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犯错,皇帝震怒,但看在景王资质上乘,自己又一直器重的份上,只责骂了一通,并给了南王诸多补偿,甚至将京城刚建好的王爷府也一并给他了,允他未成家而开府。这在大梁王爷里可算是少见的。

沈在野轻笑:“王爷太高看微臣了,皇上的赏赐是皇上决定的,也是景王爷为了表示歉意,亲口替您求的,与微臣有何干系?”

“赵国公主是受害者,很多事情她不知情,所以帮你说了不少好话。”穆无暇抿唇:“但实际上这桩婚事到底是怎么乱的,你不可能毫不知情。”

“微臣当真不知。”

“你…”小王爷气得跺脚:“你这个骗子!”

沈在野无辜极了,脸上满是受伤的表情:“王爷这样想微臣,微臣真是难过。不过您在意的不是赵国公主有没有受委屈吗?您也看见了,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也愿意继续留在相府。这样的女子,也幸亏没有嫁给您。”

穆无暇一愣,皱眉想了想,语气缓和了一些:“姜氏看起来也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昨日不是还企图悬梁么?”

那是女人的小把戏而已,沈在野心里嗤笑,不过也没必要跟小王爷解释这么多。

“您若是觉得这位公主是好人,那微臣以后便不会亏待了她。”他道:“王爷尽管放心,若是没别的事情,便回去继续读书吧。”

穆无暇撇了撇嘴,不悦地道:“希望你说话算话。”

姜氏的眼睛很美,像无边的大海,日月星辰出于其中,哭起来也不是楚楚可怜,倒是真心让人心疼。一个人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但是眼睛不会,所以他相信这个姐姐是个好人,也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点。

“王爷慢走。”沈在野起身送他出去:“最近几日外头难免有乱子,您既然新开了府,就先将府内的事情料理好,少出来走动。”

“知道了。”闷闷地应了一声,穆无暇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甩了袖子离开。

沈在野微笑着目送他,直到他出了相府大门,脸色才沉下来:“去争春阁。”

姜桃花真是有点意思,竟然能把南王给蛊惑了,让他觉得她挺好?这跟他预料的不一样,而他一向讨厌超出自己预料的东西。

湛卢低头引着路,感受到自家主子周身隐隐的焦躁和怒气,不禁有些惊讶。

好久没见他因为一个女子这么上火了,这姜氏也真是厉害。

争春阁大门开着,沈在野一跨进去,就见有一袭潋滟生光的蓝锦裙迎了上来。

“妾身给爷请安。”

姜桃花点着媚人的妆,颔首行礼之时露出雪白的脖颈,线条优美,盈盈可人。

沈在野一顿,低头看了她两眼。

上回见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装扮,这一转眼,倒变回千娇百媚的模样了。这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平身吧。”

“多谢爷。”姜桃花抬头,眼含秋波,眉目如画,柔柔地依偎到他身边,挽上他的胳膊:“知道您要过来,妾身已经备了香茶点心,爷尝尝可合口味?”

“好。”沈在野收敛了神色,跨进主屋坐下,抬眼盯着她笑道:“今日的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影子了。”

他俩认识总共不到三天,哪来的“以前”?最以前的,那就只能是和风舞的那个晚上。

桃花脸一红,嗔怪地看他一眼,娇羞地扭过身去,心里骂了一句这臭不要脸的!

“爷喝茶。”

伸手接过茶杯,沈在野倒也没喝,只看着面前这人的一举一动,轻声道:“赵国的媚朮倒也是名不虚传。”

姜桃花一愣,抿了抿耳边的头发:“爷此话怎讲?”

