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已经昏迷不醒,青苔红了眼,低声对医女道:“伤口未及内脏,只到皮肉,但也极深,需要缝合。”

医女点头,打开药箱就拿了麻沸散出来,正要倒热水,却听得面前这丫鬟道:“不要用镇痛的药。”

微微一愣,医女皱眉道:“缝合伤口极为疼痛,这位夫人怕是忍不住的,不用镇痛药如何能行?”

青苔咬牙:“我也知道缝合极疼,但是主子向来不用任何镇痛药。”

原先在赵国断过腿,接腿那么疼的时候,姜桃花都坚持没用麻沸散,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麻沸散这一类的镇痛药是要伤脑子的,除非它能疼得我断气,否则都不要用!脑子不能用了,你家主子我死得更快!”

先前她也觉得荒唐,打算在主子痛极的时候强制用来着,谁知道从接骨开始到结束,姜桃花愣是咬紧牙关一声没吭,一点机会也没给人。

能拿她怎么办呢?

医女神色古怪地看了青苔一眼,想了想,还是放下了麻沸散,直接取了肠线,烧针准备。

昏迷中的桃花神色很不安,大概是身处的情况不够安全,眉头始终紧皱。

医女一度担心缝合的时候这人会惊醒,然而针一穿肉,她的眉头反而松了些,只是冷汗一层层地冒,手也捏紧了。

“这…”医女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回头看了青苔一眼:“我的医术还算不得很纯熟,要不再让人去宫里请个医女出来?”

青苔黑了脸:“人都这样了,哪来的时间再去请人?缝合伤口你都不会吗?”

“…会是会。”但是她手抖啊!

医女快哭了,缝了一针,感觉到床上人紧绷的皮肉,再看一眼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这些闺阁里的娇客向来细皮嫩肉,受个风寒都得哭哭啼啼的,就没见过这不用麻沸散直接缝针的!

她一声不吭不喊疼,她都觉得疼啊!

心神难定,医女瞧着那伤口起码要缝几十针,当下都坐不稳了:“姑娘,奴婢真的不太合适,奴婢还是去给王爷请罪吧,快些叫人请个资历老些的医女来!”

说完,不等青苔拒绝,跪下就磕了三个响头!

青苔气急:“你这算什么?针都下了,竟然不能一次缝完?!”

医女哭得比床上的桃花还惨,脸色也是惨白,身子抖得跟小鸡崽子一样,不由分说就站起来往外跑。

“你站住!”伸手想抓,却没她动作快,青苔连忙给桃花盖了被子然后追出去。

南王府因为主子仁慈,下人都是胆子大的,这医女也没往别处跑,直接就朝旁边南王的书房去了。

“王爷!”

穆无暇和沈在野正在僵持,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声,穆无暇皱眉就开了门:“怎么?”

医女满头是汗地跪在院子里,带着哭腔道:“奴婢缝不了那位夫人的伤,王爷还是快些找人进宫,在宫门落钥之前请个老些的医女来吧!”

沈在野跟着站到了门口,闻言睨着那医女道:“一点伤口都缝不了,这医女的名头是你们王爷随意赏赐的不成?”

“丞相有所不知!”医女连忙道:“不是奴婢缝不了,实在是…那位夫人伤势严重,又不肯用麻沸散,奴婢不敢妄动。”

现在这高门贵府里,最流行的就是“治不好某某,你们通通陪葬”!她只是个小医女啊!还不想那么早死!屋子里那情况,一看就不太妙,她又不傻,还真等着赔命不成?

“不肯用麻沸散是什么意思?”穆无暇皱眉:“她醒了?”

“没有。”青苔站在后头,低头道:“主子只是以前就说过,不用镇痛之药。”

“荒唐!”沈在野冷哼:“人都没醒你也听命?”

说罢,一甩衣摆就往外走。

穆无暇连忙跟上,心里也觉得青苔定是傻了,人都不清醒了,还管那么多命令做什么?她家主子的命肯定是最要紧的才对。

结果回到主屋看了情况之后,他发现自己错怪青苔了。

沈在野端着麻沸散要往姜桃花的嘴里灌,奈何她牙关竟然咬得死紧,怎么也掰不开。

有一瞬间穆无暇觉得桃花可能是醒着的,不然不会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还浑身充满戒备。

但是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这人的确是在昏迷,没有清醒。

“怎么会这样?”沈在野皱眉,转头看向青苔:“你家主子这是什么毛病?”

