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自己的冥想里,没有注意到李承在我旁边坐下。

“累了?”他碰碰我,递给我一杯水。

“当然啊!”我抿了抿嘴,接过杯子,装作一脸烦燥,“昨天我生日你都没送我礼物,今天还要我当你的搬运工。”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显得很无辜。

“我把整个人都给你了,你还要什么礼物?”

…早知道就不要跟他斗嘴,我默默地喝水,觉得水好烫。

余光瞥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移到我眼前。

真的有礼物?!

“偿礼。”

盒子里的首饰兀自璀璨,我把水杯放下,手停在半空,没有去触碰。

“是什么?”我好奇,说是项链又有点短,说是手链又好像有些长。

他默不作声,缓缓地取出盒子里的东西,又徐徐地单膝跪地,仔细地将它系在我的脚踝上。

“我听说…”他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到温润的声音:“这个东西的意思是锁着今生,系住来世…”

他摇摇头,轻轻地托着上面的吊坠在看,“文绉绉的…反正意思大概就是说…你这辈子,还有下辈子…都跑不掉了吧?”

他抬头,露出一个久违的,我记忆中的微笑。眼眸里,流光溢动。

我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混浊,一股温热的液体,就要不自觉地从眼眶涌出。

“傻瓜…”他拉着我的手臂一带,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来得这么晚,迟到了这么久,又怎么会明白,这样的一天,我用了多少个生日愿望来换?

本来只是委屈地啜泣,越想越委屈,到最后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哎,让人家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他拍怕我的肩,小声嘀咕。

“你——你就是…欺负我…”我一边抽泣一边说,不成语调。

他轻轻笑,却是认真的口吻:“那你记住了,不准让别人欺负你。还有…什么时候都不准摘下来,听见没有?”

这么熟悉的话,明明昨天还回荡在耳边,刹那间仿佛时空穿越。

记忆倒退到初中,那时学校还开了手工艺课,我只是照着课本折纸,手艺笨拙地不成样子。李承作的是植物标本,还被老师放在全班展示。后来他向老师要回来,随意地丢在我书桌上,满脸不在乎地说:“哎,无聊,给你了。”

我欢欣地看着那个被压缩在真空里的桃花瓣,今年的花季明明已经结束了,可是这灼灼的绚烂,不是还好好地封存下来了吗?

我贴着那个标本,仿佛能闻到花香。

他满脸轻视,“拜托,没味道的。”

“哦…”我还贴近了看,腹诽他不解风情。

“不过,你可不准扔了啊。听见了没有?”

我怎么可能会把它扔掉?直到现在,那标本还躺在我的毕业纪念册里。

思绪又飘回来,我静静地感恩。还好一切都没怎么变,我们之间,还像记忆中一样,在无声流走的岁月里,被完整封存。

游戏

一个人是快活,两个人才是生活。

——《两个人的烟火》

临近年底,公司里尤其忙碌。

这天刚刚忙完年会准备的事,就接到上面分下来的一个任务,说是让我跟一个客户谈新一年续约的事。本来这个客户是市场部另一个同事负责的,可那姑娘一个星期前就请了产假,这差事不知怎么的就落在我的头上。

我从交接的资料里翻出那个叫“墨洋”的房地产公司资料。和我们公司的合作,还差两个月就满一年了。我又把数据部统计的表格看了看,虽然网络业绩不是特别惊人,但也达到了他们当时希望的预期目标。

这样想来,续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拿起电话接通那公司的相关联系人,刚说明我的意向,就听那人用不情愿的语气说:

“桃小姐?什么桃小姐,这案子我知道,上次好像是跟你们公司的刘小姐谈的吧?”

我耐心地解释:“是的,可是刘小姐最近有事请假了,由我接替她的工作。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需要您签一份续约合同就可以了。我保证明年我们还会一如既往地为贵公司竭诚服务。”

“呵呵!”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有些轻蔑,那人又说:“我们也刚刚人事调动,现在不是宋齐负责。我虽然刚来不久,也了解一些这方面的情况。这一年跟你们合作的业绩来看并不是很客观啊。再说你们的代理费收得那么高,跟同行业比高了快百分之二十了,已经有好几个公司来跟我们谈了,我们有很多选择。”

“那么…”我好声好气,这样的客户见得多了,都是为了降低代理费用才用这些当借口的,“既然已经有同行和贵公司谈过,您必然也了解其他公司代理的效果。我们费用收得高当然是有理由的,要和我们公司的性价比对比,您肯定也心里有数。不如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具体谈一谈?”