“你这一举一动,都是媚朮,常人看不出来,只会被你迷惑了心智。”沈在野侧头看向自己身边站着的湛卢。

湛卢一直在旁边,此时看桃花的眼神已经有些发直,听见自家主子的话,脸上就是一红,连忙甩了甩头,掐了自己一把。

“奴才该死。”

他只是不经意地看两眼,怎知就会…

桃花笑了笑,捏着自己的手道:“爷多想了,赵国的媚朮不过都是皮毛的东西,怎么会迷惑心智。”

“你太谦虚了。”沈在野一笑,将茶杯放在桌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可惜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用,还是省省吧。”

脸上一僵,桃花嘴角抽了抽,调整了身姿。

屋子里那股子莫名的暧昧气息不见了,一切都好像清晰了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湛卢皱眉,心下不禁后怕。刚刚他当真觉得姜氏美得令人心惊,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放大了在他脑海里浮现,一颦一笑都是绝丽。那个时候姜氏要是想让他做什么,他肯定会去做。

太可怕了!

本来还觉得自家主子是高看了这女人,没想到还有可能是低估了。不是人人都有主子这样的定力,这个女人要是被他人所用,那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怪不得主子下了那样的决定。

“你是个聪明人啊。”沈在野笑了笑:“先前的愚钝,是在糊弄我?”

桃花很惊慌:“先前妾身有愚钝的地方吗?可是得罪了您?”

“…”眯眼看了看她,沈在野微微有些不悦:“我不喜欢撒谎的女人。”

可你自己就是个大骗子好吗?桃花心里直翻白眼,面上却还是万分无辜,惶然又怯懦地道:“爷能不能说明白些?妾身从未骗过爷什么,这媚朮…媚朮是家师传授,用于自保,妾身已经习惯了…”

是因为习惯?沈在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

不过转头想想,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明天一切就结束了。

“你能告诉我,今日与南王说了些什么吗?”垂了眼眸,沈在野低声问。

第10章 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桃花一脸老实地将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有些话该隐瞒的还是得隐瞒。

沈在野听着,明显不信,光凭这几句,以南王的性子,怎么可能觉得她好。

“你对南王也用了媚朮?”他眯了眯眼。

桃花摇头:“南王年纪尚幼,满怀赤城,那样的人是不会被媚朮所迷的。”

那是为什么?沈在野不能理解,穆无暇年纪虽小,心思却比任何人都细腻,如果不被妖术所惑,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的。连他都没能在他那里讨到好,这女人何德何能?

“爷好像甚为看重南王。”瞧着沈在野的眼神,桃花小心翼翼地问:“您与南王经常来往?”

微微一愣,沈在野轻笑,睨着她道:“南王要是与本王经常来往,这府里就不会为他准备这么大的阵仗了,不然下人可要被折腾得够呛。所谓亲者简,疏者礼,你不明白吗?”

言下之意,他表现得这么看重南王,实际是因为不亲近,所以把礼数做了个周全?

桃花在心里冷笑,这点理由,拿去骗青苔还差不多。两个人亲近不亲近,用眼睛看就能看出来。沈在野与南王就算表面来往不多,私下也定然不少。

“妾身明白了。”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她一脸天真地道:“那妾身也就可以放心了,还担心爷夹在妾身与南王之间,会十分为难呢。”

“不会的。”沈在野轻笑,勾了她的腰肢过来,伸手捏了捏:“我不会有什么为难。”

就算现在有,很快也会没有了。

嫣然一笑,桃花顺势依偎在他身上,纤柔的手指落在他的衣襟边儿上,若有若无地划啊划啊。

空气里又蒙上了一层带着暖香的气息,湛卢低头没敢再看,却察觉这屋子里一时竟然安静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看四周,屋子里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就退下了,只有两位主子,并着他这一个下人。

有些尴尬,湛卢轻咳了一声:“主子?”

沈在野一震,凝视着姜桃花的眸子瞬间找回了焦距,微微有些恼怒地闭了眼:“嗯,你先出去吧。”

“…是。”意外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湛卢躬身退出房间,连带着扣上了门。

转过身来,他不解地回想了一下。

刚刚主子那么沉默,难不成,是中了姜娘子的媚朮?

屋子里,桃花依旧依偎在沈在野的身上,笑容里有些藏不住的得意。

这是她第二次得手了,果然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只要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下个套,任凭沈在野意志力再怎么坚定,那也是要被迷惑的。

“你可真厉害。”他脸上笑着,声音却是低沉:“是我大意了。”

“这是妾身的习惯,爷别生气。”桃花连忙举起双手,可怜巴巴地道:“一时半会儿好像改不了。”

习惯?沈在野眯了眯眼,下颔的线条微微收紧:“你这是跟谁练成的习惯?”

