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酸涩。
我揉揉眼睛。真没用,怎么又在想了?
“同学?”耳边传来微小的声音,好像是在叫我。
我抬起头。
“桃子?真的是你?!”
“陆颜?”
他赶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也捂着嘴,接受自习的同学谴责的目光。
赶快从后门溜出去。
一阵忍不住的笑,他说:“没想到真的是你。”
“恩,我也没想到,你怎么在这里?”
他摸摸头,好像又点不好意思:“我在读博。”
“哇,厉害啊!”我拱拱手,想起前些日子陈怡的确提到过。
“哎,算了吧!”他一摆手,又说:“有事吗?去喝杯茶聊聊?”
我笑着说好。
走到以前常去的奶茶店,我和陆颜坐在店外露天的椅子上,看着过路的学生抱着书,像我们以前一样,在这条热闹拥挤的小道来来回回地穿梭。
“这几年都没见你,在哪乐不思蜀呢?”
“嗯…我去南方了。”我喝一口热巧克力,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人的缘故,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甜了。相反,有一丝苦味,从舌苔开始,渐渐填充了整个口腔。
陆颜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开始东拉西扯,或又说着他的博士生涯充斥着多少可怕的女同窗们。我看着他还像从前一样一说话就手舞足蹈,岁月似乎没有给他留下痕迹,还是说,呆在校园里的人的确年轻?
“对了…你后来见过李承吗?”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看我迷惘的表情,又说:
“没见过吗?我也快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他这几年…”我刚想问,声音又被一股莫名的苦涩吞噬。
陆颜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捣腾他的奶茶,一边说:
“我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那年你走了以后不久,他也不知道去哪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一年多以后又看到他,才知道他是和他女朋友去美国了。后来又没多久,他就因为家里的生意跑到上海去了。”
出了什么事…和女朋友去了美国…
我用指腹擦去杯子上冰凉的水珠,晶莹的颗粒在太阳光下忽而一闪,又滴在桌子上。
指尖真切的凉意,却还在。
一点一点地渗入皮肤,随着血液,不知流向哪里。
道别的时候他说:
“桃子,我以前还喜欢过你。”
我看向他,他满眼都是温暖的笑意。我知道那不是什么暧昧的暗示,只是一个老友单纯地在回忆旧时光。像是找到一处铺满尘埃的甜蜜日记,拿出来拍拍灰尘,铺展在春日的阳光下。
我本想说我知道的,话到嘴边还是变成:
“谢谢。”
我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挥手离去。
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也罢,有缘自会相遇。
晚上向明在电话里说大概明早十点到,我说恩那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倒一杯水,跟我妈说:
“妈,明早我男朋友过来,收拾下客房吧。”
我妈本来陶醉在电视里那个一百多集的韩剧里,听到这突然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我,几秒后又转回头去。
“收拾什么,跟你住不就行了?”
噗!我一口水狠狠地喷在桌子上。
我放下水杯,拿张纸巾擦了擦桌子,自己往客房走。
“妈,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太太。”
背后的声音传来:“你们那么久了,还跟我装。还有,谁是老太太!”
谁那么久了?都还不到一年。
第二天早上我打个了车到机场。时间早了些,我站在国内到达厅外面,看着天上盘旋的淡淡的云,一圈一圈,盘成一个漩涡的形状。
好像可以席卷一切。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手机响起来。
向明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被他拖着的那一只特大号的行李箱吸引。
“你要住几天阿,怎么带那么多东西?”
“第一次跟你父母见面,总得带一点礼物吧。”
我在心里怀疑“一点”的定义。
进门的时候我妈听着向明喊声“伯母”,一下傻了眼。随后又露出慈母般的表情热情地招呼说“快进来快进来”。
我也不明白她的表情怎么那么诡异,难道要叫“妈”么?
