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霓裳很是随意,她把头发一拨开,晃了晃,卷形的黑色花朵散开来,柔顺的簇拥在她面容如脂的脸颊旁。

“你带我出来逛,还请我来你家坐,真的是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

霓裳自己抿了一口茶,笑到。

“但你不是要在愈纺公寓等林作岩的么?”沁心这才想起来,于是一问。

霓裳笑的更浓,把茶杯放下,“我去找他,也是想见见他,但是现在,我依然笃定我能见到他。”

沁心倒疑惑起来,“为什么呢?”

笑而不答,霓裳默想,这个女子到底是聪明还是苯呢?她能从林作岩的手掌心里说逃就逃了,也在上海滩待了这么多月才让他逮到,这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慧。但在感情方面,她就单纯的令人觉得可爱,她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林作岩对她的爱?今天他回家要是发现她不见了,冲着九嫂打听,肯定是要找到自己这来的…

望着霓裳只笑不答,沁心也没多问,倒是好奇她和林作岩的关系起来。

“你…还是爱着林作岩么?”她依然记得她带着落寞的神情说爱他的时候,忧伤的令人心疼。她也说过林作岩不懂爱,那么即使这样她也一样甘之如饴么?

霓裳一顿,敛起笑容,把脸撇向右侧的窗外。落山的阳光变的红晕,漾在她的脸上,染的落寞一片。

“是啊,我还爱他。”

沁心淡淡一叹,继续问着:“那,那他还是不爱你么?”

“他怎么可能爱一个妓女。”

沁心大惊,直视面前勾着凄惨笑容的女子。

“沁心,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舞女,我没有美好明天,只有肮脏的过去。”对上沁心惊愕的脸,霓裳释然一笑,却仍是收不回脸上的忧郁之痛。“我七岁失了双亲,在姨丈家长到十三岁。姨丈吃喝嫖赌,姨娘照顾不了我,十三岁时,姨丈把我卖给进了窑子,但刚进去却碰见了安庆生。”

“安庆生?”那个安爷?

“恩。”点了点头,霓裳继续道:“他赞我小小年纪就有花容月色,于是收了我在花月当小徒,长大了一些后,他便要了我,之后凭借他的宠爱一路青云,成了花月的台柱。”

寥寥几句,轻描淡写,说的事却是令人心疼之极。戎沁心望着女子淡漠的脸,却觉得原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身不由己。有多少人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这乱世风迷里,谁能主宰自己的未来呢?

霓裳瞧见沁心跟着落寞的脸,扑哧一笑,“你倒为我难过起来,其实我自己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只是我经常会这样想…”

长吁一口气,霓裳苦笑到:“如果我是个身世清白的女子,林公子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是个清白而无拘无束的女子,那么我是不是也会惹的他的注意?

我是不是才用权利拥有——

爱?

“不是这样的!”沁心打断到。“林作岩不喜欢你是他没眼光,要是我是他,我早把你娶回家了,管它什么舞女不舞女的。”一扬手,沁心义愤填膺,但遂又轻喃到:“其实,林作岩也不是那么以貌取人的男子,我觉得他并不介意你的身份的。”

“你倒是很了解他。”

沁心一惊,忙辩解:“哪有。”

霓裳一笑,觉得面前的人儿还真是口是心非。其实,她和林作岩并不只是互相平行的两道线吧,她居然还是有一些了解他的。的确,林作岩并不是介怀自己的身份,只是他的心从来都不会注视她。

她渴望自己清白,是因为,若是清白,若是无拘无束,那么她也能像沁心一样天真烂漫,璀璨的笑,不是么?

“光说我了,不知道沁心的心上人是谁?”一转话题,沁心一听,更是忧郁了一些。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谁?”

“霓裳姐知道,锦丰洋行么?”沁心先试探一问。

“当然知道了,上海最大的洋行,什么生意不做啊!”枫霓裳一笑,随即定了住,开口问到:“你是说锦丰的大公子,戎洛舟?”按照年龄来说,能跟沁心谈恋爱的,不就只有戎洛舟一个么?况且上次锦丰的舞会上,他们还共舞一曲,默契之极呢。

“哇,你真的很能猜,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啊?”沁心感叹霓裳的一再神奇。

枫霓裳却疑问连连,若是戎洛舟,那他们又是怎么产生和发展感情的呢,不免她对沁心的过去感到好奇。“那你是怎么认识,戎公子的呢?”