桃花一顿,抿唇道:“自然是跟师父学的。”

赵国有专门教人媚朮的人,造诣最高的那位,就是她的师父。

“是比你还厉害的女子?”沈在野挑眉。

干笑两声,桃花捋了捋自己的袖口:“算是吧。”

眸光流转,沈在野忍不住想,比姜桃花还厉害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自持力甚好,一贯不会为女人所动,在和风舞那晚是他大意了,冷不防就掉进了她的媚人陷阱里,没能抽开身。那也就罢了,可刚刚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又被她得手一次,要不是湛卢提醒,今日他是不是又得被她所控?

这样的女人,就算是再美再好,又怎么可能留下来。

目光里带了些可惜,沈在野淡淡地道:“明日见景王,万不可失礼。”

桃花颔首:“妾身懂分寸的。”

拜托,她是会媚朮没错,可又不是挂牌接客的,难不成见个男人就使啊?媚朮也是要花心神的,很累的好不好?

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姜桃花面儿上还是笑盈盈的,看着沈在野起身,连忙就行礼:“恭送爷。”

沈在野是准备走的,然而看她这态度,突然有点不悦:“你这么急着让我走?”

桃花愣了,抬头一脸讶异地看着他:“难不成爷也吃欲拒还迎的那一套,妾身不留,您反而不想走了?那早说啊。”

沈在野:“…”这女人到底懂不懂如何勾搭男人?话说的这么直白,一点情趣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他微微一笑:“你留了,我也是要走的,只是妾室就该有妾室的态度,不该如此冷淡。”

哦,意思就是,本大爷要走,你还必须留,你不留就是看不起本大爷!

桃花明了地点头,换了副谄媚的表情看着他:“爷再坐会儿?”

“不了。”沈在野扭身,果断地大步离开了争春阁。

姜桃花:“…”

哭笑不得,她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这相爷还是挺可爱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然而,青苔回来了。

“主子。”关上房门,青苔皱着眉,喘着气道:“好奇怪啊。”

“怎么了?”桃花来了精神,连忙把她拉到内室。

倒了杯茶喝下去,青苔抹着嘴道:“奴婢打听了良久,有知情人说,相爷是寒门出身,但是父母不详。在皇上南巡的时候他因为救驾有功而入朝为官,短短两年时间就爬上了丞相的位置。但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没有接任何亲戚来京城,府里全是各家送的姬妾,以及他自己挑选的人,没有近亲,也没有远亲。入仕之后,倒是不曾去过吴国。”

一般的高门大户,都是要靠家族关系来维持的,像沈在野这样的孤家寡人,在朝廷里当真算是一朵旷世奇葩,怪不得一直不涉党争,因为连个拖后腿的亲戚也没有,也就没把柄会落在人手里了。

姜桃花皱眉,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

孤家寡人,父母不明,这样的身份,能得皇帝的信任才奇怪吧?自古帝王多疑心,沈在野能坐上今天这位置,到底是有多可怕的能力?

“沈丞相是几年前入朝为官的?”桃花问。

“两年前。”

“那先前说南王去吴国做过质子,是几年前回到魏国的?”

青苔想了想,道:“也是两年前。”

这是个巧合吗?!桃花瞪大了眼,怔愣地盯着青苔,目光飘远。

眼前闪过百春花的绣帕,又闪过南王的脸,耳边接着就响起一些声音:

“丞相府上就有门客名秦升,擅长驯狼。”

“听闻会媚朮的人,遇上这销魂汤,会更加要命呢。”

“景王那边,后日我与他相约北门亭,你将昨日发生的误会都解释给他听即可。”

心里越来越沉,姜桃花跌坐在床边,脸色发白。

“主子?”青苔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师父说人心难测,不可以表面判之,果然没错。”桃花愣愣地道:“他方才看我的眼神,恍然让我觉得他对我是有些微情意的。”

那么温柔而深邃的眼里,映的都是她的影子,专注而热烈。这样的眼神,也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青苔很茫然:“奴婢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方才发生什么不要紧。”桃花伸手捏着她:“只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就行了,青苔,你快去准备,打听到南王府的位置,明日抓准时机逃跑。”

什么?!青苔傻了:“好端端的,咱们跑什么?”