青苔无奈地摇头:“很早之前就是这样了,在睡着或者昏迷的时候,谁也别想让她的牙关松开。即便是强行撬开灌东西进去,就算只是白水,她也会吐出来。”

她到主子身边也只有两年而已,以前发生过什么,还真是不知道。

沈在野抿唇,睨了桃花好几眼,表情有些不耐烦了:“不用药就不用吧,疼死也是她自找的。但是伤口还算在我的头上,流血而死就不太好了。把缝伤口的针拿来。”

医女一愣,小心翼翼地伸手指了指桃花身上。

穆无暇大惊,转头瞪她:“你下了针还半途跑了?”

“王爷息怒!”医女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奴婢当真是没胆子缝完…”

“罢了,你们都出去,王爷也去书房等着微臣。”沈在野皱眉挥手:“青苔留下来帮忙即可。”

穆无暇不太信任地看着他:“你来缝?”

“缝针没什么难的。”沈在野道:“她自己不怕疼,微臣还能怕她疼不成?再耽误下去,白受这一条人命,您岂不是更要与微臣不死不休了?”

抿了抿唇,穆无暇点头,麻利地带着医女出去。

青苔眼神古怪地瞧着沈在野,一时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愣着干什么?”

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姜桃花惨不忍睹的伤口,沈在野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朝青苔道:“去准备热水帕子,你主子这一身的血,伤口都看不清了。”

“…是。”嘴上应着,青苔却没真动。她很怕自己一个转身他就把自家主子一巴掌拍死了。

“你怕我害她?”瞧着这丫鬟的脸色,沈在野气极反笑,捏着桃花的肩膀道:“这女人不知道多聪明,早就给自己找好了保护符,我动不了她的,你放心去!”

保护符?南王爷吗?青苔一愣,呆呆地点了头然后往外走。

主子的确说过,只要南王爷答应护她,那她们就不会死在沈在野手上了,只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没看懂当前的形势。

为什么有了南王的庇佑,沈丞相就当真不动她们了呢?

想不明白,青苔摇头,还是赶紧去找热水。

瞧着这半床的血,沈在野当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活了二十五年,就没遇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说她想活吧,这分明就是不要命的行为。可说她不要命吧,她又那么费尽心机地要从他手里逃出去保命。

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伤口放男人身上都该疼个半死,她竟然连麻沸散都不肯用?人再不怕疼,也有个限度吧?!

心下一阵烦躁,沈在野伸手就捏了一旁吊着的针,对齐了伤口,毫不留情地开始缝合。

“唔。”

大概是他用的力气太大,姜桃花痛得闷哼了一声,眼睛闭着都流了一串儿的泪水下来,打湿了他半片肩膀。

第16章 别怪我不客气

眉头皱得更紧,沈在野深吸一口气,下手又狠又准,没缝几针,就将桃花彻底痛醒了过来。

“你想要我的命…也不用这么折磨人。”眼睛半睁,姜桃花只觉得头昏脑涨,手都抬不起来,说话也费力。

饶是如此,她还是伸手掐上他的胳膊,死命地拧。

眼皮子都没动,沈在野下手依旧又准又狠。针从她皮肉之中穿过,感觉到她疼极的瑟缩,他反倒是笑了:“你原来是会疼的。”

谁不会疼呢?姜桃花要气死了,头上汗水混着眼里的泪水流得满脸都是,下巴搭在他肩上,干脆就蹭他满衣。

沈在野其实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毕竟给人缝伤口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做,对方还是个清醒的女人,呜咽声压在喉咙里,他都听得见。

但是,想着这女人的所作所为,他沉了眼,当真是半点不想同情她!

“有件事我很好奇。”手上满是血,沈在野还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桃花痛得直翻白眼:“您…觉得妾身现在能长篇大论?”

针穿肉,后头的线就在针口上拉扯,这滋味儿还不是一瞬间就能结束的,一针两针三针,痛了还有更痛的,连绵不断,挠心挠肺。

这可不比当初接骨轻松,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战栗了起来,嘴唇青白,连掐沈在野的力气都没了。

“不能长篇大论,那就听我慢慢问,等你有精力了,再一并答。”沈在野抿唇,一边缝合一边开口:“这伤是你自己弄的吧?也算是你自作自受。只是,你凭什么笃定南王一定能救你?”