然后向明就从行李里找出一堆保健品,还有什么按摩器,还有给我爸的黄金酒。我妈盯着桌子上那堆小山,用手一戳我脑袋说:
“你看看,你回来的时候连半瓶水也没带给我们。”
向明笑说:“伯母,梓芫惦记着您呢,这些都是她让我买的。”
“哎,你不用帮她说好话,她什么品性我还不知道?”我妈白我一眼,转身进厨房张罗午饭。
向明歪歪嘴又摊摊手,一脸我没办法的表情。我默默地把桌上的礼物收拾好,不跟他们计较。
没天理,一点好处比亲生女儿还亲。
饭桌上我爸跟向明讨论着经济发展走势之类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他混了半辈子官场居然还对经济有这么多的想法。
我爸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哎呀”一声才猛地想起还没订机票。一旁的向明及时说:
“订了,我们两个的,三号傍晚。”
我妈说:“你说说你能不能让人省心。”
我低头不语。
向明,的确是让人安心的存在…
后来的两天,我带着向明四处转了转。他对A城的古迹和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很感兴趣。我看着他的相机里的照片,一辆自行车,一男一女,向着小道那个看不见的尽头,一直走下去。
彩色的画面,渐渐和脑海里的一片黑白色调重合。
灰暗的往昔,却终究已经逝去。
“这画面好美。”向明搂过我的腰,凑到旁边说。
美吗?你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背影啊。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境。搞不好骑车的男生觉得,后面坐着的的女生,只是负荷。又或者,他们一同走过的,只是一小段路而已。在不知什么时候,女生会下车,而那个空着的座位,又会换上另一个人。
记忆下着雨,我也知道,是时候埋葬了。
临走的时候我妈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半天,我爸只有一句话:
“累了就回家来。”
繁琐,简短,都是关切,这就是亲情。
我点点头,向电梯口走去,向明在那里等我。
飞行的途中,向明说:
“梓芫,这个假期,我很开心。”
“嗯。”我累了,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讨厌自己。
向明这么好,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心跳的感觉?
羡慕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
——《邮差》
心情好或不好,都一样要上班。
刚回来第二天就下了一场雨,温润清香的空气迎面扑鼻。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公司的实习生走过来给我们市场部的人每人一张红色的卡片,我还在忙手上的事,就把它暂时放在一边。几秒钟后听到旁边的同事说:
“怎么那么有派头,包了锦华一层来庆功,不过为什么邀请我们?”
“他们赚大发了也有我们的功劳啊。”小琳转头冲我笑,“梓芫,你说是不是?”
我没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好随便应和一声。
“唔…是啊。”
拿过那张卡片一看,是一张邀请函,上书:
兹定于五月八日晚七时举办庆功宴
诚邀您的参与
地址:锦华酒店六层
北宇集团
原来是在说这个…
北宇…那,他也会去吧…
还在犹豫要不要参加,思绪就被电话给打断,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梓芫?我是陈怡。”银铃般的声音从彼端传来。
我一怔,是她?
“你快下班了吗?有没有空,我们去吃饭,然后去逛街啊~”
我一下电梯就看到陈怡,她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光彩照人地站在写字楼门口,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眼光。
在有些暗淡的傍晚,她比远处的红日还要明亮。
很多老人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痛苦的感觉就会渐渐褪去,直到最后全部消磨掉。
为什么我不是这样。是不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
看到我走来,她上前把一只手从那个人工刺绣的包中抽出来,挽住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哦,你上一天班那么累,还要让你陪我。”
“…没关系,我——也很久没逛街了。”我看着地板,上面还有一小摊一小摊的水洼,倒映出她灿烂如花的笑脸。
“先去吃饭好不好?”
陈怡对那些小点心很感兴趣,我吃了几年,早就没什么感觉。叫了碗面,看着她对着满桌的大盘小碟忙忙碌碌。
“梓芫,我来这边,李承不知道,你可别告诉他哦。”说完,她夹起一块粉蒸排骨放进嘴里。
他不知道?原来是那种情侣间的惊喜。我迟疑了一下。回答她说:
“哦…其实我们——没见过几次。都是工作的事,才…”
她放下筷子,抬起头打断我说:
“梓芫,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我愣住,她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这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才羡慕死你了啊…
我强颜欢笑:“羡慕什么?羡慕我每天累死累活地上班啊?”
她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
“不是。是我觉得,我跟李承认识那么多年,在一起也这么多年,还是比不上你们的感情。”
我手上的筷子一下没夹稳,面砸在汤里,溅出几滴汤汁。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我上中学的时候周末去他家找他玩,他总是说‘我没时间我要帮我同桌看她不会的习题’。你模拟考没考好,他比你还着急,一直说‘那么笨怎么考得上重点’。你们班级郊游,他去买要带的东西,我跟着他却发现他买好多巧克力,问他他只说‘我同桌那丫头喜欢吃’,回来以后,还把你们的照片放成电脑桌面。你送给他的东西他都用一个盒子装起来锁起来谁都不能碰。那时候我好难过,总觉得他喜欢你。甚至到现在我都觉得,他自己调到这边来工作,是因为你在这儿!”
我喉咙一阵发紧,说不出,咽不下。
陈怡的语气真挚又诚恳,不像是什么暗示。
心里起先急涌而出的感动,又在瞬间化作纷杂错乱的悲伤。
可是,他选择的,还是你啊…
我用筷子一圈一圈地搅拌着汤面,微笑说: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怡张张嘴,却最终还是低头,不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去逛商场买衣服,陈怡指着一件橱窗里的礼服长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