“不跑就没命了。”低低地说了一声,桃花想了想,补充道:“瞎跑也会没命,现在只有南王有可能救我们一命。”

青苔张大嘴,一脸的不知所措。

主子经常喜欢骂她笨,她总是不承认,现在是真的感觉到了,在自家主子面前,自己真的很笨,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姜桃花已经起身在柜子里找东西了,只给她丢下了一句话:“沈丞相可能是南王的人。”

啥?本来就迷糊,被她这一句话就给搞得更迷糊了。看着自家主子忙碌,青苔就坐在桌子旁边想。

沈丞相位高权重,比南王得宠,怎么会反过来是南王的人呢?再说了,就算他是南王的人,那主子又怎么会反而跑去向南王求救呢?这不相当于自投罗网吗?还有,为什么要跑,谁会要了她们的命?

没等她想个明白,桃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上床休息了,侧头过来看着她道:“明日需要很多精力,你赶紧去打听我想知道的事情,然后睡觉。”

“是。”

摇摇脑袋,青苔放弃了思考,一切跟着主子走,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姜桃花心里很乱也很慌,可偏生是这种时候,她反而睡得很快,也睡得很沉。

临武院。

沈在野靠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手里捏着玉佩,微微皱眉。

湛卢站在他旁边轻声道:“已经布置妥当了,只要到了北门亭,她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转回头来,沈在野勾唇一笑,带着些邪气:“那么美的女子,你觉不觉得可惜了?”

湛卢一惊,连忙半跪了下去:“奴才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是吗?”沈在野轻笑:“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第11章 他是来告别的

倒吸一口凉气,湛卢连忙磕头:“主子明鉴,奴才绝无越轨之心!”

慢慢将玉佩戴回自己腰上,沈在野重新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你若是有不轨之心,也怪不得你。”他淡淡地道:“那女子的媚朮太过厉害,少有人能抵抗得住。”

甚至连他,可能也中招了吧,不然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窗口看月亮了?

心下微震,湛卢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自家主子两眼,然后垂头道:“有件事奴才一早就想问您了。”

“你问。”

“您对姜娘子,似乎不太一样。”湛卢放低了声音:“从和风舞开始就有些失常,为什么?”

沈在野沉默。

今晚的月亮很皎洁,看得人眼睛有些恍惚,一转眼好像就能回到姜桃花和穆无暇大婚那天。

赵国公主与南王的婚事,整个大魏都没有几人放在心上,所以送亲的队伍只有十几个护卫,松懈又懒散,以至于秦升在国都里养了几天的野狼一上去就把人吓得四散。

人群混乱之后,有人负责拖住姜桃花的贴身丫鬟,有人负责暗暗给她引路,制造机会让她往和风舞的方向跑。

姜桃花是聪明的,一路丢了不少彩色的石子儿,可惜,他的人就在后头,她丢多少,那人就捡多少,再往其他地方乱扔,以求在完事之前没人能找到她。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要他让姜桃花在青楼失身,那景王难逃罪责,势必被皇帝责骂,生了嫌隙。而南王不仅不用娶这个会媚朮的公主,更会得到皇帝的赏赐。至于他,他是个不知情的人,景王怪不到他头上。

然而,当他站在二楼上看见那女子不经意的一抬脸的时候,他突然改主意了。

一箭双雕多没意思啊,一箭四雕才是本事。既然这女人如此倾国倾城,又何不让他亲自领教呢?之后,景王还连带着算是拖累了自己,也就欠了自己一个交代,一举四得。

他只是表面重女色,不是个真正贪图美色的人,但是也许是压抑了太久,反正这人都会死,那不如陪他放纵一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