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谁想那头一口答应下来。说今天晚上约在酒吧街的一个酒吧。

今天约在酒吧?我有些诧异,本想着是个安静些的咖啡店。但嘴上也还是答应了下来。也许对方也有继续和我们合作的意向,毕竟老客户在各方面都比较省事。

下班以后我就按着约定的时间地点来到那个酒吧,也没来得及换下职业套装。暧昧的灯光和气息,实在不是我喜欢的。

然而当看到那个赖在角落沙发上的林意骏时,我彻底傻眼了。

他是那天我在街上看到的,站在陈怡身边的人。

他很和气地笑着,看起来十分善意:“你就是桃小姐?请坐啊。”

我定了定气,也带着职业微笑坐下,想来那天他并没看见我。

“林总监。”我把资料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搁,开门见山:“您需不需要先看看续约的合同,我们有一些给老顾客的优惠政策。”

“唉!急什么啊?先喝点东西嘛!”他眉眼带上几分神色,边说着边推过来桌上的一杯五颜六色的东西,顺带往我旁边移了移。

本来听着电话里的人以为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现在却让我陡然一颤。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有拿起桌上的酒,而是叫来服务员。

“长岛冰茶,谢谢。”

服务员微微鞠躬就转身离开,然后我听见旁边的人用懒懒的声音说:

“长岛冰茶?听说,喝这个酒的女人,是希望今晚找个伴…”

我装傻,“是么?原来还有这样的意思?我不常来酒吧,就只知道几种酒。您见笑了。”

“这种鸡尾酒,表面婉约…”他又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实际上…很浓烈…桃小姐——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烟草味道,不自觉地一阵恶心。正好服务员捧着盘子过来了,我镇定地说了声“谢谢”,端起酒杯就喝了两大口。

“林总监~”我用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的声音道:“不好意思,我想去补补妆,您先慢慢喝,看看合同。”

到了洗手间我就给李承打电话,让他来酒吧接我,他一听声音立即低了几度:

“我说你怎么还不回家呢,原来是去快活了,你跑到酒吧去干什么?”

“别提了。”我垂头丧气,“本来是跟客户谈生意,结果你猜我遇见谁?”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以后,当然,其中省略了林意骏那些暧昧的话语,那头居然沉默了,然后又在电光火石间发出低低的怒吼:“你不准喝了,现在就给我到门口等着!”

还没等我答应就撂了电话。

用得着这样么?类似的事情我也是遇到过的。

我想起李承跟我说过这家伙一直希望陈怡家里给他们赞助,明着暗着就想和陈怡发生点什么事情。上次陈怡喝醉了也是被他灌的,谁知她晕晕乎乎地就给李承打了电话。

想到这里又有些心酸,即使神志不清时,她还是会没意识地想到李承。

世间的情缘都要这么残酷吗?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残忍的侩子手,亲手终结了她长久以来的美梦。

一个人的幸福,一定要以另一个人的痛苦作为代价?

用冷水拍了拍脸,我走回到座位上,路上顺手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搁在包的外层。

林意骏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迷离,兴许是借酒发疯。看我过去,抓着我的手臂,端起我的酒杯说:

“桃小姐回来啦?”

我趁着接过酒杯时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又把酒杯放下。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了什么东西?

“总监,不知您合同看得怎么样了,是否有意向?”

“桃小姐~我觉得…我好像喝多了点,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等我清醒一些,我们再谈?”

我继续装作不明白,“什么地方?”

“桃小姐…”他微眯着眼,侧着脸露出下巴的弧线,“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心里暗笑,微微颔首,“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跟你走,你就会签了这合同?”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那还要看你的表现。”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桃小姐的妆真不错…”

我轻轻瞥开脸,若无其事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停止录音,仍然满脸笑容。

“林先生,不知道陈怡听到你刚才说的话,对你会有什么看法?”