戎沁心望着枫霓裳疑惑的脸,第一次有种一吐为快的感觉。即使,对着好朋友戎莫芯,她也没办法想去吐露点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沁心跟谁都没有说过自己暗自遭遇的种种,她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愿意理解。

“霓裳,我把从林家逃出来后的遭遇告诉你,你能不能别告诉林作岩?”

枫霓裳一顿,即而点了点头。

[正文:第六十四章 洛舟的思念]

“洛舟你去哪?”

戎洛舟刚往玄关处走了一步,便被身后的戎爷喊住。戎爷也不回头,只是靠着沙发叼着烟斗冷冷出声:“回来,给我好好坐着。”

拳头紧攥着,洛舟脸上暴出一根青筋。两个星期了,父亲把他死死的看在身边,两个星期了!每天不是跟着他去洋行打理事务,就是回家好好的、老实的待着。父亲从来都没有这样限制过他的自由,即便以往他总是去风月场所,流连奢靡,他也不曾大肆阻挠过,而这次父亲却一反常态,似乎真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我今天要出去。”冷声驳到,洛舟决心已定。

“不准去。”

“我要去。”

“不准!”

“我要出去!!”大声喝到,洛舟反过身来,却见戎爷更是气愤的从沙发上站起,一把拿下嘴边的烟斗,忿忿然的走了过来。

怒瞪自己的儿子,戎爷不客气的指着洛舟道:“那是人家的老婆!”

洛舟不服,第一次瞪回了自己的父亲。

“她不是,她没有嫁给他!”

戎爷眯眯眼,只恨自己的宝贝儿子如今是情根深种,分不清世道黑白了。“他林作岩是什么人,那个戎沁心又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

洛舟不语。

“不要说林作岩他要了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凭着她那低贱无出处的身份,你觉得,我能让你和她一起么?!”恼青了脸,戎爷只觉得自己的用心量苦得不到回报。

“我不管沁心是谁,我只知道我和她两情相悦,她不爱林作岩,她答应过我会回来找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却怎么也都不舍得丢弃那缕希望。他的心被煎熬着,却依然深深的信任那个女子对他坚定而毅然的一笑。

“相信我,我会回来找你!”

戎沁心,你知道么,就是凭这句话,我才没有疯掉!

说完那句话,洛舟便不顾戎爷暴怒的呵斥要转身出去,但却见戎爷大喝一句:“把少爷拦下,今天有贵客要来,不能让少爷出去!”

命令一下,奴仆们便一律冲向玄关,把戎洛舟又给拉了回来。

“爸爸!”

洛舟几乎哀求了,他真的快要崩溃了,日日都活在思念和猜忌中,想着沁心过的好不好,林作岩又没有对她怎么样。她会不会想自己,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日夜在心里念叨着爱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戎爷不理会他的哀求,把洛舟拉回沙发上按了下去。“今日,你得好好待着,真的是有贵客前来,别丢了我的老脸!”

洛舟望着一脸正经的父亲,狐疑道:“谁?”

戎爷刚张开嘴,音还未发,管家便匆忙前来通报:“老爷,施小姐到了!”

戎爷一顿,忙面容欣喜的望大门处走,一便还吩咐到:“快快准备好,把茶水都沏上!”身后的洛舟更是疑惑不断,也便好奇的跟着父亲穿过公馆前院,到大门处迎接这位施小姐。

什么样的贵客,竟然让一向高傲的父亲亲自到大门处接见呢?

“施小姐,大驾光临,篷荜生辉!”并不卑躬屈膝,戎爷只是淡定的点了点头,却显得恭敬十足。他让了让身,把后面的洛舟引荐出来,“施小姐,这是犬子,戎洛舟。”

洛舟翩翩一笑,不复刚才的任性,作为锦丰的大公子,他也是明白他的身份和职责的。洛舟定眼瞧了瞧踏进门来的两位女子,一位便是父亲对之必恭必敬的施小姐,一位是站她身边不卑不亢的丫头。

