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洗个脸吧,我等会送你回去。”

洗漱台前的我满眼血丝,肿起的眼袋,还有脸上残留的一些泪痕。

清晨看到这样的自己,我都会害怕的,难怪一开始他是那样的表情。

关着门,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催泪的哀曲。

清晨六点多,马路上的车很少,红绿灯却在不知昼夜地跳转。车子孤独地停在一个又一个的街口。那个一秒一秒跳转的数字,在无声的气氛里,被拉得更长。

车子停下,我推开车门说:“谢谢。”

身后平静的声音传来:“今天不要去上班,请个假休息一下。”

我下车,又听到他说:“下午我来找你。”

我想回头看看他,却没有勇气,一甩手,车门在身后关上。

发邮件又发短信请了个假,我的确没有力气去上班了。刚才没有注意,等躺在床上才发觉,坐在地上一夜,腿和屁股都好痛。

刚才他说的话,是关心吗…

沉重的睡意猛扑过来,周身麻木,昏昏沉沉。来不及多想,一会就没了知觉。

很踏实的一觉,看来我真的累了。醒来时居然已是下午五点。

我爬起来,却觉得头比原来更沉,嗓子好疼,鼻子有半边不能通气,我下意识地去摸额头,好像…没有发烧。

过了一会,就听见门铃响起来。

记得早上他说,他要来是吗…

…我走到门口,居然没有胆气去开门。

门铃又响了一遍。

慢动作一帧一帧地放,门缓缓打开。我把半个身子藏在门后,眼睛不知该看哪里。

“换衣服,我们出去,楼下等你。”

他转身离去,我却还沉浸在“我们”,“等你”这些美好的词中…

然而,都是讽刺。

车子淹没在穿梭不断的车流中,不急不缓地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城北的一家饭店。

一路沉闷。

我看着菜单,原来这家餐厅主打的都是北方的菜色,那些熟悉的菜名又让人不禁想起以前的日子。以前怎么都不知道这家餐厅呢…

餐厅里的人并不多,安静的空气让我连筷子触碰碗的声音都觉得尴尬。

我吸了吸鼻子。

他突然说:“你生病了?”

“嗯…好像有点感冒。”重重的鼻音,含糊的回答。

对面又没有了声音。

“你——你昨天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啊?”我犹疑地问,记得以前他从不喝酒的。

他抬头看我一眼,我心里一颤,他又低下头去。

“…维以不永伤。”

伤?伤什么…

“…噢,那你——你怎么搬到那边住了,你不只是出差吗?”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我问你答的模式,从再遇到他开始,就是这样。

“工作需要。”

他的意思是…他要在这边长住吗?

“那…”一时又戛然声止。

我本想问,那陈怡呢?可转念又一想,废话,未婚妻…当然是要跟着过来了。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两声,我看着他拿起来,皱着眉看看屏幕,一脸不耐烦地直接按掉。

然后响起关机的声音。

他心情不好?我不敢再开口,机械地往嘴里塞菜。虽然是想念已久的菜色,我却食不知味。

走出饭店时他一个人大步走在前面,我看着他的方向,加快脚步叫住他:

“李承,车好像是停在那边。”

他好像没听到,继续走。

我又大声一些:“李承,车…”

“去药店!”

我闭嘴跟在后面,不远的路口转角是一家大药房。他走到导购员面前说着什么,然后就一同绕到另一排货架边。我站在门口不想进去,从来就不喜欢医院药店之类恐怖的东西。正无聊,看到旁边有一个体重秤,就站上去。

咦?怎么好像数字少了?

我俯下身,用手去数那些格子,果然,比一个月前少了4斤。

正在庆幸终于降到一百以下,一只手把我拉下来。

“走。”

推开门,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

给我的?

“这是…”

“感冒药。”

这么多?!我打开袋子一看,白加黑,泰诺,日夜百服宁,感冒灵冲剂,维C银翘片,草珊瑚含片,甚至连止咳糖浆都有…

哪有人一个小感冒吃那么药的啊,又不是要开药店。

然而,内心却有些起伏,莫名的情绪慢慢地在心里扩散开来…

到家后他问:“楼上的灯修好了吗?”

“啊?”终于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没,还没…”

他熄火,把钥匙□,下车。

我也赶忙推开门,跟上他的步伐。他这是要送我到家?

到了二三楼交界,灯居然随着脚步声一下子亮了起来,楼道通明。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修好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他肯定以为我在骗他。我敛声屏气,不安地去看走在前面的人。可他脚步沉稳,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走到门口我掏钥匙,可他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促狭的空间,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呃,你——你要进来吗?”

他踌躇了几秒,掀掀嘴唇,“…昨晚…”

突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一边在包里摸着一边说“不要意思”,他扭头看向窗外,似有一丝不快。

“到家了吗?”是向明的声音,每天不见面就打电话,例行公事。

我没跟向明说今天请假,估计他以为我是从公司到家。

“哦…到了。”

“梓芫。”

“嗯?”