这是他最好奇的事,他分明未曾对南王有过什么特别的表现,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礼仪来的,姜桃花怎么就捏着了南王爷?

身上的人没再吭声,大概已经是疼得神志不清。

沈在野瞧着那伤口,嗤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一场算是你赢了,南王不信我了,并且要保你的命,说你要是死了,不管死在谁手上,他都会算在我头上,与我分道扬镳。”

“姜桃花,你这瞎碰乱撞的,可抓着了个了不得的把柄,让我想立刻杀了你,却又毫无办法,只能投降。”

桃花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但还能听见他的话,忍不住就勾了勾嘴角。

她赢了啊,没有下错赌注,虽然去了半条命,但是终于也留下了半条命。

照这样说来,沈在野现在不仅不能杀她,反而要想尽千方百计保住她。对于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来说,突然被她诓了,心里该是十分恼火吧?

也怪不得现在对她下手这么狠了。

这么一想,桃花都觉得这穿肉之疼不算什么了,趴在他肩上,还轻笑了一声。

眯了眯眼,沈在野侧头,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别太得意,你能留下的,也只有命而已。”

人还在他相府,把他先得罪了,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姜桃花没吭声,心里却是不在乎的。路要一步步地走,这第一步她走通了,后面的就好说得多了。

最后一针缝完,沈在野剪断肠线收了针,睨了一眼那狰狞的伤口:“过了今日,你不必再侍寝了,看着恶心。”

汗水和泪水顺着鼻翼往下淌,桃花没力气跟他呛声,离开他的怀里就倒在了床上,皱着眉昏睡过去。

缝了二十八针,一声痛呼都不曾有,这样的人哪里是女人,简直是怪物吧?

沈在野起身,用青苔打来的热水拧了帕子,把她身上的血擦了,再洗了手,然后走出去。

穆无暇一直在外头等着,一度怀疑桃花是不是断气了,不然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是沈在野出来,却是微笑着对他道:“伤口缝完了,叫医女去上药照顾即可。”

穆无暇一愣,转头看了医女一眼,医女连忙行礼进屋。

“你缝完的?”

沈在野点头,坦荡地迎上小王爷怀疑的目光:“既然王爷把她的命与微臣的命系在了一起,那微臣自然会对她负责。”

“那就好。”神色放松了下来,穆无暇轻叹道:“你早如此,就不必这么折腾了。再完美的谎言也有被拆穿的时候,你何不一开始就对本王坦诚?”

沈在野微笑,俊朗的五官在阳光下显得温柔极了:“微臣做的一切都只会是为王爷好,至于要怎么做,王爷不必担心。”

意思就是,这次欺骗不成功是他运气不好,下次会更加天衣无缝一点?小王爷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想要本王不插手,那你就做与本王无关的事。一旦与本王有关,你又想继续欺骗本王,牵连无辜的人,那就不要怪本王亲手断你的后路了。”

轻吸一口气,沈在野垂眸看着他:“王爷与微臣为难,对您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负手而立,穆无暇双目坦荡地回视他:“但是于本王自己良心能安,对本王也没什么坏处。”

他们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是走的路不同。沈在野一直致力于把他拉到他的路上去,穆无暇却要坚持自己走。

这一点分歧就给了桃花今日生存下去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沈在野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微臣明白了,等相府的马车过来,微臣便先将姜氏带回府。”

“好。”穆无暇颔首:“但是日后,本王会经常过府看望姜氏。”

“王爷随时可以过来。”沈在野抿唇:“注意些行踪便是。”

“嗯。”

湛卢将马车停在了南王府侧门,沈在野当着南王的面,温温柔柔地将桃花亲手抱进了车。

然后车帘一落下,姜桃花就被粗鲁地丢在了软垫上。

闷哼了一声,她还是没醒,沈在野闭了闭眼,打开旁边的车窗,笑着朝南王道:“王爷留步。”

穆无暇点头,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了面前的官道,才转身回去。

“主子。”湛卢策马跟在马车旁边,沉声道:“计划既然有变,那景王那边该如何?”