很明显的主仆二人。

施小姐第一眼看来并不十分显眼,她长相中上,虽然算不上是倾城的美人,但从她的打扮和妆点上可以看出,她是一位极为讲究的女人。一般的大户小姐,若是赶的上潮流的,头发一定是卷过烫过的,若是小家碧玉,那也应该是像莫芯那样扮相清纯,腼腆可人。而面前的这位女子,穿的一身黄色的精致洋装,十分独到,一泻而下的长发乌黑如墨,柔亮如云,不做任何其他废赘的点缀。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的眼神。若是看上第二眼,就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她目光中的骄傲和压迫感。仿若眼里的人和事物都是不屑一顾的俗人俗事,可以任由她指挥操控。

戎洛舟是个精明的人,他看的出,这个女子灼灼而视的目光正毫不避讳的对着自己。他明白,也熟悉女人对他有兴趣时的眼神,但却从未见过如此露骨,不偏不移的注视。

“施小姐好,欢迎光临。”实在觉得那眼神太过灼热,戎洛舟绅士的伸出一手,让出一道给她。“这边请吧,一路上辛苦了,到大厅就坐。”

施小姐也不说话,下巴抬的很高,直直的走过洛舟的身边,眼光却含笑的带过他。

戎家公馆的偏厅。

这里才是接见贵客的重要之地。

仆从刚要递上沏好的茶,却被施小姐身边的丫鬟拦了下来。她伸手接过仆从的茶盏,说到:“小姐的茶,从来都是我上的。”

说罢,便恭敬的摆在了坐在椅子上,带着淡淡笑容的施月面前。施月目不斜视,仍旧弯着眉眼看着对面的戎洛舟,一副别味之容。洛舟心疑,却也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注视,撇过眼神。心想,向来都只有他玩味的看着人家,令人家毛骨悚然,今天却换做这个女子让自己如坐针毡。

戎爷自是能够看出这位施小姐对洛舟的在意,这也是他今天强留住洛舟的原因。想当初,勇义之会刚结束,他便四处打听到底是哪家的军队做了富贵门的后台。而说来也巧,上个星期这个女子的电话便打到了锦丰,说是一定要见上戎爷一面。这一见,戎爷才明白,就是这个女子,在那日操控着隐伏在二楼的军队,为林作岩打响了至关重要的一炮。

而这施月,施小姐,便是南京下来的秘密官员,施骅隆,施将军的女儿。施骅隆表面是一个无地盘的军阀,实质上却是掌握着党国大批军队命脉的将军,深得蒋委坐的信任。这次下来上海,定是身负重责,只是他不曾露过面,倒是他的得力女儿秉承了他的刚烈性子,能独当一面。

“洛舟,我还未和你介绍,施月小姐是施骅隆,施将军的千金,这次来上海是准备好好游历一番的。施小姐,从前都未来过上海,所以洛舟你可要好好带着施小姐逛逛。”

“我?”

洛舟一惊,看来父亲的意思很明显。

“施小姐点名要你带着她游历,这是你的荣幸。”戎爷爽朗一笑,拍拍洛舟的肩膀。而对面一语不发的施月此刻终于笑吟吟的开了嘴。

“我久仰锦丰家的大公子是绝世好看的俊俏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施月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美女,但还望戎公子不要介意,和施月做个朋友,带着我逛逛这上海滩。”

女子媚眼一瞥,勾起淡红唇角,她今日的妆很清淡,却掩饰不住强烈的性子。她的话很露骨,一般女儿家的是不会在第一次见到别家的男子,就夸赞他如何好看,想和他做朋友的。但她却很直接,把话挑明。

戎洛舟挑了挑眉,接下这个不能不接的任务,颔首道:“既然施小姐大老远前来,我们锦丰哪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

施月风风火火,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戎爷很戎洛舟均上是吓了一跳,转即,戎爷便大声爽朗笑道:“好好,洛舟今天你就带着施小姐好好逛逛,好生照料,不能马虎噢?”

戎爷也站了起来,吩咐洛舟,心里却想,这施小姐果真大胆,对于自己儿子的青睐毫不掩饰。但这也很好,如果真的能和施将军结为亲家,那么将来锦丰的生意更是平步青云。他才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为了一个不明来路的野女人,颓废沉沦,洛舟是锦丰的未来,他的妻子也定要是能撑的起半边天的人。

施月就是这么个女子。

——

霞飞路,小支古力店,这是一间非常雅静的咖啡厅,便于两人小谈的幽静场所。施月走到此处门外时,便极力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洛舟进了门来。

侍女刚看见有客人进门便必恭必敬的迎上前,轻声说:“二位,楼上有雅座。”