他好像忽然精神了,两眼放光。

“我看…”我笑着把合同打开,摊到他面前,“您还是现在就签了吧?”

我走到酒吧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急匆匆奔进来的李承。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出了门口。

晚风拂面,神清气爽。

“你笑什么笑那么开心?”他还微微皱着眉,语气有些不快。

我挥挥手上的合约,“我签到合同啦!”

他的脸更臭,我赶紧解释,“没什么,我就使了点小计。他要玩游戏,我就跟他玩玩咯。”把来龙去脉说了以后,他才微微舒展眉头:

“他也真同意签?”

“他没得选。”

他撇撇嘴,嘟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也有小聪明。”又带着警告的口吻说:“万一他急了,跟你来硬的看你怎么办。以后都不准你喝酒!”

嘁,我晃晃头,这人真封建。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个告诉陈怡啊?”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已经跟她明说过了,下次我再跟她提提,你就别找她了。”

“哦…”我低头看着路面,把一颗石子踢到路边。

“你别想太多了。”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我是怕你要是见到她…”

“我没想!”我打断他,这么说来,他们还是有联系,能做朋友当然是好的,起码我心里没那么愧疚。想了半天,终于轻声问:“她最近怎么样了?”

他笑说:“也没联系过几次,应该还行,你就别操心人家了。”他接过我手上的包,又说:

“是不是还没吃饭?饿了没有,回去下面给你好不好?”

“不饿。”走到广场中央的温泉,趁他不注意,我用手接了一捧水,呼啦一下泼在他身上。

看到他身上的星星点点,自己先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李承先是一愣,然后变成一张严肃的脸。

呃…生气了?我一惊,呆呆地杵在原地,被突然喷出的水花溅湿了一大片裙摆。

他一把将我从喷泉旁扯出来,压低了声音,想发怒又压制的样子:

“你看你!这么冷的天还玩,想感冒是不是?”一边脱掉外套丢给我,一边又说:“走,回家了!”

我塌陷着肩膀,乖乖把外套穿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里还是忍不住抗议,又不是上身被弄湿,穿衣服有什么用?

第二天起床以后头晕晕的,好像真的感冒了。灌了一大杯水,也没敢吱声,沉默了一个早晨,怕一说话就嗓子疼。

“你今天怎么那么安静?”把我送到公司楼下,李承终于有点疑惑地问。

“唔…咳!”我解开安全带,“没事啊,我走了,你开车注意安全,呵呵!”

一路飞奔进电梯。

回到公司跟上头报告续约的事已经搞定,头儿满意地说“很好!辛苦你了。”

我谦虚地点头说“哪里哪里”,一边在心里无奈地想是啊这单合同是够辛苦了,这不今天还感冒了吗?

刚要踏出办公室门口,又听见她吩咐:“梓芫啊,北宇的合同还差三四个月也快到期了,你也跟进一下好吧?”

呃…这…

Emma姐的表情没什么特别,好像只是普通吩咐工作一般,只是自从让她知道我和李承的关系,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安。按理说跟北宇谈续约也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可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徇私的味道?

我点点头,“嗯,到时我会去跟北宇谈。”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郁郁地走出办公室,本来头就晕,现在更晕了。

愿望

你说秋天掌上的日光,一寸能许一个愿望。

——《三寸日光》

晚上回到家时,我连连打喷嚏。李承把我从厨房里推出来,撩起袖子叹息说:

“去吃药,喷嚏都打到菜里了…”

我端着水杯站在厨房门口,李承的动作不是很熟练。我看着他的侧脸,他微微地皱着眉,严肃又专心。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扫了我一眼,但是他眼前的热火朝天让他无暇分心。

“我原来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可是做饭你没我厉害!”

“那我就天天做,做上几十年,到时候看谁厉害。”他熄了火,把菜盛到盘子里。

我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喉咙不知为何有些发干。

这算不算承诺?几十年的承诺?

他把菜端到饭桌上去,看我没动静,返回到我身边,奇怪地说:“怎么站着不动,拿筷子。”

我讷讷地,把水放到一边,打开消毒柜拿出两双筷子。

又穿过他的手臂,靠到他胸前。

“如果真有几十年…我才不会让你每天那么辛苦…”