揉了揉眉心,沈在野道:“先去府里通报一声,让管家去宫里请个御医出来,就说姜娘子伤着了。”

湛卢一愣:“娘子的伤不是已经…”

“照吩咐去做。”

“是。”低头应了,湛卢没再多问,策马就往相府先奔去。

桃花躺在沈在野的大腿上,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自己又在被人算计,眉头无意识地皱了皱。

沈在野低头,手指轻轻地从她脸庞上划过,深邃的眼里闪着不明的光,声音极轻地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也就没必要客气了。”

相府那一池安静的水,早就该有人来搅乱,她既然掉进水里能不死,那不如就多折腾点儿浪花出来吧。

梦里的姜桃花自然是听不见沈在野的话的,她正走在一片茫茫的水上,脚步过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这是哪里?”桃花很诧异。她腰上的伤还很疼,可整个人却轻巧得像在飞。

远处有金碧辉煌的宫殿,琉璃瓦的飞檐上摆着镇檐神兽,白玉石的阶梯一路从宫殿门口延伸到水边。

“这是皇宫。”有个声音告诉她:“你若有一日能踏进这里,得到人上人的心,那这大魏天下,便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桃花两眼放光:“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

“是。”那声音回答她:“你的心愿,通通能完成。”

那太好了!桃花大喜,提着裙子就往那边跑,但是没跑两步,腰上却疼得厉害,只能停下来,皱眉看着前头。

“在跑过去之前,先保住命才是正事。”那声音道:“桃花,你又不要命了吗?”

要啊,她什么时候不要了?不过这语气好熟悉啊…姜桃花皱眉,抬头朝四周看了看:“你的声音,是谁?”

说话的人顿了顿,接着就有一盆水朝她猛地泼了过来!

“啊!”冷得一个激灵,姜桃花连忙睁开了眼,意识有些恍惚地喃喃:“就算我不记得你名字,你也不能泼我水啊!”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青苔沉声厉喝:“顾娘子!”

顾怀柔捧着水盆站在床边,脸上要笑不笑:“哎呀,我…我只是想帮忙给姜娘子擦擦身子的,谁让你一个劲儿地拉我的手…姜娘子,你没事吧?”

冷风从窗口吹进来,桃花打了个寒战,瞬间就清醒了,感觉到自己脸上身上的水,侧头就看了一眼床边站着的人。

一身紫色上袄配着黄色的锦绣长裙,花纹考究,但用的是小花碎叶,想来身份和她差不多。脸长得瘦削,跟个锥子似的,下巴尖尖,显得眼睛很大,眉却细得几乎看不见。

看眼神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竟然这么直接地上门泼水了?

“这位是?”

青苔皱眉,想发作又碍着身份,只能压着脾气道:“这是温清阁的顾主子,与您同是娘子。”

同是娘子,位份一样,就没有被她这样欺负的道理吧?!

第17章 打破后院的平静 400钻石加更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桃花上下扫了顾怀柔一眼,语气温和地道:“原来这就是顾娘子。”

顾怀柔一愣,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听爷提起过。”桃花笑了笑:“爷说这院子里,就属你最得他心。”

她吗?顾怀柔抿唇,目光里满是怀疑地看着她:“爷亲口说的?”

“是,难为爷回去拿个东西,还特意叮嘱我以后要同娘子多往来。要不是爷那么说,我也断然不知道你。”

状似羡慕地看她一眼,桃花疼痛地皱眉:“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现在重伤在身,受不得寒,要马上更衣。还请娘子回避。”

捏着铜盆,顾怀柔想了想,勉强点头道:“等娘子更了衣,我再进来说话。”

“你…”青苔气急,这人怎么能这么胡搅蛮缠!主子伤重需要休息,她还想说什么话?

伸手按下她,桃花微笑着颔首:“好。”

顾怀柔出去了,青苔急忙拿了干衣裳,将桃花扶到软榻上去:“您理她干什么?她摆明是来找事的!”

“我知道。”白着嘴唇,桃花吸着凉气将湿衣裳换了,皱眉道:“但顾娘子这人,嫉妒心重,做事不过脑子,也爱争强好胜。对付这样的人,你要是置之不理,她只会越来越记恨你,以后难免找更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