“很好。”

施月贵气的点头,也不放开拉着洛舟的手,上了楼。

沁人的花香散逸而出,二楼的雅座果然十分情景。这间店颇具欧式古典情怀,老旧的唱碟机缓缓潺潺的飘出一曲沙哑的爵士曲子。

沙发上,施月摇着勺子,搅拌咖啡。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把脸偏作窗外的戎洛舟,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在下午的迷暖阳光下,轻泛光亮,栗色的头发柔软而随意的小小张扬。这个男子像块纯净的琥珀,他静下来的时候十分好看。

十分暖人。

“你真是好看。”

对面的女子淡淡赞叹道,洛舟偏回脸,有些愕然。随即,他一该往日翩翩公子哥的模样,故意摆出那在风月场所里百用不殆的玩味笑容。

“施小姐也是个俏美人呢,看的戎某心痒痒。”玩世不恭的挑起眉尖,故意把大手撑颚,眯着眼瞟视对面的女子。一般大户人家的闺秀,哪经得起这样的羞逗,戎洛舟对于父亲以前安排的相亲对象从来都是摆出这副模样,一准把对方吓跑了,屡试不爽。

施月却轻笑出声,把脸凑近。

“你不必摆出一副这样的样子,你,我是要定了。”

洛舟大惊,他万没想到她竟然主意打的这么好!一早就想好了…要他?

“施小姐不要开玩笑。”

摆正言辞,洛舟知道这个女子是个不能糊弄的主。

“我不开玩笑,在来见你之前我可是做足了功课的,我可不是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一句话,本小姐看上你了,你就等着娶了本小姐吧。”

“你疯了么?”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娶了她?!

“原来戎公子是个这么不开明的人,不是说你在英国读过五年洋书么,怎么洋鬼子不都是喜欢速战速决的么?”笑容如嫣,施月捋了捋自己的一撮秀发。

戎洛舟看出她果真不是开玩笑的,他冷声冷气的反驳到:“我不是什么洋鬼子,我只是去国外读了些书,你我只是一面之缘,戎某对施小姐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倒是希望这个一面之缘就真的是只是一面之缘。”

男子冷冽起来,颇未咄人,不留颜面。

施月从未有见过对她如此无理,如此不理不睬的男子,她冷哼了一声,敛起笑容。

“我说你要娶我,你就得娶我,你没得选择。”

“你怎知我没得选择?”

洛舟只觉得好笑,难得我堂堂锦丰家的大公子还能被你逼婚?

施月非常讨厌这种被反驳的感觉,似乎她的话从来都是命令,没谁能说个不字。她微微瞪了瞪眼,厉声道:“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爸爸不说了么,你是施骅隆的女儿。”

女子一听,得意的笑到,“那就是了。”

洛舟不屑,笑到:“那我还是戎锦丰的儿子。”

“你!”

仿若被羞辱,施月脸色大变,就差拍桌子瞪眼了。她强按下心中的怒火,又把挺直的身子放软下来,淡淡的扫了扫洛舟嗤之以鼻的表情。

很好,我就是喜欢有挑战。

她微微转了转媚眼,矫嗔道:“好啦,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说待会儿我们去哪…”

女子自顾自的说着,时儿拿起桌上的咖啡轻吮一口,时儿又指着窗外的某处,指指点点的,而戎洛舟的耐心却似乎到了极致。他一点都听不清面前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耳畔像是结了茧,空间变的静谧起来。

他的心听不到其他,只听的到沁心那日的誓言。

“相信我,我一定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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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施骅隆将军是完全杜撰了,所以亲们对此人不要做追究!谢谢!

[正文:第六十五章 蔓藤的爱]

枫霓裳把戎沁心的话都听进去了,从沁心逃出林家,到遇见小玉翠和王连生,再到和戎洛舟的相遇相知以及相爱,她都仔仔细细的记在心中。沁心唯独从未提及到的便是莫师傅的事情,因为牵扯出的东西很难开口,她也便只字不提。

“就是这样的了…”

沁心一语闭,眼神就显露出惆怅之色,偏了偏脑袋,看向天色已经沉沦的窗外。枫霓裳长吁一口气,淡淡道:“想不到,这么短短几个月里,你竟遇见了这么多的事情,还真算的上是奇遇呢,不过你真的就把那个王连生给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