都得罪了。

“你二姑这个人压根就不知道见好就收这四个字怎么写!”离开的施氏如此对洛婉兮说道。何氏已经让着她了,可她非要往伤口上踩两脚才痛快。在一个母亲面前拿女儿作筏子,纯粹是自己找难堪。真论起来,何氏有个嫁到凌家的女儿,未必怕了她白洛氏,不过是忌惮无事也能生非的厂卫,不想惹麻烦。可惹了也就惹了,白洛氏有没有那个让陈家为她出头的本事还是两说,这一阵她是琢磨出来了,这姑姐扯着陈家的大旗扯得欢,可陈家未必拿她当回事。

洛婉兮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白洛氏委实叫人难以言喻,偏这还是至亲,想远离都离不得。

“对着自家人都如此,对着外人,二姑怕是更不会收敛。眼下陈家得势,她也水涨船高,哪天陈家若是…”洛婉兮摇了摇头:“墙倒众人推,这世上从来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如南宁侯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前两任西厂督主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施氏眉头一拧,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你跟她说这些,她听得进去才怪了,说不得还要啐你两口,只当你眼红她,我是懒得跟她说了,就是可怜了两个外甥。”

想起羞得满脸通红的白奚妍,洛婉兮默了默。

施氏也沉默下来,被白洛氏这一闹,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与洛婉兮息息相关之事,斟酌了半响,她压低了声音道:“大房想把婉如接回京。”她说的是大房而是大房某一个人。

洛婉兮便知道这不只是何氏的意思,洛大老爷、洛郅、洛婉妤该是都有这个意思。正如白洛氏说的,洛婉如都十六了,再在临安待下去,婚事怕是要被蹉跎。

见洛婉兮垂下眼,浓密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施氏的心也跟着抽了下。长房得势,能让洛婉如在家庙待上一年多,施氏觉得已经是极限了。

“回来就回来吧,她早晚都是要回来的。”对此她有心理准备,只是这一日不想来的这般快。

施氏沉沉一叹:“但愿她那性子能好一些。”洛鄂的婚事也有眉目了,十月她就要离开,到时候便是想帮这侄女,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