“还想去旅行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向明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没有原因地去看面前的李承,他站着一动不动,连头也不愿转过来。

“…想去啊,为什么不?”

面前的人微微一动,电话那头的人好像笑了,“嗯,那我想几个备选方案。”

通话结束,李承回过头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短短一分钟,他的表情可以变化那么大。

冰寒透骨的眼神让人难以忍受,我想打破僵局。

“咳,刚才你说…”

“你要去哪里?”质问的语气,压迫着每一根神经。

“去——旅游…”我小声回答,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样。

他不说话,微眯起眼睛。

我看错了吗,他的眼神里…居然带上一丝痛楚和黯然。

“哼!”他哼笑一声。“我还以为…”

“桃梓芫,你这样耍我,很开心吧?!”

直到头上的灯熄灭,我才回过神来,他早已转身消失,我却一直在想着他走之前说的这句让我匪夷所思的话。

我耍他?这几个字多么荒谬啊!

本以为就算回不到过去,以后也不必见面就是仇人的样子,谁知一整晚的和平,最终还是以这样一句恼怒的话语结束。

“梓芫,身体没事了?”第二天上班,我在低头看着数据部发来的第一季度市场报告,Emma姐从我旁边走过,关切地问我。

我抬起头,连忙站起来,“恩,没什么了。”

“那就好。有点事跟你商量,你过来一下。”

我跟着她走进办公室,她绕到办公桌后坐下。

“跟北宇的合作效果不错,他们说在网路的广告投入产出比很可观,想把在北方的网络推广代理权也给我们。”

我心里也高兴,点点头微笑着等她说下去。

她十指交叉,顿了一下又说:

“但是还是要先做个市场调查,就从北宇总部A市开始。分部的人手其实也够,但这个case一直是你负责的,比较熟悉。我想让你过去出差几天协助一下。而且没记错的话,你老家也是那的吧?顺便五一放假了,你也可以回家看看。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Emma姐一脸期待,我想了想,点点头。

她开心地笑笑又说:“好好做!”

晚上跟向明见面时我告诉他我要去出差,问他想不想把旅游地点改成A市。

“你是说你要带我去见你父母吗?”

“唔——你要是不想见的话,可以…”

“那我订机票了。”他笑着打断我,又说:“你什么时候走?”

“就明天。”

“明天——有事忙,可能不能去送你。”

“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

“好,那五一见。”

记得上次回家还是前年的春节,短短的几天一直在下大雪,也就都窝在家里。

又或者是因为,一出门,那些席卷着回忆的场景和事物,让人无处可逃。

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吧。

故地

你的伴侣是和谁交换,他曾经让谁弄得伤感,结果这笔账要你偿还。

——《伴侣》

四月末的A城没有南方的霏霏春雨,却仍有些微薄的凉意。已然无所不在的郁郁葱葱,越过墙头,穿过巷尾,无边地蔓延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

出发前那晚给家里打了电话,爸妈很欣喜地说好啊正好放假可以多呆几天。毕业的那年听到我说要离家南下,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始张罗。听到他们略显苍老的声音,我突然觉得我一直是多么自私地活着。

忙碌了几天,协助市场部做了几份问卷,终于告一段落。四月的最后一天,工作提前结束,我在街上闲走,猛地察觉原来分公司离学校只有几条街道那么远。

三年不见了…

一路走过,原来学校旁边的理发店,便利店,还有几家常去的饭馆,还一如既往地红红火火。其中一家熟悉的饭店,记忆中那个热情的老板娘坐在门口抱着一两岁的小宝宝,比以前微微有些发福。

我笑笑,记得以前还有男同学说她漂亮。现在,她都已经为人母了…

走进校园,我惊讶地发现居然多了一栋教学楼,壮观的金色大字立在红色的砖上,古朴又有韵味。

校园也有变化了呢…

又随意地逛到一栋旧楼里,那是以前我们院的主楼。一层那个宽敞的阶梯教室正好没课,里面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安静地自习。

我记得…

从后门走进教室,倒数第二排,右数的第二个座位。

果然还在!

年岁有些久远,前面椅子背上的图画已经有些模糊。

大三开学的年级大会,李承侧着脸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辅导员在前面语重心长,念念叨叨的确很催眠。没有人跟我说话,我无聊地掏出笔,开始照着旁边的人涂鸦。

过了一会他醒了,看着椅背说:“画我啊?也太丑了吧!”

我的脸登时烧热,这个时候死都不能承认。于是指着过道旁边另外一个熟睡的男生说:

“谁说我在画你,我是在画他!”

他撇撇嘴说:“切,那就是美化他了。”说完抢过笔,在椅背上画了一个桃子的形状,然后在里面画上生气的表情,还用戏谑的口吻说:

“虽然你没在画我,可我绝对是在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